正文



他一个人不知道流浪了多久，只是周遭的事物总是在不经意间提醒着他时光的流逝。

加州清光一个人坐在温泉旅店的窗子旁，身边放着一碟和式点心。窗外是明媚的春色，抬眼望去便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樱粉，一如很多年以前在本丸里看到的那样漂亮。

点心有些偏甜，并不是很适合他的口味但是他觉得审神者一定会很喜欢。他依稀记得曾经烛台切先生为了控制审神者的糖分摄入量总是会故意将点心的甜味做得更淡一些，然后审神者就会端着一碟子的点心跑到他和安定房间里来撒娇，然后……

然后呢？

太久了，他不记得了。


计算时间的流逝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的意义，春去秋来，寒来暑往。年复一年，时间仿佛没有在他的身上留下任何的痕迹。

他从一个地方流浪到另一个地方，偶尔中途会停留一段时间，然后在别人起疑之前继续开始流浪。时间溯行军在这个时间线上早已被清理干净，现在的他只是恢复了自由之身。

曾经和诸多刀剑一同居住的本丸并没有被销毁，但是这么多年来他也不曾回去，只是混迹在人群之中，并不是有什么忌讳或者厌恶的情绪，只是单纯的不太想靠近那个曾经处处留下过她身影的地方。

加州清光偶尔也会收到昔日同僚寄来的问候，但是不管是信件还是别的什么他都不曾有过任何回应。

……



审神者的离开就同她回来的时候一样毫无征兆，只是从单纯的某一天开始，大门口再也没有响起过对方那元气满满的声音。

他们最开始以为这只是暂时，直到有一天支撑着本丸四季的灵力消失了。万叶樱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凋零殆尽，他感到有些不安却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端着一碟子点心跑过来安慰他了。

当狐之助领着继任的审神者踏进这座本丸的时候，加州清光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了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这是前代让狐之助代为保管的东西，希望我能在合适的时间交给你们，希望诸位能够在看到以后做出符合自己本心的决定……两天以后这个本丸会恢复正常的运转之中，日后也请各位多多关照了。”

大和守安定有些不安的看着抱着盒子沉默不语的加州清光，鉴于对方和前任审神者的特殊关系，清光收到的那份东西，同他们任何一个人的都不同。不是薄薄的一封信件，而是被包装好的漂亮的礼盒，就像是曾经，加州清光所送出去的那份礼物一样大的礼盒，包裹着漂亮的礼品纸，用红色的缎带精心的点缀着。

他以为加州清光不会那么快就接受新任的审神者，毕竟他和那个人的关系曾经是如此的不同，然而事实却与他所想的并不相同。作为刀剑的一生是极度的漫长，他对于会有新的审神者来接任这件事情接受还算良好，毕竟人类的寿命也就短短数十载春秋，与从器物之中化身的他们相比不值得一提。

但是总归还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他偶尔能够看见加州清光眼神落寞的坐在部屋前的长廊上发呆，前代的离开并不是完全没有任何的影响，加州清光改变了，变得开始沉默但也更加的可靠了。

成长总是伴随着阵痛，加州清光也能够感受到自己的变化，虽然表现的似乎与过去并无不同，但是本丸的同僚们却能感觉的到自己本丸的清光先生更加的稳重一些。

并不是说其他本丸的加州清光不够稳重，只是这个本丸的加州清光并不会时时刻刻地像审神者撒娇了，更多的时候只是在部屋的附近一个人看着不远处山上的万叶樱。

接任的审神者自然感受到了这一点，但是她也没有自大到觉得自己能够改变对方的这一状态，更何况这也是成长的一种表现，只是过程实在是痛苦了一些。

她曾听本丸的狐之助大致讲过一些事情，有关前代的事情，以及对方和加州清光的一些事情，更多的东西却是偶尔和本丸的其他刀剑在相处的时候刀剑们提到过一些。

她并不知道前代给名为加州清光的刀剑留下了什么，但是她总归不希望对方留下心结。于是在某一天的午后她找到了那位同其他本丸不太一样的加州清光。

“那么加州先生愿意和我聊一聊前代的事情吗……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

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

加州清光抬起头有些出神的看着天空，那是一个和他的前主冲田先生完全不一样的一个人……


他出生的时候已经不再完全是冷兵器独大的时代，加州清光的经历比起本丸里一些老刀们来说还是浅薄了一些，因而能够拿来与审神者做比较的也就只有前主冲田先生。

和平年代里出身的孩子和在那个时代冲田先生完全不同，作为带领着刀剑付丧神们维护历史同时间溯行军作战的审神者，她并不擅长武道，剑术武力值完全不行，但却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努力着，努力的成为一个可靠的后盾。

听狐之助说过审神者来自现世的一个普通家庭，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是贫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很普通，普通到丢进人群里就会被瞬间淹没。加州清光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来这里当审神者，但是当他第一次以人类之身睁开双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对方那张笑盈盈地脸。

“清光的眼睛很漂亮呢，和手上的指甲油一样都是漂亮的红色……”

“她很喜欢红色，这可能也是她在挑选初始刀时一眼选中我的缘故。”加州清光这么说着，四周很安静，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鸟啼。

审神者的本家在另一边的大陆上，那里的人听说都很喜欢红色。审神者也很喜欢红色，加州清光知道的时候特别的开心。

私心里他觉得审神者穿红色的衣服也很好看，总是衬得对方肤色更加白皙，如果对方要是愿意再打扮一下，加州清光觉得那一定会漂亮得令人挪不开眼。

但是那样的机会总是很少，比起打扮得漂漂亮亮出门，审神者总是更喜欢在空闲的时候端着一碟点心冲进自己和安定的屋子然后唠嗑一下午。

偶尔自己情绪会低落的时候，总是会被突如其来的点心塞满嘴，然后被温柔的抱着接受安慰。他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应该是非常的幸福的。

幸福的记忆应该带来幸福的感觉，但是每每回忆起这些，加州清光却总是觉得眼眶发酸。

他觉得自己应该是记不清确定关系的那个日子，但是……

“我喜欢你哦，最喜欢了……”暴雨过后的本丸里透着一丝水气，他们的身后是本丸里种着的大片大片的绣球花，淡蓝色的，淡粉色的一团一团簇拥着审神者，他觉得自己似乎被对方眼里的专注所蛊惑了。


“想要——”


别说了——


“永远和你在一起——”


骗子——


高兴的时候她会毫无负担地大笑出声，但是委屈难过的时候却总会找着角落里一个人独自消化，他似乎从来没在审神者脸上看到过什么负面的情绪，直到她消失的那一天都是。

虽然是在这与世隔绝的时空狭缝里工作，但是时之政府所组织的活动却从来都不少，大概也是考虑到审神者们在这里工作时也要注意到心理的问题，人和刀剑总归是不同的。

加州清光看着审神者已经换上了自己送给她的浴衣浅色的浴衣配上艳丽的花朵，衬得审神者格外的漂亮，轻轻地梳着审神者见长的头发，挽出一个漂亮的发髻，搭配好他早早挑选出来的漂亮头饰，最后就只剩下上妆了。

其他人早就被打发出去享受烟花大会，只是出于私心他希望审神者今天由他来打扮……

手里拿着精致的团扇，一只手拿着晶莹的苹果糖，两个人从嘈杂的街头一路走到街尾。偶尔还能看见相熟的面孔，或是在摆摊，抑或者是同心仪之人在一起约会就像他们一样。

占据了一个视野开阔的无人小树林背后，两个人一道等着今晚的重头戏。当第一朵烟花绽放在墨色的天幕时，他听到耳边传来了轻声的感慨，包含着无限的希望……


“下次——在一起来吧——”


没有下一次了……


甜蜜的回忆如今想起竟带来满嘴的苦涩。正如同没人知道审神者给加州清光留下了什么一样，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加州清光内心的纠结。

只是在新任审神者同加州清光聊过以后，他发呆的时间少了些，但也不是完全恢复了从前的样子。

人类的时间总是短暂的，本丸的审神者换了一代又一代，他平静的接受着，直到溯行军彻底被清理干净的那一天。

本丸没有被销毁，但是他们可以在这个时间线上开始新的生活。他告别了相处多年的同僚，带着她留给他的礼物拨动了庭院里的罗盘。

审神者更喜欢热闹的充满科技感的的地方，因为那里意味着有更多的好吃的和好玩的东西。但是有些时候她也很喜欢安静的小乡村，作为有着少女心的人，她也曾期待过和加州清光两个人的单独旅行，也约定过如果有机会想体验一下两个人的和式温泉之旅。

从一个国家走到另一个国家，他如今重新踏上了这片故土只为完成一个心愿。

在到处都是高楼林立的时代，这样的山间旅店显得格外不同，好像踏进了时间的长廊重回过去了一样，周遭是寂静的山林。

将盒子里已经褪色的旧浴衣小心摆挂起来，加州清光将从盒子里拿出的信封小心放了回去，经过了这么些年头的信纸早就脆弱不堪，若非保存良好，恐怕是一碰即碎。

去吃晚饭的时候他碰见了一个一家三口，年轻的父母带着年幼的孩子，大概是来度假的，但是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有些别扭的别过脸，他不再看过去，眼底还有着些微落寞。

他准备第二天到附近去走走。

这个地方很安静，与外面的世界截然不同。他有些想念旧日里在本丸的时光，但却固执地不愿踏进那个令他难受故地。

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他的手里紧握着那泛黄的信纸。信纸上的字迹依然模糊不清，但是信的内容却牢牢的刻印在心上……


“这样的表情不适合清光……”


怎样的？


“悲伤又不舍地表情不适合清光啊，清光明明应该是更加明媚，更加可爱的啊……”


嗯，但是我很想你。



他从长椅上站起来，凭借着优秀的侦查能力看见稍远处的年轻情侣之间甜蜜的互动。男孩子朝着女朋友撒着娇，竟让他有一种想要落泪的熟悉感。

没有了，再也没有，他想要对着撒娇的那个人，在某一天不见了，彻底的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

作为刀剑的他们本会有着一位又一位不同的主人，对以刀剑之躯留存于世的他们这是在为平常不过的事情，但是以人身存活于世的他也有些属于自己的执着。

那些快乐的甜蜜的日子哪怕回忆起来现在只能带来无穷的苦涩，但他依然想要记得这一切，这恐怕便是得到人类之躯的代价，在不断地同人类相处的过程之中慢慢习得人类的情感逐渐被同化，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吸引着他，而他所最为割舍不下的羁绊却早就在很久很久以前所不在。

他重新站在了本丸的大门口，里面很安静，听不到一丝声音。没有短刀们欢快玩耍的声音，也没有鹤丸搞怪时总是说的那句“这可真是吓到我了”，更没有烛台切和长谷部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诺大的本丸空旷得吓人。

大家都已经从过去慢慢的走了出来继续朝前，似乎就在原地的只有加州清光而已。

他以为重新回到这里会很痛苦，但在看到那经历过岁月的大门时他发现内心里更多的却是怀念。

加州清光依然记得本丸刚刚落成的时候只有他，鹤丸，小狐，药研，再加一个狐之助和刚刚上任的审神者。五人一狐是这个本丸最初的雏形，他们有过窘迫的时候，慌乱的时候，到后来成长以后更多的却是记忆里想要珍藏的画面，就像首饰盒里的珍贵珠宝，甚至比那更加的耀眼闪闪发光。

后来本丸人数的慢慢增加，大家夏日的晚上一起纳凉讲鬼故事的经历就好像昨天一样。大概是有人曾经回来过，庭院里的落叶并不多，似乎被清扫过一样，他忽然审神者总是特别怕鬼，再听到鬼故事睡不着的时候总会抱着被子跑过来挨着他入睡，两个人一起趴在被子里双手交握看着庭院里的萤火虫等待着睡意降临……

眼泪不知不觉从脸颊边上滑落，这个地方有着他记忆中最为珍贵的一切，在停留了无数年以后，又在现世漂泊了无数年以后他发现内心最为怀念想要靠近的地方依旧是这里。

“我回来了……”他低声说到。

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一个元气满满的声音——欢迎回来，清光。

他在赌，在用剩下的无尽时光期待着，等待着某一个温暖的午后伴随着清淡的花香和同僚们打闹的声音，在门口想起审神者清脆元气的叫门声……


“清光～大家～我回来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