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前世一定吻过你的眉心,
那是最恶毒的诅咒。
使人遍体鳞伤,自负枷锁,被困在漫无边际的荒野。
云卷云舒,我随着它流浪。
从江南一路北上,然后遇见了你。
惊鸿中,爱意浮现得理所当然。
你一晃而过。
我听见胸腔为你而鸣,随你而去。
营帐,戈壁,边疆,
黄沙卷起尘埃,没有风也没有雨,
长河终成血祸,向前是劫,往后是罪。
你是楔子,
敌军擒你而来,我军弃你而去。
你握着良方一贴,没能止住杀意。
人,弱小又贪婪,
赞美忠诚却永远不忠,
为平干戈而杀戮不止。
我慕你豪气干云,爱你义薄云天,叹你盛世宏图永不能得偿所愿。
你说停战,你以肉身筑墙,以忠骨为盾。
有谁会听?有谁会信。
餐不食人肉,何由洒热血?
将不谋生杀,何由存世间?
然,众生何辜。
你不想开战,我不想开战,民生不想开战,百姓不想开战。
国意在扩张,敌意在抢掠,万家无人能言,怨气自生民间。
将军手起,一声令下。
喊杀声求饶声声声嘶吼,
亲人面仇人面面面相觑。
败着卒降者卒卒卒相争,
枪折了戟断了了了无声。
混战。
我踏着铮铮铁蹄拿来一壶酒。
洒在旷野上,祭未散亡灵。
你说国未定民未安,
哪来时间理会这满腹愁肠。
我灌你两口,让你平心静气,在朦胧中听这战鼓鸣。
鼓声落,箭穿胸,铁蹄埋骨野鸦无踪。
旌旗舞动,你长剑如虹。
我情难自禁。
随后是无尽的追逐与逃亡。
你抓着我的手,在坝上狂奔,与战马赛跑。
刀刃从你脸旁划过,我眼里只剩你飞舞的发丝。
它们扎到了我的眼睛,让我掉下眼泪。
你百忙中抹一把我的脸,说,别怕,没事。
然后才看到自己胸前的伤口。
血流得到处都是。但敌人没追来了。
沙尘暴,我们逃过一劫,躲进了周围的洞窟。
漠北的夜晚特别冷,但雪能解决水的问题。
我生起火堆,不知怎么,对着漫天星河想起了故乡的童谣。
我哼起记不清的调子,你敷上不知哪来的伤药。
那药确实有效,但弊端也极明显,
你几乎被疼痛折磨到神志不清。
我多想为你分担,你还安慰我说没事。
你没有一声呻吟,让我无从得知你胸前的伤究竟有多痛。
但我的心仿佛被什么攥紧,难过得几乎想死。
我一根一根地将木柴丢进火堆,烧开一锅热水,让雾气把山洞蒸得烟雾缭绕。
然后我脱掉中衣,用勉强干净的布料擦去你满身的血污。
你还不让,说这儿的冬天,衣服只要沾上水就废了。
但谁顾得了这么多,我好怕一个转身你就死了。
这么熬了一日,第二天晚上,谁都抵不过了。
你最初让我跟你说说话,后来又说想听我唱歌,
其实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注意到你因为伤痛而发出了颤栗声。
外面起风了,我就当还有蝉在鸣。
睡前我强行喂你吃了一点东西,然后去洞口守夜。
后半夜你醒过来,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
你喊我过去,
然后我们做了。
就那么一次。
我自始至终没敢亲吻你的唇。
其实我听到了,你在结束后小声道歉,说我跟着你太遭罪了。
我心想确实,假如没遇到你,我哪能过成这样,还尝遍爱情的酸甜苦辣。
但我并不后悔,我知道你也是。
所以我甘之如饴。
后来的后来,天气回暖,梨树开始落下洁白的花瓣。
我们辗转回到江南,找了一处茅屋平淡度日。
当初的伤终究太重,你再如何压抑,也敌不过生老病死。
但你从没放弃。
我知道的,你还在为你的愿望奔走,策划,献计。
直到再也站不起来。
你躺在病床上,我偷偷吻你的眉心。
神罚落于我身,让我昼不寝夜难眠。
你是楔子,
是不可或缺的根,
是天边永不成圆的月。
神让你眼盲,
看不见我为你描的像。
神使你耳聋,
听不清我用泪水书写的劝告。
你欲与天争斗,
疾病缠身,穷困潦倒,
吃不进我求来的药。
苦过,爱过。哭过,痛过。
三千青丝落尽,你等不来一纸诏书。
我生性自由,流浪也是散漫的,
从不曾发觉,一个人的日子这么难熬。
睹物不能思人,我捉不住星光,也摸不到你。
一张折笺,以吻封缄。
我们相处不过三轮寒暑,你却让我赔上三世光阴。
多好的觉悟,多妙的算计,多美的爱情。
我们的爱情,我自会等你亲笔书下落款。
最终我携一封信件,掬一捧白烟,荣归故土。
千里迢迢,万人夹道。
你有没有在鸟鸣中听闻,
你要的盛世就快与你相见。
我一步步踏过这座城,
让记忆铺满大地。
我们相遇在没有季节的黄土上,
相识在不愿回忆的沙场。
一壶酒,一把剑,
我们用月光相知,
在肃杀的北风中相爱,
在暗无天日的病房相许。
今日我来,是要尽你未成之功,以求能与你相守。
再会了,我的所有情思。
等来年开春,我会为你上坟,
届时,望你能藉由暖风,亲吻我的伤痕。
我用这一首情诗,写遍这世间所有一见钟情,
但我对你,何止这一句钟意。”
一封信,致爱我的人:
如果字迹潦草,请原谅我的失礼,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看不见了。其实我本不认为生活会有多大不同,假如没有在夜深人静时听到你的哭泣。让你担心了,我很抱歉。
我知道你曾在我昏睡时吻我的眉心,我怕惊动弦上的青鸟,便没有在当下做出回应。我很抱歉,希望你不要感到难过。其实我心里很欢喜,真的很欢喜。
前段时间总是感觉疲惫,只好把最后的精力放在布局上,也因此常常留意不到你在讲话,我很抱歉。
昨日你买来画笔,铺开纸,研好墨,绘一笔丹青。我靠在床头,竭力忍耐,还是落了一地朱红。吓到你了,我很抱歉。
不要争辩,你擦去我嘴角的血时,指尖颤得太厉害了。也不要自责,我有自知之明,明白自己时日无多。
我一直说我不值得,你一直不愿相信。其实我真心希望你能永远不知我所图,可惜做不到了。当我死后,你会在我枕下摸出三张布叠的方胜,劳烦在援军的书信到来时,帮我送达上面的地址。
这是我唯一的请求。路途上,你自会了解一切真相。
等待的日子会很艰难。我总想让自己相信你会恨我,但冥冥之中却知道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曾说人类弱小又贪婪,那时我笑你清高,你不置可否。但你又何尝不是,我又何尝不是,我们两人,谁也不配说谁。
我太贪婪,心比天高,理人心不古,想国之安危。又太弱小,谋划在胸寻不得有志之士,长剑在手护不住身边的人。我想让你隐归田园,别再沾染这是非。可你倒好,手无缚鸡之力还妄图救我于水火。真是不自量力,又使人心动。
时至如今,我依旧不知你情起何时,又怎样一往而深。就如同我不知我是否曾爱过你,又或者何时会爱上你。
上一世是你爱我,这一世是我欠你,如果你还愿意同我纵情高歌,那我穿过时光许下诺言,必不负来生。
你未来的爱人,三月三,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