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二天的第一节就是班主任的历史课，七班班主任大名高竹竹，人送外号节节高，但本人是个身材娇小的年轻女性，身高一米五九，芳龄二十八岁，执教四年，齐耳短发，戴一副细框眼镜。可能是短圆脸显得她格外幼态，高竹竹穿上校服甚至能完美融入学生之中，出入校门常常被门卫大爷索要出入证。

“都醒醒，一个个的第一节课就这么困？”高竹竹敲着黑板，“等会下课了别在教室里睡觉，出去活动活动，洗把脸清醒清醒。”

大家勉强提起神来，两分钟后依旧昏昏欲睡。杨东君写下一页笔记，翻页时下意识看了一眼左边，发现自己的新同桌睡得明目张胆，眼看着老高同志有往这边看的趋势，杨东君本想叫醒他，但忆及两人压根不熟以及昨日的尴尬事件，她又缩回了手。

结果就是文玺被走下讲台的班主任用教鞭敲醒，罚站一节课。

当天下午七班被安排了第九节的体育课，夏末的天气还是十分燥热，谁也不愿意离开空调房顶着太阳闹一身汗，没想到高竹竹亲自过来赶人，说什么也要他们去运动运动。

操场上，体育老师让体育委员领着他们跑三圈，然后准备练跳高，自己则把姓名表往树荫下的台阶上一放，就往器材室去了。

孟绮最怕热了，也不爱跑步：“好热啊，为什么老师都不过来占课。”

那当然是因为高竹竹打了招呼。

杨东君这么想，可惜没力气说出来，她努力调整呼吸节奏：“你这话，真的很欠打。”

跑完步，体育老师还是没回来，体育委员就让大家先自由活动，但是没人敢趁机回去吹空调，高竹竹在教室里蹲人，谁提前回教室就全班历史作业加倍。

为了防止等会老师集合人到不齐，体委叮嘱道：“要去买东西的的先来登记一下，怕找不到人。”

杨东君又干又渴，打算去买瓶水喝，孟绮被这三圈折腾瘫了，只想歇着，她就自己先去找体委。

在体育老师放姓名表的台阶上，一帮男生凑在一起。

她刚要借过，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她怀疑自己幻听了，但很快一道更加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杨东君，你室友？”

正是自己的新同桌。

想起昨天的乌龙，她萌发了一个想法。

杨东君穿过人群，弯腰凑到那个拿着表的人眼前：“你找我吗？”

文玺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只听那个女孩子又说道：“我就是杨东君。”

她从文玺手里抽出那张登记表，在自己那一栏写下“买水”两个字：“我不住校，也不会和男生当室友。和记性不好的男孩子同桌倒是有可能。”

说罢，她把登记表往对方手里一塞，也不管周围瞎起哄的男生们，径自往服务大楼去了。

带头起哄的男生叫吴安瑞，向来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他见文玺怔怔地拿着表，活像只呆头鹅，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一些问题：“不是吧兄弟，这么久了，你还不知道你同桌叫啥？”

文玺懵了：“才一天。”

这很久吗？他不太擅长和女孩子交流，而且对方好像也不想和他说话。

“人家长那么好看，你都不主动问问名字啊？”作为一名究极颜控，一直混在人堆里看热闹的方蕾简直不能理解这种视美女为无物的人，“这同桌你不喜欢可以给我。”

她可以，她真的可以！

“她看起来不太想理我。”

这下别说吴安瑞了，大伙齐齐无语：“就算你不问她不理，那昨天老高不是点名了吗？第一个点的就是她啊！”

“人就坐你边上，你一点都听不到吗？”

文玺心说自己压根就没听，别说是第一名了，就是和他名字挨在一起他都未必注意得到。

看他这个木头样，大家七嘴八舌给他介绍了一大篇，方蕾望天感慨：“这世界上又多了一种珍稀木材。”

那厢杨东君单方面认为自己和对方扯平了，整个人都神清气爽，抱着瓶矿泉水笑呵呵的，孟绮觉得这人可能撞了邪：“你喝傻了？”

她把刚才的事描述了一番，眉毛都要飞到天上去：“我决定了，回去就和他建交。”

果然，一次社死就需要别人的另一次社死来抹平。

孟绮噗的笑了出来：“好幼稚啊你。”

小学生都干不出这种事。

杨东君便一把搂住她的脖子：“对，你成熟你不幼稚，那我问问你，你那亲爱的同桌叫什么？”

孟绮瞬间哑火了。

她拒绝和陌生男同学交流，要她主动说话还不如把她变成哑巴。

第九节课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学校的体育课通常都安排在饭点前，从理论上来说学生们可以趁机提前去食堂，但鲜少有人成功——毕竟课都被占完了，别说提前下课，不拖堂都是老师大发慈悲。

跑步时怨天怨地的七班众人在承包空荡荡的食堂后纷纷赞美起了高竹竹同志，并真挚地祝福她早日突破一米六。

文玺照常吃饭，看时间早还顺便回宿舍洗了个澡，也没擦头发，就这么湿漉漉地进了教室。

教室里披着湿头发的人不少，大都是女孩，因为学校寝室禁用电器，长头发又擦不干，就只能自然晾干。这也是她们唯一可以在宿舍外披头散发的时候，否则被年级主任看见了要扣班分。

还有人拿着吹风机在教室里吹头发，插排上甚至有好几部手机大喇喇地放在讲台上在充电，在严抓严查智能手机的二中，这可谓是顶风作案。

说起来高竹竹虽然在某些方面要求十分严格，但是从来不随便收学生手机，在教导主任检查的时候甚至会帮忙遮掩。当然，这一切都建立在班级平均成绩合格的情况下，如果达不到要求，大家的手机就不会出现在讲台上，而是水桶里。

文玺也带了手机进学校，他之所以总是喜欢靠墙坐就是因为此地隐蔽，不容易被发现。

不过今天，他刚摸出手机就被桌上的动静吓了一跳。

原来是他的新同桌在他桌上放了个橙子。

对方意识到了他的恐慌，露出了一个甜蜜又可爱的笑容，尽管这在他眼中有一丝渗人：“没事，你放心玩，我给你看着老师。”

女孩又说道：“这个橙子给你吃，我叫杨东君，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不仅知道了，还顺带被科普了她的辉煌过往。

比如她在湘女中和一位名叫叶葳蕤的女生长达三年的榜首争夺史，尽管两个人不熟，尽管她们俩那一届的中考状元是同校的江静年，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值得一提的是，潇湘女子中学的初中部是泉陵市最好的初中，每年的中考状元都是从这出的。

“哦对了，我还是你组长，今天语文默写你记得交给我。”

“……”文玺欲言又止，“谢谢。”

他收起了手机，把语文书放到同桌桌上，打开本子老老实实默写《劝学》。

他们语文老师不愧是名叫章文华的女人，整个人看起来就很有文化，第一课不从第一单元开始讲，而是用劝学开头，说要激起他们学习的热情和斗志，并当天就布置了背诵默写任务，限明天早读结束前完成。

这很显然高估了同学们的学习能力，文玺也不能免俗，默写错了一大段。

语文默写文言文错五字以内、古诗词两字以内才能通过，每组小组长负责本组组员和下一小组的组长。默写本不仅要上交给老师检查，老师还定期抽查抽背，彻底断了作弊的可能性。

杨东君向来尽职尽责，改完后的作业本千里江山一片红，她把本子和语文书递给文玺，语气沉重：“你可一定要抓紧啊，明天早自习还不过你就得去老师那里背了。”

她体育课前就去十二组组长那里背诵默写完了，但是她们组目前还还没一个过的：文玺错一片，孟绮和姜回雪压根就没交。

杨东君决定，如果今晚没人过，她就第二天语文早读去催一催。

文玺的心情也十分沉重，他的语文和英语都是老大难，文言文对他来说实在是太拗口了，时间短根本就背不下来。

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要去语文老师那里渡个劫。

晚自习说是留给学生写作业，但老师们经常用它来讲卷子，高二刚开学没有考试，教室里难得安静，只有笔落在纸上的声音沙沙作响。

二中不论寄宿生还是走读生都需要参加三节晚自习，杨东君写完所有作业后不想继续写题，就拿出语文练习册开始看阅读理解，还时不时地写两笔，一副认真学习的模样。

与她一条过道之隔的孟绮没了来自物理的折磨，感觉自己的头发总算是保住了一半，虽然数学总体上依旧保持着题目认识我我不认识题目的状态，但是新课的基础题不难，她写得也算轻松。

教室不吵，题目不难，孟绮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她同桌总是弄出一些动静，窸窸窣窣的，还时不时撞到她的课桌，简直没个消停，她悄悄把课桌拉开一条缝，还是被撞，她又不好发作，只能把桌子拉得更远。

三节自习下来，孟绮觉得自己要炸。

但她是个内向的人，性格还有点孤僻，几乎不对不熟悉的人讲话，遑论争执吵架，只好下课后向杨东君吐槽。

二中的晚自习从七点二十上到十点半，此时校门口人不多，路灯昏暗，二人的影子紧密地连在一起，像黑暗中两只抱团取暖的小兽。

“他真的很烦人，老师什么时候换座位啊，我想和你坐一起。”孟绮叹了口气，“就算不能和你一起，换个女生同桌也好啊。”

毕竟在女校读了三年，她在面对女同学时社恐程度会大大减轻。

杨东君只能宽慰她忍一段时间，没办法，老师又不让随便换座位，不然她还能和孟绮换过来。

“如果他一直这样，你就给他写纸条让他安静点，再不改就把桌子拖远，老师问起来你就说他吵着你了。”

孟绮郁闷地点点头。

说来孟绮能和杨东君成为死党，她个人认为四分取决于她俩小学就认识，四分取决于初中三年的同桌加同寝，还有两分就是杨东君性格好了，虽然有时候爱作弄人，但是对她这种感情上慢吞吞的人又热忱又耐心，只有这种长久真挚的热情才能让她完全敞开心扉。孟绮一直觉得这两分是重中之重，否则她们的关系就会像季节限定一样，一毕业就断得干干净净。

没聊多久奶奶家就到了，门口的白炽灯十分明亮，是给她们留的。屋里只开了一盏小夜灯，老人家早早地就睡下了，两人轻手轻脚地洗漱回房，生怕把奶奶吵醒。

她们两个一同睡在杨东君的房间里，房间有一张大床，足够两人在上面睡觉还打滚的。不过在一米宽的床上睡了三年，她俩的睡姿早就变得十分规矩，不会像小时候一样竖着睡横着醒。

她们习惯性地学习到十一点半才准备休息，两人躺在一起絮絮私语，孟绮突然问道：“杨杨，你认不认识姜回雪啊？”

杨东君沉默了一会，若无其事道：“我只知道她是我们组的，她怎么了？”

“我今天打水的时候看到她了，她长得好漂亮啊。”孟绮打了个哈欠，声音越来越低，“女神……”

杨东君没再接话，不多时身旁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而她在黑夜中睁着眼睛，数了两千一百零九只羊也没睡着。

在这个全新的世界里，他们都不再是简单的一两句文字，而是一个又一个活生生的人。杨东君希望她和朋友们的生活都不要出幺蛾子，然而那只叫做命运的蝴蝶蓄势待发，正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