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夏】前尘不问

“我想看看小时候的杰。”
说出那句话的时候，白发的妖王正倒在挚友的膝盖上。
不喝酒的他手中举着淡紫色的葡萄汁，让水晶杯中波光粼粼的液体倒映出友人瞳孔的颜色。
“杰眼睛的颜色比葡萄汁要深！”
“你说的话之间完全没有关联。”修长的手指抚过妖王的眼睑，掠过那一抹犹如晴空的蔚蓝，最后停在了白色的发梢之上。
“有感而发的话不需要有关联，反正我的重点是前一句。”
五条悟歪了歪脑袋，让夏油杰的指尖从他的发梢滑到嘴角。
他张口叼住苍白的指尖，让光洁的指面磨蹭着自己的犬齿：“我想看小时候的杰。”

鸭色的睫毛垂了下来，遮住细长双眸中所有的情绪。
“如果问‘为什么’，悟会不会给我答案？”虽然思考了一会，不过夏油杰还是决定问出一个所以然。
“因为人类的孩子和妖怪的孩子是完全不同的东西，我很好奇。”
五条悟是天生的大妖，成年之前他是彻底的妖形，直到成年才转成人形。
而他的挚友，那位黑发的鬼王却曾经是人类。
人类自然可以成鬼，可以为妖。
执念不散则为鬼，执着不改则成妖。
而夏油杰则介于两者之间，但他还是人类的时候五条悟就明了这个人类的特殊。

白发的大妖不是黑发妖鬼的执着，却是他一生心系的执念。
他们本应死别，却因为那一抹执念不散而在此重逢。
但即使如此，五条悟也没有见过幼年时候的夏油杰。
白发妖王觉得自己提出的事情理所当然。
人类的夏油杰属于他，妖鬼的夏油杰也属于他。
他想看看那个和他执念纠缠的灵魂曾经的模样，那也是他理所当然的权利。
似乎也明白了白发妖王的想法，夏油杰终是一笑。
泛着青色的月光落在白得透明的肌肤上，鬼王苍白的唇凑上了大妖的嘴角。
“可是那时的我会杀了悟也说不定。”

五条悟用杯子和手掌比划了一下那时候夏油杰或许的年龄，得出的结论让他有些咋舌。
“什么吗，杰那么小就是除妖师了吗？”
“从我能拿起短刀的时候，我就是除妖师了啊，悟。毕竟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孩子想要活下去，那就只能让自己变得比任何人都有用。”
夏油杰看着躺在他腿上的人支起了上半身：“但我还是想看看小时候的杰。”
黑发的妖鬼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打消五条悟的想法，只能颔首同意。
其实他也明白自己的同意只是周哥过场，毕竟五条悟想做的事情还从来没有做不到的时候。
妖比人和鬼都要执着，这是夏油杰早已知道的事实。

他们通过梦境回到了过去。
虽然只是一个投影，但却实实在在的变成了过去的一部分。
“你看，我在那里。”
夏油杰指着的他们面前的雪地，积雪几乎将那个穿着见习除妖师狩衣的身影淹没。
还只是半大孩子的黑发孩童抱着手中的弓艰难前行，即使这样的天气他也依然没有停下。
“杰应该记得自己的目的，对吧。”
五条悟理所当然地用肯定句问出了自己的问题，没想到站在他身侧的黑发妖鬼却略微有些迷茫。
“过去太久了。”夏油杰不太肯定地回答道，“我不很难回答这究竟是哪一次，我这个有紫色眼睛的不祥之子被派出去做那些送死的任务。”
“但是杰对这个时间却记得很牢？”五条悟不解地看着自己的挚友、恋人和并肩的伴侣。
他看见那双细长的眼露了出真切的笑意。
“因为这是我第一次与你见面的日子。”

回到过去的梦，在过去留下的投影。
在顺了五条悟的意思进行“梦返”之后，夏油杰就想起了一些还记得的事情中模糊不清的部分。
啊，原来如此啊，所以在五条悟的记忆力，他们在初见之前并不相识。
而在自己的记忆里，那个存在却是早已出现过的旧识。
这么想来的确是悟会做出的事情，只是那时还以为自己一厢情愿。
“那么接下来交给你了，悟。”
“我是不能去见过去的自己的。”

五条悟目送着僧侣打扮的夏油杰轻盈地消失在雪地另一边的树林中。
以鬼成妖的青年没有在雪地上留下任何脚印，似乎在雪地中挣扎的半大孩童不是他一般。
但是两人身上同样的咒力骗不了人，“六眼”给予了绝对肯定的答案。
——而且杰不会骗他，五条悟就是这么肯定。
他向着雪地的另一端走去。

树林中黑发青年整理着自己的袈裟，远远地看着五条悟的背影。
模糊的记忆变得越发清晰，他记得自己被一群兔妖外形的雪精包围，以为自己就要面对死亡的时候那个白发的妖就那样撑着羽衣飘然而下，落地的气息惊走了那些想要置他于死地的雪精。
悟从不收敛自己的妖气，所以那时候的自己虽然对他第一眼惊为天人，却也在瞬间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是妖，而且是自己无法看出深浅的大妖，甚至还是个出言就像在调戏的家伙。
所以……
“杰！你居然真的想杀我！”

瞬移出现在黑发妖鬼面前的大妖举着自己的手指，上面有一道已经止血的伤口，但凝固的血迹还没有擦掉，似乎就是想让夏油杰看到那一点点伤痕。
“我不是说了吗，这时候的我是真的会杀了悟的哦——不过为什么‘我’能伤到悟呢？”
没有人能伤到有无下限保护的白发妖王，但是五条悟却被一个还没长开的除妖师伤到了，这件事说出去都不会有妖相信。
但夏油杰知道这是真的，因为对方一脸震惊的样子现在正在他的记忆里浮现。
“因为是杰啊，如果是杰的话想杀我多少次都没有问题，只要把短刀插进心脏再割下头颅，就算是我也不会复活哦。”
“别说傻话。”夏油杰伸手捧住对方冰凉的面颊。
“你看，杰是不会受到无下限制约的，要不然还有谁能抱住我呢？”
黑发的妖鬼用双手扣住了五条悟的脖子，让自己整个人贴近对方的怀抱。
“回去吧。”

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却没有想到转天五条悟拿了两个用面团捏的人偶过来。
两只人偶都穿着他小时候的衣服，同样是用染色的面片捏出来的，十分精致。
人偶上熟悉的妖力让他疑惑得看着那个什么都会做但什么都不想做的大妖，五条悟终于闲出新玩法来了？
“杰~快看看，哪一个更像你？”
“哪一个？”他放下手里的卷轴，凑过去看了个仔细。
然后，一抹轻柔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像的话悟要怎么做？我要说不像的话悟又要怎么做。”

“不像的那个就切碎了丢掉，毕竟我做的不能落在别人手里。”
“那像的那个呢？”挑起的凤眼流露出一些好奇。
“当然是……”五条悟露出了尖锐的犬齿，“被我吃下去啊，我可是做了最喜欢的味道。”
“可是悟，这样像还是不像有什么意义？我就在你的面前。”
“唔？”
“我希望你想吃的话，也是把我吃下去。”
“作弊，杰的情话总是这么动人。”
五条悟伸手将他眼前的黑发青年推倒在地：“那我就接受这个补偿。”

袈裟散落在地上。
僧衣散落在袈裟上。
黑发散落在白发之下。
而他却被紧紧地圈在那人的怀里，互相汲取着对方的体温。
“杰，再讲讲你小时候的事情吧。”
“为什么？”
“我想听啊，那些我不知道的杰的样子。”
“……但是，和你一起之前的人生，我觉得没有意义。”

夏油杰的回答让五条悟抬起了头。
苍蓝色的眼眸倒映着黑发妖鬼的面容，里面隐隐约约有什么在波动。
“不，是有意义的。”
夏油杰听到五条悟这么说。
“没有遇见我之前的人生是为了遇见我而做的准备。”
“那就是它的意义。”
“但是，如果杰的身边没有了我，那杰的人生就会没有意义。”
白发的大妖低下头，亲吻上情人的额头。
“那样的未来，我不会容许，我也会亲手将它剥夺。”
“这是悟的承诺吗？”
“当然。”
夏油杰笑了起来：“这也是我听过的，最甜蜜的承诺，悟。”

前尘不问，不求来生。
如此唯一，以证永恒。

.前尘不问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