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一行人跋涉在荒原上，他们在将要去拜见传说中的东方神秘神灵。
自白银之国出发，造物主领着手下们踏过沙海、平原和山峦，看过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和白尽了黛色山川的雪峰，终于到达了传说中的土地。

当造物主还是一个研究员的时候，他也从未到达过这片古老的土地：当他的故国与这个文明交好时，他还是一个天真无知的婴儿；而当他被混沌海吞噬时，两国的关系还没有恢复——似乎有一种冥冥中的力量组织着他探查这片未知的领域。
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对这里一无所知。事实上，他与这个文明结缘已久：造物主的祖父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挥别家中，怀着一腔热血，参加了长达四年的支援活动。谢苗·叶夫根尼耶维奇·瓦里西耶夫，这个博爱而可敬的老人在见证异国的贫弱后大展一番拳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两国关系骤然降温，他被迫被召回国。只是这东方国度似乎有什么魔力，或者，他中了什么东方秘术——总之，他对这片热烈的土地魂牵梦绕，常常对他聪慧的孙子讲起他在东方遇见的人和事。于是，年幼的救主在心底种下了对东方的向往。
祖父下班后，常常架起眼镜，一字一句地教他中文：四年的时间太短，祖父的水平也只停留在勉强的日常交流，无奈，他又送给这个孩子几本诗句，筑牢造物主东方梦的基础。
他继承了祖父对东方的好奇：这一点即便他从混沌海爬出以后都不曾变化。

但是，造物主并不是因为对神秘东方文明的好奇才来的。现在的他，远远没有后来众神之神的风光——表面上，他手握太阳，堕落和风暴的权柄，附带一个混沌海，成为远超真神的存在；实际上，他自剖肋骨分裂一部分权柄造萨斯利尔守卫麾下的城邦，混沌海支撑上帝的污染时刻威胁着他的理智，他能发挥出来的只能勉强够到双途径真神。反观他的敌人们：格蕾嘉莉，奥尔尼尔，弗雷格拉等等数不胜数。若是他想稳定地立足传教，必须进一步加强自身的力量。
仅仅在东大陆拉拢盟友是不够的，造物主坐在神国边缘俯视他的臣民，点起一根烟。烟草的香气放松他的思绪，唤起他童年的回忆，他想起同事和上司、友人和亲眷。红月平静无波，他在午夜受到启迪：为什么不向东走呢？曾经派出去的探子告诉他东方确实有热闹的城邦，也有非凡的存在，但是第二次去时，原本城邦的地址只剩下接近半人高的杂草——想必是东方的神灵在庇护他的子民。
如果那边神灵愿意合作，那很好，他可以与其交易，获得一份助力。
如果不愿合作，那么探索出一条退路，也不算亏。
日月轮换，伟大的太阳神陛下秘密带上梅迪奇和乌洛琉斯，离开了他的城邦。

三天，五天．向东方行进第九天时，乌洛琉斯突然面朝黎明站住，一动不动。
“主”白色的蛇闭着眼睛说，“我看到了祂的国。”在造物主和梅迪奇转头的一刹那，他的眼睛猝然留下血液来，银白的长发一瞬间枯黄如干草。梅迪奇扑过去抱住他，凝视命运的眼睛顺从地被抱住，却没有停下讲述：“祂是命运的主宰，我们的命运将与祂紧密相连。”
“辛苦了。”造物主心下一松，他探身过去，放出创生者的灵魂，治愈了乌洛琉斯的伤，“稍作休息，我们继续前进。”

但是，直到第十五天，他们都没有到达乌洛琉斯说的城市，甚至连命运天使本人都开始怀疑他是否感知错误——他再没有发现那位神灵的痕迹。
又是一个黄昏，他们已经到达了海边，咸涩的海风扑面而来，造物主叹了口气：在他的计算下，他们已经横穿整片大陆，到达了这所覆灭的国度的最东南，但依然一无所获，他不禁开始怀疑东方神灵存在的真实性。但是，作为领袖，这份动摇不能表现出来，他摸了摸乌洛琉斯的头，安抚了略有焦虑的白蛇，又吩咐梅迪奇保持警戒。而后自己抽烟去了。
他刚一转身，还没来得及让海水涌入他的眼睛，就感到思绪一顿，而后失重感接踵而来。
糟糕······是门途径和占卜家途径的能力······至少是真神，还有源质······
在被灰雾淹没的最后一刻，造物主似乎听到乌洛琉斯的惨叫。

现在，他孤身一人，站在富有东方韵味的，古色古香的街头。
造物主环顾一圈，他所站立的街区房屋无一不是木质结构，砖瓦红墙，雕窗彩绘，房屋中似乎有人影晃动，闲谈声、还价声、叫卖声、嬉闹声此起彼伏，明明街上空无一人，却让人仿若置身市井街头。他努力辨认旁边门廊上的字迹，有“博古”“糖”“典当”等字样，造物主推测这大概是一片繁华的市集。
造物主下意识后退两步，但是当他一转头，却看到一群直插云霄的铁灰色大厦拔地而起，光滑的玻璃反射阳光，大面积的屏幕播放美丽的女郎，路边有通向地下的通道和公交站，也有善良的橱窗。他忍不住呆了一下，即便是他旧日的家乡也没有如此现代化的高楼，不如说，这是研究员们茶余饭后才会闲谈起的场景——更现代化的社会、更富裕的生活、科技的普及、尖端的教育······他被混沌海拍上沙滩以后一直避免去思考这个问题，没想到如今却猝然与同伴们幻想的社会相遇了。他抬头望着高楼，一时失语。
他突然意识到这座城池的主人也是一位“穿越者”，这不禁更令他心潮澎湃，甚至头晕目眩了。
更别说，他来自传说中的远方。
谁能想，两桩遗恨，一朝得了？
笑容爬上他的嘴角，他随意选择了一个方向，就此出发了。

果不其然，这所城池的主人在注视他：不论他怎么转变方向，他都能看到建筑朝圣的渐变和道路尽头的隐约。
向前走，市井房邸渐渐变成红墙宫阁，雕梁画栋，商场楼房逐渐化为科技感的投影和看不出用途的建筑，热闹的氛围逐渐沉静下来，人声渐渐减少。历史、现实和未来在这一隅之地交汇，光影闪动，人声隐隐，却不见哪怕一席身影。这里的主人似乎糅杂了不同的时空，让这里充满跨越的不协调、匪夷所思的错误和交织的命运的同时，给人独特的美感。
他最终在一所神殿面前停下，好吧，或许有些不确切，但他在这方面的知识实在是太贫乏。那么，约略一说，大概是恢弘城堡架着阆苑瑶台的园林，玉宇琼楼；次第之间有灰雾飘飘荡荡，茵茵蔼蔼下面有瀑布奔流。这般发散性的形态昭告着神殿主人的高贵：一切的伟力，一切的奇迹，都来源于这位神灵。
斯拉夫人微微一笑，显露出势在必得的样子。
他不远不近地停在紧闭的门前。

吱呀一声，门开了。
也正是在这一刻，萦绕在造物主耳边的低语灰飞烟灭。
造物主屏住呼吸——他在这短短的几十分钟心潮一次次澎湃——有一道倩影闪烁在门口。她身材玲珑，裹一席月白长袍，袖口宽大，搭着银红绣纹的衣袂飘飘。皮肤有如月色的白皙，她的头发取材无灯的黑夜，糅合西方的骨相和东方的皮相，琥珀色的眼睛和饱满的红唇，如同素白的宣纸被画上浓墨重彩的山河。这位东方神女，神仙妃子驻足门口，探身张望，在看到造物主时眼前一亮。她对他抿嘴一笑，轻轻招手，示意他上前来。
造物主迟疑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他必须承认，她完美符合了他对于的东方神女的想象，他的心脏隆隆，他终于明白画家们为什么为了缪斯神魂颠倒。
这位穿越者的审美相当不错，他想。
她微微倾身，一手侧抬，引着这位自千里之外迢迢而来的贵客步入庭院深深。造物主敛眉收身，随着她穿过廊腰缦回，他惊奇地发现，与神殿外相比，这里可以称得上是热闹。神殿之外的熙熙攘攘只停留在声音，神殿内的人影闪动是真实的反馈；不同于他的神国追求清净圣洁，在这里，侍从宫女们走上台前，三三两两、轻快灵活地穿梭，若是遇见他，便会停顿脚步，顿首行礼；屋内亦有人声传来，造物主透过雕花窗棂，看到里面有学习者，宴会者，工作者——最令他惊讶的，是里面他从未见过的，如此轻薄的电脑、灯管等科技产品。古典与现代，神教与科技，在着一座奇迹之城组合得淋漓尽致。
造物主已经迫不及待想要面见这位神灵了。

他们终于走到最高层。造物主顺着围栏向下望去，灰雾或浓或淡地缭绕，园林山水时隐时现，如同云中之城。他突然明白了什么是天上人间，广寒宫殿。
“到了。”引路的女官突然停下脚步，她轻轻推开门，“请进。”
造物主抬头望去：这显然不是圣堂，而是一所私人房间。
他抬步跨入，环顾一圈。这座房间十分宽敞，前方和左右都是雕花木门，脚下铺着柔软的毯子，香炉弯弯绕绕地飞出淡灰色的香气，他轻轻抽鼻，只觉得连上帝的污染都被压制下去——茉莉，香柠檬······还有什么，那捉摸不定的香气又一下子逃跑了。他只好节制自己的欲望。
扫视一圈后，他的目光转回引路女人的身上。正欲开口，这位花容月貌却在接触他眼神的一瞬间开裂，崩解成黑色的粘液，迅疾而灵活地向前窜去。与此同时，他背后的门猛地观赏，光线消失不见，四周的灯烛一同骤然亮起，正前方门上的雕花间有光顺着油纸的缝隙透出，似乎在召唤他。
造物主在女人崩解的一刻便全身绷紧，放牧的魂灵列阵，身后有太阳升起，手掌间有雷声回荡，混沌海激荡，来自原初的压迫拉直最高，足以令最勇猛的巨人战栗。
但是这里的主人没有慌张。
香气没有因为造物主不再维持呼吸怏怏散去，它们越积越多直至覆盖整个地板，大约十秒后，前方的们吱呀一声开了。
顿时，彩纱飘飘，异香扑面——它们暧昧地飞扬起来，欲拒还迎。
造物主与那扇门的距离一瞬间缩进。偷盗者，他手腕一翻化作雷电的长枪，带着万钧之势向身前刺去。同时放牧的梦境行者放出心灵穿刺，巨蛇附加好运加持。轻纱顺从的向两侧分开，前面没有人，只有一座台子。
刺空了。
造物主一击不成，立即抽身后撤，想退出这件屋子，却发现空间被锁定，他眼神一凛，正当他准备动用混沌海直接攻击源质时——
他听到一声轻轻的抽气。

男人微微低头，只看到面前的台子并不简单，上面摆着一个······这是棺材？造物主久违地感到困惑。
浮雕的台子上爬满无瞳之眼和扭曲之线，上面放着一个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用雕花包角的木箱子，比正常人类用的长一些，一端有衣料流泻出来，中部隐隐可以看到有一双手交叉放置，造物主左看右看，都觉得这像一个棺材。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好暂时先让混沌海保持蓄力状态。
一片寂静，薄如蝉翼的纱也慢慢停住了飘动，仿佛没有人存在，刚刚那一声吸气也只是错觉。造物主保持着警惕，仔细观察，一步，两部，他跨上桌前的脚踏，一只手扶到边沿上终于看到了棺材中人的面容。
这明明是与刚刚引路女人几乎别无二致的相貌。
——只是，更富有中性美，更苍白脆弱，更加······忧愁疲惫。

他身着灰面黄芯的斗篷，黑色衬衫，皮质束腰和深灰色阔腿长裤，暗纹重重，绣金密密，让他整个人贵气又内敛。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他就像是秀场的第一位模特，亮相全场时被骤然封冻，随后封存在着一座无人知晓的房间，沉睡百年。
造物主紧紧盯他一会，收敛全部气息，等待了一刻钟，依旧没有发现任何醒来的迹象。说不失望那是假的，他整理了心中的遗憾，转身离开。
就在这时，第二声吸气声出现了，是南极冰山脱离大陆那样的消融。

造物主猛地转头，铺捉到一双苍白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那双手在棺材沿上摩挲了两下，握住了棺材边缘。
里面的人后仰着头，像是从春困中挣扎起来那样，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蹙着眉，慢慢坐了起来。他的下巴尖尖，面色素白，双眼紧闭，眉头微蹙着。所有的纱动也不动，火苗也不敢摇晃，万事万物屏息凝神，共同见证这伟大的奇迹。
他像是皇帝陵寝里死而复生的女鬼。

他还有些迷蒙。
“你是谁？”他眨眨眼睛，用的是中文。而后似乎突然反应过来，他又用生涩的巨龙语和巨人语分别重复了一边，脸上带着温柔的认真。
造物主被这双眼睛死死地抓住了。他忍不住伸手，想去抚摸这一对琉璃，突然觉得唐突，于是尴尬地放下手，生硬地摆出一个握手的姿势。
面前的鬼魂他困惑地看了看造物主，又低头看了看他的手，造物主一时不知如何是好，难道中国人见面不是握手吗？他的心里直犯嘀咕。那我是不是应该直接开口？他像年轻的男孩一样踌躇不定。
神砥又观察他一会，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呼吸又轻又缓，像猫一样，养在深宫大院却亲近人类，聪慧又美丽。
他轻轻抬手，把自己的手搭在造物主抬起的手上。
像是恩准隐秘的邀请。
造物主完全忘记呼吸，他低下头，收拢手指，把一个轻轻地吻落在面前人光滑的皮肤上。这样虔诚地样子，让他想起传说中蛮夷对宗主国狂热的朝拜。
或来自连天碧草之荒原，或来自山高谷深之沼泽。或来自贫寒落后之地，或来自奶蜜流淌之城，一切的苦难与欢愉，都要在天朝上国的皇权富贵面前俯首下拜。
造物主直视这一尊暖玉神像，嘴唇微微蠕动，“我是来觐见您的，陛下。”


后记


面前的人告诉他，他的名字叫做周明瑞。
周明瑞在听见他生硬却咬字清晰地中文时，双眼猛地睁大，几乎展露出几分失控的迹象来。他轻轻搭在来客手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另一只手猛地握上来，死死地，珍而重之地抓住了这唯一一束与覆灭文明联系的蛛丝。
他干枯的双眼重新燃起火焰，浅淡的血色终于眷顾这一面新月。


“——大蛇！主在这里！”
造物主一睁开眼就听到梅迪奇的喊声，他躺在海边的沙滩上，眼前是一片黎明：仙家一日，尘世三年。这句话同样适用于这次奇迹之旅。他回过头，看到乌洛琉斯紧闭双眼，死死抓住了梅迪奇，他笑了笑说：“我没事。乌洛琉斯，睁开眼睛吧，他不会伤害你。”
乌洛琉斯犹豫了一下，睁开眼，祂看见了交织成结的命运轨迹，缠在造物主的脖子上。似乎稍一收紧，就能把这个光辉无限的神灵绞死。他顺着线头向下追溯，最终落在造物主右手上。慢慢地，那一尾光晕化成手的形状
造物主转过头对旁边的空气——至少梅迪奇看起来是这样——说：“那么，我们该启程了。”


注记
1.谢苗（能听到的上帝）·叶夫根尼耶维奇（叶夫根尼高尚的变父名加耶维奇）·瓦里西耶夫（有统治者、沙皇之意）
2.想模仿百年孤独或者拉夫克拉夫特的感觉但显然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