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姆盖斯尔深水港脱身后，里昂在那得到的情报悉数交给了哈尼根，毫不意外地，分析结论将目标指向了MI6——他们的盟友显然在提防自己人这件事上毫无警惕心，才让这些投奔恐怖分子的疯子借由身份和国籍钻了空子。



里昂很快要去英国核实此事，而获得自己所需情报的艾达，本该立刻启程去他们接手病毒的地方搜寻样本，不过之前因为里昂耽搁不少时间，如今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是时候就此分道扬镳。



和之前一样，她还是不告而别，这完全是艾达的风格。如果定要说出丁点儿不同之处，来安慰肯尼迪特工此刻类似得而复失后的失落，大概就是艾达离开之前，他们之间难得的片刻没有对彼此伪装的温存。



走前，艾达没去告别，她没有必要也没有习惯交代自己的行踪，她想里昂早就很好地习惯此事了。而且，她也懒得想借口应付里昂那些令人难以招架的疑问。



他们临时藏身在一处集市的简陋旅馆中，虽然条件糟糕了点，但好在不是在那个可怕的军事基地，那里简直就是恐怖分子和一息尚存的叛军的活靶子，她可不要呆在那里自找麻烦。



更重要的是，方便溜之大吉。



巴格达局势多变，战争结束了，可时不时还是会爆发交火，城里也会不定时宵禁。



感谢这群战争疯子，多年前艾达在这里见过的夜市早就成为历史，只剩在废墟上建立起里的了无生气的新城。



一如既往，她还是选择身披夜色，如同鬼魅般来去无影，悄然离开。等到夜深人静，身形灵巧的艾达打算踩着窗檐翻上屋顶，不过她没有想到，有人比她还早到一步。



这里的屋顶都是最原始的瓦片，手掌很难抓着借力爬上来，艾达不得不用手臂撑在上面以分散压力。



瓦片间发出了些许摩擦碰撞声，艾达心生疑惑：这声音不像自己弄出来的，倒像是有人踩在上面走动。



一只手伸到了艾达眼前。



艾达抬起头，看见了昏暗光线中的熟悉面孔和身影——里昂的金发因为低下头而轻微晃动，他的表情看不太清楚，但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因为「抓到」她隐隐有点笑意：



“需要搭把手吗？”



“那就不客气了。”艾达伸出手任由里昂将自己拉上来，她丝毫没有逃跑被抓住的惊慌和心虚，好像她本来就是来屋顶上吹风似的。



虽然她确实有一秒慌张。



里昂将艾达拉上来待她站稳后，便将手插在裤兜里转过身望着城中零星闪烁的灯火，他的背影看起来历尽沧桑：



“我没想到你也会上来透气。”



“现在看来我才是那个「不速之客」。”艾达拍拍身上的尘土，她摒住呼吸不让自己被灰尘呛到，因为这里连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特有的沙尘味儿。



该死，谁能想到大半夜不睡觉的不止自己一个。



“我以为你睡了，就没叫你。”



好吧，看来肯尼迪特工的确有打算找人聊聊天，不过他一如既往的体贴反倒让艾达没计算到现在的情况。



“所以你为什么在这里？有心事？”



艾达明知故问，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能有安静正常休息的地方很不容易，充足的睡眠十分宝贵，睡眠不足会在接下来的任务和行动中让人非常难熬。



也有可能是她太了解他了，光是里昂寂寥的背影和嗓音，她就能察觉到里昂此时的心情并不是很好。



“很明显？”



“你说呢。”



沉浸在思绪中的里昂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的女人一边和自己闲聊，一边在心中盘算自己该怎么离开这里。



“我在想白天的事情。”里昂缓缓开口，艾达没有出声等他接着说下去，“每当我看到这些，总是会让我想起过去。”



“你是说那个军士长。”



艾达穿着高跟鞋踩在易碎的瓦砾上很没安全感，不是害怕摔下去，而是担心这些原始的建筑材料，一个脚滑就自由落体摔成碎片。宁静的深夜里，被附近的居民和巡逻队当成窃贼可就不好了。



既然一时半会找不到借口溜走，艾达索性坐在屋檐上。屋顶倾斜的角度会让双脚悬空的身体因为重量往下滑，艾达不得不反复调整，以便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里昂低头看了她一会，走到艾达身后慢慢坐在下，有力的臂膀拦腰将她向后拉进怀里。瓦片和衣服纤维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夜晚下很是清晰，他眺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在她耳边浅浅叹息：



“不仅是他，还有很多那些我无法逃避的过去。”



“比如说？”



“比如说浣熊市，比如说遇到你。”



艾达没有抵抗里昂的拥抱，而她本该这样做的。



巴格达地处亚热带半干旱气候，白天炎热至极，晚上的气温却一落千丈。这里虽然炎热干燥，沙尘飞扬，夜空却干净得肉眼能看见天空中的星星，这在高度工业化和现代化的美国城市已经很少能见到了。



繁星夜空下，靠在里昂的温暖怀抱里，艾达能闻到只有他身上才有的味道，隔着衬衫他们甚至都能摸到对方的心跳，换了任何一个女人都很难拒绝。



严格来说，此时分秒的温暖都是艾达从另一个女人手里抢来的。更要命的是，里昂竟然半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个已经结了婚的男人，而他现在正抱着别的女人。



或许他已经是个混蛋了，里昂如此想。



“你还记得在浣熊市吗？前段时间我又开始做噩梦了，我看见那个才认识不到两个小时的警长变成丧尸，和炼狱般在马路上游荡的变异市民。”



男人的胸膛贴在女人的后背，他说话时还伴随着胸腔轻微的震动。说到这里，里昂停下来又将艾达箍得更紧。



“还有呢？”



“还有你。”他闭眼低头亲吻艾达的头发，语气里满是难以掩藏的伤痛，“还有你掉下断桥的样子，我看着你坠落却无能为力，这个梦太真实了，让我瞬间惊醒。”



“那本来就是真实的，里昂。”



“所以我不想再经历一次。”



艾达叹了一口气，关于噩梦里昂没有隐瞒过自己，她很早就知道这因何而起，从何而来。



这些年的经历在她和里昂的身上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像是与生俱来的印记，影响且证明着他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还有人知道吗？你的噩梦。”



言语中能听出来，里昂上次的噩梦不会离现在太远，说明这事在他结婚之后。



“没有，没有别人。”他说得很肯定。



自始至终，里昂都将这事小心隐藏得很好，这说不上是什么严重的疾病，某种程度上，因为和艾达与里昂的过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才变得格外隐秘。



“记得在旧公寓碰上你受伤那次吗？”里昂问道，艾达的记性很好，她点了点头。



“那些梦境将那些记忆连根拔起，而我急需一个地方让自己不再隐藏喘上一口气，我不知道去哪里能独自呆上一阵子。”



“所以我才会在那里遇见你。”



那时艾达身负重伤，根本顾不上思考这些事，到后来她也无暇再去追问，不是不重要，而是对里昂，她无需怀疑。



现在，她知道了缘由。



艾达没有说话，只是在里昂的怀里动了动，将头靠在他的胸前，接着把手放在里昂环抱自己肩膀的手臂上。



如若此时，楼下能有路人抬头看到屋顶上这对男女亲密的姿势，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他们俩是情侣。



很难说清艾达现在心里的感受，她本该保持和里昂距离，至少也应该对他有些职业本能的防备。



然而里昂对艾达娓娓而来的坦白和叙述的回忆，实在太过自然又理所当然。里昂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事情，其实不必再告诉艾达了。



可是，他们好像还和以前一样，在寒冷时，给对方温暖；在孤单时，互相抱紧；在必要时，里昂可以将后背连带着自己无法为外人道的弱点交给艾达。



他永远无法对别人也这样。



“那次你受伤，是被人掀了底牌？”说到那晚，里昂突然想起此事，话锋转回了艾达身上。



“嗯。”



艾达少见地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承认。可能是里昂身上的气味和平稳的心跳熨平了她随时紧绷的神经和颠簸的灵魂，也可能是艾达心知与里昂即将分别，所以这短暂的单独相处时刻，她只想抓住最后的时间放下一会儿戒心。



只有这样还能让她有一点身而为人的实感。



“找到原因了吗？”



“我能处理。”她说得举重若轻。



“好吧，我只是想说，如果需要帮忙，你就说一声。”他好听又温柔的嗓音在身后抚摸着她的听觉与灵魂。



“没什么，这一行你总是会有对头的。”



在巴格达的夜空下，里昂和艾达的对话就像寻常的夫妻话题，谈论自己工作上遇到的奇怪客户或者老板。



尽管他们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吗？”想到艾达上次的伤，里昂虽担心，但还是选择相信她能处理好这件事，他没有再拿这件事烦她，言语间有了几分揶揄的笑意：



“我想我没有这样的烦恼。”



“别这么没信心，肯尼迪特工。”怀里的女人侧过头嗤笑一声，“你这条命还是值不少钱的。”



身为美国政府的特工，要承受的不仅仅是来自不同地区和国家随时拔刀相向的恶意，还有不少内部权力斗争的互相倾轧。



里昂是真正的幸存者，虽然只是暂时的。



“真的吗？”肯尼迪特工似乎对此非常惊讶，“他们出价多少？”



“抱歉，无可奉告。”艾达也「配合」地摆出那副讨价还价的模样，假装得一板一眼。



“价钱多少对你来说算是合理？”



“我不做赔本的买卖。”



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事情，他们聊得稀松平常地仿佛是公寓附近超级市场的牛肉又涨价了。



“非常明智。”他知道艾达不会接受这种伤害自己的任务，但里昂明显是在这件事上故意较劲，无非是想要她承认不舍得伤害自己。



同时的沉默，让空气彻底陷入沉睡般的安静。艾达在心中忖度是否要在离开前提醒里昂，她将情报前后梳理了一遍，认为他们的计划相当有关联性。她隐隐有种预感，他们的袭击目标并不仅限于此。



而里昂在考虑是不是应该放她早点休息。



“里昂？”



“什么？”



“最近小心点，他们想要的......”



他们想要的可能是总统。



艾达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里昂刻意打断了，他似乎不想让艾达对此有过多猜测，或者是沾上半点关系，只是温柔地扣住她的掌心，说：



“别说了，我知道。”



······



次日一早，艾达的房间空空如也。



相比海伦娜，里昂对艾达的不告而别反而一点都不意外。因为他根本没有时间去追究艾达的行踪，他们刚刚在英国伦敦落地，哈尼根就传来消息说，总统也将抵达伦敦。



事情就是这样巧到令里昂都心生疑窦。



“叙利亚和库尔德人抢占了土耳其国界附近的油田，还有阿勒颇区域的禁飞区还没解禁，总统要去伦敦和北约的盟友们见面商讨此事。”



“他们在开什么国际玩笑？”里昂认为这个主意糟透了，在伦敦恐袭案过后，伦敦在反恐的概念上已经处于高危状态，总统这个行程决定就是一个噩梦。



“更糟的是，总统还将在上议院发表演讲。”哈尼根在通讯画面上长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这不是个好主意，里昂。可这是总统今年第一次访问英国，这对北约的影响至关重要，等你抵达伦敦，总统的安全是首要优先。”



“我不在乎什么政治纷争，也不是什么任特勤局或者CIA差遣的特工，我的行动只对总统汇报，这话你对那些穿西服的人去讲。”



“里昂！！！”



哈尼根还没说完，里昂便恼火地掐断了通讯，并接连挂断了打进来的几个电话。他的脸色很不好看，局势未明的情况下，贸然让总统在英国公开露面无异于找死。



“接下来怎么办？”海伦娜核对电脑里不断传送的总统行程信息，一样愁云惨雾，“大概还有两个小时，「空军一号」就会降落了。”



“是啊，这群不知死活的混蛋。”里昂咒骂道。



尽管英美是十分忠诚的盟友，但因为总统本人公开支持英国脱欧的言论，在英国国内都有相当数量的激进极端反对者。



联系在伊拉克得到的情报，难保英国内部已经出现问题，总统访英之旅很难说不会成为一次潜在的恐怖袭击。



里昂和海伦娜不得不一路超速，因为这样才能成功避开伦敦的交通拥堵高峰期，一路开到美国驻英大使的官邸以便第一时间见到总统先生。



在总统到达之前，里昂和海伦娜已经看完总统访问英国的所有行程：白金汉宫骑兵卫队欢迎仪式、乘坐金制马车在莫尔大道上巡游、皇室私人午餐、正式欢迎晚宴，次日还有和首相的会面以及国会大厦演讲.......



“天呐，这么多行程，我们怎么可能全都查得过来？而且这太冒险了。”连海伦娜都罕见地对此提出异议。



“白金汉宫的欢迎仪式保留，但广场骑兵卫队和莫尔大道的马车巡游必须取消，大使先生。”里昂语气严肃，丝毫不给对方协商的机会。



“但是，这都是官方的惯例行程，你我都没有权限做这个决定。”大使先生闻言脸色大变。



“取消掉。”里昂盯着大使重复了一遍，“这没得商量，取消掉，剩下的我会和总统先生说清楚。”



“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这会引起国际讨论：美国总统在英国没有得到应有的官方接待？”



“这不是我关心的事。”



“大使先生，总统马上就到官邸了。”门外的侍者轻声提醒，里昂和海伦娜拔腿就出了门，大使先生亦步亦趋地紧随其后：



“我们没有时间重新调整了，肯尼迪特工。”



“那就给我挤出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