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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博】白鲸

作者 : 叹息之墙

分级 少年 同性(男)

原型 明日方舟 银灰,博士

标签 明日方舟 银灰 银博

文集 【ABO/银博】衔尾蛇

1114 10 2020-8-20 14:34
『愿那个接受了逃避的教训的舵工受难!愿那个抵御不住诱惑而违反了圣命的人受难!愿那个只知讨好别人而不敢稍有得罪的人受难!愿那个把名声看得比德行还重的人受难!愿那个居心叵测的救人者受难!』

『这个人就该享有永恒的愉悦!愉悦永远属于他!』

——《白鲸记》赫尔曼·梅尔维尔




【银博】白鲸



“夏天……啊。”

夏天。夏天关我这纯粹的学者什么事。医疗部那群小姑娘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今年夏天要去哪儿度假,说是哪里的什么城邦要邀请罗德岛去音乐节凑个热闹。

可我对音乐节不感兴趣,更厌烦所谓的“人多”和“热闹”。人扎了堆就会滋生是非,我讨厌人多,更讨厌四十多度酷暑高温下的太阳直射和热射病[1]。

更何况那还在火山边上,可饶了我这把老骨头吧。

但凯尔希她也说了,『教授您就该多出去走走和外人交流,这对您大脑和精神的恢复有不少好处』——我倒不在乎我的脑袋,重点在凯尔希她答应了要陪我一起。医生和学者在这方面倒挺苟同,我拒绝裸着上身去阳光下面直射,她厌恶在外人前露出颈项和后背。我和她同流合污又半斤八两,这种事情自然得让她和我共同扛。

——我就是想看凯尔希她穿泳装,我怎么了嘛我。  

说正事。凯她是为了我的身体着想,才提议要她亲自跟上。我这跨了百年的陈年老胃病跟我来了罗德岛上,动辄翻脸偶尔吐血,压力应激性溃疡犯的勤了,偶尔也会把凯也一起吓到。

一针生长抑素没个动静,血吐啊吐啊也就习惯了。少喝咖啡你好我好大家都好,可我就好这口,谁都拦不了。

收拾打包了行李乘着直升机降临汐斯塔,来自夏季的远洋季风吹的人脑袋发涨。踩进太阳里的瞬间我就缩回了砾小姐替我撑起的大伞里,晒到太阳会死,太热了也会死,我这把学者的老骨头就是这么僵硬而脆弱。干活可以,运动可不行。

——所以我缩进了汐斯塔市长给我准备的私人客房里,抵死不肯再踏出门一步。



“教授,临出门前您是怎么答应我的?”

“……多晒太阳,多和干员交流。”

“而现在呢?”

“根据PRTS传来的汐斯塔市情报,本日最高气温将在午后一至二时出现,最高气温可达38.4摄氏度。同时它警告我尽量减少户外活动时间,以免因温差过大而导致热射病的发生。”

凯尔希她几乎要被我气乐了:“可现在是下午四点,教授。”

“……所以我才在房里待着嘛。”

空调温度打到最低,寒气吹进骨缝里阵阵发凉。我裹在绒毯里只剩一颗脑袋和凯尔希对峙,白发绿眼的菲林绷着脸皮好气又好笑,可就是拖不出我这把缩在绒毯里的老骨头。

“还有,说好的来汐斯塔市度假,为什么凯你也裹得这么严实?”

“我刚才在房里处理从罗德岛传来的情报。”

“什么情报?旅游指南吗?”

“……这和你无关吧。教授,当初擅自拒绝战斗指挥的人是谁?现在又是谁来和我抱怨禁止你接触战斗部门的相关事项?”

“可你事前答应了和我一起穿泳装吧?”

我披着绒毯直起身体,扳着指头数落起凯答应我又放了我的那些鸽子。

“从维多利亚回来之后,你明明答应过我,说但凡对我身体无害的事情你都点头答应。可你拿走了我的烟也禁了我的酒,限制我喝咖啡还强迫我去打抑制剂,但我提的要求一样都没通过——凯,你不觉得你最近越管越宽了?”

凯她不辨喜怒、居高临下的瞪着我:“这和让我穿泳装有什么关系吗?”

“……没有,我就是想看你穿泳装。凯尔希医生的泳装 谁不想看呢?”

……只听震天的一声门响,凯她忿而夺门出逃。



她不愿穿泳装所以我也不乐意。她身上有伤,准确来说是矿石病留下的病灶。我和她都是来自旧时代的遗民,她不像我,刚从石棺里出来就被关进隔离病房。她差点被肆虐的矿石病折腾到丢了一条命[2],身上也就留了这样那样的伤疤。她不乐意露身体我倒能理解,而我不愿外露的理由也和她差不多。

但主要原因还是热,谁都劝不动我。

所谓纯粹学者,就是在空调间里对着实验台或数据一坐一天的真正死宅。死宅为了吃喝还能去贩卖机边转上一圈,而我能懒到坐等食堂送饭上门。

理由论证充足充分,这边细胞离不开照料人那边显像仪得人眼看管。凯尔希劝不动我还得陪我处理新拍的小鼠成像,偶尔数据有点起色注意力一起被我带跑。

其实她也是个纯粹的学者,只是自从建立罗德岛后就更操劳了,连走廊尽头新添个厕所都得她批准。

空调温度打的太低,我裹在绒毯里昏昏欲睡。凯差遣来照料我的SWEEP姑娘[3]替我打包的行李还扔在床下没拆,我不想去海边也不想被拖去料理烧烤,伊芙利特手上那个喷火器,怕是要连我一起烧烤了。

还有乌萨斯来的那群熊熊姑娘,看着各个眉清目秀,酒量能一次喝倒三四个我。她们商量着要在沙滩上摆个卖冰淇淋的小摊。早露那孩子一笑,我准知她又居心不良。乌萨斯贵族出身的白熊笑起来准没好事,我又不是没被坑过,上次我被放倒准有她的份。

再多了我都懒得去数,就连机器小车都被抬来汐斯塔晒晒太阳。我看了瞎眼反光涂装后决心要离可露希尔那女人远一点。不,不是品味的问题,吸血鬼姑娘的品味倒还真不错。我怕她给我浑身漆了白扔进太阳底下,到时候不仅要被干员们围观,还得接上一颗不知来自谁的头壳。[4]



吃了药后人就爱困[5],我缩在绒毯里闭眼就是天黑。醒来后视野里出现了一条不该在此处的尾巴,和尾巴上长着的不该在此处的人。

我人正迷糊着,又被尾巴压了个结结实实,伸手去扯他的领口,把那张道貌岸然的脸扯下来直视我:“……银灰?你怎么来汐斯塔了?”

按理说,你这时不该在谢拉格算你的财政季度报表吗?一个喀兰贸易还不够你操心的?可我脑袋还晕乎乎的,一时没整理好反驳跟质问他的话,就被他用尾巴连绒毯一起卷了起来。

“凯尔希医生和我告状,说你又不肯接受治疗。所以一个电话打到我这儿来,让我来劝劝你。”

“……所以你从谢拉格赶来了?为了我?”

“为了你。”

喷着喀兰贸易商徽的直升机恰好掠过窗外,偶尔我也升起一股被人捧在手心里照料的错觉。只可惜我又不是小姑娘,银灰他对我好还不是因为我卖给喀兰贸易抑制剂,这点我心里有数,倒不至于自作多情。

可今天他嗓音听起来格外的低沉跟悦耳,顺的人耳朵上每一根汗毛通体喊着舒畅。我哼唧一声伸手去逮他耳朵上的绒毛,他便低下脑袋来,顺便把我从绒毯里剥了出来,盖上更厚的一层被褥。

“空调温度打这么低,不怕生病?”

“生病了正好回罗德岛……”

“盟友,你就这么不乐意出门吗?”

“晒,而且热。”我没精打采的把绒毯从他的手里抢了回来,“再说我是来度假的不是来受罪……而且银灰,我记得你也讨厌太热?”

当然讨厌。这可是只高寒气候出生的死豹子,他待在最低温度的空调房里,身上都是暖烘烘的一大片。这人活像个会行走的发热毯,我扯过他的尾巴往怀里塞,睡意上来了,意识就开始朦胧。

我听见他很明显的叹息了一声,靠了过来,摘了手套用手背试我的体温。

“虽然没有发烧,但有些太凉了。我把空调关了?”

“不要!”我精神紧张时一开口就成了尖叫,“恩希欧迪斯我警告你,不准乱动空调!”

他也被我吓到了,脊背僵了一会儿。我趁机抢回绒毯缩进被褥里,脑袋缩进去四肢也收在下面,拱的像只缩头乌龟。

他低着脑袋看了我半晌,随即掀了我被子也跟着钻了进来,手脚并用的把我的四肢缠住了。



此刻正是傍晚,落地窗外沙滩上歌舞升平。烤肉的香气循着窗缝飘了进来,我闻着他身上的雪松香气,晕晕乎乎的揪住了他线织的围巾。

“凯尔希医生说,你连晚饭都拒绝了。”  

“……那群孩子们都吃的不健康的玩意儿,没胃口。”

他俯下身子张口来叼我的耳朵:“我去让角峰给你做点清淡的?”

“不要,我不要搞差别待遇。”

我其实就是不耐烦他对我好,臭豹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还不清楚。大家都是成年人,谁不是心怀鬼胎你来我往,喀兰贸易在流水线上让的利已经足够多了,他对我粗暴点我都不奇怪,反倒这耐心让我心里没谱。

他捂着我的嘴往我身体里推,推的流了满背脊满脑袋的热汗。我张口去咬他脱了手套的指尖,便听他哑声道:“就算是你,自己去拿‘罗德岛的博士’的身份去拜托他,我想他也是会点头答应的。”

“然后让喀兰贸易大老板的亲信亲自送到我房里来?你当干员们的眼睛都是瞎的么?少来,我可丢不起这人。交往甚密这事儿可由不得我说,原本你常来找我就有人心里犯嘀咕,你是怕咱俩苟合的证据还不够多?”

这一听到“苟合”二字,臭豹子捂在我嘴上的那只手瞬间岔了力道。我哪里的口腔黏膜被他尖尖的指甲划了下,他立刻收了手,有些发愣的瞪着指甲缝里嵌着的那点碎肉。

我咂摸一下滋味,还挺甜。

他不敢再捏我了,把我翻了个身背靠在他怀里。我在他闷不吭声的动作里很快就丢了魂魄,作为一个生理和心理都挺完整的成年男人,被另一个男人插到射这种事我是羞于开口形容的。

运动完之后总会浑身燥热,我骨头疏懒的缩在毯子里,掐着他尾巴上的长毛玩。他把那条大尾巴从我指缝里抽了出来,冲着我摆了摆,忽然开口问道:“你是不是讨厌被人指指点点?”

这是个好问题。我陷入了沉思。



药劲上来后我迷糊了会儿,睁眼时他挽了袖子正替我拾掇SWEEP小姑娘给我收拾的行李。我只管带书,带了两本讲爱情心理学的闲书。作为睡前读物倒无妨,若要让我较起真来我能写一整本批判它的评论。

我看他这堂堂族长兼公司老总,脱了西装满头汗的给我收拾东西,有点不好意思的翻身下床:“这个,我来吧。”

他不言语,从衣服堆里用两根指头拈起件轻薄似纱的女性装束,挑起一边的眉毛来饶有兴味的看我:“这是什么?”

我打眼一扫,冷汗刷地就下来了。

我没见过这睡衣。不,大概不是睡衣,也不至于真没见过。爱美的新任SWEEP小姑娘领了薪水买了新衣服,从拿到衣服起就和旧任看护[6]交头接耳。和这件相似的我在试衣间她身上见过,库兰塔小姑娘很喜欢,攥了刚发薪水转头就去付款。

旧人类对泰拉居民有种来自基因上的天然吸引,所以我身边但凡是个异性都多少对我有点逾矩之心。就因为这事儿我格外抗拒和外人接触,倚老卖老之嫌不提,我实在觉得应付小姑娘很麻烦。

反正银灰他占有欲还挺强的,我就拿这玩意当借口拒绝和外人交流。所以我才不知道他今天究竟吃错了什么药,居然把我往外推——那个恩希欧迪斯哎!

他在我面前抖落开那件不像睡衣也不像泳衣的东西,我这才看清它和库兰塔小姑娘那件不是一套。至少尺寸不是,这玩意阔绰的像个窗帘。我丝毫不怀疑它能把我眼前这位肩宽腰窄的总裁大人装进去,我盯着他脸上吃味的表情,眼睛一转,忽然心生一计,佯装镇定。

“哦,这个,这件啊。”我趴在床沿,笑嘻嘻的盯着他的脸看,“是我订给你穿的啦。”

“……?”

“上次白金穿了我说好看,所以想着给你也订一件。”

顿时银灰脸上的笑容……微妙的很难用语言描述。

屁嘞这套绝对是那群满肚子坏水的小姑娘们偷偷塞进我行李的……SWEEP小姑娘多半知道我和银灰间的龃龉,成天想着撮合我跟他。再说死豹子他是白给又不是傻,他因为旧人类对泰拉人的吸引才贴了上来,但倒也不至于蠢到把他的身家都卖给我。我不信我的随口一句瞎编能骗到他,我就随口一说,他也随便一听。

终于他肯放过我行李里的那件东西,拎出一套正常的花衬衫沙滩裤,劈头盖脸的甩给我:“穿上吧,陪我去海边走走。”

“……不去。”

“只陪我一个人也不行?”

“不去就是不去,就算你把我提溜出去我都要跑回来。”

他抄着手臂不动声色地藐着我:“这是来自凯尔希医生的委托。”

“少来,她穿着三点泳装和阿米娅打沙滩排球我都不稀得看她一眼。”

不,这个热闹还是要去凑的,我收回前言。

但银灰没看懂我心里那些小九九——他的注意力明显不在这上面,而我也没懂他打成疙瘩的眉毛间到底盛装了多少心事。总之就在我快睡过去时,他满脸放弃了身为男人尊严似的一副表情闷闷道:“那我穿这个,你就能陪我出去散步吗?”

“……啊?”

臭豹子脑袋烧坏了?



在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里,我始终保持着“揪着床单狂笑不止”的一副态度。笑到最后我没了力气,摔进地毯的长绒里还在狂笑。

银灰他起先绷着张不动声色的脸,最后恼羞成怒地假装去掐我脖子:“不准笑!”

这视觉效果堪比凯穿着超短裙去音乐节上给D.D.D伴舞,总之就是被本人知晓后我真会被掐死的那种妄想。从这层意义上来说银灰他倒是比凯好讲话,旧人类的吸引力对凯没啥作用,她迄今为止没动过手只是因为她对我残存了一点最起码的尊敬,倒没什么其他的理由。

“这胸肌,这抹胸,啧啧。”我笑着笑着就滚去了银灰的膝盖上,伸手去揪总裁大人红的熟透的一张脸皮,“我就该把稀音小姑娘也带来,借她家摄影机器人给你来一份全方位无死角写真。”

“……”

“银灰你要不要去照照镜子?我觉得蛮适合你哎,真的。”

“……”

“你以后来找我都穿这个好不好?我保证什么都听你的,你叫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

“银灰你不是说要去沙滩上走走?本来伊芙利特邀请我去吃她亲手做的烤肉,那不如现在就走?”

“……”

总裁大人气的牙根痒痒,伸手夺了我在他面皮上肆虐的那只爪子:“……我去换衣服。”

我还躺在他膝盖上,他被我损的恨不得把脑袋塞回尾巴里。今天也不知怎么搞得,银灰他格外迁就我的无理取闹,他只是被我说的脑壳发涨,甩开我时没留神,咣当一声后脑正磕在床角上。

他表情紧张的弯下腰来查看我的伤势,我一见他从抹胸里漏出的那一点饱满胸肌,就忍不住开始狂笑。

那点白色布料恰好挡住了胸口的伤疤,他又刻意拉开一点将它们完全遮住。这是他还不够信任我的表现,虽然我笑的跟没有骨头似的,这种基本判断我还保留着。

我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胸口。胸肌饱满腹肌收窄,手感好的一塌糊涂。菲林的体温又比人类稍高,指腹抚上,烧的人掌心微微发烫。

——原来人的身体是温热的啊。

“你说这套衣服是谁设计的?这么性感?”

他的耳朵动了动:“你也知道性感这词?”

“我是对年轻人的事情没兴趣又不是不解风情。让我猜猜你身边有多少情窦初开的小姑娘?罗德岛上看上你的菲林又有多少?上次你和维娜走了从甲板到舷梯的一小段距离,隔天因陀罗她就来我这打听你和她家老大的八卦——所以菲林和阿斯兰之间有生殖隔离吗?”

他的耳朵立刻左摇右摆的站了起来,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那您呢——盟友,您身边对您有好感的人就少了吗?”

我立刻振振有词:“那些都是患者和患者家属!”

我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看了半晌,忽然连自个儿都觉得没意思和幼稚了起来,张口在他下巴上咬了一口,再伸手把他往外推:“去去去,换你的衣服去,少在这辣我眼睛。”

他一转身,我又开始捶地狂笑,笑着笑着就没多少力气了,四肢摊开软在地上。



笑够了也换完了衣服,我终于在熹微星光下磨磨蹭蹭的出了门。金贵又矜持的臭雪豹在人前不肯和我假装亲密,我去和凯尔希打了个招呼,拎着他的尾巴往没人的沙滩上藏。

今夜汐斯塔市沙滩被罗德岛包场。出于安全考虑,凯尔希她委托那位市长暂时清空了游客,我转去了没人的沙滩另一侧,挑了个有嶙峋礁石当封顶的荫凉处躺下。

他满脸好笑似的瞪着我:“月光也会把你晒伤吗?”

“会啊。你没听过那个传说吗,有个部族的姑娘会在夜晚把长发解开晒在月亮下,祈祷月亮会把她们的头发晒成银白色。[7]”

他在我身边盘着膝盖坐下:“你向来喜欢思考一件事情的合理性与否,我认为你不会相信这类子虚乌有的传说。”

“我当然不信,这玩意跟‘在月亮底下脱了裤子晒晒屁股就能治疗痔疮’[8]一样荒唐。”

银灰满脑门雾水。

“唔,你要理解被痔疮折腾疯的那些人的难处嘛……他们连‘不小心坐进肛门里’这种偏方都敢信。”

银灰他无声的笑笑。

这种感觉还挺奇妙,平常我和他可没这空坐在一起聊闲天。他忙的很我也忙的很,成年人的世界里不是虚与委蛇就是床上的直来直去。上完床躺一被窝里聊天纯属脱了裤子放屁——至少我以前是这样觉得的。

他今天居然有心情坐在这听我说没品笑话,稀奇倒是真的稀奇。



海浪拍在脚下的沙滩上,我伸出脚尖来触碰尚温热的海水。夕阳的温度残留在水中,太大比热容的好处就是能留存更多的余热。现在气温确实不像白天那么焦灼,我那被高温熏蒸的烦躁情绪也终于被安抚住了,小腿伸进海水里一截拨弄着水花。

“想下去玩一会儿吗?”

“我又不是小孩子。”

“附近没有外人,只有你和我。”

“你就不是人了吗?”

回嘴的挺快,但我确实有点想玩水了。生物原本就诞生自海洋里,肉鳍鱼类在泥盆纪末期从大海爬上陆地[9],才让脊椎动物的火种在干燥陆地上播撒开来。

所以我才对母体羊水一般的大海格外亲近——人诞生于海洋也终结于海洋[10],唯独只有我和凯尔希躲过了灭世的洪水活到里现在。

所以我投身进大海的姿态就仿佛被遗落的灵魂重新归往故土,我活了太久也被死亡遗忘了太久,现在终于得了回归的机会,反倒像回了母亲的怀抱。



银灰他默许了,可雪豹长软蓬松的尾巴依旧不适合沾水。我脱了衬衫踏进海水里,他拎着尾巴紧随在我其后。那动作倒像夹着等身玩偶等在公交站边的优质男友——他乘上直升机赶来汐斯塔前还不忘喷一脑袋定型水,就这点而言倒挺像迫不及待等着约会的年轻人。

“银灰,你会游泳吗?”

我趟进没膝的海水,临末了还不忘转头多问一嘴。

“会一点,但不怎么精通。”

“还是出于未来族长什么都得会那种理由?话说回来——菲林不是大多都讨厌水吗?”

“……是,所以我当初学了很久。”

当初学了很久才克服对水的恐惧——我听出了他话里的弦外之音。高寒地带生物的长毛沾了水就很难补救,多余的水分会带走身体热量也会带来沉重负担,我印象里没几位菲林乐意碰水。

所以他也不愿,只挽了裤脚跟在我身后。而我恰好是短毛的哺乳动物那一类,入了水就没了负担,亲缘物种倒可能是海豚。

“我倒是会游。我去远一点的地方了?”

“嗯。”

今天他格外担忧我的精神面貌,让我不禁怀疑起我那份藏在书桌下面的书信到底经过了几个人手。SWEEP小姑娘答应了替我保密,但我猜她会向凯她如实汇报。而凯临时打了电话让银灰来陪我——这事情不敢细思,细思之下还是我格外尴尬。



我游了几步再回头,这人还拎着尾巴戳在海水中央。倒有点像茫茫大洋中央的灯塔,又或是从护航驱逐舰上投下的探照灯光。茫茫黑夜里菲林的一双灰蓝眼睛折射着漫过洋面的粲然星光,我在他的眼神里窒息了一秒,慌不择路的逃进了大海深处,一头扎进傍晚余温的海水里。



『他们遂将约拿抬起,抛在海中,海的狂浪就平息了。』[11]

『耶和华安排了一条大鱼吞了约拿,他在鱼腹中三日三夜。』[12]




大海。太过辽阔的海洋会稀释东奔西走无路可逃的情绪。我被来自这颗星球的重力锚进松软的沙里,健壮有力的浪又将我往沙滩推去。大海也有自己的脾气吗?裹住我的温度是它对我的怜悯吗?我闭眼屏气沉进海水中,像鲸那样深潜,像鲑一样洄游。



『逐渐地,他感到气闷胸塞,喘不过气来。他发现顶棚低得几乎要碰到他的脑袋了,哪儿也没有窗户,实在透不过气来!

『他有一种预感,大鲸鱼把他吞进肚子里以后,就是这种感觉!』[13]



——地狱之门洞开,

那里面是痛苦的海!

——何人能助我自拔,

不要让我陷入绝望的深渊![14]




我在过高的渗透压中猛的睁开了双眼。结膜会提供给我阻隔海水的屏障,让我眼球里的房水不至于快速渗透进海水中去。

我在一片昏昏然中正视着这蔚蓝一片的世界。旧人类的文明沉进海底被软泥掩埋,混着浮游生物的残骸沉积进历史的深底。[15]



『他受伤了,伤口在良心上。血流不止,却又没有在这个地方止血的办法。痛苦的抽搐和强烈的麻痹感使他昏昏入睡。

『潮水涌了上来,起锚解缆,船离开了那冷冷清清的码头,斜着身子,无声地驶入了大海。』[16]



窒息。对了,窒息也是一种濒死感。当气道阻塞缺氧到极点时,肋间肌和膈肌也会跟着痉挛性的收缩。海水呛入肺泡带来极度的痛苦,可加在我身上这痛苦不再是痛苦,而是拉我出深渊的索缆!



『狂怒的海水冲上甲板,从船头奔向船尾,一下子淹没了甲板上的一切。船还未沉没,可人们感到好像已经被淹死了!

『一丝月光从险恶的天空中投下来,吓得约拿好像看到了末日的来临。他异常的慌张绝望又引起了水手们的注意,无疑他是个亡命之徒!

『他们抽签来决定这场天灾的祸首,真是天意,掷出来签正是约拿!』[17]




我想起推我进冷冻仓时凯尔希的眼神。她看向我时总爱顶着张不苟言笑的脸,可着对罗德岛那群孩子们时偶尔也会松一松眉毛。唯有我沉进培养液的那刻她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

如后辈瞻仰前辈,如母亲望向爱子。



——她亲手合上了冷冻仓的盖,那是被推入大海的方舟,又是埋葬了一整个时代阴谋的石棺。  

——方舟和石棺里承载的,正是即将被吞进鲸鱼腹中的唯一罪人。




在意识消失前我的视野里被一片黑暗笼罩。浅海里也会有体型如此庞大的鱼类吗?我意识朦胧不清的想道。正常语境里的浅海鱼类总该有流线型的身体和加速游动的鱼鳍,可眼前这个什么都没有,长软又蓬松的尾巴反倒阻碍了他游泳的速度。

我被海浪推向了远方,不断向下坠进没有光的海底中去。甩着长尾巴的菲林焦虑的不断拨开波浪,可伸出的手怎么也抓不住尚在海平面以下的我。

别傻了。我又不是你这个时代的人。人类跨过了进化的界限却跨不过漫长的时光,向着进化树顶端攀爬的人最后都被一个浪头全拍了回去,剩下的唯二也总爱把自己关在高高的壁垒之中。

可凯尔希她早便走了出去,于是壁垒之中只剩了我独自一人呆呆坐着。

其实死亡一点都不可怕,越少见死亡的人才越害怕死亡。寿命短暂的的常人害怕失去,我活的越久,这才明白失去才是常态。

而临在死亡前的窒息之痛是对我这人生浮光掠影的浓缩,一整个人生的挣扎全浓缩在这短短五分钟里,所以才显得那么漫长那么难捱。

——仔细想想,这一百多年我都捱过来了,这短短几分钟又算什么呢?



死豹子呛了水不得不折回水面上,我终于可以安心的闭上眼往海底继续沉没。

你追不上的啊。无论人生的经历或亘在你我之间的种族差距。我时常幼稚是由于我苍老如稚子,你假装成熟则因为你被逼着忍隐。

人活着总得经过这么个阶段,是我先抛下的你,所以你倒也不必执着追来。

回去吧,恩希欧迪斯。

——回去吧。



我的意识真的消失了很久,过了很久才感觉出从胸口传来的几乎要爆炸似的痛楚。耳朵里进了水让呼唤声像隔了五个世纪那样遥远,有个看不清五官的人正不断地呼唤着我,他连我的真名都不曾知晓,可依旧执著、一声接一声的连声呼唤。

吵死了。我尝试着挪动了一下手指。四肢末端没有一处能积聚起抬起的力道,我尝试着蠕动了一下嘴唇,便被他死死的勒进怀里,力道大到让我浑身发痛。

我用力的吸进一口夹着咸腥味的空气,肺叶忽然膨胀到极点时会让部分肺泡破裂。

掺着血味的空气是活着的象征,剧烈到几乎要把肺叶从嘴里呕出也是活着的象征。活着不是享福而是痛苦,漫长的跨过五个世纪的痛苦,短暂的被浓缩进五分钟的痛苦。人类婴儿自母体娩出的啼哭是痛苦;鲑鱼沿淡水洄游返回出生家乡是痛苦;海象从崖上跃下寻求生路是痛苦;螳螂产下卵鞘后吃下配偶是痛苦。

——只有死亡才是永恒的安宁,而活着必将忍耐地狱的炙烤!

可是。我又咳嗽了很久,久到肺泡破裂一行血沿嘴角淌下。死豹子惊慌失措拨开潮水赶往我身边时的表情还残留在视网膜上。“临死前能看到你这幅表情倒也算不错”,类似这样的想法我倒是万不敢有。

他是个从不会做错选择的人,即使他放任我被海浪卷走、向着海底沉没,我都不会因此而感到半点惊讶。

我只是偶尔也会痴心妄想那么一次,如果我真的死了,他也会为我的死亡哀恸——那么一小会儿吗?



我又倒了回去,过了很久才有力气积攒起说话的力气,抬起手揪了一把他灰白的刘海,嗓音极度低弱。

“你……咳,是不是,做人工呼吸的时候,把我肋骨压断了……?”

他愣了很长时间,才低下头表情凶狠地啃咬着我的嘴唇。他闭着眼使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我的视野也不那么清晰,只剩下抬起手揪住他衣领的余力。

下次给小兔崽子们做个心肺复苏的集中培训吧。我被他动作轻柔的放在了背上,随着他平稳的步伐模糊不清的想道。



“——老哥?!你怎么也来了汐斯塔?”

围坐在篝火旁的菲林们一蹦三尺,崖心拎着几串烤棉花糖就往她老哥身上扑。裹得厚实的圣女小姐神色淡然,她们不知哪儿新学的配方,先把棉花糖烤化,再裹了巧克力夹进饼干中。

“……”

“老哥要不要吃烤棉花糖?虽然甜了点老哥可能不喜欢……咦老哥你背上那是谁?博士吗?”

我有气无力的抬了下手:“……哟,晚上好,崖心妹妹——还有初雪妹妹。”

崖心那眼神显然是往不好的方面去联想了一截,随即神情暧昧的打住了探寻的目光,把烤棉花糖往我手里一塞,“来来来吃烤棉花糖!”。

夜风凉的厉害,银灰他把我放下后又去要了两条浴巾来。我看他肩宽窄腰的裹在一条浴巾里,倒像个被赶鸭子上架的T台模特,裸身裹着窗帘布上了台。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应我的则是一记毫不留情的脑壳崩。凯尔希举着病历夹黑着脸鬼魅似的站在我背后,左右丈量着要用多大力道才不至于把我这颗珍贵的脑壳敲坏。

我抱着脑袋鼠窜:“恩希欧迪斯救我!”

可惜今天死豹子死活不肯护我,拎了我的后颈就往凯尔希面前放。我乍一睁眼正对着凯她锅底似的黑脸,再一转头,银灰他也同样沉着脸色。

我终于惊觉大事不妙,左看右看也没个能掩护我的人,忽然灵机一动,把烤棉花糖伸到医疗部领导人的鼻子下面,“吃不吃烤棉花糖?”

“……”凯她差点没岔了气,又一记病历夹敲在我脑壳上,“留着自己吃吧。”

连敬语都被我气跑了。  



医疗部领导人亲自出马,闲杂人等都得退避三舍。我蹲在篝火前重新烤软了棉花糖,外壳是焦糖的馥郁,内层是柔软的甜香。银灰他则搭着腿坐在我对面,大尾巴拎起来,放在篝火上烤的尾巴梢发焦。

我把烤棉花糖伸到她嘴边:“凯,真不吃吗?”

她没好气的冲着我翻白眼。

阿米娅常用羡慕语气,说凯她只有和我待在一起时才比较有活人气息。我是不明白她在外人前又是怎样一副半死不活,我自己都不怎么像活人,我想她大概也没好到哪里去。

“教授您运气不错,银灰先生多少懂点急救常识,肺里海水排的还算干净,不过还是尽快回去检查身体。还有——教授,您刚喝了不少水,再吃棉花糖不撑吗?”

我包了满嘴的糖,说话都不拎清的大着舌头:“唔、我饿——嗝儿。”

“我建议您去海边吐一会儿再回来吃,伊芙利特她一直嚷嚷着要您尝她做的烤肉。”

好吧。我果真乖乖的去海边吐。吐完了再坐回来,银灰他已经烤完了尾巴,大尾巴一抖一片海盐簌簌直掉。  

我不想再应付凯的低气压,往银灰他身边一蹭,佯装醉酒的往他膝盖上一倒,刻意拖长了语调。

“恩——希。”

“……”烘的蓬松又吸饱了棉花糖甜香气的那条尾巴自动圈住了我的腰,“怎么了?”

“有烟吗。”

“……没有。”

我卷了卷浴巾就往人群里跑:“哦那我走了。”  



难得出来度假的小姑娘们叽叽喳喳,艾雅法拉捧着气泡水在一堆学生们中轻声讲着火山喷发的原理。她们刚去商店街买了来自汐斯塔市的特产,嵌着黑曜石的挂饰圈住脖子也圈住了小姑娘们的心。我在两位天灾信使间挤出个空当坐下,艾雅法拉立刻微红了脸两眼闪闪发光:“前辈!”

我看她脖子上也挂着个坠饰,乌黑的晶石内面折射着七彩的光[18],便打趣她道:“你也跟着瞎起哄,买块天然玻璃戴着做什么?[19]”

小姑娘抿着嘴笑,起初我以为她没听清楚,又附耳在她肩头又喊了一遍。可小姑娘依旧笑,扒在我耳边手掌拢成喇叭:“是——前——辈——您——不——懂——风——情——啦——

我呆了半天,这才弄懂艾雅法拉她话里有话。可小姑娘们已经手挽着手把我推向伊芙利特跟前,满脸凶恶相的萨卡兹或者瓦伊凡小姑娘把整盘的烤肉往我跟前一递,嘴角垮了垮——大概因为我违了约:“喏,烤肉。”

“………………”

如果你想管这盘焦炭叫烤肉的话——虽然我很想说这句话,可面对她奶凶奶凶——虽然把一个萨卡兹小姑娘的眼神形容成奶凶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的眼神,我又一时嘲讽不出口了。

“……所以,伊芙利特。”我顺手拽了恰好路过的赫默和白面鸮,“你想了解一下你白面鸮姐姐平常的研究内容吗?”

……

“我们先把所有的肉平均分成两份——不要分类,平均的分成两份。”

难得博士亲自授课,虽然授课内容在绝大多数学生眼里是基础中的基础,可毕竟有烤肉吃有热闹凑,谁也不想被落下。

“你看每根签子上有三块肉对吗,我们就按每根签子一组来算,先取串肉,按每半分钟翻一次面的共识,分别翻5、10、15、20次面。注意每次翻面尽量做到控制时间和翻面的手法一致,这样得出的结论才最为准确。”

“可一串烤10分钟也太——”

“别急,你先按照我说的做。”

伊芙利特在我面前还算乖巧,说一不二的乖乖去做。我把烤完的肉放在白盘上,用餐刀剖开烤肉的切面。

“你看,10次和15次翻面的还算不错,5次太生,15次肉质有些干柴。所以我们在10次和15次之间重新划分组别,同样尽量控制相同的手法,将结果和上一次的结果进行对比,如果有条件甚至可以绘制曲线。”

当然画图是不太可能了,这评判标准就不怎么可靠,不过反正也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做个样子而已。

伊芙利特似乎明白了我这一番教学的目的,但她对分组的依据依旧感到了困惑。而我对她倒也没那么高的要求,手把手的继续教学她道。

“目前的结论是,在11至14次翻面的烤肉成熟度都尚能接受,接下来我们将烧烤酱这一变量纳入实验中。”

……

作为实验品的烤肉一批又一批的被发了下去,烤肉的口感标准自然需要更大的样本量。通过单盲实验[20]我定下了几种烧烤酱和熟度的组合,顺口嘱咐白面鸮替我记录在实验记录本中。

银灰他终于耐不住性子跑来凑了热闹:“盟友,你在做什么?”

“一个很简单的实验分组示范。”我从盘子里分别取了一根刚烤好的,“吃,顺便告诉我哪边味道好一点。”

有什么区别吗?他脸上的问号都快要弹到脑门顶上了,可还是指了指左手边的那根。

“白面鸮,记录。第37组,选择1号竹签。”

把所有人都拉来尝烤肉的下场就是把所有人都撑吐。伊芙利特抱着数据欢天喜地,我和一群干员们端着漱口的茶水对着椰子树发誓这个月再也不吃任何肉品。

我蹲在树下直反胃,之前喝了太多海水的下场就只有比其他人吐的更凶。有人从旁递了一块毛巾给我,我本以为会是某只死豹子,结果一气灌完一杯冰水才发现,对方却是被喊来照顾我的角峰。

“老爷他去联系了直升机,准备送您回罗德岛检查身体。”角峰蹲下身和我窃窃私语,“他让我对您谎称是凯尔希医生的命令,可我觉得蒙骗您不好,打算如实相告。”

……角峰啊,有你这么实诚的下属吗?

我明白这又是我身上对泰拉人的吸引作祟,这吸引力倒并非仅限于“性”的方面,让人莫名的信任我也是一种领袖魅力。凯尔希原本考虑过让我凭这种基因上的领袖魅力去接手罗德岛的战斗部门,事实证明我没那个天分,只在人手不足时偶尔兼任。

“我只是吃多了撑得慌……让他别有事没事的瞎担心。”我把杯子递了回去,用力的擦了把脸——这毛巾上多少沾了点雪松香气,多半也经过了死豹子的手。我和他独处时连进嘴的食物都要经过他亲自检验,说是罗德岛领导人身体金贵受不了刺激,可我总觉得这剧情眼熟到大概在哪本通俗小说里见过。

“是因为你对外人总是没什么戒心,盟友。”

“想害你的人满大街跑,但对我有敌意的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个——你打完电话回来了?”

“我明天一早回谢拉格去,在那之前我先送你回罗德岛。”

“回去做什么?我还没玩够。”

他一双细长眼睛在我肚子上略略一扫,假装若无其事的撇开眼:“自然是为了检查身体。”

“……恩希欧迪斯!!!”

倒是玩笑话,我和他都挺清楚没那种可能。倒是溺水那一遭他把我肋骨都压出了裂缝,按理说没大碍,可总得回去简单拍个X光。我倒是很少见他那副惊慌表情……我记忆中他一直挺冷静一人,可到我这儿,总爱干点冲动事情,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

——我有点想笑,可微笑噙在唇边,就成了哭一样的笑容。



他靠了过来,外套上沾了点微薄的酒气。在他回酒店去取外套时的空隙里他喝了杯酒,闻味道我不熟,大概是什么高度数的蒸馏酒,是我碰不得的东西。

眼看着他又要把酒店房间里那一套又在大庭广众之下重复一遍,我卷吧卷吧浴巾往他脑袋上一改,佯装恼火地训斥他:“现在可是公共场合——你忘了合同里怎么签的吗?”

“——为什么要自杀?”

我一愣,浴巾一角还捏在我手心里,就被冷汗熨的湿透。

“盟友。”我听他齿缝里泄露的嗓音带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为什么——你要在我的眼前自杀?!”

“……”

因为你寸步不离的跟着嘛不然还能因为啥——我伸手去摘他脸上的浴巾,却被他一把按住了手掌。

“我正在思考这样的可能性。你在我面前投海只是为了试探我的态度。你先询问了我会不会游泳的问题,之后才刻意在我面前投海自尽。所以我打定了主意要在岸上等你回头——可是你没有。”

所以我都快淹死了你才来是么。我轻笑一声,心里想的却是果然不愧是这人的作风。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只会做最正确的事情。他从来不会左顾右盼,从来不会……将他人和自己的想法纳入考虑当中。

他这辈子只任性过一次。

“所以当你在发现我真的不打算回头之后,才决定来救我是吗?从这一点来看,你也挺薄情寡义的嘛。”

“……不,倒也不是。”

他掀了浴巾,露出了被熏的通红的一双灰蓝色眼。

“我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忍受自己的所谓‘正确’之道,对我来说‘家人’的重要性远在喀兰贸易和复仇之上。我的家人种无论少了谁,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意义。”

“喔,真希望你能把这话在初雪妹妹和崖心妹跟前再说一遍。”

“……”他捏着我肩膀的手掌力道有些过分的大,“我以为,你至少会把罗德岛当成自己的家。”

“我懂我懂,就像有些干员们想要看到的那样嘛。罗德岛和喀兰贸易贴贴,罗德岛和莱茵生命贴贴,罗德岛和黑钢和企鹅物流和深海猎人和乌萨斯学生自治团——贴,都可以贴,随便贴。”

“……那你呢,盟友。”

“……”

“对于你来说,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我、恩雅和恩希亚、医疗部的你的同事和学生们——对你来说又都能算什么?!”



——战争里向无辜居民投下核弹的一级战犯,又该以怎样的心态看待幸存者呢?

——我本不该知晓,可我确实是最清楚的那一位。




难捱的沉默被划破寂静的爆裂声彻底击碎。那群小崽子们不知是谁提前点燃了烟花,沉在黑暗里的汐斯塔市被源石技艺带来的光污染照亮成了白昼。我听见恩希欧迪斯他低低的骂了句听不太真切的粗口,动作粗暴的拧过我下巴——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失去对自己力道的控制——死死的咬住了我的嘴唇。

是谁说这死豹子几乎不会感情用事来着?我怎么不记得了?

恍然间我听见谁带头呐喊了一句什么百年什么好合,刚甩掉这死豹子,他又从后面勒了我的腰,往胳膊下一夹,拎着我就往酒店里冲去。我一睁眼就正对着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死孩子,各个手里都抓着一把烟花棒。

我甚至看到个端着个摄像机器人的——所以这压根就是早有预谋是吧?

“你这、恩希欧迪斯!放我下去!”我这身老骨头实在抵不过死豹子的浑身力道,“——凯!你人呢!你家教授被人抢亲了你知道吗!!”

凯尔希她正缩在黑暗角落里,见我终于将视线转了过去,举起手上的气泡水朝我递了递——那大概是个干杯的意思——才转过头去佯装淡定的翻着我的病历本。

我甚至看见阿米娅朝我比了个口型——“注意安全喔”。

“……”

其实离家出走也挺不错的,我想。



隔天我一早就昏昏沉沉的被人抬上了直升机,专机直飞往罗德岛。昨天来回一番折腾最终还是让我发了高烧,某人看起来就不怎么打算离开,可惜他和我一样忙到头掉。

思来想去,我觉得还是只有SWEEP在监视我时发现了抽屉里那一封遗书的这种可能性。SWEEP转手报告给凯尔希,凯尔希紧急联络让他来开导我。

还是挺不甘心啊。我抓抓头发,总感觉最近又秃了一点。

即使高烧也得裹着毯子去处理后事……我唉声叹气的爬向办公桌,在角峰怪异的眼光中抽出了那封被人粘回去的遗书。

“……博士?那是什么?”

角峰倒完药后一转头,我半个身子都挂在转椅里。眼看着就要头重脚轻的摔到办公桌下面去,他赶忙一伸手,把我拎起来在椅子里安放好。

“唔……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疯子在发疯时说的疯话而已。要趁着凯她发飙之前赶快处理掉。”

我端过塞到桌角的烟灰缸来,眼看着白色信笺在积聚成塔的烟灰里坍缩成一团黑灰的焦炭。我托着下巴打了个哈欠,自顾自的挪回一旁的床里把自己裹成一团。

“算了,顺其自然吧。”



Fin.



[1]热射病:就是中暑

[2]《衔尾蛇》的设定里,凯尔希和博士都是旧人类,而旧人类第二次感染矿石病后死亡率在90%以上,对源石的亲和性也比泰拉人更高。博士没有感染是因为他刚从石棺出来就被关在隔离病房,之后用了特殊方法阻断了感染。

[3]二测里白金档案写了她也是SWEEP成员,这里写的SWEEP姑娘指的就是白金

[4]接头霸王.jpg

[5]设定上这段时间的博在吃药……吃的是啥见正文。所以这是那篇日记里夏天发生的事情,不过架空了。

[6]指砾

[7]我查了半天没查到是出自哪儿,但依稀有这个印象

[8]银魂梗

[9]肉鳍鱼类,即两栖动物的祖先,也就是最早爬上陆地的脊椎动物。

[10]指诺亚方舟的神话。

《旧约·创世纪》6:17:“看哪!我要使洪水泛滥在地上,毁灭天下,凡地上有血肉、有气息的活物,无一不死”。所以私设里旧人类的历史终结于一场灭世的洪水。

[11]《旧约·约拿书》1:15

[12]《旧约·约拿书》1:17

[13]、[14]、[16]、[17]摘自赫尔曼·梅尔维尔《白鲸记》,“他”指约拿。

[15]海底软泥的主要成分是浮游生物的残骸。

[18]指彩眼黑曜石。

[19]黑曜石是由岩浆凝固形成,主要成分为非晶体胶体二氧化硅,所以说是“天然玻璃”。

[20]单盲实验:只有研究者了解分组情况,研究对象不知道自己是试验组还是对照组。

注释:

《旧约·约拿书》原文(1:1-2:10)

Jon 1:1 耶和华的话临到亚米太的儿子约拿,说,
Jon 1:2 你起来往尼尼微大城去,向其中的居民呼喊。因为他们的恶达到我面前。
Jon 1:3 约拿却起来,逃往他施去躲避耶和华。下到约帕,遇见一只船,要往他施去。他就给了
船价,上了船,要与船上的人同往他施去躲避耶和华。
Jon 1:4 然而耶和华使海中起大风,海就狂风大作,甚至船几乎破坏。
Jon 1:5 水手便惧怕,各人哀求自己的神。他们将船上的货物抛在海中,为要使船轻些。约拿已
下到底舱,躺卧沉睡。
Jon 1:6 船主到他那里对他说,你这沉睡的人哪,为何这样呢?起来,求告你的神,或者神顾念
我们,使我们不至灭亡。
Jon 1:7 船上的人彼此说,来吧,我们掣签,看看这灾临到我们是因谁的缘故。于是他们掣签,
掣出约拿来。
Jon 1:8 众人对他说,请你告诉我们,这灾临到我们是因谁的缘故。你以何事为业。你从哪里
来。你是哪一国,属哪一族的人。
Jon 1:9 他说,我是希伯来人。我敬畏耶和华,那创造沧海旱地之天上的神。
Jon 1:10 他们就大大惧怕,对他说,你做的是什么事呢?他们已经知道他躲避耶和华,因为他
告诉了他们。
Jon 1:11 他们问他说,我们当向你怎样行,使海浪平静呢?这话是因海浪越发翻腾。
Jon 1:12 他对他们说,你们将我抬起来,抛在海中,海就平静了。我知道你们遭这大风,是因
我的缘故。
Jon 1:13 然而那些人竭力荡桨,要把船拢岸,却是不能。因为海浪越发向他们翻腾。
Jon 1:14 他们便求告耶和华说,耶和华阿,我们恳求你,不要因这人的性命使我们死亡,不要
使流无辜血的罪归与我们。因为你耶和华是随自己的意旨行事。
Jon 1:15 他们遂将约拿抬起,抛在海中,海的狂浪就平息了。
Jon 1:16 那些人便大大敬畏耶和华,向耶和华献祭,并且许愿。
Jon 1:17 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他在鱼腹中三日三夜。
Jon 2:1 约拿在鱼腹中祷告耶和华他的神,
Jon 2:2 说,我遭遇患难求告耶和华,你就应允我。从阴间的深处呼求,你就俯听我的声音。
Jon 2:3 你将我投下深渊,就是海的深处。大水环绕我。你的波浪洪涛都漫过我身。
Jon 2:4 我说,我从你眼前虽被驱逐,我仍要仰望你的圣殿。
Jon 2:5 诸水环绕我,几乎淹没我。深渊围住我,海草缠绕我的头。
Jon 2:6 我下到山根。地的门将我永远关住。耶和华我的神阿,你却将我的性命,从坑中救出
来。
Jon 2:7 我心在我里面发昏的时候,我就想念耶和华。我的祷告进入你的圣殿,达到你的面前。
Jon 2:8 那信奉虚无之神的人,离弃怜爱他们的主。
Jon 2:9 但我必用感谢的声音献祭与你。我所许的愿,我必偿还。救恩出于耶和华。
Jon 2:10 耶和华吩咐鱼,鱼就把约拿吐在旱地上。


概括一下就是:耶和华让约拿作为先知去尼尼微城宣讲,约拿却乘船去了他施。耶和华在海上卷起大风要沉了这艘船,船员向上帝祈祷:若要使风暴平息,便要将罪人约拿拋进海里,让一条鱼将他吞入腹中三天三夜。(这篇里截取了这一段剧情)

这里实际上是在暗喻《衔尾蛇》背景和《下雨了垃圾桶里会长出猫吗》结局里的博士经历。

《衔尾蛇》70章:
“您总是在逃避。您早便预知了人类的灭亡,可您承担不起世人异样的眼神,所以最终您没能坚持您最初的想法。”

旧人类的灭亡起源于一种极具危险性的研究工具的应用,博士和凯尔希,以及当初的一大批学者都察觉到了这种研究工具的危险性,可谁也没能站出来向世人解释清楚,而是放任它的泛滥使用。最终旧人类灭亡,新人类(即现在泰拉人)取代了旧人类生活在大地上。

Jon 1:1 耶和华的话临到亚米太的儿子约拿,说,
Jon 1:2 你起来往尼尼微大城去,向其中的居民呼喊。因为他们的恶达到我面前。

指博士认为自己是向世人传播真相的先知。

Jon 1:3 约拿却起来,逃往他施去躲避耶和华。下到约帕,遇见一只船,要往他施去。他就给了
船价,上了船,要与船上的人同往他施去躲避耶和华。

指博士(因为种种原因)逃避了责任,反而被骗去参与了“衔尾蛇计划”。

Jon 1:4 然而耶和华使海中起大风,海就狂风大作,甚至船几乎破坏。
旧人类面临天灾和种群的灭亡。

Jon 1:17 耶和华安排一条大鱼吞了约拿,他在鱼腹中三日三夜。
凯尔希把博士送进冷冻仓,跨越了五个世纪之后再度唤醒。

Jon 2:10 耶和华吩咐鱼,鱼就把约拿吐在旱地上。
博士从冷冻仓(石棺)中苏醒。

《旧约·约拿书》接下来说的,是约拿悔改并且重新去尼尼微城宣讲。而这一“悔改”对应的正是这篇里博士留下遗书自寻死路的这段剧情。

论:阿绯在一天码了1w5的这段时间里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去改了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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