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江户实在是久违的热闹，连这空荡了许久的酒馆都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家伙。

　　​看着大堂里堆的那近乎一地的大大小小的空酒瓶和满眼可见的只能说是群魔乱舞的醉鬼们，土方十四郎眨了眨那在酒意和周遭烟气袅袅下被衬托得有些泛着迷蒙的眼，心下不由腹诽那一向雷厉风行的老板娘登势怎得还不来给这些吵吵嚷嚷的家伙挨个算账。毕竟照这个态势，纵使是在灾后的现在，也绝对能赚上好大一笔。

　　​不过也是，江户的重建工作好不容易完成，就连自己的精神如今都有些忍不住松懈，这些家伙高兴一点也是难免的吧。
　　​
　　​舒气般地缓缓吐出大抵是今晚的最后一口烟雾，自觉也是久违地感受到了些难耐的困倦。散去了那点微不足道的想要扰人欢愉的心思，土方十四郎嗓子里微微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若有若无的，想来这一屋子东倒西歪的家伙们是绝对听不见的吧。

　　​随手将燃尽的烟蒂抽离了那因沾了酒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明亮的唇角，不等他低头去找那个早不知道被哪个家伙踢走了的烟灰缸，一只苍白的几乎毫无血色的手便无声地将桌旁一个毫无特点的圆形瓷盘推到了他盘坐的腿边，惹得他下意识微微绷紧了身子。

　　​他会有这般反应并不是他那经年在刀光剑影中锤炼出来的本能意识拉响了警报，不如说这只手的动作实际上无比自然。哪怕以他过去常年和犯罪分子打交道而锻炼出来的观察经验，也像极了只是随手一递。​

　　​衣角轻荡的模样，仿佛预示着这只手下一秒就会再度伸过来，连同着一份被挑走一块的点心，亦或是一只斟满了清酒的瓷杯。

　　​可惜并没有。

　　​任由那动作再怎么流畅，土方十四郎都清楚地知道，在那一刻，有一双久违的猩红色眸子随着它一道来过。只是克制的很，完全没了记忆里过去的那般放肆，堪堪停在了包裹着皮肉的衣料旁，像是生怕打破扰乱些什么似的，眨眼间就连同着载体收了回去。

　　尽管时间短暂，可那隔着柔软布料都能感知到的逐渐刺破针线缝隙而挤入的冰凉冷意却是那样明显，一时间倒也分不清究竟是那瓷料的死物更凉，还是这只由白骨经脉撑起的血肉更冷一些。

　　看来身体还是没有养好啊。

　　土方十四郎心下不由轻叹。

　　这段时间，自己忙着安排江户的重建和真选组的各种工作，分身乏术；身旁这人则在一众人不由反驳的意见下被自家的两孩一狗押回了万事屋，要他好好修养这副在这几年间几乎要被掏空了的身子。

　　如今细细算来，自那白诅被解决也已经几月有余，不知所措也好，刻意回避也罢，除去最开始在废墟里的那一面和凭空落下的几滴雨水之外，他们两个竟是都没能和对方说上哪怕半句话。

　　也难怪自己在这里坐了大半天，这家伙还是安安静静地一言不发。重逢的时候本就没顾上说话，养伤的这些天又没事可做，脑子空空，怕是没少胡思乱想吧。

　　想到这里，土方十四郎莫名其妙地有些想笑。这念头出现的突如其然，连他自己都没能发觉这笑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然而未等这一份笑意浮现，心口分明涌流而出的浓厚酸涩却又生生扯住了他那在旁人看来未有分毫挑动的唇角，唇线抿平，让他看上去还是平日里那个令行禁止的鬼副长。大抵也就只有他自己本人知晓，此刻的嗓子中还压着一声微不足道的沉哑低笑。

　　乱七八糟的麻烦准备工作也已经在不久前落毕，明日该是真选组重新穿上制服提起刀剑，做回记忆里那个被调侃的“税金小偷”的时候了。但看这些人的样子，怕是不会有人还记得要去领新做的制服这件事了吧。

　　土方十四郎看了看哪怕喝的晕头转向也还在孜孜不倦地往阿妙跟前凑的近藤勋，又看了看哪怕没喝酒明日也肯定依旧选择翘班的正在和死对头物理打得火热的冲田总悟，最后是念念不忘羽毛球的山崎退，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欣慰似乎已经回到了从前的日常，还是该感叹自家组织重又变得一个靠谱的家伙都没有。

　　总而言之，大概是已经没有一个人会把制服的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既然已经决定回到过去，制服可就不是随便就能脱下的东西啊你们这些家伙。

　　土方十四郎无奈地摇了摇头。

　　老实说，他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其中有些人的心思，毕竟是一群说不定更喜欢无袖衫的家伙。而且这新做的衣服穿上去大概的确没有如今已经习惯的衣服舒适，比起过去旧制服那几经洗涤的布料也只会显得刺鼻和僵硬。

　　但过去的制服毕竟早就在这些年的攘夷活动东奔西走的过程中不知道丢去了哪里，他们又不像万事屋那样，一个衣柜立在屋子里就再也没能挪过地方，如今里面堆着的衣服怕还都是和五年前那些自己曾经翻动过的如出一辙。

　　按照这家伙平日的穿衣习惯，那往日看惯了的流云和服也不知道已经生了多少黄斑。这下就看出真选组制服的好处了吧，不论是黑衣金领亦或是黑衣银领，那可都是十足十的结实耐脏，哪怕五年都在柜子底下压着，翻出来的时候也一定会像它的主人那样身形板正。

　　像是被自己的所思所想打动了什么似的，土方十四郎稍稍抬头扫了一眼头顶重新装修过后显得无比崭新的天花板，然后转过身子，看着那只普通的还残留着些许水渍的盘子，以及不知何时又不动声色地挪到了盘子旁边的那只失温的手，指尖轻颤，最终选择顺着自己的内心，按灭了那个在手指间已然停留了许久的仅剩下一点火星的烟蒂。

　　“喂，万事屋。”

　　熟悉的称呼久违却也是自然而然地由唇舌翻动流淌而出，土方十四郎清楚的看到身旁那人的呼吸微微一滞，仿佛已然等候了许久，恢复清明的烟蓝色眸子当即正对上一双从那柔软的银色天然卷中裸露出来的猩红的瞳。

　　然后，那压在嗓子里的笑意顺势合在了声音中被他染上了呼吸的体温，这般投在了两人之间原本冰凉的空气里：

　　“陪我上去找件压在柜底的衣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