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元启死在冬天，或许是感了风寒，又或许是被贼人刺杀。
花世子心里其实是希望他死在带着他的大景第一乐队巡回演出过程中。如果是不小心失足落入兴奋的粉丝中被踩踏致死那就更令他满意了，若真是这样那时他就算在境外和白狼博弈也要赶回来在他葬礼上吹上一曲唢呐。
不过很可惜，等到他收到消息时季元启估计脑子都被老鼠啃了大半了。其中可能有他自身的原因——毕竟近两年他就没有在同一个地方呆上过3天，但花世子心中还是觉得是那只老得飞两步停半天的鸽子的问题。
如果季元启还在，定是要就着“这只鸟是麻雀还是鸽子”跟他争上半天。最后司业就会从不知道哪个地方蹦出来告诉他们那是画眉，然后欣然把逃课的二人逮回去。
再然后……
花世子再怎么抓头发都想不起之后会发生什么，司业会罚他们抄书吗？还是扔进沼泽里喂鳄鱼？
花世子已经老啦。他老到从山脚到明雍校门的那一段路，他走了整整一天。
当初我可是追着驴就上来了。
他这么安慰自己，当时季元启还拉着他的手臂，一个劲儿地向前跑，就是为了躲什么人。
“喂！你跑慢……呸呸呸！头发飞我嘴里了！”
“那你别吃太多，给我留点！”
在躲什么人呢？记忆中除了季元启在狂奔中糊了他满脸的头发似乎什么都没有了。
走到校门时世子发现这里聚集了很多人。
哦，是开学季。
“闽南泉阳，陆师兄，请指教！”
啊，这种既视感。世子似乎想起了更多。
花世子想去凑热闹，但是这次不仅没有驴助神功，反而有一只手抓住他的衣袖，把他从人群中扯了出来。
“诶诶诶！年轻人别不讲武德！”
“花师兄，是我。”
世子回头，霍，剑眉星目，鬓发如霜，身上的衣服更是不得了。同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他们怎么差距那么大。
但他想不起这是谁了。
身为堂堂南国公之后，花世子面不改色地套近乎：“原来是你啊师弟，来怀旧的？”
那人有些拘谨：“不……我是当今的校长。”
说完他也觉得自己气势差了一截，清了清嗓子，“您是来拿季师……季元启的遗物的吧，我带你去？”
“那小子遗物都没人拿？”花世子眨了眨眼，“他可是堂堂季家家主啊。”
“大部分被拿走了，但是明雍书院里的，他说过，除了您谁都不给。”
……
季元启其实并没有和花世子闹掰，甚至在世子四处云游时两人还会互通来信，大部分时候是世子寄给他，毕竟堂堂家主，嘛……
季元启收到信时会赶走所有家仆，管桌面上是皇帝的圣旨还是茅厕的厕纸他都扫到地上，然后兴冲冲地吹一曲他新作的曲子庆祝，最后才捋起袖子去开信封。
信封里有时候什么都没有，世子美名其曰寄了一些“呼伦贝尔好空气”，季元启也开心地收着，还特地做了个琉璃展示柜防止这些“好空气”飞走。
有一次季元启打开信封，被里面一瞬间炸出来的鸡毛鸭毛糊了一脸，后来花世子附信说这些是他在北方村落帮人赶黄鼠狼，村民送他的谢礼，最后这些羽毛都成了季元启的鸡毛掸子。
季元启死后，世界上再没有人知道花世子下一站在哪里，要停留多久，理所应当的，他晚了将近10年才从西部的说书人口中得知季元启的死讯，他当晚喝了整整一坛子酒。
花世子边喝酒边生闷气：“好家伙，他死的消息都是别人告诉我的。”也不管死人是没办法亲口告诉他自己的死讯的事实。
等他回到明雍，又是一年后。年过半百的花世子被校长领到后山的一棵树前，却被告知那东西就在树顶。那一刻花世子很想当场掏了季元启的老坟捧着那家伙的头骨问他是不是觉得他还很年轻？还能摸树就上？
于是花世子憋着一股气两三下翻上树——好吧，他还真的可以。
树顶什么都没有，那么多年过去了，树顶怎么可能还有东西。
“难不成是想送我一场落日？”
花世子无聊地晃着腿。远处太阳正在落下，但是世界的另一端太阳正在升起，如果说季元启送了他一场落日，那他也算还了一次日出，他们谁都不欠谁。
你别想让我觉得亏欠你。花世子恨恨地想。
突然他的脚似乎碰到了什么东西，花世子低头看——是一个小锦囊，被五花大绑固定在一根粗粗的枝干上。
世子伸手去解，绳子有点紧，大概是因为季元启绑上去的时候这还只是一根小树枝，如今小树枝变成大树枝，绳子还绷在哪里等人解开他。
拿到锦囊后他立刻打开封口的活结，没有长吁短叹和伤春悲秋，他和季元启不需要这些东西——毕竟再不打开，他们就老了。
老人会开始怀念过去，会开始不再期待未来。花世子不想自己变成嘴巴干瘪，只会躲在屋子里给子孙讲那过去的事的老人，就像季元启死之前也不会整日跟他抱怨如今的生活多么枯燥、以前的生活又有多么美好。
世子用牙咬着封口的绳凑过去看锦囊内部。
锦囊里只有一根鸡毛。
……
树底下，校长安静的等待——他从入学就不断听说这个花世子的奇闻逸事，什么夜闯文先生办公室啦，什么舌战陈司业啦，区区爬树，怎么可能难倒这个人。
就在他无聊地数地上的蚂蚁时，头顶突然爆发一阵疯狂的笑声。
笑声主人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荒诞的东西。若是当年他的任何一个朋友在都会知道他笑落水的倒霉蛋是这样，他笑楚师兄的鬼故事也是这样，如今他用这样的笑来面对季元启留下的最后一件东西。
花世子不会为了季元启的死痛苦，就像他从没有询问为什么当年季元启拒绝了他的邀请转身当了那劳什子季家主。
被五花大绑在树上的鸡毛……
正像当初被驴追进陷阱吊在树上的季元启。
季元启用生命最后一刻跟他开了个玩笑，花世子又有什么理由不笑呢。
“……花师兄，你要去季元启的墓看看吗？”
校长在树下仰头冲世子喊。
世子抬头看远处的落日，眼里盛满橙色的光。
“不了！”他笑嘻嘻地喊回去，在校长的惊呼中翻身跳下树，衣摆翻飞就像一只西北的鹰，腾空的瞬间，他眼中迸发的橙光就好像一枚火欧泊，“给我一匹马吧，马去哪，我就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