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春不晚，宜下江南。萧瑟是突发奇想，福至心灵般说要去江南看春。店里的伙计说他是没定性，想一出是一出，夏日都到了，看得哪门子的春日，却还是将行李拾掇好，坠在马上。他们是爱这般脾性的，活在尘世是身不由己，凭心而动方显得更加可贵。

　　原是不急的事情，去江南赏景合该连着沿途风光一起品品才是，萧瑟却觉身后有人推着，身前有条链子锁着，直叫他快些到江南。要快些，再快些才是。

　　他于杭州牵了马，约下了客栈，便轻衣软履地到街上去，看看魂牵梦萦的花市。他是北边长大的人，行动间便同这些人隔开了。眉目俊郎却是不同于南方人在细雨中颤颤展开的花瓣一般，更像是南方少见的雪忽然落下来。薄削的双唇与俊逸的眉眼，还有不同于人的贵气都是叫姑娘遐想的情思，只是落花随流水，半点溅不起水花。

　　也不过是于姹紫嫣红中惊鸿一瞥，萧瑟的视线就定定地落在那雪色的身影上， 五光十色中这点白又显得十分醒目了，要叫旁人不住地瞧他、看他，看他是哪座高山上下来的高士，要去度化哪一段的缘分。却见他面若桃李、双唇娇艳，霞姿月韵偏又生得雌雄莫辨，眉眼间却流露出侠义刚硬，哪里是来度化缘分的，分明是招惹缘分来的。引得娇娘含羞，心如擂鼓。

　　“这花色斑斓的，我不是很喜欢，却料想到我一位朋友该是很喜欢的。”无心眉眼流露出些许顽笑，“他喜好风雅，什么在他那里都能与风雅二字沾亲带故。”

　　“那大师不妨带些给他送去，也全您挂念的心意。”老板笑道，将芙蓉递到他眼前去。

　　无心垂着眼皮，指尖陷进柔软的花瓣若有所思，只说:“花期不长久，他离得太远，还没送到，花就要枯死了。”

　　“你倒是说说谁附庸风雅？”这声好似平地一声雷，劈得无心浑身一震，“我是真公子，倒叫你说成了不中用的纨绔了。”

　　无心低头轻笑，转过身来就见萧瑟双手环胸，挑着眉露出些不甚真情的嗔怪来，相视之间却不由地都笑起来。

　　“萧老板。”无心道。

　　“臭和尚。”萧瑟啐他。

　　两人并肩而行寒暄几句，不过今日如何、雷无桀又做了什么值得一笑的事儿。走到人烟清净的地方，无心站住了，对着萧瑟探出了手，掌心向上五指张着，萧瑟是看惯了风月的，想得比无心要多，只这一下就叫萧瑟心肝颤起来。

　　“做什么？”萧瑟拿眼睨着他。

　　“伸手。”无心晃着手，笑道。

　　萧瑟慢悠悠地将手伸过去，无心虚虚地将他的手指拢在掌心，无心又说:“转头，闭眼。”

　　萧瑟瞪他，嘟囔一句:“装神弄鬼。”却还是乖乖地转过头去，讲眼睛闭上了。

　　只听珠子磋磨相碰，无心的手指抻直了又猛地一缩，那串珠就套在了萧瑟的腕子上。萧瑟偏着头看，是个小紫檀叶的手串。

　　无心松开他的手，笑道:“原打算去送你，你倒是先来了。”

　　萧瑟抬起来转了转手腕说:“你知道我不信佛，这样他们还能保我？”

　　“你信我，我信神佛。”无心道，“佛祖见我如此虔诚，也该看着我的面子保佑保佑你。”

　　萧瑟听了怔怔地低下头去看手上的串珠，心里却想到，原是他在唤我，唤得那般急，叫我不由得快马加鞭地赶来，若是迟来了便是要错过了。

　　“想什么呢？”无心问。

　　萧瑟回过神来笑:“想你是哪个仙府的，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能叫神佛都看着你的面子。”

　　无心装模作样地躬身行礼，无奈一叹:“小僧也想呀，我不欲成佛陀，奈何诸天神佛总要看顾小僧一二，叫我好生烦恼。”

　　萧瑟笑骂:“你这和尚怎生得这么不要脸！”

　　要一日看遍杭州城到底是困难了些，他二人不驾马也不用轻功，只凭腿脚。陷在这尘世之中，与来来往往的过路人没什么两样。无心挑了入口绵长的花酿，叫萧瑟付了钱，挑了城中最高处一跃而上，于高处赏全城美景。

　　“这是你的家乡？”萧瑟拢住衣袖轻声问。

　　“算也不算。”无心踩着青瓦坐下，“生在这儿，可也没怎么尝过水乡的滋养。”

　　“长得倒是像。”萧瑟道。

　　“像什么？”无心问。

　　萧瑟望着城中艳色说:“长得像江南人，眉眼精致些，骨子里却韧，有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劲儿。”

　　“怎么这么说，小僧可是很惜命的。”无心眉眼弯弯，得到萧瑟一声嗤笑。

　　“你成不了佛的。”萧瑟说。

　　无心一愣，不明白他怎么又扯到这个话题了:“你这么在乎我说的那些话？”

　　萧瑟凉凉地看他一眼说:“牵挂太多难成大道。”

　　“萧老板，这是道教的说法，不是佛门的。”无心笑道，“我有什么值得牵挂的？母亲已随孤剑仙前辈走了，也无兄弟姐妹，剩下的不过是责任重些... ...”

　　他话未说完，萧瑟蓦地冷笑一声，无心停住了话头去看他，又笑起来曼声道:“也不是没有挂念的人。”

　　“有挂念才好，才像个活人。”萧瑟启了巴掌大的酒坛，在幽香扑鼻中饮下一口，齿颊留香，内里却热起来。

　　“也是这个理。”无心笑道。

　　“方才说挂念谁？”萧瑟又问。

　　无心拿过他手中的酒坛，但笑不语，才喝了一口，萧瑟去碰他的指尖说:“我醉了。”

　　无心有些好笑的看他，酒坛里晃荡着还没到一半:“萧老板酒量见长啊，这点酒就说醉，你唬我？”

　　“你跟醉鬼讲道理？”萧瑟凑近了他，笑道，“醉鬼是不能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