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寮里每个式神都知道你喜欢八岐大蛇。
但是邪神从没有给过你回应，他喜欢坐在庭院的那棵樱花树下，你带着茶点凑过去，他会礼貌性地跟你交谈；你给他买了新衣服，他安分地穿上，然后继续坐在樱花树下；你问他最近有没有什么烦心事，只得到一句话：
“神明是不会为那些事烦心的。”
他不疏远，也不亲热。
寮里的式神都跟你关系很好，他除外。鬼使黑会对你抱怨最近地府的工作太多忙不过来，酒吞和茨木会带着大江山的美酒过来与你同饮，星熊童子会赶过来把两个酒鬼拖走顺便给你塞点大江山的特产，大天狗会在你的请求下给你吹一首笛子，但八岐大蛇从不在战斗之外和你有任何主动的交流。
“……汝还是没有放弃吗？”大天狗看着坐在他身边的你，“吾觉得汝对八岐大蛇已经不是对式神应有的喜爱了。”
庭院的樱花树无论何时都是繁盛的样子，你伸手揪下一朵樱花，放在掌心又一口气把它吹走，看着它摇摇晃晃落在地上，“可是我本来就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式神喜欢的啊。”
枝丫抖了抖，你看着旁边难得有点迷茫的大天狗：“那汝……”
“我想和他一起度过以后的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你看着八岐大蛇所在的屋子，黑夜是你最好的掩护，因为没有谁会听到你的这番话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很强，所以我之前拼了命地想要，但现在不是了。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可是原因重要吗？不重要啊，你说对吧？”

大天狗并没有对你的喜欢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以后你再去找他想听笛子的时候容易了很多，他总是很快就答应你的要求。



二、
晴明派你和八岐大蛇出去做委托，你便带上八岐大蛇一起去了。
那是八月份，据说有妖怪的村子在半山腰上。村民告诉你，最近村子里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爬出来各种各样的毒蛇，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咬毒发身亡了，有人说是山神发怒，要献祭少女才能让山神的愤怒平息下来，有人则下山去找了晴明。
“阴阳师大人，你可以让你身后的那位把那些蛇收起来吗……”
你回头责怪地看了八岐大蛇一眼，八岐大蛇嗤笑一声，还是把蛇魔收起来了。
“那最近村子里有发生过什么其他的事吗？”你问他们，想了想又补充道：“比如说……有什么奇怪的人来了，或者有人听到了奇怪的声音之类的？”
村民们互相看了一眼，一致摇头说没有。
“那麻烦带我去看看那些死去的村民吧，”你只能换个突破口：“也许他们身上会有线索。”
“埋了。”
领头的人大概是看你还不太明白，又补充了一句：“都是被蛇咬了之后死的，嘴唇都紫了，还有小孩，看着晦气，埋了。”

“这群人肯定有事没说。”你对八岐大蛇说，“这也太明显了吧？”
八岐大蛇看了你一眼，用一贯慢悠悠的语气问你：“哦？那阴阳师大人准备怎么办呢？”
你用阴阳术把床榻上的积灰扫掉，那句“阴阳师大人”让你如鲠在喉，也许是夏天太热，心里平生了几分火气。
“我说过的，不用叫我大人，如果你不想叫我的名字，阴阳师就行。”你背对着八岐大蛇，手上整理着床铺，尽力不让自己的语气太冲。
后面的八岐大蛇没了声音，你以为他是不想再和你说话或者自己跑出去，也没再出声。等整理完你转过身，发现八岐大蛇正站在你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你。
“我还以为你挺喜欢别人叫你大人的。”八岐大蛇俯下身：“毕竟鬼切不就跑前跑后主人主人地叫你吗？”
你把八岐大蛇推到一边：“鬼切和你能一样吗？他以前在源氏经历了什么你不知道？他那么叫是我没办法，你呢？”
你抬起下巴看着对面高挑邪魅的男子，忽而忍不住笑了：“邪神大人，想必之前没有叫过哪个凡人‘大人’吧？”
“被祭祀的巫女，可还合邪神大人的喜好？”
“白驹过隙，邪神大人在狭间那么久，出来可还适应？”

你摸摸身边桔梗花的花瓣，心想我怎么能说那些话。
八岐大蛇不是一直都这么叫你的吗，你之前也不是没试图纠正过他，怎么就这次……你忽然很想听听大天狗的笛子，他一吹笛子你就感觉什么烦恼事都没有了。
我应该回去道歉，你心想，现在，立刻，这事是我的不对。
不过这次符咒没带全啊，你摸摸自己的口袋，说完那句话你就气冲冲走了，除了几张基础符咒什么都没带，不知道能不能赶紧解决了这个怨灵。

跑出来的时候你迎面撞上一个小孩，拉着你的衣服问你会不会让蛇跳舞。
你说不会，小孩很伤心的样子。
可能是自来熟，小孩跟你讲之前来了个会让蛇跳舞的大姐姐，但是来了没多久就走了。
“大姐姐可好看啦。”小孩一边咬手指头一边眨巴着眼：“和今天跟在姐姐身后的大哥哥一样好看，也是穿着白衣服，跳舞的时候就像天上的仙人一样，还会给我糖吃。”
说着就可怜兮兮伸手：“姐姐，你有糖吗？”
你看着眼前伸手跟你要糖的小孩，忽然感觉好累。
“那你喜欢跟在我身后的大哥哥吗？”你从兜里拿出糖，放在自己手心里给小孩看：“回答问题我才给你糖吃哦。”
“我不喜欢大哥哥，他看上去好凶哦。”小孩干干脆脆地说：“但是姐姐肯定喜欢大哥哥！不然不会问我这个问题的！”
说完就把糖拿走一溜烟跑了，大概是怕你听了回答不满意不给糖。
你又找了几个小孩问，都说有这么个大姐姐。
“大姐姐经常去村子东边的桔梗花田那里。”扎着团子头的小女孩对你说：“她说她最喜欢桔梗花了。”
所以你自己去了桔梗花田，本意是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过程是找线索找一半开始觉得自己对不起八岐大蛇应该回去道歉，结局是误打误撞找到了怨灵。

桔梗花随风飘摇，你在花田里被怨灵追得窜来窜去，摸摸自己所剩无几的几张符咒，咬咬牙决定用嘴征服这位怨灵小姐。
八岐大蛇就是这时候出现的，他慢慢悠悠地把你抱起来带走，回头一个眼神就把怨灵吓住了。
你缩着脑袋不说话，想开口道歉又觉得不好意思。
八岐大蛇显然也没有说话的欲望，你们就这么沉默着离刚才的地方远了一点，蛇魔嘶嘶叫着在你身上游走，你想把它们甩开，八岐大蛇按住了你的手。
“检查一下阴阳师有没有受伤。”
你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不远处的怨灵还在张头张脑看着你们这边，脸上似是悲伤。

八岐大蛇想把怨灵直接杀了以绝后患，你坚持说要问问原因。
等到近了你才发现一条蛇魔就盘踞在怨灵周围，立起身子虎视眈眈地盯着，见你们过来了就回到八岐大蛇身边，还不忘用脑袋蹭蹭八岐大蛇的手。
八岐大蛇大概是注意到了你的目光，朝你看了过来你转头去看怨灵，躲开了。
总不能说你也很想被八岐大蛇摸头吧，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三、
她在四月来到这里。
正是最美好的季节，她看着村外的桔梗花田，执意要留在这里。
她说这里最美。
她住了下来，村里的小孩喜欢和她玩，因为她漂亮又温柔，给他们糖吃，还会给他们讲外面的故事，而那些故事大人小孩都爱听。
等待丈夫回家却没能如愿的女子，被恋人抛弃的少女，歌姬青春不再后郁郁而终，谁不喜欢那些缠绵悱恻的离奇故事呢？谁不喜欢听听他人的悲伤掉几滴眼泪，回头再过自己安稳的小日子？
她年轻又漂亮，温柔又大方，村里没人不喜欢她。

你看着怨灵记忆里的画面，想象不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然后是混乱。
是粗重的喘气声和打翻在地的油灯，凌乱的床铺，撕烂的衣衫和被囚禁的女人。
还有那些几近陌生的面孔。

你几乎要呕吐出来。



四、
告诉村民们已经解决了怨灵，你们回到村民准备的小屋里，洗漱，熄灯，睡觉。

你怔怔看着那些紫色的小花，它们在风中狂舞，尖利的哭声几乎要刺穿你的耳膜。你要逃，双腿却迈不开；你要喊，嘴却张不开；你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看着这一切发生。
怨灵从背后追上你，在你耳边低语：“如果，如果这次不是八岐大蛇和你一起，如果是你一个人来的……”
“你现在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你睁开眼，再也睡不着了。
因为房间有限，八岐大蛇和你住在一个屋子里，邪神大人把床铺让给你，自己只能坐着了。
怨灵消逝前对你说：“我恨你。”
你问自己：“你这样做是对的吗？”

“如果你想，现在就可以让他们消失。”一片黑暗中突然出现八岐大蛇的声音让你安心了不少，你很想问问这位神明大人的看法。
“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罢了。”八岐大蛇轻飘飘地说，他的语气就像在谈论水中的浮萍，或者凋落的樱花，“让人惊叹。”
“可他们之前明明那么喜欢她……”你还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怎么就做出这种事？”
“喜欢是什么？”
你被问住了。
还好八岐大蛇没有过多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是托腮看着你，似乎是在等待你的回答，又似乎是闲极无聊打发时间。
一方是身为阴阳师必须要守护的、作恶的村民，一方是必须铲除的、想要复仇的怨灵，你选择让活着的人继续活下去，可死去的人是先做错了什么吗？两边都是深渊，你犹豫着踏出一步，被你抛弃的一方放声嚎哭，你转头去看，目光向后，脚步只能向前。
你茫然道：“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不知道怎么和你解释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因为我都还在迷茫之中啊。



五、
这个委托，算是一个转折点吧。
回去后你对晴明托盘而出，闻名京都的大阴阳师听完后沉默不语，只是用扇子敲打自己的手心。
“那个怨灵……已经伤人了是吗？”
你点点头，补充道：“三男一女，还有一个……小孩。”
“你做的很好了……回去休息吧。”

从那以后桔梗花成为你房间里的必备，瓶子里总是插着一朵半开不开的桔梗。
也就是从那之后，你开始习惯性地关注八岐大蛇。
说不清是什么心理，看着八岐大蛇你就会想起那件委托，有时你和山兔打打闹闹，八岐大蛇从旁边经过你都会下意识一窒。
伤口在快结疤时又被你抠烂，鲜血淋漓的痛苦让你品尝到几分病态的快感，你对这痛苦上了瘾，也戒不掉自己对八岐大蛇下意识的关注，也许是因为他在那场委托中救了你，你总想离他更近一点。
——离他更近一点，就不会有危险了吧。
——离作为邪神的八岐大蛇更近一点，就安全了吧。



你在懵懂无知中喜欢上了八岐大蛇，原本给他各种好东西是为了讨好，和他一起在樱花树下坐着也只是为了抓取一点可怜的安全感，但渐渐成了习惯。后知后觉时已经晚了，你只是无奈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我啊——我喜欢八岐大蛇。”你对大天狗笑着说，“可能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吧。”
鬼切在旁边默默叹口气：“既然是主人的愿望，那鬼切一定会……”
鬼切卡了，显然他并不能强迫八岐大蛇这样那样酱酱酿酿。
你拍拍手从树枝上跳了下去，夜色撩人，此时应该去梦里找八岐大蛇。
你又想起前几天的梦，梦里八岐大蛇的手指在你头发上滑动，像是玩弄又像是轻抚，梦醒过后你只记住了那个温柔又朦胧的眼神。
但是现实里八岐大蛇显然不会这样，你遗憾地摇摇头，要是梦境可以成真就好了。



六、
你跑到樱花树下，八岐大蛇正端坐在那里喝茶，你紧挨着他坐下，他把茶水递给你。
“大蛇，今晚陪我去神社吧。”你歪倒在大蛇膝上，伸手抚摸他的脸：“我想许愿。”
八岐大蛇挑挑眉毛，嘴角也微勾：“我就是神，不能和我许愿吗？”
“我想去缘结神那里许愿啦，陪我去吧？”
“好吧。”

你在鸟居面前行鞠躬礼，缘结神你不是不认识，但是既然来许愿总要有信徒的样子嘛。
八岐大蛇极其敷衍地点了下头，眼角眉梢都透漏着“行什么礼我可是邪神我给她行礼她受得住吗”，就抱臂站在一旁看着。
长廊把月光切割成碎片，八岐大蛇牵着你走在其中，俊美的面容忽明忽暗。四下无人，树影在风中静静摇曳，紫色的桔梗花瓣轻飘飘落在你的头上，八岐大蛇帮你拿下来了。
“你要许什么愿？”他问你。
你回握八岐大蛇，小手指在他掌心挠了挠：“是邪神大人无法帮我实现的愿望。”
八岐大蛇并不做声，你看着四周的景色慢慢变淡，只有八岐大蛇握着你的手还带着温暖的触感，原本寂寥无人的神社传来式神们的呼唤，梦境要结束了。
髭切、友切和狮子之友随着武士的脚步碰撞出轻微的响声，鬼切在轻轻敲门，三下短一下长，这是你们约定的声音，代表你还可以再赖床一会儿。
八岐大蛇低头看你，紫色的眼睛里揉碎星光，你上前抱住他，知道这是今天最后的温柔。
一长一短，鬼切又敲了敲门，眼前的八岐大蛇消失了，你从床上坐起来，开始穿衣服。
“明天……不，今夜我还会来哦。”你小声说。



梦里的八岐大蛇陪你做了很多事情。
你们一起去缘结神的神社参拜，你说要和八岐大蛇在一起，邪神只是笑笑：“这个世界上，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只要有开始，就会有结束，只有神例外。"
你看着空荡荡的拜殿，虔诚地双手合十：“所以，就让我在梦里一直和你在一起吧。”
蛇魔悄悄攀附上你的脚踝，你蹲下身，它们讨好地蹭着你的手心，冰冷滑腻的蛇麟在皮肤上留下绯红的印记，八岐大蛇牵起你的手放在唇边，眼神晦暗不明。
“小樱花。”
“嗯？”你疑惑地抬头，问八岐大蛇：“你叫我什么？”
“小樱花。”八岐大蛇摸摸你的头，眼神似是怜悯：“我在叫你，小樱花。”
“啊呀——没想到你会这么叫我。”
“哦？”
“因为之前都是直接叫我阴阳师的嘛。”

你们去夏日的花火祭上捞金鱼，你怎么也捞不上来，八岐大蛇手腕轻轻一抖就尽收囊中，但套圈时你收获颇丰，旁边的八岐大蛇一个都没捞着。两根苹果糖，一根塞给八岐大蛇一根留给自己，路旁的小摊是热气腾腾的章鱼烧和炒面，两侧的灯笼发出温暖的光，风铃轻灵地摇晃却不发出一点儿声响，你们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烟花在天上无声地绽放。
从旁边的摊位上拿一张八岐大蛇的面具，再从店家那里不问自取一盏灯笼，带上面具，拿着灯一口气跑到街尾，回头看八岐大蛇仍在不紧不慢地走着，他似乎对每件事都很好奇，但又不怎么经心，扫一眼便过。
那根可笑的苹果糖仍被握在邪神的手里，八岐大蛇站在街道中间，玩味的目光穿过漫长的街道看向你。
你向他挥手，他咬了一口苹果糖。章鱼烧和风铃渐渐消散，只有八岐大蛇的身影仍旧清晰，你让他赶快过来，他摇摇头，鼓起的腮帮子有点好笑，平日里端庄高贵的邪神大人又咬了一口苹果糖。
“……你过来啊。”你小声说。
“你不过来，我没法碰到你啊。”

梦中无日月，寒暑不知年。



七、
晴明又派你和八岐大蛇出去做委托，不过这次你熟练了很多——无论是和八岐大蛇套近乎还是办理委托。
嗯……如果忽略最后那个小妖怪制造的幻境的话。

开满桔梗花的村庄里小孩还在四处跑着和人要糖，村民扛起锄头去田地里耕作，怨灵的记忆重演，只是主角变成了你的脸。
你和八岐大蛇站在旁边看着。
释怀了吗？没有，你依然无法原谅那些先下手的村民，不是他们就不会有怨灵的出现。可怨灵又伤害了无辜的孩子，这笔账要怎么算呢？那个孩子又做错了什么吗？晴明告诉你既然怨灵已经伤人，你也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便……那便不要再纠结下去了。
“没有绝对的黑与白。”晴明说，“当初把黑晴明分离出来……是我的过错，而我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
记忆已经到了最后，你抓住八岐大蛇的手，示意他离开。
这应该是小妖怪为你造了单独的幻境，如果是真的八岐大蛇，早就破开梦境走了。你心里琢磨着这些，又不自觉地挠了挠八岐大蛇的掌心，漫不经心地想，说不定现在还在外面嫌弃我怎么还没出来？可惜我修行还不够啊。
“小樱花的胆子越发大了。”背后传来一声感叹，你疑惑地回头反问：“我不是一直这样吗？”
八岐大蛇轻笑一声，没说话。



这幻境做的并不精巧，你现在已经看见了怨灵记忆的重演，小时候无忧玩乐的场景，还有和式神们并肩作战打退治时大天狗和鬼切的身影，只是当时他们毫发无损，现在却战死沙场。
你也不急，拉着八岐大蛇继续沿着下山的小路走，开头是重头戏，如果能让你沉浸在自责里就能直接达成目的，中间都是些小菜，你知道鬼切和姑姑大天狗都在寮里好好的，这个时间说不定还在吃饭。
小路已到尽头，你开始期待接下来会是什么记忆被改造了。

你穿着和服，戴着面具，左手是一盏散发着暖黄光晕的灯笼，右手是亮闪闪的苹果糖。
八岐大蛇手里也拿着一根，他正向你走去。

你看着幻境里的八岐大蛇走向你，俯身亲吻你的额头，笑得灿烂又甜蜜。两人携手同行，穿过熙攘的人群，绕过举着风车跑的小孩子，风铃在风中叮叮当当地唱歌，外脆里嫩的章鱼烧在锅里滋滋作响，酱料的香气跑进每一个人的肚子里，是世间最普通不过的情侣，是夏日花火祭上最常见的景色。

这是最胆大妄为的梦，也是最诛心的幻境。

你浑身僵硬，心中大喊本该是我，理智却告诉你这只是个幻境，就像你先前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那样，甚至为此屏蔽了梦境里除了八岐大蛇和你之外的一切声音。
——当只有你们俩人的声音时，无论多真实也只是梦；当有不属于你们俩的声音出现时，就该醒来了，你这么告诉自己。
那次的梦没有结局，八岐大蛇始终和你隔着一段距离，无论你向前跑多久，只能看到他在半条街外的地方一口一口吃着苹果糖，第二天的梦里你们去泡温泉，你只当是梦境断了就再难续上，可还是意难平。
如果八岐大蛇不愿意让你接近他，你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你委屈又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无论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那两人同行的背影渐渐远去了，你忽然感到一阵荒谬，和臆想出来的八岐大蛇一起看你之前的梦境，而梦妖的幻境依照你的希望自动补全了梦境的结局，只有你一个人是真实的，其他人都来自你的幻想。
你松开手，抬脚准备离开，身后的八岐大蛇却一把抓住你。
“小樱花喜欢我什么呢？”八岐大蛇问你。
“……”
“可能是因为长得太好看了吧。”你回道：“我……在那个委托之后，我总是想离他更近一点，多了解他一点，想着这样就能更安心一点，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出去办委托，而他保护了我。”
“但距离近一分，痛苦就多一分。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他每天都坐在樱花树下呢？我试着和他一起坐在那里，却总是不由自主去看他。他越是不理会，我越是想接近。”
“他对我的吸引力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人和事，我想和他说句话，一句也好；我想和他待在一起，哪怕是梦；我想……我想和他做很多很多的事，有时候甚至想为什么他一定要是神，如果他不是神，我就可以去追求他了。”
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抚上你的脸颊，眼前的八岐大蛇问你，口吻认真。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喜欢我，为什么你一直用的是‘他’呢？”
你也抬手抚摸八岐大蛇的眉眼，从狭长的眼到高挺的鼻，再到薄唇两侧的印记，八岐大蛇微微低头让你能更方便一点，你着迷地看着他。
“因为……因为我一直知道你只会出现在梦里，你不是真正的八岐大蛇，我也不敢想象你就是真正的他。”
你转身快跑几步，又回头对还在原地的八岐大蛇挥手：
“我走啦，以后……我不会来找你了。”



委托结束再回到寮里时式神们都出去退治，只有几个达摩还在院子里溜达。
达摩们见你回来，凑上来围着你蹦蹦跶跶发出魔性的笑声，你依次摸摸他们的头，拖着脚步回到房间里。
窗户开着，想来在你走的时候姑姑一直在帮你打理房间，你甚至在窗台下看见了一根姑姑的羽毛，小瓶子里的水是换过的，桔梗花安静地开着，你累了。
睡吧，睡吧。你对自己说，睡着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你在黄昏时醒来，周遭寂静无声，出门看，八岐大蛇正在樱花树下。
“小樱花。”他低垂着眼睛。
“过来陪我喝酒吧。”
你呆立在原地，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忽而响起一声虫鸣。
“还当是在做梦吗？”他抬头问你。

你伏在他膝上，对八岐大蛇说：“我刚才梦见有朵樱花落到我额头上了。”
八岐大蛇点点你的额头：“是吗？我已经拿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