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的四月和谢拉格全然不同。
满大街的鲜花争相绽开笑颜，面包房里飘出甜司康饼的香气，冰淇淋车的铃铛唱起悦耳的歌谣，放了学的孩子们竞相在街道上奔跑……维多利亚的四月平静而又美好。
银灰站在街角，借着这份平静，短暂地回忆起谢拉格的一点一滴。
永不融化的冰晶，贫瘠的土壤，落后的交通，同样欢声笑语的孩子……哦，还有恩雅煮的瘤奶茶，很好喝。
他难得展开眉头，露出自父母死后这么多年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真挚微笑。但这个笑容尚停留不久，一想到自己同行的诺希斯，银灰的眉头立时皱起。
这位儿时玩伴、童年挚友真的很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如果可以，最好给我找点源石技艺相关的书籍和文献资料。维多利亚这方面的资料还是太少，根本不够看。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些资料？废话，在泰拉你不学源石技术你学什么？恩希欧迪斯，你脑袋怎么这个时候不清醒了？”
不仅要帮忙，还得被嘲讽一通……银灰无话可说，只得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为了谢拉格的未来。
思及此，银灰迈开双腿，决定前往下一个书店寻找资料。
外墙上攀藤的鲜花开的正旺，大红色的花照理应该显得艳俗，但不知为何，这种花的红色只让人觉得热烈。
银灰难得这么出神地瞧着一朵花。
“这种攀藤的红色花卉，叫弗洛伦蒂娜。”一个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让银灰一瞬间握紧自己的雨伞伞柄。
“真是不错的花呢。”待到确定来者不过是个脸色苍白的青年后，他出于自己良好的教养，回应道，“非常漂亮的红色。”银灰的维多利亚语很标准，加上漂亮的耳朵和尾巴，大多数平民都只是把他当作一个维多利亚贵族菲林来看待。
“弗洛伦蒂娜抗性很好，而且对温度也不挑剔，即使在冰天雪地的冻原也可以种植哦。”脸色苍白的青年带着温和的微笑介绍着，“热烈的颜色，和白雪也很搭呢。”
明明是个让人感受不到任何威胁的青年，但银灰只觉得自己全身起鸡皮疙瘩，尾巴上的毛也全然炸开。
“这我倒也不清楚，不过先生您的想法很有趣。”他礼貌地回答，双腿却已然迈开，这其实并不礼貌。
“啊，不好意思和你说了那么多。我这人就是这样，一看到花花草草就会想和别人介绍。”银灰这时才算看清这个青年的全脸，瘦削的脸颊，苍白的脸色，偏淡的唇色，但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却带着与脆弱外表全然无关的坚毅与热情。
那份热情是热烈的，和弗洛伦蒂娜一样的热烈。
银灰不自觉地呆愣住，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电了一下，跳的愈发快。
“谢谢你愿意听我絮絮叨叨，我接下来还有事，就先走了，拜拜~”哪怕青年和自己挥手告别，哪怕他纤瘦的身影愈来愈远，银灰的心却还是酥麻酥麻的，久久不能恢复。
四月的弗洛伦蒂娜，热烈至极，就如同四月的人们，热烈的情感争相迸发。
——
在联系了无数或熟悉或陌生的朋友后，银灰终于找全了诺希斯所要的资料书籍。他出于好奇，在临近交货的时候，随手翻了翻这些让自己废了大功夫找到的资料。
学经济的银灰看这些东西显然有些吃力，但他还是遵循自己的阅读习惯，打算看看都是哪些学者写的这些论文和书本。
“博士……？”但出乎意料的，这些资料大半都是由一个叫“博士”的人所撰写，没有名没有姓，所有著作都不过只写了“博士”作为作者的名字。银灰再看了看其他研究者的著作，明明白白的名字，一目了然，作者简介更是清晰明了。
他有些不理解，是源石技艺与源石技术的作者有奇怪的恶趣味吗？
但当他翻开最为厚重的《源石技艺对脑部影响》，见到那赫然写了四大页密密麻麻的作者介绍后，他突然发现，“博士”，这位研究者，是当之无愧的“博士”……或许这两个字也只有他可以作为著作姓名使用。
“希望诺希斯不枉费我的努力，成为和这名博士一样的研究者吧。”银灰嘀咕了一句，将资料复又整理好，准备给睡在实验室的诺希斯送过去。
维多利亚大学的校园，同样开满那大红色的弗洛伦蒂娜，似乎是在告诉每位来者，这座高等学府的学术激情与热情是何等热烈。
诺希斯依着窗口，给自己灌了一大口咖啡，“谢了，恩希。”他一把放下咖啡杯，立时翻起这些资料，“能把这位‘博士’的著作给我找到，真的是很感谢。像这种级别的研究者，他们的著作不仅售价很贵，而且印刷量也极小，不容易啊，恩希。”
银灰没有接嘴，只是淡淡回复道，“希望你不辜负我的努力，诺希斯。”
“不要质疑我的实力。”诺希斯的表情总是带着高傲的冷淡，但说起科研，这份冷淡则会化作冰冷的激情，推着他不断向前。
“不过说起来，我记得这位‘博士’这段时间应该是要来我们学校做讲座和研究指导。”已然带好防护用具的诺希斯像是随口一说，“到时候一定要去抢个好位置。”
这话像是说给银灰听的，但后者根本没有听进耳朵，只是反复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去一睹这位“博士”的风采呢？
说不定……他能为自己打开全新的思路。
不知为何，银灰有些笃定。
——
礼堂挤满了学生和教师，尽管这礼堂已是维多利亚最大的大学礼堂，但仍旧装不下越来越多的学生和教师。
挤爆的沙丁鱼罐头，这是诺希斯对现状的评价，而银灰只是优雅地坐在椅子上，翻阅着手中的资料。
这场讲座比想象中还要更受欢迎，足以见得这位“博士”在这一领域是有多受人景仰，实力也是毋庸置疑的强。
银灰甚至打心眼里思考聘请这位“博士”回谢拉格和自己一起搞大开发的可能性了。
舞台尚且空无一人。
但礼堂却早已安静下来，就像谢拉格的朝拜，安静，但内心全是对于神的敬畏。
“大家下午好。”
这份安静突然间被一个柔和的青年嗓音打破，也在这一刻打破了银灰精神的防线与心灵的保险栓。
“能在这美好的四月和大家相遇属实是一种缘分，而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里，我也将和大家一起更深入地走进源石技术与源石技艺的研究，同时探讨源石病的治疗。”
“我是‘博士’，无国籍的源石研究者。”
瘦削的脸颊，苍白的脸色，纤细的身形，但那双眼睛饱含热烈。这份热烈如盛放的春花，如蓬勃的生命，更如炽热的烈焰，完完全全将银灰年轻的心点燃。
酥麻的电流化作火热的烈焰在这位年轻的菲林身体里横冲直撞。
他相信诺希斯也是同样的感觉。
银灰的尾巴尖不由自主地摇摆着。来自雪原的青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心灵不止有雪原的纯净与神圣。自己同样可以如火焰般热烈，去点燃谢拉格的腐朽，去燃尽谢拉格的落后。
炽热的目光投向了在台上同样激情四射的博士。
也不知是不是银灰自己的错觉，博士似乎看向自己，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说起来，不知大家有没有关注过我们维多利亚大学里种的花卉？这些大红色的花朵，叫弗洛伦蒂娜，是非常简单易种的品种哦，她的颜色奔放而热烈，就像我们的源石研究和我们在座各位源石研究者一样，来自生命的奔放与热烈，献给了源石。”
或年轻或年长，不过都在这一番话语里昂扬斗志，像是将热情与激情释放，又像是这样做定能成就一番事业。弗洛伦蒂娜也在这刹那间从花朵变成了科研精神的象征，调动着众人的心。
银灰依旧紧盯着博士，满眼炽热，却无关那番煽动性的话语，无关那大红色的花朵。
他的热烈属于博士，属于博士眼中那永不磨灭的热烈。
偏淡色的唇微微咧开，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这个微笑似乎是送给这位与自己同样热烈的年轻人的。
银灰的心跳的厉害，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又疼又麻却又升起剧烈的暖意。
博士的笑更加热烈而美丽。他的脑中无意识闪过这样一句话。
——
四月接近尾声，但弗洛伦蒂娜并不挑时间，依旧红的热烈红的精彩，但不同于四月刚开始的那份青涩，现在的红更加沉稳，像是步入正轨的年轻人，一步一步平平稳稳。
银灰坐在图书馆一隅，翻阅着最新的经济学杂志。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却不自觉转向坐在不远处的一个青年，瞧着他半垂着眼的模样，瞧着他修长的手指捏着书页的模样，瞧着他时不时扬起嘴角的模样。
而在这过程中，银灰也渐渐摸清这位青年的阅读喜好。
维多利亚的戏剧，乌萨斯的骏鹰文学，高卢的讽刺小说，伊比利亚的黄金时代……
比起科学，这位青年似乎更喜爱文学。
银灰甚至觉得自己很难将这样一个带着文字浪漫的青年和科研巨匠“博士”联系起来。
他堪堪收回目光，静心潜读手中的杂志。经济、贸易，这并非银灰所爱，但为了自己最爱的谢拉格，为了希瓦艾什，为了死去的双亲，为了年幼的妹妹们……银灰必须精通这些。
然而，银灰写字的手却在这时停了下来，他的心跳的厉害，随着他转头的幅度越大，心跳越剧烈——
“你好啊，恩希欧迪斯。”博士的声音轻轻的，像是维多利亚的风吹过银灰的耳畔，却叫他顷刻间愣住，但心跳却是越来越快，像是电流又像是火焰流遍全身。
“您好，博士。”压抑住内心的激动，银灰沉声回答，“如果可以，还请您随我去中庭一趟。”
博士点点头，立时起身。
维多利亚大学的中庭同样种满了各式花卉，弗洛伦蒂娜依旧首当其冲。即使在花海之中，她热烈的美丽依旧展现的淋漓尽致，让人的情绪也不自觉高涨起来。
“所以，你找我什么事呢？”博士弯腰，轻嗅一朵粉白色的花，“恩希欧迪斯同学。”他直起腰，带着笑意的眼睛瞧着银灰，“还是说，希瓦艾什少爷？”
这句问句说的很轻，但还是让银灰不满地甩了甩尾巴。
“是想询问博士您，愿不愿意教授我和诺希斯源石技艺。”不过，年轻的银灰还是稚嫩了些，他没有想过要是博士拒绝了他，那所谓的源石技艺也将不复存在。
“可以哦。”但显然，是银灰的胜利，“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陪你们玩玩还是挺开心的。”
博士的回答一瞬间消除了银灰所有的不安。
“不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许是博士的嗓音太过轻柔，即使话锋一转，银灰也欣然接受，“作为回报，你必须实现我的三个愿望哦。”
愿望，在谢拉格，或者说在希瓦艾什家，是绝对的奢侈品。
银灰眼底稍有难色。
“若是在我能力范围内。”他只得如此回答，内心也因而再次不安起来。
可博士嘴角噙笑，那笑带着些许宽慰和一点温柔，竟让银灰有一瞬间大脑空白起来。
“是我喜欢的回答。”不知是中庭的鲜花太艳，还是春日的香气过于浓郁，那轻柔的嗓音在这一刻像是裹了层蜜糖，带着魅惑，灌入银灰的耳中，全身的血液也因此沸腾，连带着一双大耳朵僵持不动，只有身后的大尾巴一甩一甩。
“那么，从今天开始，我将担任你们二位的源石技艺老师。还请做好心理准备哦。”
弗洛伦蒂娜的热烈映着那双带着无限热情的眼眸，黑色的发丝借着春风胡乱飞起。
银灰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半拍。
他似乎完全明白弗洛伦蒂娜的美了。
——
尽管诺希斯揶揄银灰多次，但到底是个火热的源石研究者，每天每天除了实验室，就是去学校的后花园找博士学习更加完善的源石技艺。
甚至在每天深夜，学到上头之时，完全没有对神的信仰的诺希斯都会对银灰来这么一句——
“这一切，说不定真的是神的旨意。耶拉冈德在上。”
这种转变就连处变不惊的银灰都有些诧异。
不过，除去这些，让银灰真正不安的，是博士所提出的“实现三个愿望”的报酬。
若是纯粹物质上的报酬，作为希瓦艾什家的少爷，多多少少还是能够做到。可是，银灰相信，博士的三个愿望绝不是什么肤浅的东西。
他的不安也因此让他少有的有些走神。
“嗯？恩希欧迪斯同学，请问源石技艺的施法单位需要外界物质依托还是不需要呢？”博士轻轻敲了敲银灰的桌面，带着无可挑剔的笑容这样问道。
“啊，不完全需要。”银灰回神回答，但表情少有的有些窘迫，这在完美到无懈可击的大少爷身上属实少见。
“回答正确。不过感觉你们二位今天都有些疲惫呢，今天的课就先上到这里好了。”像是看破了银灰的不安，又看破了诺希斯在研究上的不要命，博士的提议温柔却又不容反驳。“那今天先下课了哦，二位再见。”
银灰却走的拖拖拉拉。一点儿不像他平时的样子。
“怎么了，是找我有什么事吗？”博士站在原地，手上正整理着上课用的资料，但眼睛却瞧着有些反常的恩希欧迪斯，含笑的眼眸与后花园大片大片的鲜花相得益彰。
银灰有些难以启齿，但又考虑到自己至今还未支付报酬，到底还是心有不安，决定一问为快，“博士，您所说的三个愿望究竟是……？”
可是银灰的话还没说完，自己的嘴便被封住。柔软的触感转瞬即逝，却让银灰在这刹那间大脑一片空白，飘飘欲仙的感觉席卷全身，像是谢拉格的暴风雪，像是火车爆炸的大火，像是家附近那条湍急的小溪……
柔软，湿润，带着甜美的香气，这一切来的太快又走的太快。
银灰呆愣原地。
“第一个愿望，接吻。”博士依旧是那淡然的模样，噙着笑的嘴角一如往常，瘦削的脸颊依旧苍白，唇色也依然偏淡。那双眼睛也依旧是那样热烈，但似乎眼尾染上了与弗洛伦蒂娜一般的红色。
“你已经帮我实现了哦。”他笑了，是不同于往常那淡然的笑，而是更加热烈更加灿烂也更加魅惑的笑，却又在无形之中带上了些许沉稳，像是五月初的弗洛伦蒂娜，热烈而又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