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生被迫两腿交缠坐在椅子上，以掩盖自己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那条人鱼撸完之后就把器官缩回鳞片里，也不管水是否干净，懒懒散散地半躺着观察克莱恩。他的脸上又浮现出恶劣的笑容，诱惑完人类的恶魔毫不在意地展示自己的身体，并且邀请人类坐下。

“其实你也可以释放自己的欲望，”人鱼看着他勃起的下体，饶有兴趣地摆了摆尾巴，“完全可以，我不介意。”

水面在他的动作中波澜起伏，人鱼睁着黑色的眼睛，头部猛的往下一凑，发丝被水流卷起，他亘古不变的脸被完整地露出。克莱恩面色通红，阿蒙头上的角突兀得明显，黑色的椎体圆钝而不锋利，另一种人类中常见的性幻想，有关恶龙和勇士的。

“不，不必了，我想它过一会自己就会好。”

克莱恩坚持着不让自己一拳揍过去——水缸大概率会碎，淌出一地的水和鱼，他需要收拾房间以防爱德华兹把他扔下海，同时还需要给阿蒙找一个新“床”。

不用担心人鱼是否会逃走，他这几天的行为明确地表现出对克莱恩和捕鲸船的兴趣。船舱处处透着一股湿气，鱼缸所在的房间布置得很简陋，给了墙角蜿蜒上升的霉菌很大的发挥空间。

黑发男人在阿蒙遗憾的眼神中坐下。他打开上船前从家门口拿的报纸，努力不去想发疼的下身。《鲁恩王国货币改革草案》，晦涩难懂的官方语言透露出重要信息，陈述着他们将要取消苏勒，让一镑等于一百便士的措施。

的确方便了很多。十二进制使货币换算变得复杂，在鲁恩贫民区的居民之中，为了和卖家砍价，每一个家庭主妇都是数学专家。

下体终于在凉风和不停的阅读中恢复了正常。蜡烛还剩半截，融化的部分流过烛台凝固在桌上，形成辐射状的图案。通过蜡油的形状可以轻易地判断出烛台往哪个方向倾斜，克莱恩抬起头，发现人鱼黑色的眸子正直勾勾地对着自己。

他百无聊赖地伸出口器，用粘液和触须吹泡泡。巨大的泡泡在烛光的照耀下发亮，像一只于黑暗中睁开的巨大眼睛，偷窥着渺小的人类。

“你还不睡？”克莱恩看着他，阿蒙微微一动，泡泡瞬间破裂，闷响巨大得像在水里开了一枪。

人鱼的表情带上了点失望。他向上游动，双手撑着浮出水面，耳部棘刺沾满了滑腻的液体，仿佛黑曜石一般晶莹透亮。那些含有少量水分的石头只需一点力道就可以裂开，锋利的断面堪比玻璃，完美地体现出硅氧四面体的特性。

阿蒙只需要轻柔地凑近他，将头靠在他肩膀上，装出一副美人的弱势姿态，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杀死自己。

“不，”阿蒙用一只手撑着脸，“我还不困。”

“那你安静一点，我要睡觉。”他的指甲真的不会把漂亮的脸划破吗？克莱恩吹灭蜡烛，世界归于黑暗之中。他实在不想回自己的床上去——不知从何而来的恐惧支配着他，像是噩梦，又像是现实。

克莱恩在椅子上舒展自己的身子。他的后脑搭在靠背上，木质框架并不柔软，但勉强能让人感受到困意。不远的地方传来入水的声音，大学生这才记起对面的生物有多危险。

他会在睡梦之中被口器绞死，血液的流逝中，阿蒙愉快地翻滚，抱着他的尸体亲吻摩擦。他的口器深入克莱恩的大脑，两具身体落入大海，人类的伤口被水流冲得发白，最后一丝鲜血也融入咆哮的浪潮。船上的人只能无力地看着，宽阔的海面再也没有了生物的影子。

奥尔弗斯为他唱一首哀歌，船员们离奇地发现自己回到了航线上，并且在物资耗尽之前成功返回贝克兰德。乌鸦从树上飞走，俯冲之后叼起虫子吞吃入腹，达尼兹或是安德森会敲响廷根的那扇门，悲伤地告诉班森和梅丽莎这个噩耗，然后为他建起一座衣冠冢。

不久之后，一个黑发黑眼戴着单片眼镜的男人登门拜访，将自己描述为克莱恩·莫雷蒂的朋友，他在那个被花环装点的十字架前叹息，“太不可思议了，”他说，“克莱恩一个月前才和我约好了去图书馆，现在却……这太不可思议了。”

他将为死者献上一捧黑色的花，花朵呈葵状，摸起来像章鱼的触手。一夜之后，它们突然消失，而墓碑前的枝头多了几只黑鸟。

这个故事真不错，克莱恩迷迷糊糊地想，回去就写信告诉佛尔思，她应该有兴趣把它写成小说。

醒来时已经是早晨十点，没有阳光，寒冷让大学生打了个喷嚏。他拿起桌上剩余的蜡烛，白色液体凝固后透着吊诡的淫靡，克莱恩花了很多功夫才把它从桌上取下来。

人鱼没有动静，他平躺在海底。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的容貌似乎更加昳丽，大学生没有再让自己沉溺于欣赏尤物的可怕心动之中，他快步走出房间，后面传来不满的拍水声。

出乎意料的是，有很多人聚集在甲板上，几乎除了已故的都来了。克莱恩挤过人群，祈祷着不要再打捞上来一条人鱼。

“发生什么了？”他问船舷边上的大副。布鲁·沃尔斯指着不远处的海面，示意克莱恩自己去看，船员们单手举着煤油灯，虚弱的光线联合起来将天地间下压的黑色劈开，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海面上的凸起。

一头巨大的鲸死在了那里。

它的身体还没有腐烂，粗糙的皮肤被小船上的人划开，刮下皮下组织储存在油桶里。这些珍贵的油脂将成为燃料，经过复杂的熬制，为夜里的人照亮危机四伏的前方。

它是海洋生命的绿洲，蛤蚌、蠕虫和盲虾，一条普通的鲸就可以养活无数生命。死亡的身体被掏空却迸发出生机，向着世界贡献出自己最后的价值。

尸体还没有沉下，鲸落当然也不会开始，于是一无所获的捕鲸船占了这个便宜——这头鲸将成为贝克兰德无数工业灰烟中的一缕，成为全球污染的推手。

“是一条抹香鲸的尸体。”沃尔斯激动地喊到，“达尼兹，去海里看看有没有灰琥珀*！”

“知道了！”焦黄色眉毛的水手长和几个人划着船，在寒风中脱下衣服入水。不久之后，他单手举着一块灰色的东西爬上小船，大声回答道：“有！”

大副向周围的人下达命令，管网的人指挥着下属将渔网撒入海中。运送鲸油的队伍小心地从他们旁边绕过去，几桶淡黄色油脂在灯光中发亮，好像已经开始自燃。

克莱恩注视着抹香鲸的尸体，它漂浮在水面上，身上并没有鲸叉留下的伤口——它是自然死亡，被贪婪的人群发现，将它最后一点皮肉也尽数剥夺。

他突然觉得恶心，然后面前闪过阿蒙的面容，人鱼总是单纯地看他，即便他已经知道那是装出来的。海中的其他生物是否也是那样单纯？它们什么也不懂，于是只能被人类利用。

就像正在出水的灰琥珀。当抹香鲸吃了难消化的食物，肚子里分泌出的物质会将其裹起来以免伤到肠胃，很多年后，这些分泌物将会被制成奢侈的香水。一头巨大的蚌，会生产香气馥郁的珍珠的蚌。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克莱恩转过头，是爱德华兹。

她的面色有些连英气也无法掩盖的憔悴：“莫雷蒂，请你过来一下。”

于是克莱恩得以逃脱了那个令人心惊胆战却满心欢喜的环境。

女船长带着他穿过走廊去到船长室，书架正对着海洋。她邀请大学生在桌前坐下，像一个把学生叫到办公室谈话的老师。阿兹克先生不会这样，但阿曼妮西斯小姐会，母亲一样的女教师看着他的眼睛，用温柔的语言诉说一切。

“我在查阅资料时发现了一些有关沿海小岛邪神祭祀的文章，他们的神似乎总是与人鱼有关，并且以男性的身份出现。”

艾德雯娜·爱德华兹表现得很紧张，她把桌面上的书翻开，古赫密斯语记载着久远的故事。“这是祂的尊名，我在阅读时出现了一些幻觉……也许你来读是更好的，毕竟你和祂相处得不错。”

“祂”，爱德华兹已经换了代称，她大概只因为一个传说就把阿蒙当成了什么神灵。克莱恩庆幸自己在大学时被迫选修过古代语言，他接过书籍，阅读上面的文字。

“拨弄时光的指针；”

他突然脖颈一凉，像是有一条滑腻而危险的东西缠在上面。克莱恩困惑地抬头，一只黑眼睛在注视着他，另一只掩盖在深嵌于眼眶的单片眼镜之后，二氧化锰的颜色，催化一切的唯一性。

“遨游命运的影子；”

接着是一根长长的角。它刺穿水面，冲破一切阻碍，光滑的皮肤和耳部棘刺，美艳的神话生物破水而出，祂的鱼尾从中间裂开，变成了修长的双腿。

“欺诈与恶作剧的化身；”

那个神祗穿着巫师一般的衣服，单片眼镜在靠近，祂在注视着他，一直都在。

一直都在。

祂看着小时候的他偷偷掀起邻居女生的裙子；祂看着在哥哥的教育下成长为绅士的他；祂看着他以优异的成绩夺得奖学金；祂看着他心怀壮志地登上捕鲸船；祂从空气中分离开来；祂终于亲眼看到了他。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克莱恩猛得合上书，冷汗从头顶淌下，他的大脑像大爆炸之前的宇宙一般混沌一片。祂是个错误，从来都是，祂不该存在于世间，祂应该去死。

爱德华兹闭上眼睛说：“我猜测那条人鱼就是这个邪神，”她说，克莱恩剧烈地呼吸起来，“祂还在沉睡之中，也许我们……”

“不，”克莱恩打断她，“不是的。”

祂早就苏醒了。


*灰琥珀，龙涎香的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