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这一切就像是梦一样。
天空中飘下絮絮的嫩白色的东西,像细雪,但又不是,落在掌心的时候才恍然大悟这东西是什么。是绒毛,软软的,洁净的,是生长在鸟类初生的幼崽翅膀最柔软的地方的那种,那种柔软的毫无攻击性也无法自保的羽毛。
九条天顺势抬头向四周看去,远处都没有这样的情况,似乎只在自己身旁的这处小巷子里面有。
是幼鸟飞过吗?
还是有候鸟在这里筑巢?
远离市中心的地铁支线附近有一小片尚未开发的旧城区,高高低低的房子鳞次栉比的挤在这里面,随便的一间房子拉个帘子遮一遮就可以卖给多人使用。一屋多卖的事情在这里并不罕见,毕竟是平民窟啊。
鸟窝筑在这里倒也不稀奇,但是为什么会飘在道路上?明明没有起风。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去抬头看,看见了栋栋挺立的红瓦的楼房缝间早晨的太阳明媚的光,刺眼的光让他有些睁不开眼睛,他眯起眼,太阳的中央是一个肉眼可见的黑点。
——是一个逐渐变大变大的黑点。
社畜无休止的连夜赶工让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真如乐所说那样糟糕,眼睛恍惚了一下,迷迷糊糊的除一圈黄外什么都看不清。
他的眼又眯细了一些,眯起的猫眼就像是早晨的猫科动物的一样,这回看清楚了一些,确实是一个越变越大的黑的一团。
——在朝他这边落下
——在高速坠落
他没有躲,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九条天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的伸开了双臂。
“嘭”
物体落下的那一刻他看清楚了
——天使?
天使。
有着巨大羽翼的天使就那样子落在他的怀里,虽然有翅膀的缓冲,但还是连带着他一起撞向地面。
他睁大了眼睛
天使从他的身上坐起来,逆着光去看,他的身体就像是被镀了一圈的黄色的光圈,其他的一切都是他的陪衬。甚至九条天在想周围的那些能否配得上这一说。他的眼睛是火焰般的红,和他的头发是一样的颜色,就像是燃烧着一切的太阳内核一样,是鲜活存在的。他巨大的翅膀收起在身后,有洁白的散落了一地的羽毛做背景,天使看起来更加的圣洁 。
九条天一时忘了呼吸。
是梦吗?
他小声问自己。
果然,他该去配个眼镜了啊……
天使伸出手很小心的戳了戳他,“不是哦。”他笑的很灿烂。
原来是真的啊,天使降落在了我的怀里。
嗯嗯反应过来了反应过来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大脑很明显还在消化着这个灵异事件。
在路上被碰瓷的人不少,但是被天使,还真闻所未闻。九条天甚至想去医院顺带看看自己的脑子,要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可以和那抠门的秃顶啤酒肚科长要来几天假期,嘛,虽然他也不知道假期该做什么。
但天使没有给他二度消化的机会,接着又说
“我飞不起来了,这位先生,请帮助我。”
他这时才发现,地上洒落了一地的羽毛,而天使的翅膀,是肉眼可见的薄薄一层。
01
果然是因为和傻子做同事自己也被传染了,啊,真是烧脑子啊。九条天试图晃掉自己脑中多余出的水分。
至于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把这个自称天使的家伙带回来……
他果然是被传染了。
他斩钉截铁的得出结论。
“先生……”
“叫我天就好了。”
“天先生”
“唔,我的意思是叫名字就好了,不用非得加先生。”
“好的,天桑……”天使抱膝坐在他的坐垫上,身上穿的是他从衣柜里面翻出来的,一件明显小了一圈早就不适合了的印着蛋包饭图案的衣服。
天使犹豫了一样,他揪着自己翅膀里层的绒毛,“天桑,为什么我飞不起来了呢?”他的手逐渐用力。
九条天熟练得伸出手打掉他的手。
“嘶”
“再把它拽下来就真的秃了哦”九条天看着那个‘屡教不改’家伙,毫不犹豫指出对方做的事情,就像是在教育自家的孩子一样老练的语气说道,“你之前疼了那么久,才过了一上午就忘了?”
天使讪讪收回自己又伸出去的手,像小狗一样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把刚刚“顺手揪下”的羽毛放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天使放弃了拔掉自己的羽翼,转而执着于用翅膀把自己围成一个球,嘛,虽然是个漏气的球。
“我是被神抛弃了吗?”他小声的问道,把头埋进合拢的腿间,手在地上画着圈,纤细的手腕白皙好看。
“果然呢,我都飞不了了。”他自问自答
不是的
九条天心里想到,光是听他的那种干净的声线就知道不是的。
——那分明是神明的信使所拥有的。
他是听过那孩子唱歌的。他不信教但曾去教堂许愿,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抱有希翼。听到吟诗班的孩子们歌唱赞美神明之曲的时候,是很圣洁的,就像是母亲抚摸你的脑袋,低吟着曲哄你入睡一样,但陆不一样,在跟着他回来的时候,那孩子跟着小店外放的音乐低声唱过一两句,明明是流行的快歌,九条天却在那一刻感觉灵魂都得到了净化,泡在圣泉里身心都洗了个干净。
那是纯洁,干净的声音,使信教者心生善意,赎清罪过,充满希望迎接新生,令贪欲者甘愿坠入深渊,却要把那孩子也一起带去,扯断他的翅膀,做独属自己的笼中之鸟。
九条天有过那么一瞬间的想法,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束光。
他已经属于我了不是吗?
他这么想着,嘴里回答道,
“你会飞的,我向你保证。”
02
“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九条天问道。
他拿着一个小本子,就像是警察审讯时的样子,得到的回答仍是茫然的摇头。
什么都不记得。
“是吗。”九条天看着眼前呆坐着地上的家伙,他正在玩一个拼接的小物件,说是玩,倒不如是捏在手里不动,只是呆呆的盯着看。他叹了口气,没再问下去。
看来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条天到底也是个正常不过的人类,遇见这种灵异的事情三观确实好好洗刷了一遍,但冷静下来想想,还是找了个理由说服自己。
那孩子孤零零一个,总不可能就放在那里不管吧。
而且他一个人生活,倒也不是很在意有人住进来。
难得慈悲的九条天抱着这样的念头把天使带回了家,好好养着。
他看看墙上的钟表,黑色的指针显示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秒针滴答滴答的往前走。
他侧目观察天使的反应,那孩子也跟着他的目光盯着钟表看,懵懵懂懂的眼神盯着滴答滴答转着响着的表针,薄薄的嘴唇上下动着,还轻声和着秒针的频率,他的手指尖无意识的点桌面,一下一下的敲打。
好可爱,嗯,不愧是天使吗?
嘴角沾了一粒米粒呢。
伸手擦掉?
还是……
九条天天马行空的想着,思维随意发射到任何一个角落,他的目光从天使的头顶看到脚尖,荒谬的想法一个个的冒出,然后被他掐死在萌芽里。
那样太失礼了。他想,还是出言提醒一下吧。
张开的嘴还未吐出半个字,他听见了一个声音。
——“咕咕咕”
天使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一片
听见这声音,九条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后者尴尬挠挠鼻尖。“我现在去做饭,蛋包饭OK?”他的声音都带着笑。
天使捂住自己发烫的脸,好一会儿才缓缓的回答他,“好”
九条天开始做饭,轻声哼着调子,天使就坐在一旁看他。
末了,他突然蹦出一句话,“天桑很开心呢,一直在笑。”
九条天这才意识到他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是这样子的吗,他苦涩的想到,微笑啊……
那种早就远离他的东西。
谁都没有在挑起话题,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
“陆”
天使缓缓吐出这个词,“我记得这个名字。”
九条天手一抖,差点把半勺盐都给倒进去,故作镇定的拍拍胸口,“吓我一跳”他自话自说。
“所以,陆是你的名字吗?”
“我不知道。”
对方回答道。
03
“那这个名字,应该对你很重要。”
九条天思考,说道,
“我就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你吧。”
“陆桑。”
“好。”陆勾起嘴角回答道。
于是天使和人类的生活就此开始。
04
九条天不止一次庆幸自己给陆留了一个手机,也不止一次庆幸在手机上装了定位。
“这是你第几次走丢了,陆桑。”九条天看着身前跪坐的天使。
“我没记错的话,这周大概是第、五、次、对吧,陆、桑。”他有些咬牙切齿的说,“可今天才是周四啊,陆桑,这周才刚过半!而且这不是你来这的第一周了,要不是我临时请了假,你要在那个地方待多久你知道吗,也不知道穿厚一些……”
天使抖一了抖,羽翼愈发往里缩。
“我要怎么说才好啊……陆,让我省省心好吗。”九条天捏捏自己的太阳穴,这周事情本来就事情多,这下他明天又要工作一通宵了。更令人生气的是,这孩子大冬天跑出来连件外套都不知道穿,不冷吗。
要是他没有找到这孩子……这孩子该怎么办?越是设想这样的后果,九条天越是愤怒。
天使的翅膀快把自己包起来了。
“嘛,算了……”九条天看一眼那孩子的可怜模样,刻薄的话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软有妇人之仁的,他原来可以连说三四个小时不休的,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长记性。他叹口气,转身去给科长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回去补做。
他的衣角被拉了一下,回过头是一张带着泪花的眼睛。
“对不起……先生,您,您会扔掉我吗?”天使小声的道歉,他显然被吓坏了,但还是拉住他的衣服说,“对不起,我……”
就像蔫打了的茄子,陆可怜的要死,一直洋溢着阳光的面孔罩上乌云,平日红宝石式的眼睛泛着泪光,氤氲成一片,已经有大滴的泪水再往下落了。
完全生不起气,九条天的怒火被泪花浇得全无,甚至懊悔涌进心中,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不该对这个孩子那么凶,连忙转身,“你,你别哭啊……”他把天使抱在怀里安慰,用手抚摸着天使的头,“你别哭啊,陆,你别哭。”
“我也不好,我不该对你那个语气,对不起,陆,但你也不该这样,我有说过吧,我这周很忙……”
窗边飞下一只白鸽,咕咕咕的叫了半天,没见宿主喂食,拍拍翅膀又飞走了。
红日渐落,狂风夹着细雨骤起,嘶吼着,肆虐在狭窄的道路上。
落叶哗啦哗啦的响,有的在地上被风呲着走,发出尖锐的声音,就像来自地狱恶鬼的嘶吼。
缩在自己怀里的小小的一团呜咽着被他安抚了好一阵,“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吧?”
“不会的,我发誓。”他沙哑着嗓音回复,眼圈也明显红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天使闷闷的声音从他怀里传出来,“你的那个朋友,他和你聊天的时候不是说你快要过生日了吗……我想,想送你一些东西……”他的声音小小的,“我不是故意的……,只是不记得路,不好意思,明明是你生日……”
“今天是我的生日、”九条天明白了事情的来源,自己误会陆了,连自己都忘记生日这回事了,还会有人记着,夹杂失而复得的喜悦,九条天笑了出来,刮刮陆鼻尖,“谢谢你,这份心意在就好。”
“可是,我想要买蛋糕给你。”天使的声音还带着鼻音。
九条天起身去拿架子上的风衣,问,“你要一起去吗?”
“去哪里?”
“买个蛋糕,就当是你送我的怎么样?”
“嗯!”
那就我们一起过个生日吧。
05
风平浪静的生活究竟是难得,或者说该称九条天的生活一波三折,起起落落转折不断。
九条天在清晨接到了旧友的电话,分别好一段时间,九条天和八乙女乐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针锋相对,十之龙介倒是一直担任调解的职责。
“我们一直在等着你,你还想像懦夫一样逃避多久?”
“那件事情,你该放下了……”
“见一面吧,天,你不能一直那样子。”
……
对话的那头带着疲倦的语气终是回了句好。
“老地方见。”
“早上好,天桑?怎么了?”天使起床看到同居者一脸疲倦的坐在沙发上,好心提醒到,“要迟到了哦,这样子没关系吗?”
“我今天要出去一趟,晚上回来,要自己准备午饭了哦,陆桑。”
“嗯”天使应下,坐在茶几上目送九条天离开,挥挥手。
天使不需要进食,连吞咽的食物都没有任何味道,他体会不到进食的饱腹感与快乐,坚持和九条天一起吃饭,也不过是仅仅是做给九条天的一个假象罢了。九条天离开,他没什么可做的,想着做点家务活,帮忙洗碗却险些把洗洁精全都倒出来。
算了,天使狼狈从厨房,趴在沙发上。没有人在,宽大的羽翼肆无忌惮舒展开来,远比九条天初见时要多的多,完全看不出一点点衰落的样子,陆数着羽毛的数量,“还有多长时间呢?”他问。
就像是独自在家的猫咪对着大门蜷起身体,宽大的羽翼把他包裹住,“还有多久呢?天哥。”他又重复一遍,语气是塞满腐烂果实的苦涩,红色的眼睛里掺着无机质,黯淡无光就像一摊坏死的水。
不过他应该早就坏死了吧。
半夜,九条天醉醺醺的被八乙女乐搀回来,和酒鬼沟通不了,八乙女乐从他口袋里面找到钥匙开了门。
“天桑,你回来了!”趴着沙发上的陆听见声响,从那边跑过来,趴在玄关柜子上探头看,“还有客人……?”
九条天平时犀利的很,喝醉了却是很安静的睡着,八乙女乐把他扶进屋,没有看见一旁侯着的陆,“卧室在哪里?”他自言自语并伸手摸索墙上的开关。
啪嗒
陆看着那个高大的男人把天放在沙发上,打开了灯,光亮在头顶汇聚成团状,昏昏睡了好久,突然开灯他眼前恍惚一黑,生理盐水自然从眼角滑落,他揉揉眼睛强打起精神,指着一个方向,“在那边,这位先生,去那边。”
八乙女乐把九条天扔在床上,“嘿咻,”像解决了什么大问题似的拍拍手,眼中含着深邃的东西,“早些回来吧,大家都在等你。”明知道九条天不可能听见——他喝醉了,自己逃到桃花源里去了,在里面载歌载舞对着自己心爱的弟弟微笑生活,肉身躲在破茧里面不肯出来,硬要活生生把他自己逼死在里面也不愿伸开翅膀让他们把扎在里面的碎片拔出来,他连最后一点妄想都死死抓住不放。八乙女乐站在朋友的立场,也不知道怎么去评论,眼睁睁看着九条天逃避掉,他想要伸手拉他却下不去手,终归心太软。
八乙女乐对着空气说,“那件事情,逃避是没有用的啊,你我都清楚……七濑陆已经死了的事实。”如果你梦中能听见就好了,醒过来,然后回来……
等到客人走掉之后,七濑陆才溜进卧室,明明是自己的家却蹑手蹑脚像是贼一样悄无声息坐在床前。
八乙女乐没有把九条天的衣服脱下来,九条天的半边脸埋在黑领毛衣里面,也许是闷得也许是喝醉又也许两者都有,他惨白的脸涂上了红色,才像是真人而非人偶。屋里的窗帘没有拉好,月光从缝隙窥探,斜斜照在九条天的睡脸上,高挺的鼻梁上还架着可笑的黑框眼镜,平白添许疲倦。七濑陆伸手把衣领往下拽,九条天唔了一声,没有醒来,沉迷梦境里。
“天哥这是喝醉了?嘿嘿,原来没见过呢,天哥喝醉了是这个样子。”七濑陆伸出手戳九条天的脸颊,他刚从室外回来的脸上带着凌冬的寒气,陆打了个冷颤,然后大胆的凑近把手贴在他脸上,“天哥,看起来很累呢。”七濑陆手揉开他眉角的皱起。
九条天长大了,他的身体更加修长秀美,和以前完全不一样,睡着的样子也和平常完全不同,他的脸泛红,就像初秋苹果园刚刚染红的苹果,甜蜜可口,睫毛也很长,随着呼吸节奏微微煽动两下,七濑陆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呼出的气里带着甜酒的味道,是成年的信号,此刻熟睡的天给他的感觉和小时候温柔的天哥倒是很像。
七濑陆小心翼翼的凑上去,撩开九条天脸庞的一缕头发,看着九条天安和恬静的睡容,靠的很近能够嗅到醺醺的酒味的微微张开的小嘴,他轻轻的在九条天嘴上印下一个吻,蜻蜓点水的轻轻接触就分开,末了眯起眼睛。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七濑陆贴心的把被子掖了掖,动作就像年幼的弟弟给哥哥盖上毛毯在他头上亲了一下一样正常,手盖在九条天漏在外面的手背上,他的手略小一些,并不能盖全,七濑陆就用小拇指勾着九条天的小拇指,把头贴在他枕边,轻轻的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声音说道。
“天哥,我回来了。”
九条天睡得并不安稳,睡梦中不知被什么魇住,九条天大幅度的动作,眼角流下泪花,“……”他低声唤道,那个词就像一道闪电一下子打下来,把七濑陆撕扯成两半,逼着他去回忆那些厌恶的污浊的无助的东西,他怔住被九条天挣扎的动作抓住手腕,紧紧的抓住不放开。
风云被疯狂搅动,混沌一团,浑浑噩噩的黑暗笼罩天空,七濑陆像被一双大手掐住喉咙,爱意,欺骗,疑虑,虚伪,胡言,让他无法呼吸,交叠的身影连带着多年前的那段记忆敲打他的脑袋,手腕被抓住的地方碰触了铁烙一样的火热,烧起来将他整个人都焚进大火里,弥天的烟雾看不清听不见也呼吸困难。
“陆……”九条天唤道,颤抖的带着歉意的声音像一把锥子,把他伪造出的表象砸个干净,尖锐的刺穿他的身体,一根根穿透他的身体,非要流进他身上的最后一滴血,“陆……对不起。”九条天在梦魇里挣扎。
七濑陆伸手抱住九条天的手,那双手因为用力过猛青筋暴起,递在嘴边信教徒般陈恳的覆下一个吻,连带着一起抵在头部。
“天哥,我该拿你怎么办?”他低低的问自己,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
06
九条天原来不姓九条的,他是七濑家的大儿子,七濑天,有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名叫七濑陆。
那是很现实的事情,家里无法支付昂贵的药物救助弟弟,而为了凑出手术急需的钱内至后续的治疗费用,七濑天跟着九条鹰匡离开了,作为他的养子,改了九条天的名字,离开家,去往国外练习。
九条要他成为超越zero的偶像。
在外学习,练习,然后回国,加入八乙女事务所的trigger组合,出道。
好像一切都步入正轨了对吧,九条天有了新生活。换轨的火车看似正常的行驶在新的轨道上,然而蝴蝶效应早就在最初的时候就开始改变故事了,此刻,蝴蝶翅膀扇起的飓风登陆。
如果他一直沿着九条天这条新轨道走下去就好了,他就什么都不用知道,假象掩盖下真相沉淀沉淀分解腐烂在地里就什么都不会传到他的耳朵里。
但他没有。
他回家了,瞒着养父,凭借记忆里的样子寻找几年前的家。
trigger成立已经两周年了,他的身影出现在black or white上,出现在各大电视台里,父母和陆能从电视机里看见他了吧。如潮似浪思念在这个年轻人的心里澎湃翻滚,对父母的想念和对陆的挂念,他偷偷回了家。
哪怕只一眼,只一眼就好。
七濑的名牌已经不在那里了。
如果那时候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就只是知道父母搬家了,是不是就不会成这个样子呢?
九条天也想过如此荒谬的想法,但这是不可能啊。
“请问您知道这里原来的住户七濑吗?”他这样问着。
“七濑吗,他们家半年前就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路过的人摇摇头。
“您是九条天吧,陆的哥哥?”黑发的高中少年驻足停步说,“我知道陆的事情,不介意的话来我家店里说吧。”
九条天不愿意回忆那段时间,打破了他所设想的童话故事,半强制把他拉入现实污浊的泥潭里。
“那孩子,看着你离开,等到汽车都发动了才像是明白了,追着你的车跑。
边跑边哭,跑了没两步就倒下了,倒下了地上还在哭,大喘气的呼吸哭泣着喊着你的名字。
他的病加重了,一直一直都呆在医院里面。
哥哥给他们送过蛋糕所以熟起来了,也连带着我。”
“你回来了,你的父母都很开心,陆也是。
那家伙瞒着父母买了票要去看演出……他出不了无菌室,我们以为他只是说着玩的,没想到他真心的,我们没办法拒绝他的请求,帮着他瞒过了护士小姐。
陆很兴奋,晚上一连给我发了几十条rc,说是可以见到天哥很高兴,能够有人陪他去很高兴,总之就是各种的高兴,很可爱。
他说他想知道,你为什么离开,想知道idol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能够让你义无反顾的离开。这些或许他见到你之后就能知道……他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决定去的。
但最高兴的,还是可以见到你。”
和泉一织回忆,讲述以前的快乐美好的时光,他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眼里闪着光。
“因为担心七濑陆的身体,我和哥哥都有带呼吸器和药物,我甚至提前设想了各种应急计划。
我们准备齐全了才出门。但出人意料,那些东西都没有用上,很惊喜对吧,就像神明的恩赐一样。
在演唱会的现场,陆很激动很兴奋,虽然在意你为什么会离开他离开家人,但他出会场的时候的眼睛,就像是闪着光芒一样,很耀眼,和在医院里的寂寞的七濑陆完全不同。
看到他这么精神,我和哥哥也是很开心的。
他对我说,一织,真好啊,天哥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我真想和他站在一个舞台上……”
讲到这里,和泉一织嘴角露出微笑,他的眼眸低垂,笑着笑着突然流下眼泪,他接着说,
“之后,陆死掉了。”
就像自由的鸟儿终于从笼子里飞出来,挣扎着逃离窗口铁笼的桎梏,煽动翅膀想要离开,露出窗口的那一刻,自由的幸福感弥漫全身,微笑着振动翅膀,被驯服的软化的毫无力气的翅膀飞不起来,小鸟从高楼坠落,摔了个稀巴烂。
七濑陆死掉了,花掉最后的生命去看九条天的演唱会。
“他那天很正常,就像个普通人一样,我们的担心准备一点也没用上,等待排队的时候也是,出来的时候也是,一点不适都没有出现,我们还猜测他是不是好了,是不是可以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去生活了,看着陆桑在回去的路上唱着你的歌,学你的样子做bang的的动作,跳舞,在雪地上转圈的时候,我和哥哥都这么认为。
哥哥还笑着打趣说,陆以后和我一起出道吧。我们成为idol然后站到你哥哥旁边!用武力也好,争论吵架也好,绑也要绑着把他带回来!
陆也笑着回应说好,他一定要把天尼尼带回来。
他们还说要我做经纪人,一起出道。
那一下午的情况就像是神明的赏赐一样,我,哥哥和陆,快乐的度过了那段时光,分别的时候,陆桑还很开心的告诉我,一织,虽然不知道天哥为什么离开我,但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把他带回来了!那明天见。
我和哥哥和他告别,约好明天去见他,在医院里再放一遍cd。
那天晚上回去,七濑陆发高烧,等我们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急救室的灯已经亮了。
我们在外面等了很久,大概是多长时间呢?我也不知道……
就只看见医生出来对七濑氏摇摇头,让他进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想和孩子说的……
隔着急救室的玻璃,陆桑很抱歉的对我比口型,说对不起,明天可能没办法了。
明明都到那个时候他还在意这个……”
和泉一织红着眼说,“真是个傻瓜。”他低着头,肩膀微颤抖大滴大滴的眼泪往下落,早坐在他旁边的和泉三月把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弟弟的背,他补充道,
“陆最后和我说,三月桑,我可以听一听天哥的歌吗?
我见不到他,但是我好想听他的歌啊。
我给他放歌,他最后的一句话是,
真好啊,天哥很快乐的样子……这就足够,了。”
陆死了。
我再也看不见那个闪着光芒的太阳般的男孩了。
“我们不知道你的电话,没有办法联系到你。
葬礼举行完,七濑家就搬走了。
我和一织偶尔还会在这附近转转,想着如果什么时候能遇见你。
把陆给你的话传递给你,
‘天哥,我想要你开心。’ ”
“我知道了,谢谢你。”保持礼貌的道谢,九条天起身离开,看似很冷静的接受了一切,但怎么离开那里不记得了,只是凭着直觉罢了。九条天只记得自己在屋里躺了好几天,闭上眼睛都是陆,陆说“天哥,我想你开心。”还是乐和龙把门踹开,把他从床上拉了起来。
他开始犯小的错误,走神,跟错节奏,全部都是再低级不过的错误。
站在舞台上,就会想到那个孩子站在台下看着他,笑着说“真好啊。”想着陆的微笑,他笑不出来了,也唱不出来。
“天,你到底怎么了?”
终于忍不住,他将一切说出来,退出了trigger,去了一家普通的公司做职工。
07
“天桑,你醒了?”一个脑袋凑过来。
“啊,早上好,现在是什么时候?”九条天从床上坐起来,醉宿头痛的要死。
陆伸手帮他按摩头部,“十点了,我替你请过假了,好好休息吧,天桑。”
“谢谢。”
陆摇头示意不必,坐在床边上,他的目光集中在桌上一个相框,他在意那个很久了,反扣在桌上,九条天说那不重要,但不重要有怎么会放在那么显目的地方?
他深呼一口气,试图平淡的挑起话题,“我见到八乙女先生了,天桑还不打算告诉我吗?”
九条天的心在看到陆的动作时沉了一半,听见这番话心更是咯噔了一下,看见九条天毫不掩饰的惊讶表情,陆更是确定了。
“还要多久天哥才会告诉我一切呢?我们是兄弟这回事!”七濑陆猛的把手边的相框翻过来。
相框里的照片是一张老式的照片,两个长相一致的少年头靠在一起,朝着镜头露出微笑,区分二人的仅是一方头发泛红而一方偏粉和发梢朝向相反而已。画面里的两个人何其相似,已然是陆和天的小时候。一声惊雷下,真相浮出水面,粉碎短暂的和平假象,而两人撕裂一切伪装,露出獠牙。
九条天的手握拳抓在一起,忽又松开,他对上七濑陆的目光,语气异常温柔,“我不想告诉你的,我本想着,你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我帮助你飞起来,然后这一切就画上句号。”
“你没有记忆,这样最好。”
“天哥从没想过我是怎么想的吗?九条天,你是我哥哥!凭什么要自己担着!”七濑陆像个频死小兽一样嘶吼道
“我的死亡,和天哥明明没有关系……但为什么,为什么要怎么做?我想你开心啊,离开了自己心爱的事业,天哥你怎么快乐啊?”七濑陆哭了,他呜咽的一字一句说,“天哥是最温柔的人,你明明该有更好的未来,得到更多人的喜爱的……”
“我找不到。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弟弟死了……我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没有参加他的葬礼,我甚至连他死了都不知道!……对不起,陆,我没办法好好唱歌,我站上舞台,就想到你,想到小时候的你的甜甜的笑容,多么美好,那样的笑一直一直支撑我,而在我生活的时候,我的弟弟就已经躺在冰冷的土地里了,我在绚烂的灯光下跳舞表演,我的粉丝为我安可打气的时候,我的弟弟独自一人在一片黑暗里躺着,在我失去他的时候,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想我开心……我怎么能待下去,怎么说出口?”
“我真是再龌龊不过了,对不该属于我的报以翘首以盼,陆,对不起,对不起,我喜欢你,对不起……我说不出口,亲哥哥对自己的弟弟抱有这样的心理……明明知道不可能实现,我还是,还是爱着你,我一直不肯正视这份畸形的感情,直到一切都晚了,我才明白,我竟然会怎么想……但是我不会怎么做的,陆,我会让你回去的,你不用担心。”
打断他的话,七濑陆扑过来死死抱住他,手脚并用像是八爪鱼一样扒住他,“我也喜欢天哥!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失忆,只是怕天哥讨厌我……我喜欢天哥很久了!天哥离开的时候就在天天想着你,我本来没有发现,后来听见别人讲你和别的人在一起了……明明是绯闻但是心里很苦很苦,苦到说不出话来才明白是因为什么!想见你也是的!我希望能看到你可以开心的样子!”
从未抱以希望的苦楚情愿被对方先一步挑明,接着恋爱的薄纱才发现对方抱有和自己一致的想法,就像天上一下子落下巨大一块甜甜圈,甜的齁人,再多的暗恋的酸苦都化成今天双向恋爱的甜蜜。受到刺激的少年一口气把自己的情感全部吐露,机关枪似的突突突个不停,枪枪正中靶心。
九条天被击中心脏,大脑尚在反应的过程中,身体先一步把陆抱在怀里,拥抱深得就像要把他融入自己身体,再也不分开一样。
“喜欢你,喜欢你,好喜欢你,我爱你,陆。”
“我也是,喜欢你。”
烦恼此刻烟消云散,刚刚坠入爱河的小情侣交换一个甜甜的吻暂做休战的标志。
这个吻亲着亲着变了质,本只是浅浅的在唇上的接触,触到温润的嘴唇的时候仍满足不了,舌头灵巧的撬开唇瓣探进去,缠着七濑陆的舌。那是一个毫不节制的吻,七濑陆发出满足的呜声,紧紧抓住九条天的衣领,抬起的头颈像天鹅的脖颈。他们吻了很久,唇舌最终分开带出一串唾液。
火热的手从腰间有一下没一下的撩着,“可以吗?”一得到肯定回复的下一秒就会向下攻城略地。
“只要是天哥……唔”他们再度交换火热的吻。
一番黏黏糊糊缠绵之后,两人自然而然宣布停战。两个人树袋熊一样的抱在一起,七濑陆的翅膀伸开把九条天包裹住,就像一个巨大的卵一样。
“天哥好狡猾!”懒洋洋趴在恋人的肩上的天使叹气,“但是我就是很想听天哥唱歌啊!”
“天哥还是要回去做idol的!”他下定主意,不过片刻又改了主意,“现在主要还是和天哥在一起啦!”看着九条天的笑容,他又说,“毕竟这才是最重要的!”
“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们都要在一起!我们一起春天去赏樱花,夏天去参加庙会,秋天嘛,我要去捡枫叶,冬天再堆雪人吧!我一直都很想干,以前不行,但是现在没关系了!”
九条天笑着一一应许,两个人就像回到了小的时候,七濑陆坐在医院手上还挂着水对着惨白的墙面幻想未来,不过现在的所谓“未来”完全可以实现。
08
“我不会消失的,在完成我要做的事情之前,天哥,我不会离开你的。”
这样快乐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很久很久,久到九条天都以为那是真的。
七濑陆突然有一天不见了,消失的彻彻底底,比融在水里的酒精还要无情,一丝一毫存在的痕迹都找不到……
那天是初冬,刚刚入冬却意外下了雪,七濑陆本来昨天在外玩耍很累想要好好休息,看见飘着的雪花拉着九条天嚷着要去看雪。于是他们手拉着手去散步,久违的恋人兼兄弟的身份让他们对彼此无比珍惜。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七濑陆单脚在公园小火车的线路上走,走两步就跌下来,再试。
九条天看着他,笑着。耳旁穿过不成调的歌,远远的顺着风飘过来,待九条天张耳去捕捉的时候就飘走了。
他只是觉得这真的是再平常的一天。
“天哥不想回去吗,回去唱歌?”
九条天看着他,含糊的回答,“我只要陆就好。”
他怎么会不想回去?只是没有勇气在接受那样一次打击,他曾深陷泥潭,自是不愿返回。
他正想着怎么劝七濑陆打消这个想法——像是有什么执着,他已经这么问了好久了,他还在想,“天哥!”陆的声音带着一个大的雪球砸过来。
那是正冲着九条天的后脑勺结实的一下,七濑陆从未那么的不知轻重,虽然是他还未来得及做过得事情,但也不应该是那么做,九条天开口制止——
“天哥,我还是喜欢看你唱歌。”
陆的话直直的戳中心里,九条天喜欢唱歌,但他忘不了,那孩子倒下的那一刻……他低低的回复,“可是,我不想。”
他转过身看自己的爱人
除去满地的白雪,他看不见,他看不见七濑陆。
找不到了……
就像是早早融化在初冬的雪,不留一点痕迹的就顺着风跑掉了,七濑陆悄无声息的留下那句话就消失了。
“陆?”
九条天宁愿那只是一个梦。
这个世界不存在七濑陆,没有一个人见到有着白色羽翼的天使,他不见了,或是说从未存在过。
“……陆?天你是不是记错了……出现幻觉了?我之前送你回家的时候,没有看见什么人啊?”
“陆桑已经死了,请你不要开这些玩笑。”
他询问身旁和陆曾有见面的人,得到的都是否定。
他查看和陆一起的照片,他的右边是空白背景布,那个比着剪刀手笑得灿烂的少年不复存在。
如果不是在家里发现的那片羽毛,九条天也以为那会是一个梦。
那仅仅是一个梦,是神明开的一个玩笑。
“天哥,我喜欢看你唱歌。”
09
“我有一个朋友,曾经被我护在胸前,捧在手心里,
然后他长大了,长到可以与我并肩,我放手让他走
而现在,他在这里——”
九条天指指自己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和大家一样,他在我的心里。”
复出演唱会上的粉丝们发出尖叫,为的是那句话,她们在九条天的心里。
没有一个人去深究,那个在九条天心里的他是谁,毕竟比起自己,那并不重要不是吗?九条天的复出就足够她们狂欢数日的了,那可是九条天啊!
——她们的“天使”回来了。
END.
2019.1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