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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死花】无罪

作者 : 桥涵

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鬼灭之刃 不死川实弥,蝴蝶香奈惠,胡蝶香奈惠

标签 不死花 鬼灭之刃

状态 已完结

283 4 2020-9-22 11:08
导读
不死花七夕十二时——午时 12:00
轻度狂躁症患者风×心理治疗师花
在错误之海沉浮,仍怀着希望求生
00.

    平静无事,或者睡去,以至死掉。〔2〕




01.

    我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

    那天楼顶的风很大,吹乱她的头发衣摆。她在一步一步向后退,怀里抱着一个婴孩。直到她的鞋跟碰到凸起的横栏,她停下了脚步。

    “母亲……”

    她抬起头与我对视。面上表情是平静到极点的安详,眼中燃烧着的是熊熊烈火。

    我知道她一直都活得很痛苦。有的人在痛苦中挣扎,有的人在痛苦中毁灭,可她并不在痛苦中疯狂,而是在健康中疯狂地活着。

    但我没想到她会以这种方式离去——以如此决绝浓烈的姿态,在我心底烙印下无法磨灭的伤痕。

    怀中的婴孩突然消失了踪迹。下一秒,她双脚离地,轻飘飘从高处坠落,宛如断了线的风筝,风轻轻一吹,悄无声息远去。

    我在梦中拼命地向她奔去,努力想要抓住她的手,大声嘶吼哀求,希冀引燃她求生的意志。

    但那双手一点一点,从我稚嫩的掌心滑落。我和她眼中的光,一齐灭了。

    生来罪孽,死无救赎。




02.

    我自梦中惊醒。面色灰白无生气,额间暴汗如雨,双手哆嗦着,慢慢捂住脸。

    房间里光线很暗,百叶窗没有打开。外面城市嘈杂的声音穿越百叶窗的横隙,切割成一条条钻进我的耳朵。感官被迫放大,耳鸣刺得生疼。

    一股熟悉的不受控制的躁动溢出心脏,我警戒地弓起背,用力揉搓瞬间充血的眼球,攥住猛然抽搐企图活动的四肢,手心发热发痒——必须有个东西,有个能让我发泄气力的方式。
  
    我一把掀开被子,直奔厨房的冰箱,打开柜门取出一瓶黑麦威士忌,一口气灌入喉管。鼓满口腔的冰凉液体一缕一缕地滑出牙关,浑然不觉打湿了我裸露在外的大片胸膛。

    很快一瓶酒就见了底。然而不够。我麻木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瓶又一瓶,后来干脆直接盘坐在冰箱旁边的空地上,冰箱门也不关上,任由它发出“滴滴滴”的预警声。

    我弟弟玄弥到来时,入眼是垃圾成堆的玄关,紧接着往里走,就看见我这副要死不死的模样。

    衣冠不整,精神萎靡,眼神黯淡。身旁围了一圈空酒瓶,有一部分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瓶口滴落的液体打湿了地板。

    我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意外。我这个弟弟隔个三五日就要来拜访一趟,生怕我万一哪天死了,尸体腐烂发臭了都不会有人发现。

    我似笑非笑地拎着酒瓶,对他扬手打了个招呼:“哟,玄弥,你这次来又要给我推荐谁?”

    不死川玄弥看着一滩烂泥似的我,立刻火冒三丈气不打一出来,揪住我的衣领挥手就是一拳。

    我没有抵抗。拳头与右脸相接的皮肉火辣辣地发疼。我侧过脸,咽一口唾沫,干干一笑:“切,有点长进啊。”

    玄弥回过神松开我,怔怔盯着出拳的手。我漫不经心地拉了拉被玄弥揉皱的衣领,瞥见被我俩动手时压碎的酒瓶满地的狼藉,“啧”了一声。

    这小子阴差阳错之下浇灭了我的心火,我懒得再同他计较,打了个哈欠道:“行了,没事的话你可以滚了。”

    玄弥不晓得是被我气的还是旁的什么,眼眶湿红,前胸剧烈起伏,喘着粗气道:“大哥,你到底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明明以前的你根本不是这样的。以前的你还会克制自己,可是自从爸出狱后,你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每一次我推荐给你的医生,你不是应付了事,就是干脆连见也不见一面。”

    “你想说什么。” 我面无表情,眼神晦涩难懂,五官一半藏在阴影里。

    玄弥翕合鼻翼,紧张得两侧冒汗,不自然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声音细弱道:“大哥,母亲当年……究竟是怎么死的。”

    “轰——”。我的大脑炸裂般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醒神,身体主动作出反应,抓住玄弥的头发将他按在桌上,手肘力劲十足地抵在他的后背上,厉声逼问:“说,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玄弥吃痛地咬着舌尖回答,声音都在发抖:“没有人告诉我。我是在整理东西时无意发现了当年留下的合照。母亲去世时我还是个婴儿,实在想不通为什么照片上笑容宁静的母亲,会以那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玄弥的每一句话都在刺痛我的神经。记忆的碎片尖锐地扎入我的脑海,重新搅动每一处本来愈合的瘢痕,复添血淋淋的新伤。

    我仿佛是被抽尽水分早已干涸龟裂的土地,卸掉全身的气力,膝盖一软瘫倒地上,目露疲惫,手臂重逾千金,勉强抬起来指着门外,对玄弥口气不善道:“留下东西,你可以走了。”

    玄弥震惊于我的反应,苦笑着小心翼翼地将一张名片推到我的面前:“这名治疗师是我国外的朋友推荐给我的,她在业界很有口碑。希望你这次能够好好配合治疗。”

    说完,他垂丧着脑袋往外走。

    “玄弥。”

    他估计是没想到我还会叫住他,眼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收敛的期盼。粘痰糊住了我的喉咙,我嘴唇颤了半天,因为从没做过安慰这码子事,口气显得硬梆梆的:"不要再打探当年的事情了。相信哥,你好好地生活。"

    玄弥还没来得及做出感动表情的皮肉瞬间僵住。他顿了顿,目光复杂欲言又止,终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大哥,你多保重。”

    他关上门,整个房间重新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我站在原地沉默半晌,一手捞过他给我留下的名片,随意瞟两眼,中间印染的名字倒是醒目有趣。

    胡蝶香奈惠。

    趁着心情还不错,我把名片塞进钱包,清理起地板上四散开来的垃圾。




03.

    胡蝶香奈惠在病例案落下最后一笔,放在其他病例本上,高摞整整齐齐的一沓。然后,她轻舒一口气。

    窗台上精心培养的绿箩枝叶葱郁,清风拂来满目清爽。香奈惠干干净净的指甲搭上瓷白马克杯的杯柄,甘洌清甜的柠檬水沾唇,滋润了她略微干燥的唇舌。

    "胡蝶医生,这是下一位预约者的资料。" 助理小姐推开门,低眉柔顺地将病历本放到了她的桌上。

    香奈惠放下水杯,如往常翻开病历本,可是目光却被头一行的名字头像牢牢粘住,无法移开。

     倏尔,她心念一动,重新合上病历,笑盈盈地对助理说道:" 栗山小姐,糖吃完了,能再帮我拿一些过来吗?"

    香奈惠的桌子上摆着一小碟琉璃盘,里面原本盛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助理小姐心领神会,退下前回答道:"我知道了,马上就为您拿来。"

    听到咔擦的关门声,香奈惠按捺从方才起涌动的心潮,眸光流转,指腹细细摩挲病历本上的一寸照,含在舌尖多年蒙尘的名字,终有一天重见了光明。

    "实弥哥哥,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04.

    玄弥那小子推荐的这家私人诊所位处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段,车水川流,人群挤挨也是在意料之中的事——尽管我今天距离预约时间提早了一个半小时,还是架不住迟到。不过,这才是我不死川实弥一贯的行事。

    我根本不需要心理治疗师,因为没有人可以带我离开地狱。

    我的手搭上门把,扑面而来一股淡淡的花香。我定睛一看,皮椅背后的窗台上摆着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和一盆柔娆蔓蔓的木槿花。

    奇怪的是,从进入她的诊疗室那一刻起,我却忽然莫名觉得心安。我出神不语地望着那个女人从我进门那刻起一直伏案书写的身姿,心跳似乎也慢了下来,让我举手投足都放轻了许多,有一种难得的平静感。

    像是迷途多年之人,终于看到不远处那一盏只为我点亮的灯火一样。

    我轻咳一声,提醒坐在桌案后奋笔疾书的女人。她似有所感,下意识抬起头看向我,清淡如水的眼眸中,漾开如花瓣般清甜的笑意。

    "不死川先生来了?请坐。"

    "喂,我先说好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唠嗑,所以直接进入正题吧,节约双方的时间。"

    我从善如流,一屁股陷进柔软的皮椅,翘着腿模样痞气,敷衍意味十足。她倒也不恼,笑了笑,从一个盘子中拈起一颗糖,放到我的手心。

    "不死川先生吃颗糖?"

    我的神情立马变得古怪,视线在手中的糖和言笑晏晏的女人之间来回打转。这女人莫不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我嫌弃地剥开糖纸,露出剔透莹润的糖瓤一口塞进嘴里,含含糊糊催促道:“赶紧开始吧。”

    我原以为开头必然是老生常态反反复复询问我的基本资料,没想到这个胡蝶医生不按套路出牌,莫名其妙地问我“你是由旁人逼迫还是自己自愿来这里的”的问题。

    我懒得撒谎,直接选择了第一个:“我弟推荐。”

    她“哦”了一声,低头又看了看手上关于我的资料。本来按照我以前应付心理医生的流程,接下来她会询问我主要的困扰,我提前打好了满腹草稿,脑中也演练了一套应对措辞,本来应该是这样。但是这个医生……我眯起眼,暗暗提高警惕。

    胡蝶医生果然没有开口。过了十分钟,她递给我一张只有五道题的手写测验卷,字迹娟秀清晰。

    “麻烦不死川先生在十五分钟内填写完成。” 她目光灼灼,像是一束探照灯光笔直照射到我心底不可告人的隐秘。

    我悚然,眼神飘忽避开与她对视,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测验卷上。这五道题目其实并没有怎么特别之处,刁钻程度甚至比不上之前填写过的几份。我猜不透她手写题目的意义何在,不过,看了这么多的心理治疗师,我自然知道如何填写她会主动放我离开的答案。

    用不了十五分钟的时间,我提交了一份她和我应该都会满意的答卷。

    胡蝶医生览卷速度很快,我心里的小曲还没哼完,她轻飘飘地把测验卷往桌上一扔,人绕过桌案走到我面前,双手搭上皮椅扶手,略略曲腰,唇畔悬挂和煦笑意,眼神凛冽洞彻。

    “不死川先生,从您的答卷上来看,‘您’是一个性格孤僻不爱与人交流,情绪容易激动但是并未有没出现过激行为的人。”

    我勾唇,身子往后一仰,挑衅道:"没错。”

    她却眼角眉梢悉堆冰霜,眼中毫无笑意,一字一顿道:"撒谎。"

    我愣了,目光一沉。随后她吐出的每一个字眼都是一柄剔骨的钢刀,轻而易举剥离伪装的外表,打碎壁垒分离骨肉,使我体无完肤:
   
    "你每天虽然只有三到四个小时的睡眠,但白天依然可以精力充沛。你的性格好斗,易激易怒,注意力不集中,导致了许多冲动行为。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靠喝酒抽烟打架或是性行为来压抑自己。"

    "另外,你的童年,一定发生过什么事情对你产生了致命性的伤害。"

    "换句话说,不死川先生,如果你不能如实告知童年事件的具体详情,没有人可以帮助到你。"

   她发现了。我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口齿在分泌津液,滚烫沸腾地血液在我四处流窜,燥意和恐惧一层层漫上来沒过我的头顶,想要将我吞噬——这不是害怕,是兴奋。

    我伸出手,距离女人雪白脆弱的脖颈不过一指,有那么一瞬间只要我在往前一点抚上她的脖子,轻轻一折,她就会无声无息地消逝在我的手中。

    我的杀气没有丝毫遮掩,磅礴外露。然而面前这女人,似乎浑然不知她方才已经在鬼门关转了一遭。

    执拗凝视,眼神平和。澄澈瞳仁酝酿的情绪,似是挂在月梢的薄云,氤氲朦胧,若有若无拂过我的心尖,在一刹那涌上酸涩,突突地跳。

    我的杀意渐渐退了,躁动依旧反增不减,可是与平常的感觉又不太一样。我厌恶不能为我掌控的一切。

    我恼羞成怒霍然起身。胡蝶香奈惠显然是吓了一跳。

    我推开她,一脚踹倒皮椅,有意抬高下巴,眼里闪动扭曲的愉悦,拔高音调,一半恐吓一半推拒道:“别白费力气了胡蝶医生。没有人可以拯救我。留着你这份多余不必要的关心给其他人吧。”

    “另外,我可不是什么好人。记住下回就诊病人时,别靠男人太近了。”

    说完,我称得上是落荒而逃。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离开后,胡蝶香奈惠坐在冰凉的地面好久。然后,她哆哆嗦嗦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迷茫无措的语气像是吃不到糖的孩子。

    “怎么办,小忍……我好像搞砸了。”




05.

    自那天后我再也没有踏进那家诊所。玄弥多次打电话来催问我也避而不谈。话说,这小子是不是最近吃炮仗了,往常我打发那些心理治疗师也不见他这么激动过。

    日子还是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每每躁动蹿上来,我不是打架泄气,就是喝酒抽烟。说实话,后者已经不太能起作用了。

    逃离那家诊所的第三天,我在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了一个女人,她有着雪白滑|腻的肌肤,身上萦绕淡雅清新的花香。

    第二天醒来,我头疼地看着湿润的床单,愤恨粗暴地将它丢进洗衣机。

    胡蝶香奈惠,梦里的那个女人。

    我羞于启齿。其实我不是个重yu的人。酒吧蹦迪投怀送抱的女人自然不会少。我不是瞧不起她们,就是提不起劲。和我厮混的那帮人,私底下||性|生|活|糜烂不堪,可能我的外表和脾气太具有欺骗性,他们总是一厢情愿地把我也归入他们一员。其实老子还是个处,这么些年生|理|冲|动|来了,顶多看看片把精华奉献给“拇|指|姑娘”。

    至于为什么会梦到那个女人?我把原因归咎于她当初那一句“靠||xing|行|为|来压抑自己”对我的刺激。但至于更深层次的原因,我下意识忽略了。

    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再次出现,我又找到了新的爱好——飙车。速度和风可以让我暂时抛却积压的不快。

    我本以为我们不过是短暂的交集。因为人本来就是单一独立的个体,即便是处在群体之中看起来没有被孤立,但是永远都还是孑然一人。

     从山上往下看,百家灯火通明,路灯昏黄的灯光也亮起来了。可是唯独,它们照不到山上。

    我靠在机车上,头顶是浓密黝黑的枝桠,呼啸的风穿行而过吹乱我的头发。我夹着一支烟,缱绻飘飞的烟线呛了眼睛,明灭猩红的火光是这山间唯一的光。

     我和她本来就不会是相交线。

     


06.

    胡蝶香奈惠的心情很不好。

    妹妹胡蝶忍为了宽慰她转换她的心情,特地带她来酒吧喝酒。香奈惠大学里也是个爱玩的,近几年因为工作才有所收敛。

    龙舌兰日出、汤姆柯林斯、金菲士……怎么痛快怎么喝,一杯一杯高浓度烈酒下肚,后劲一波一波冲击着她的后脑勺。

    香奈惠醉眼迷离,流光溢彩的霓虹荡开晕染的色泽。她绷紧最后的底线,知会自己妹妹,打算去外头透透气。再喝下去她怕会出事。

    然而事实上,的确出事了,不过不是她。

    在没有做好任何心理建树的情况下遇见实弥着实不太妙;又或许是今晚酒精度数超标,一看到他,她的整颗心都在颤抖,连齿颊都弥漫着浓浓的他身上的味道。

    酒吧后街的小巷里,不死川实弥一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一个头染五颜六色的沙马特的背上,一手揪着面带刀疤的领子将他高高提起。

    他许是刚打完一轮,卷到一半的袖子裹紧线条流畅的小臂,汗水密密匝匝地流淌,浸湿了他大半件衣服。衣领并未系住,肆意向两边敞开,露出了性感滚动的喉结。

    男色惑人。香奈惠躲在角落,兴致勃勃地围观感叹道。

    忽然,她看到有人抄起棍子想要从背后偷袭实弥,于是还没等实弥反应过来,她在情急之下扔出握在手中的提包,狠狠砸向偷袭之人的脑袋,成功提醒了实弥。

    那个人眼看偷袭落空,气急败坏地拿着棍子就想要报复香奈惠。香奈惠本就躲在地形逼| | 仄的角落,一下子根本无路可退,无处可躲。

    她应激性闭上眼,腹诽苦笑。要不是因为实弥哥哥,她才不想搅和。这下好了,她都还没和他相认,她这条命就要搭在这了。

    千钧一发之际,实弥突然闪到了她的面前,捂住她的眼睛,把她搂在怀里,嗓音喑哑,低低地说了一句。

    “别看。”

    香奈惠感觉的到,青年覆在她眼睛上的那只冰冷的手透着刺骨的寒意,一点一点渗入她薄薄的眼皮;一股热流猝不及防喷洒到她露在外面的半边脸颊和嘴唇上,混合了青年烙印骨髓中的焦躁气息与汹涌蓬勃的炽烈,腥甜又苦涩。

    鬼使神差地,香奈惠伸出舌尖,舔去滴在唇边的血液。

    铁锈的味道令她一瞬间神思恍惚。覆盖在她眼睛上的这双手割裂了时空,掏出过去破碎的回忆,一幕一幕在她脑海中清晰回放,仅留下关于一人的银白色绰绰倒影。

    当年,是她捂住了他的眼睛。没想到时至今日,他们转换了身份。

    她还记得他。可他遗忘了她。

    泪水无法抑制地盈满眼眶,却又被她咬着唇逼迫,咽了回去。

    没关系的。香奈惠一遍又一遍安慰自己。没关系的,如果他把你忘了,那就让他重新认识你。

    眼皮上的温热散去。香奈惠愣愣地看着实弥捞起躺在地上混杂血液尘埃的外套,随手拍了拍然后反手扬起搭在肩上,漫不经心地看一眼似乎是呆愣在原地的她,嗤笑一声:“胡蝶医生,我早说过我不是个好人,现在信了?”

    青年的唇边挂着极其恶劣的笑意,说出的话夹了几分不自知的自嘲,眉梢上扬挑出一抹风流的肆意慵懒,像是黑夜里最孤独决绝的一匹孤狼,对月长啸。

    月光流泻洒满大地,却又碍于他的毕露锋芒,照不入怀,任由无边无际的黑暗,将他孤独的身影吞噬掩埋在每一个重重黑夜。

    眼看他又要离开,香奈惠疾步追逐,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实弥惊诧回头。

    她看起来身材纤弱,手劲却不小。实弥饶有趣味地盯着神情严肃的香奈惠,慢悠悠道“怎么,胡蝶医生这是舍不得我?”

    香奈惠像是被灼烧般收回手,迟疑地看了他好几眼,说道:“你受伤了……如果你不愿意去医院,我家有医疗箱可以帮你。”

    “我说过,我不是一个好人。”

    “那正好,我似乎也没有同不死川先生说过,我是一个好人呀。”

    “……”

    相顾无言,实弥怒目相视,香奈惠笑意盈盈。他像是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败下阵来。

    “就这点小伤,不劳你费心了。”实弥嫌弃地扫一眼手臂上肿成一丈高的伤口,语气不屑。

    香奈惠听着他不伦不类的谦让之词,眉头蹙紧,低着头在包里翻翻拣拣。实弥好双手抱臂站在一旁,好整以暇等她的下一步。

    香奈惠好歹是个医生,随身携带绷带和简易酒精棉棒。她强行掰过实弥受伤的手臂,自动灌入酒精的棉棒小心翼翼地抹在红肿的皮肤表层,然后,再一层一层裹上绷带。

    她的动作轻柔,浓密的睫毛随着每一次缠绕绷带的动作,都会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皮肤,痒痒的,就像胃里塞满了蝴蝶。

    “不死川先生,你累吗?”

    不死川实弥惊诧于她突然提出的这个问题。

    香奈惠似乎感觉不到自己有所冒犯,仿佛刚才那一句话不过是无心之语,她专注于手上的活计。待牢牢打完最后的结,她满意地端详片刻,抿唇退后一步,目光柔软。

    “轻度狂躁症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要你配合治疗肯定能有所缓解,一般来讲压抑和克制只会造成病情的进一步恶化。可你不同。”

    “你的病年头已久,然而没有任何变化,一直在原地踏步。与其说你是不分日夜地从当前处境逃离,不如说你是在享受。”

    很快,香奈惠的言词陡然犀利:“你清醒地活在两个世界的交界,享受狂躁带给你的快感,因为它可以帮你掩饰过去的伤痛。所以你从未想过改变。”

    “呵。被你说中了。” 实弥冷笑一声,甩开香奈惠的手,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可那又如何?”

    “是这个世界一开始就抛弃了我。我就像是漂泊在无垠海面的一艘渡轮。海里的激流是那样凶猛,它可以冲走岩石。城市,迟早有一天也会将我淹没。”

    “在这可怕的湍流之中,我除了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到来,别无其他选择。”

    “所以,你救不了我。”

    他平静空虚的眼神撞在香奈惠的心坎上,就好像一块冰块贴上滚烫的肌肤,极度的寒冷胜过炽热,带来针刺般刺骨的痛楚。

    香奈惠执着地握上不死川实弥的手腕,不惧他眼中的警告,声音坚定,铿锵有力。

    “不死川实弥你别小看我。我会救你的。”

    “我要把你拉出来。”

    “我想和回到这个世界的你谈一场恋爱。”




07.

    如果可以时光倒流,我一定要回去给当时的自己一巴掌。

    怎么会被那个女人所蛊惑,就这样答应她了呢?虽然不过是每日去她办公室的休息室睡上两个小时,但这已经打破了我素来的行事规矩。

    还有,我极其不愿承认的一点是,在她那里的我确实情绪平和了不少。

    就连做梦的次数也变少了。

    胡蝶香奈惠这女人倒一点没变。该吃吃该喝喝,该工作工作,该逗他逗他。平白多出一个大男人,似乎对她而言没有半分影响。

    这一日,我同往常一样来到她的办公室,里面竟然没有人。桌子上的糖碟也空了。不知道从这么时候开始,受胡蝶的影响,我也养成了每日吃一颗的习惯。我嗤笑一声,像个小孩一样。

    办公室没了她,花香的味道都淡了不少。我烦躁地抓一把头发,躺在休息室里,强迫自己入睡。

    今天的梦境竟然有了变化。我的肉体慢慢地浮起来,搅入一团混沌的漩涡中。我的灵魂肉体被强大的吸引力拉扯,好似要裂成两半,意识逐渐涣散。我总以为我要完|蛋||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回笼,眼前的事物也变得清晰起来。

    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具,还有一下一下如雨点般落在身上的鞭打,夹斥的痛骂,一切一切都熟悉得令人憎恶作呕。

    “你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上来?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活的那么痛苦。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如果不生下你,我一定可以……”

    我把身体蜷缩成一团,减少受伤害的面积。没有人教过我,我是在一次次的挨打过程中自己琢磨出来的。就像我的父亲殴打无力反抗的母亲,母亲将无处发泄的怒火和阴暗面加倍返还到我身上,这都是我们苟活下来的痕迹。

    我的母亲是一个很矛盾的人。

    据传我母亲当初还没有发现怀我的时候,就想和父亲离婚,但是因为有了我,她被迫留了下来。而我的样貌与父亲如出一辙,我的存在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不得不和那个男人继续在一起;另一方面她又尚存一丝软弱,毕竟这个孩子也是她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每一次发泄完,她都会抱着我放肆大哭,一遍又一遍道歉。

    "对不起实弥,妈妈不想这样,妈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对不起实弥,对不起……"

    我疲惫地任由母亲锢住我幼小的伤痕累累的躯体,麻木地听着她日复一日翻来覆去的几句,心中激不起一丝波动。

    就好比,一个人手上拿着刀捅你的同时,眼里流泪口中致歉,你不可能生出丝毫的怜悯和谅解。

    也许就像母亲说的,我的人生从一开始,便就是错的。

    终于有一天我无法再忍耐下去了,使出吃奶的劲推开压在我身上的母亲,拔脚逃出门外。

    八岁的孩子出不了小区。天地那样大,却藏不了一个小小的我。明明还是个孩子,我已经品尝到了绝望的滋味。

    好不容易在配电室旁边的灌木丛里,找到一块小小的容身之处。我蜷缩成一团,脑袋埋在膝盖中间,安安静静闭上眼睛,呼吸着空气中属于自由的味道。

    偷来的东西终究无法长久。我才得了一点滋味,就被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打破了。我和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狗大眼瞪小眼,它吐着粉嫩的舌头,冲着我嗷嗷乱叫,紧接着传来清脆的呼唤声。

    “等一下,等一下,别乱跑呀。”

    一阵窸窸窣窣过后,一粉雕玉琢的小脸映入了眼帘。六岁上下的小女孩提着精致的裙摆,模样娇怯怯 ,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透出纯真无邪的好奇。

    "小哥哥,你躲在这里是在玩捉迷藏吗?"

    我看着她雪白干净的双手和脸蛋,陡然觉得嫉妒,很快冲她恶声恶气道:"关你什么事?走开。"

    说完后,我立马后悔了——我刚刚那样的行为,和母亲对我做出的有什么两样?我对上女孩微微退怯的眼神,心就像是一团被人揉皱的白纸,摊开来上面布满细细密密深浅不一的伤痕。

    "对不起。" 我真诚地向她道歉,"我刚刚语气不好。我没有和人捉迷藏,我是从家里逃出来了。"

    "哦哦,一定是家里不好玩所以你跑出来了对不对?"

    女孩子眼神懵懂清澈灵动,一看就是被家里娇宠着长大,我瞧了着实有些羡慕,实在不忍心说出实情玷污她纯洁的心灵,胡乱点头应付。

    小孩子不记仇。她的小脚丫蹭蹭,蹭蹭,不自知地往我这边凑,小胖手指不小心戳到伤口,我倒吸一口凉气。

    "呀,小哥哥,你受伤了!"小姑娘瘪嘴,立马红了眼圈。

    我用力拉扯衣袖,妄图遮住的伤痕。自尊心作祟,我不想在别人眼中看到同情。不料,小姑娘看着娇娇小小,力气可不小。她倔强地拽着我的手臂硬是不让我缩回,还从口袋掏出一卷绷带,像模像样地包扎起来。

    "我爸爸妈妈都是医生,所以我也会做一些基本的急救哦。" 小丫头得意洋洋地晃着脑袋。

    我无语地看着自己像木乃伊的手臂,昧着良心勉强夸一句:"你真厉害。"

    小丫头没搭理我,摸摸索索在口袋里找了半天,献宝似的放到我的手心:"小哥哥,给你。我妈妈说,吃颗糖就不怕痛了。"

    真是天真的用来哄小孩听的话。我哼一声,剥开糖纸。齁天的糖浆渗透到每处味蕾,整个口腔都充斥着一股甜意,刺激舌壁神经,让我紊乱的大脑变得飘飘然,好像真的可以暂时忘却痛楚?

    "喂,有空的话就来这里找我吧。我不会去别的地方。"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认真承诺。

    小姑娘怀里抱着小狗,眨巴眨巴水润的眼睛,用力点头。我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走到家门口楼下,我缓慢解开手臂上的绷带,悬在垃圾桶上方迟迟没有松手。最后,我叹了口气,把绷带塞进口袋。

    尔后,我隔三差五偷溜出家门,小姑娘雷打不动地每一次都在那里等我。看到我,第一件事就是给我一颗糖吃。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那件事的发生。

    警察一手拉着我,一手抱着哇哇大哭的玄弥。楼底下闹哄哄的挤成一团,其余警察都在尽力维持秩序。我转过头,下意识就要去看冰冷冷的躺在刺目血泊里的尸体,一双小手横空出世捂住我的眼睛,细弱的嗓音仿佛拨乱的琴弦,颤颤巍巍,还带着哭腔。

    "小哥哥你别看。"

    这样的动作,前不久我也做过。一种奇异的感觉跳到了嗓子眼,拨开她的手,小女孩稚嫩的眉眼同长开后的胡蝶香奈惠清丽温婉的眉眼重合在了一起。所有相遇后的种种巧合,都有了解释的理由。

    原来,胡蝶香奈惠就是当年那个爱吃糖的小女孩。

    这些年因为我刻意逃避那些记忆,连带着将她也遗忘了。



08.

    胡蝶香奈惠今天因为有些事情来晚了。她打开办公室的门,见不死川实弥用炙热沸腾的视线让她的那颗心活像在油里煎炸烹炒滚了一遭。

    "实弥君……你这是怎么了?又做噩梦了吗?"

    他不说话,只是向她逼||近。她霎时褪去一贯的从容,手心冒汗,绷紧浑身的肌肉。

    其实,不管是不是真爱,遇到这种情况心里总要感到慌乱的,总是会害怕的。

    他的wen落在唇上,催人泪下。她原以为他是因为情绪不稳,才在她身上寻求慰藉。

    男人温热的鼻息拂过她柔软||敏||感的耳廓,舌尖贪卷她的耳垂,喟叹道:"谢谢你,香奈惠 。"

    香奈惠知道,她的实弥哥哥什么都记起来了。

    她心头的月亮回来了。




09.

    "你要带我去哪?"

    我不顾形象地顶着鸡窝头穿着大裤衩,打着呵欠懒洋洋地靠在门上。香奈惠绯红着脸,别过脑袋,强行硬气道:"你先把衣服穿好。"

    我饶有兴致地端详片刻她害羞的模样,等到她恼羞成怒了,我才拍拍她软|绵|绵的发顶,老老实实回去穿衣服。

    我和胡蝶香奈惠在一块了。不过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在一起,因为我们还顶着"医生"与"病人"的身份。这已经够了。是我前半生从未贪求的奢望。

    我们吃完传统的日式早餐就出了门。今天外面的天气有些热,汗水一串一串凝在脖子上。我随意抹一把额头,手心亮晶晶的一滩。

    "我们去哪?" 我又一次发问。

    "去一个我们曾经都生活过的地方。"

    "我不去。"

    我冷下脸,目光犀利地凝视香奈惠。香奈惠没有移开视线,清澈的眼眸氤氲层层雾霭。

    "前几天我特地联系了小区的物业,他们说因为当年的事情你们家的房子一直都空着,前不久才刚住进了一对老夫妇。实弥,你总要打开这个结的。"

    香奈惠试探着拉住我的手。她的眼神太过虔诚。

    我的家庭就像是一块又硬又厚的石头,父母加之于的恐惧感是我心口的一块疤,这么多年来始终没能真正克服。虽然在香奈惠的陪伴和照顾下,我的病情有所缓解,旧年的笑声哭声 ,都好似渐渐淡化了,远去了。

    其实香奈惠这么做没有任何问题,我的病一日未能根除,我和她就不可能真正建立关系。那个地方,或许是个突破口。

    我捏了捏鼻梁,努力忽视胃里翻腾的恶心感,妥协道:"走吧。到那里大概要中午了。"

    "嗯。" 香奈惠笑了。

    二十多年过去,原本属于老城区周边的高段小区,随着这座城市的中心地段发生转移,这里是愈发的荒芜。小区的楼房蜕皮斑驳,露出里面的石灰抹墙。小区的健身设施还在,连接的螺丝锈迹斑斑 ,显然已经无法在运作。

    我停下脚步,若有所思地盯着跷跷板和秋千,有些感慨:"我没有机会玩过。"

    "从前你失去的,以后我都补给你。" 香奈惠安抚。我让她安心。

    公寓楼道的光线很暗,里头有一股腐烂潮湿的味道。我屏住呼吸,叩响尘封多年的大门。

    玄关响起慢吞吞的脚步声,老妇人沧桑如树皮的面容挤在门缝间,睁大一双泛黄浑浊的眼睛,声音嘶哑:"谁啊?"

    "您好。我是前几天和您联系的不死川香奈惠,我想问一下,这里可还有前房主遗留的东西?"

    老妇人眼珠艰涩地转了一圈,迟疑道:"有是有,不过就两样。"

    "那您能拿给我吗?"

    "你们和前房主是什么关系?"老妇人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了我们好久。

    "我是他儿子。"我走上前,挡住老妇人一直紧锁香奈惠不放的视线。

    她闻言,眼神倏尔一变,笑容古怪又诡异:"你们等一下。"

    大概过了不到五分钟,老妇人拿着两样东西递给我们,然后立马作出关门的姿势。

    "拿走吧,别再过来了。"

    我和香奈惠很干脆地道谢离开。到了外边,我才看了看老人交给我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招财猫储钱罐——我幼时唯一的一个储钱罐。金箔纸装饰的表皮几乎褪得一干二净;另一个是一只其貌不扬的小铁盒,里面放着两撮残存茸茸触感的毛发,上面还穿红线绑了纸做的标签。

    实弥。玄弥。

    至于藏这两撮胎发的背后指人,不言而喻。

    我被这个真相冲击到,指尖难以控制地颤抖。凭什么,凭什么?!她那样的女人竟然也会有所谓的慈母心肠?!我不相信,我不会接受的。

    久违的躁动热意包裹我剧烈跳动的心脏,我不顾香奈惠的阻拦,高高举起储钱罐往地上一砸。里面没有蹦出钱,仅仅掉落一张泛黄的信纸。从背面看墨迹已然暗淡。

    我不想看里面写了什么,我只有想要把它撕得粉碎的冲动。幸而香奈惠眼疾手快,按住了我的手,委婉劝说道:“实弥,你答应过我的。我相信,这封信就是你一直以来寻求的答案。”

    我不言。眉缝皱得夹出一道沟壑来,眼神阴鸷,手指牢牢钉在信纸上,使劲克制自己将它撕碎的冲动。




10.

  致我的孩子实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从来没有爱过你父亲。当初和他在一起是阴差阳错,我一直想逃离他对我施加的肉体和精神上的两重伤害。本以为可以离婚成功的,可是突然我就有了你。我的精神世界在一刹那崩塌了。

    我无比恨你,甚至越过你的父亲。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被再一次禁锢。偏偏你又长得那么像你父亲。

    我每一天都活得很痛苦。我受的伤太多太重了,我除了发泄到你身上,我找不出活下去的勇气和办法。

    玄弥出生以后,模样有几分像我。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是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了。

    可是在死前,我还想算计最后一回。

    我要故意带着玄弥和你爬到我们公寓的顶楼。我会抱着他一步一步走到楼顶边缘。你很爱护你的弟弟,你一定会与我争执。那个时候我就可以假装成被你推下去的样子。

    我恨你父亲,更恨你!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不会被逼到绝路。

    我要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是我害死了母亲”的这个阴影之中。

    我要让你活的跟我一样,痛不欲生。

    因为你的出生从一开始便就是错的。




11.

    胡蝶香奈惠忘记了她是如何将不死川实弥带到家中的。

    从看完那封信以后,他就跟丢了魂似的。香奈惠生怕他一瞬间想不开,也步上那个疯女人的后尘。

    所幸,不死川实弥自始至终都未曾放开她的手。

    看完那封信,香奈惠只觉得骇然。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把所有的过错和责任归咎到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她口口声声声讨是别人造成的伤害,却从来没有反思过自己身上的问题。

    原来实弥哥哥这些年一直活在自己可能是谋杀者的世界中;原来他苦苦掩埋的真相竟是他母亲费尽心机为他设下的䍐筚。

    那他是怀着怎样的勇气接住了她伸出的手,一步一步极力向她靠近?

    一进入家门,香奈惠迫不及待wen上他苍白冰凉的唇,辗转摩挲,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脖颈,潸然泪下,打湿了他们交接的唇舌。

    对不起,没有能真正了解你的痛苦。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到你身边。

    没关系,从今以后,我会永远陪着你。

    定义你生存下去的意义不是她,是我。

    不死川实弥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安抚,渐渐回温,手臂慢慢搂上她的腰,反守为攻。

    他们像是要把所有的不安苦难,全部消融在这个抵死缠绵的wen里。

    是绚丽的霞蔚,是缱绻的候鸟,是一抹称之为“生机”的色彩,从他们的眼睛里飞出,让一切都为之失色,变得活色生香起来。

    香奈惠知道,是时候对实弥进行深度催眠了。

    这些日子里她一直对他进行浅度催眠,在梦中疏导。之前是因为他的提防心太重,而这一次是要彻底打开他的结。

    梦中的场景停在他母亲跳楼的那个画面。

    女人怀中抱着孩子,一步一步后退,眼中燃烧疯狂的火焰。

    幼小的实弥显然是被母亲的样子吓住了,鼓足勇气大声喊:“母亲,你不要再走了!你和玄弥都会掉下去的!”

    女人闻言诡异大笑,身子微微后仰。

    实弥心中警铃大作,向女人奔去,想要抱走她怀里的玄弥。没想到女人轻而易举撒手,猛然推开他,实弥踉跄倒地,然后,他看见她直直向下坠落。

    实弥双目空洞,流不出泪,抱着玄弥的双手攥成拳头,指甲抠进肉里,印出血痕。怀里的玄弥哇哇大哭,似乎要替他把他那一份也哭出来。

    香奈惠知道她该出场了。她蹲下身,捧起实弥小小的沾了灰的脸蛋,眉目温柔,声音松软。

    “实弥别害怕,你的母亲她生活的很痛苦,这对她而言是一种解脱。你没有害她,是在帮助她。”

    “或许你觉得你的母亲不爱你,甚至你因为她受了不少罪,吃了不少苦头。但这没关系。”

    “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她会代替她来很爱很爱你。”

    “她会成为你活下去的意义。”




12.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缓慢的梦。在梦里我回顾了我的前半生。

    我看到母亲拳打脚踢,看到玄弥呱呱落地,看到小时候的香奈惠叫我“小哥哥”还给我吃糖,看到母亲故意推开我跳下楼,看到香奈惠执拗地捂住我的眼睛,说“别看……”

    场景转换。我置身于香奈惠市中心的诊所,踢开门,看见香奈惠站在她办公室的窗台前。那两盆绿萝和木槿开得正明媚,然而却抵不上我的姑娘胜过初升朝阳的温暖笑容。

    我迈开步子向她奔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你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我只遗憾没能早早再次相遇。你的余生,我不会再错过。”

    “谢谢你,香奈惠。”

    再一次睁眼,窗外已是大白。香奈惠就窝在我的怀里,头枕在我的手臂上,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散开。

    她转过身,看见我醒来愣了愣,旋即弯弯眉眼,笑容灿烂。

    “早上好,实弥君。”

    我伸手,动作异常轻柔地托住她的脑袋,额头相抵,wen上她的眼睛,低语呢喃。

    “早上好,香奈惠。”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宁静,再不复往日的焦灼。

    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会做梦了。

   
    — 终 —
















附记:
〔1〕:出自歌德的《浮士德》
〔2〕:出自杜拉斯的《情人》

感谢你们看到这里。
非常荣幸能够参加这次的七夕十二时,各位老师们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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