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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其他
原型 fate 阿尔托莉雅,Altria , Pendragon,恩奇都,Enkidu
标签 恩剑 恩莉雅 拉郎
文集 恩剑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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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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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16 12:44
•少终paro 是拙劣的模仿
•ooc有,注意避雷
•无恋爱要素
•懒得找bug了…就这样吧
•可以接受的话↓
一
彻底进入隧道的时候,阿尔托莉雅总算拧亮了车前灯。
在没有光照的地方行车可是大忌,毕竟好多构造早已摇摇欲坠,稍有分心就要驶入错路,最后从断崖似的铁桥一端坠落。说不定那样更好。
暖色的光芒仅能包裹前方道路的片段,纷纷扬扬的光点是悬浮的尘埃。
当四周足够安静时,世界便缩小为发出声响的部分,囊括于灯光圈出的全圆内。人间成了温暖狭窄的一角,她前进亦静止在几近溢出的盈满的虚空中,视线之外是无形的黑暗,浓稠而空洞得毫无内容。
无法捕捉周围的景色时,阿尔托莉雅通常不得不选择漫无目的地思考些什么。好在不错的记忆力营造着尚有章节足够读取的程度,叫她不至浑浑噩噩地连活着的缘由及行进的目的一并预演般浸入深不见底的阴沉之中,一如那样的她必然的归宿。
时间的概念早已模糊。日复一日地,她的目的由最初复杂的情感成了盲目的一直向前。梅林说她要攀登到最高的位置,她确信那个人对存在的事物无所不知。
最后,他却将引以为傲的学生自安宁的角落逐出,尽管那时外边的世界早已支离破碎。
“就算有了新的邂逅,也不要忘记我们的阿瓦隆哦。”
后座窸悉簌簌传来动静,暂且打破由光线划出区域的卵壳。绿发的美人自睡眠中转醒,满面迷迷瞪瞪的神情。
“睡眠时间减少了呢,恩奇都。”他听见紧贴着的身躯隐约嗡鸣,几乎被圈在怀中的少女无视已然缠上脖颈的双臂,吐露事实般坦诚诘问,“是路上太颠簸了吗?”
紧搂着她的挂件没有答复,柔软的长发亲昵地蹭过她的脸颊。
果然没有完全清醒,定下无奈的结论,重又将精神全然集中在有限的前路中的阿尔托莉雅,几近不能发觉车辆模糊的噪音中飘来同伴的呢喃。
“刚才做了个梦。”他低声自言自语,“我梦见你啦。”
履带在不够平整的路面留下深深浅浅的划痕。
压缩的口粮尚且剩下一些,隔水一煮又是难得的美味。他们上一回才路过多水的区域,二人好好洗了个澡,顺带填满了摩托的水槽。找到水源补给的过程无疑令人振奋,只要她的朋友没有在沐浴的环节一头扎进暖融融的管道(他们称之为浴缸),乃至被溅了一身的她再也顾不得先前稍事避嫌的礼节,只能在寒风中早早入水。
天气更冷的时候就再也不去想梅林,自称拥有千里眼的恶劣男人和过去他俩那暖和的小屋子。这时候他们会准备晚餐,梅林交给她两张纸券,到不远的地方换来能够带回来加热的食物。偶尔有人登门拜访,只是她记不住那些如出一辙的面容。后来甚至来了追杀他的女性,小阿尔托便代替临时逃窜而去的梅林好生招待,总算送走了杀意浓厚的每一位客人。再之后,渐渐地就没有人来了。
今日的阿尔托莉雅依然思考晚餐,不过梅林换成压缩饼干,访客们变做包装朴素的罐头,拆封前永远不知道里面是何种佳肴。恩奇都来之后他们开始区分味道,拿多余的瓶瓶罐罐当作赌注。
上一回是阿尔托莉雅赢,恩奇都从不觉得她胜负心太重。那天她多享用了份牛肉味的罐头,尽管其中不过是口感全无的糊状物。满足的快乐也几乎在空气中爆裂开来,绽放出二人未曾亲身见识的花形。
夏天尚未过去的时候,她在废弃的设施里捡到一位漂亮的旅伴。
拘束服包被的少年予人易碎的质感,不过只消打量隐约可见线条分明的躯体,她便明白越是精致的刀刃越发危险的真理。美是追逐的本能,可以处理本能的行径对那份冲动妄下断言,又成了折辱那份称作惊艳的意识。
对方并未提出要求,看来也毫无谋生的积极性。只是他的干粮就要消耗殆尽,在这里哪儿也不去的结果断然将落了悲剧收束而成的窠臼。故事也好剧本也罢,人类生命的走向从来不该沦为套路般无趣的故事。
见她想要留下车上的部分库存,自称恩奇都的少年满面大惑不解,表示性命攸关的时候她没有这样的义务。最后拗不过她的坚持,少年草草套了件外衣,表示希望与她同行,“权当用得顺手的兵器”,假如阿尔托莉雅有那样的意愿。
所以她带上他,在无比漫长的路途之后再一次拥有同伴。就当她总爱期待一些毫无意义的事吧,过去认识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克制而完美,足见那些不切实际上的幻想藏得多深。
前一位随行者不过是路边被她捎上一程的陌生女孩。桂妮薇儿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说那是自己爱人的所在之处。临别时姑娘不情不愿地接过她递上的一叠压缩饼干,带着哭腔告诉阿尔托莉雅用不着如此善待自己。
只是没有一段旅程毫无意义,陪伴一事从来不能拿外物估量,况且她们所在的世界鲜少容留人类往常般一道生活,作出文明仍在继续的粉饰太平。
为了生存,最后的人们在城市的钢筋与巨型的建筑间兜兜转转,恨不能发掘将所有无机质纳入腹中充饥的诀窍。食物的补给全靠意外收获,久而久之幸存的人们也寻着了法门。找到干净的罐头或压缩食品的几率就此直线下降,好在车上放着杆枪,她寻来的储备粮们便安然无恙。
……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像是小时候家中络绎不绝的客人那样,渐渐地难再看到确切的生命。上一回在人数多得足够称为公共场合的地方,她只记得那是“家”的门前。她的老师絮絮叨叨为她整理行装,尚未理解前因后果的女孩透过关不严的门缝看到士兵们靴子碾过而扬起的尘土,那是她最后一次意识到人类作为群居生物的一面。
二
手持工具的男人,讶异地望向行进而来的履带式摩托。
板着张脸的金发少女坐在前头,驾轻就熟地进行着操作。后座有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一头长发色彩柔和。这里太久无人问津,他一直以为附近彻底成了无人区。
“那里有人。”中性的声音来自长发的那个。时至今日居然还有前来拜访的活人,他需要一点时间来缓解再次见到自己以外的人的复杂情感,直到并不气派的交通工具在他面前停下。
迅速结识之后,当晚三个年轻人依照过去的习俗办了场不够成功的派对。虽然满面不情不愿,新的伙伴甚至自行搬出一小箱标签模糊的酒饮,软乎乎的罐装食物权当菜肴。阿尔托莉雅没能成功拦着恩奇都,她也想不到以往大多数时候显得温文尔雅的家伙居然总在奇怪的方面表现非人的个性。最后另外二人喝得烂醉,只留她沉浸在微醺的氛围里,冷风一拂即想起要收拾残局。
令人头疼,偏偏这时候像群不谙世事的小孩,她万般无奈地对自己的想法予以否决,毕竟自己一道有些隐隐约约的开心,方才的气氛下恣意的妄想中也掺杂着由她织造的成分。
难以置信,每个人都有那样非分的愿望。
“床边要摆上满满一架子好酒,”名为凯的年轻人说,“只是摆着。当着老爸的面不好醉酒。”阿尔托莉雅则认真在脑海中构造着自己房间的模样,一间简朴的居室,带浴缸的那种,有一个书架。
“你是不是有点正经过头了?”喝高了的年轻人问她。
她的旅伴没在酒量上体现优势,最后伏在她膝上,为另两人的向往发出含混不清的疑问。
安安静静的多好,她满意地顺了顺那一头长发。她没在生气,关于白天恩奇都执意动手移走拦路的锈管,手上划开一道浅伤的事故。原本是用上Kettenkrad拖开就好的工作,他却一副自己是一样的道具般、全然无所谓的神情。
所以恩奇都呢?有什么想要的吗。或许自己也醉得不清,她天旋地转地编排着非分期待的意义,有所期许才能走下去,可以这样断言吗?
结论是将恩奇都一同囊括进来就好。“你的未来由我承担”这种不负责任的话是说不出口的。理想的卧室要简洁、干净,还带一张双层床铺。让他们就像室友那样,回到先前的每一个夜晚。让他们愉快地互道晚安,像是生活在拥有明天的世界。
接下来的大多数白天,凯搭乘他们的车在建筑间穿行,一边做着书面的记录。他似乎打算绘制附近的地图,说是自己有他们帮忙运送的话要好很多。
物质上的关切一点不少,他带着另外的食物,作为报酬(本人声称如此,语气请参照“谁要照顾她啊”诸如此类的台词,可能还要再夸张些),偶尔丢给他们当做口粮。虽然就交流时的语气来看,完全体现不出这种感激的心情就是了。
出乎意料地,他表现得对阿尔托莉雅格外在意,从毒舌的针对性而言。
“一直用’你这家伙’称呼人这点,”意识到同伴苦恼的恩奇都,私底下对这种行为表示着不解。“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吗?”
没有吧,只是单纯地带点讨厌而已。阿尔托莉雅发自内心地反思着,因为自己的食物摄入量?不讨喜的性格?说起来初次见面时自己的面色不佳,虽然那并非针对新认识的人。
……不对。总觉得那种情感并非厌恶。自己要求成为他们同伴的人,本来可以随时脱离群体的。是自己多虑了,用那种事猜疑自己的朋友……
脸色一直在变化,很有趣的样子。最后又是深以为然的神情。进行着人类观察的恩奇都感觉到些许趣味性。
“我明白了。一定是因为上回的事。没能体察到同行者的情绪,我的修行还是不足呢。”
不,你完全没懂。用冷淡的表情看着她的绿发友人,就差将无视气氛的话语诚实吐露。虽然自己也不明就里,可事实绝对与阿尔托莉雅的结论南辕北辙。这是直觉。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讨厌着的、女孩子的声音。通常这种晚上,他要核对白天的笔记,根据那些描述画出像样的图形。只是今夜不同。寻找燃油补给的他们,将一整天的半数时间耗在了搜查之中。一不留神,声称只想做好自己的工作的他也帮着二人一同探索。
结果是仅仅消耗了半数时间来完成今日份的绘制。剩余的时间里,他拧灭小灯,向上望去。
绝大多数设施不再运作,故而天色意外地好。星星点点洒落在黑色幕布之上的,是或明或灭的珍珠。他的母亲早逝,很小的时候,父亲充当着相应的角色,努力地完成每一次睡前故事的工作。虽然他们后来四处流离,故事很快没了后续,连讲故事的人也同他失散。好在他仍能模模糊糊记得一些,包括文字中自然流出形象的星辰,以及伟大的父亲。
“随便你这家伙。”
盘膝坐下来,阿尔托莉雅毫不避讳地注视着他的面孔,这种行为未免太犯规了。看起来她是识字的,曾接受不错的教育,失礼的举动本该一次也没有过。
想要打断这样的做法,原本打算不耐烦地开口的。阿尔托莉雅你这家伙?认识之后很少喊真正的名字,大多时候用某些相当不该出口的称谓代指对方。
“我为自己的无礼向您道歉。”然而,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纠结了许久的阿尔托莉雅。“我不该那样做的。实在是太过无礼了。”
没有礼貌?什么?再说为什么要突然用上敬语,太奇怪了。
真切地带着满面歉意,认真望着他的小姑娘,似乎以为他掩盖着什么不满,继续解释道:
“擅自从您那里拿走必要的物资,万分抱歉。今后您有什么在意的地方只管提出,不必为了保全我的颜面而隐忍。”
……搞什么啊这家伙。不对,该不会说的是那次吧。
从恩奇都那里知道他们平常打赌的事情之后,三个人似乎一起玩了一次来着——结果是阿尔托莉雅赢走了越挫越勇的他一半的食物。
虽然后来说着好话还回来了大部分,只是象征性留下了一点而已。这家伙做事总是这么周到,既保留他的颜面又不影响他的生活,居然有这样的好事啊。真有她的。
所以,这下又是怎么回事。少女一脸的悔意绝非作假,该不会真的要道歉吧。
“擅自替您做主这件事,我会好好反省自身的。起码以后会等您提出自己的要求。一直以来以自己的理解来左右您的选择,我为自己的错误感到羞愧。”
不是吧。
话说她一直是这样。明明先前还一副经历了够多、也懂得性命优先的模样。收集起生存资料来也是毫不犹豫,偏偏要对确认成为同伴的人一副体贴的模样。
哪来这种英雄一样的人物,说到底那些称号充其量不过是便于剥削的绑架,似褒实贬。不会有人自愿戴着它的吧。
明明世上的一切已经到了无药可救的地步,还是遵循着那些常理,活像台执行过去的道德教条,不再革新的机器。
“谁会去讨厌你这家伙啊。”活在令人困扰的过去中,却要奔向什么也没有的未来,讨厌的人,耀眼的人。
那样真的不会感到疲惫吗?已经置身于濒临崩溃的现在,光是要活下去就需得竭尽全力。
是这样啊。本来自己也没有考虑这种问题的特权。所以这样就好。
“虽然不清楚具体的经过,我的行为没有为对方造成困扰,真是太好了。”
方才放轻脚步回到这里的是阿尔托莉雅,似乎害怕惊扰到同伴的睡眠。这时候对方依然醒着,这让她有些担忧。
“真是太好了。”露出如同发自内心的、花朵一样的笑容,恩奇都庆贺般重复着她的话语。
原来人类是可以这样生存的,能够再次意识到这点也太好了。
真正到了分离的时候,反而是一派轻松的氛围。以年龄而言称得上兄长的凯,接下来还要在这一带继续探索。熟悉环境的确利于生存,更何况虽然从未提起,他的脸上原原本本已经写着“我要找人”几个大字。
像对待以往的伙伴那样,郑重地挥手道别吧。这样想着的时候,对方丢过来盒子一般的机械,似乎是一开始就放在包里的,只是鲜少拿出来。唯一见到的一次,还是那晚她误以为自己有什么不当的举动,前去表达歉意的时候。青年对着夜空摆弄着方块状的物件,再没有平日里满不在乎的神情。
是相机——!阿尔托莉雅反应过来。再次见到还是和桂妮薇儿同行那会儿,她如数家珍地将每张洗出来的照片列在摩托后厢里,透过镜面般注视着那名青年。
小时候梅林也为她拍过许多照片,美其名曰记录成长。离家前梅林塞给她那本相册,仿佛对离别毫无芥蒂,也全然不在意是否为自己留个念想。“我会始终见证你的故事,”他最后这样道别,“只要你的旅程还在继续。”
不过在一路的奔波中,一开始带着的东西坏的坏丢的丢,直到某天她清点不慎被雨水浸到的物资时才发现相册早已遗失,是自己跳下车逃走也说不定。拥有回忆的事物保有最真诚的笑颜,总能比她更好地活下去。总不能找回来见她,也绝对不会掉在地上叫雨水泡烂,连同那些不甚清晰的笑容。可以的话倒是希望它能走得远些。因为想到以前的事会稍微有些在意,难道怀念居然是这样的事情。
再三道谢之后,他们告别了短暂相处的伙伴。阿尔托莉雅本来不打算收下,年轻人对她眨眨
眼,告诉她可以用它来拍摄自己与她的朋友。
“我拿着你们的罐头,你们带走我的相机,这是以物易物,再加上运送的报酬。再说我已经用不上这东西了,留给你们也不错。”这样的话谁也不会忘记彼此了。没有直言的话语才是真实的打算。萍水相逢是那样令人快乐的好事吗?“所以,走上你的道路吧,你……阿尔托莉雅。”
“我不太理解一件事。”看不到青年的身影之后,恩奇都这样询问。他鲜少提出真正意义上的问题,只是在遇到人之后困惑得要多些,“既然是找人,为什么要费尽心思绘制这里的地形呢?”
“是为了记录。”阿尔托莉雅几近肯定地回答,“找到对方的时候,也一定可以炫耀起自己经历的一切,’我在这里留下过足迹’,这样重要的意义。那才是那个人珍视的东西吧。”
重要的意义……吗?为什么不把相机一起留下来呢。
拿到罕有的器材,那天他们拍了好多照片,阿尔托莉雅老老实实地对着同伴不断扣动快门,接着相机被恩奇都夺过去,喊她对着镜头露出一点笑容。经过艰难的探索总算成了张合照后,剩余的时间里少年似乎在记录四周形状怪异的柱子,导致隔天阿尔托莉雅翻了好久才找到唯一成功了的那张二人的相片。恩奇都笑得开朗很是上镜,显得有些局促的她倒略输一筹,没了幼年对着相机摆出流行姿势的从容。
三
事件的起因是帮助寻找食物的恩奇都捡到了半只烤熟的谜之作物。切口整齐,尚有余温。
彼时阿尔托莉雅正在完成例行的取水任务。他们所在的区域是大片空置的厂房,四周散落着各色用途不明的零件,横亘其中的管道大得足够通车。
随后她找不着同伴了。将Kettenkrad在最大的管道下停好之后,她尝试着朝方才分别的地方寻找,脚下踩着稀薄的积尘。大得诡异的空间内,有些位置尚未落上新灰,她向地上干净的踪迹过去。
干净分为好多种。永恒的一尘不染给人圣洁的印象,而污迹间偶有的划痕则只写着萧条。理想中的住所应于恰到好处的地方落些灰尘,生活用品杂乱而有序,好好地堆在得当的位置。
……寻找也有不同的分别。想要找到对方与不耐寂寞并不等同,她难以区分个中差异。
转过某个拐角,洁净的通路流向某个半掩的门扉。
重物的落地声。
很快出现在门口的恩奇都,手中仍抓着他拾到的奇怪食物。逼仄的房间内,阿尔托莉雅跌坐在地,带着满面难以置信的表情回头。某个装置在她身前运作着,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内容物。
“看啊!恩奇都!”她似乎想要向前捧起隆隆运作的机械内那一盆不知名的物体,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唯恐不慎碰坏世间罕有的奇迹。“是花!是真正的花,梅林没有骗我……”
恩奇都也凑过来打量,如同兴奋的同伴一般也有了所谓“他乡遇故知”的奇怪情愫,小心翼翼,好生好奇。他是记得花的样貌的,只是不曾见过实体,了解仅止于断章残片的描述。
那个下午他们围着设施内一只缺了口的盆子打转,阿尔托莉雅的眼中藏着星星。那之后再想起来女孩子的举动,她一反表情寡淡的常态,言辞激动地向同伴描述着自己同样初次见识的场面。回到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想要让他振作起来的金发少女微笑着断言生命的美好,那种充满向往的眼神是极好的迷惑,一时陷入其中的他不能料到这个人也不曾体验满溢而出的幸福,那些说辞不过是凭着想象对“美好”定义的补充。不曾理解爱之人却如经历者般要将那份沉甸甸的情感填入他的胸腔,哪怕自己的内心依旧空空落落。
花朵有着橙黄的色彩。花是圆润的形状。花的香气不见得很浓,只是让人觉得舒服的程度。
梅林的耳饰就是模仿鲜花的外形。他说这些色彩鲜艳的个体过去开满整个地球。
花不会发出声响。所以制造诡异响动的应当是维生装置。
荧屏上,机器摆出字符构造的表情,似乎对不速之客做出反应。骤然伸出的机械臂警惕地围着花朵一边的他们,确认了二人毫无敌意之后,荧屏内又切换成友好的表情。
接下来再无反应。挂着微笑情态的机器直到他们离开都是那副模样,机械臂谨慎地收好,安安静静的。
由于不能明白自己的立场,恩奇都决定不对它发表什么评价,也想不到如何做出互动的姿势来,在这里暂且无法模拟出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
在装置发出声响之后,阿尔托莉雅则是稍微收起一点兴奋。那晚直到入眠,恩奇都都能确信她一定带着复杂的表情。
……人是会感到寂寞的生物。
整顿好行装,他们在第二天清晨出发。告别花朵,告别已经没有人类,却依然正在运作的系统。
会是谁将一盆娇弱的花朵放在那里,由着自动装置照顾呢?至少鼓舞后人的作用稍微实现了一些。阿尔托莉雅决定在车上存放些食用完毕的罐头,作为盆栽预备役一并带到新的什么地方去。多少要留些盼头吧?在他们贫瘠而壮烈的生活中。
恩奇都还拿着那块食物,有些在意的样子。那意味着他们或许将再度与苟延残喘着的同类不期而遇。
戴着眼镜的女人将他们带进狭小的房间,墙上钉满各色设计图,是飞行器的轮廓。
遇到西杜丽纯属偶然。拾得的食物给出充足的暗示,偌大的空间内,要与一个渺小的人类不期而遇,近乎大海捞针。
如果不是女子那时追着新完成的模型四处跑,鞋子蹬在地上发出不小声响,他们昨日留下的疑惑要成为未解之谜。
突然见到两个活生生的人类,这让她有些怔忡。恩奇都不大在意气氛,一只手提起捡到的东西,问:
“这是什么?”
半只芋头,自己昨天试验时掉下的。缘分真是奇妙的事。
她最后决定将二人带回自己暂时的居所。
房间内唯一一盏灯下有工作台,西杜丽就径直坐过去继续写写画画。雏形已然完稿,细节仍需修正。新的客人不无好奇地打量着逼仄的小小空间,注意到凌乱的图样。
“为什么要造这个?”
“我也不知道呢。”话是这么说,毫无迷惘的行动便是另一档事。“既然被设计出来,何况我也已经没什么事可做了。”
“是因为要去很远的地方吗?”
电力系统只能维持最基本的运作,支撑组装的器械锈了大半,前不久最后一个食物供给装置正式停工,现在靠的是储备粮。她不得不离开这里。
多可惜。可以随着杂乱的风飘到天际的话,本应是场浪漫的旅行的。可直到剩下她一人,那份浪漫才拥有执行的必要。
“我想是的。”大概。
工作内外的西杜丽都是个严格而温柔的人,好比一位熟悉他们的师长。
这天夜里他们在工作间外打好地铺,女人翻翻找找,尔后从设施深处抱来两只睡袋式样的寝具。恩奇都这会儿在认真复原同伴盘发的构造,带着些淋浴后的神清气爽。
“需要摇篮曲吗?”在关闭灯闸前,大姐姐半开玩笑地说道。半大的孩子们从新得的被褥中探出头来,两双亮晶晶的眼睛瞧着她。
明明之前还是一副早熟的样子。西杜丽不由失笑。
“不对,你们是大孩子啦。还是来讲些故事吧。”
他们一路上是捡到过不少书本的,林林总总各类都有,充满童稚的那些要稍微旧点。不过用温柔的声线描绘的画面多少变得立体,他们成了故事中爱冒险的主人公,随着缓和的语调踏在苍翠的森林中。森林是什么样的?
带着疑惑进入睡眠,西杜丽起来关灯的身影很快模糊成一片斑驳。声响发出的同时,周围为沉沉的黑暗所填充。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使人放心,那只手伸过来为他们掖了掖被角。
这晚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做了梦。
西杜丽看见自己的飞机路过一座森林,两个孩子住在水潭边的木屋,上午正是他们出门嬉戏的时候,两团河水边上的身影透过舷窗闯入她的视野。第二天她煮好芋头,才见他们循着食物的气味过来,恩奇都说:
“我做了个梦。”
小阿尔托忍不住用那种“我知道你接下来要说什么”的眼神瞧着他。等到将食物分发给他们之后,她听见两个小孩在谈论梦中的景象。
“绿色的。”阿尔托莉雅咬了一大口芋头,声音含糊不清。食物叫她难得有提及他事的念头,譬如梦境这类休息下来才能够抓住的雾。“绿色的高楼和柱子。”
“还带着窗户,”恩奇都口齿清晰地为她补充,西杜丽以为他对待食物是小口慢用的类型,直到看过去才发觉他手中已经空空荡荡。“原来森林长这样。”
“……”森林是什么样的?
最后一个故事,西杜丽声称自己已经江郎才尽。进展到后面描述更像是现行创造的产物,主人公除去身世像极了他俩。当然是就地取材,还能怎么办。
“在那些故事中,是人类死后才化为星辰的。”恩奇都深受困扰般提出质疑。西杜丽给出的故事情节愈发不同于以往在阅读中接触到的设想。
“不对哦。”有人陪伴在身边的时候,西杜丽总是平和地笑着,嘴角一弯好看的弧线。“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是星辰的化身。”
人类的消亡并不能升起星星。西杜丽想着,她不该有幼稚的想法的。但一时的温暖太过耀眼,果然是星辰燃尽掉到地上成了人类,一反残骸的姿态继续熠熠生辉。说起来,秋季是观测星空的好时候。
“向那边去吧。”得知二人的目的地之后,她指指设施外的一个方向。“望远镜还没坏掉的时候,我顺便做了观察。”
近来她拜托阿尔托莉雅为她运送飞机的部件,外观优美的飞行器很快成形,也是时候告别这里了。用烹饪过的芋头干杯,她因这怪异的行为有些放松,孩子们走完庆贺的形式,三下五除二解决掉手中香气四溢的食物。
孩子们目送西杜丽起飞,怀里抱着她带不上的物资。像是初次折好纸飞机,要送上天空检验成效那样,目不转睛地盯着它。此外,又有些更为壮烈的意义是言语无从描绘的,只能趁他们冻结般向上一个劲地望去时,盘踞在某个得当的位置。
西杜丽想,自己不要成为转瞬即逝的光亮,没有一个人的生命活该在闪耀之后逝去。她要一直走下去,只要她的双翼尚未燃尽。
腾空而起,穿行在纵横交错的楼宇之间的、人类的工业造物。最后一次飞行。
成功了吗?
那座登天的造物即将成为星星升高到他们的夜空,随即坠落。
急转直下的气氛里,西杜丽的身影从断裂的飞行器内部掉出,身上束着降落伞,大概会降落在远处的建筑物上,只是回不到这里。总好过随着其他的一切一并坠亡。
恩奇都的视力要更好些,看得到她露出释然的笑容。
一直在笑着呢。
四
高塔内的少女,目视着向这里来的二人。
终于见到你们了。
履带式摩托车蜿蜒向上,阿尔托莉雅开始试图分析哪个部件需要保养。
根据先前得到的指示,他们终于来到这座高塔脚下,在绕过无数建筑之后。
其间也有些波折。食物储备不足、燃油险些耗尽的状况时有发生。好在过了这一带,一路上荒无人烟,不再有后来之人踏足的踪迹。
过去又是什么重要的场所,因而能够寻着不少包装良好的物资。从西杜丽那里得到的书也被翻了好几遍,阿尔托莉雅甚至有些想写日记,最终因为各种各样的因素放弃了打算。
高空坠物相对危险些,如果坠落的恰巧是地面的某块,风险则相应增大更多。他们堪堪躲过每一次险境,总觉得下一次不是这样好运。
到了后来,就算受些小伤也无所谓了,只是这样不能前进,多少有些耽搁行程。还好不是太严重。
随时可能中断的路线才是最需要担忧的,加一些摇摇欲坠,他们便再也回不到先前的道路。
宽广无边的构造本不能称作“塔”,只是再向上眺望,顶端又笼罩在重重混浊的空气与杂质中。形状的确是塔的样式。在过去似乎作为什么重地存在,总体而言状况不错,风化的痕迹算不得多。
见得到是一回事,真正到达又成了另一桩任务。耗费不少时间,他们在底端宽阔的建筑边缘向上望,此时恰好轻微地下着雪。
找到门扉的那一刻,大门应声而开,如同施过奇妙的咒语。
毕竟是重要的设施。过去的世界有着连天战火,在这里藏着什么不显友好的机关也说得过去。
保险起见,他们将车停在外面,小心翼翼地拉着手踱进去。两个人一起。
那之后,听到了奇妙的声音。
纤细的影子贴着墙面过来,又扭扭捏捏地逐渐立体,伫立在他们面前。
【这里没有危险。】
少女外形的透明身影,露出了相当友好的姿态。
【请放心地进来吧。】
停好交通工具之后,半透明的影子又一次浮现出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自称是属于这里的人工智能,本该随着人类的撤离一并被带走的。
如果战争是能够轻易预料的事项,
好在人们离去的时候,并未因着太过焦急而忽视管理这里的个体,露出开心的表情,AI继续解释着,【他们启动了系统的自毁程序。】
也就是,原本就该覆灭的意识,此刻却仍游魂般停留在此地。这样不就成为人类的亡灵了吗,连同那些按部就班的系统一起。
电力系统出现了故障,或者那段代码本身存在着缺陷——等到意识过来,自己依然停在这里,作为无权反抗命令的程序,独自守驻步伐何其缓慢的永恒。
【请结束我的任务吧。在这之前——】
“是美术馆。”
“是美术馆啊。”
二人面面相觑。巨大的建筑内,方才他们已经拜访过那个焕然一新的图书室,为其宏大规模所震惊。
取得许可后,交通工具空余的角落塞满形形色色的纸制品。这下当真要和书籍一同入眠了。小女孩AI充当着向导的角色,以这些“对人类有价值的东西”为代价,换取完成指令的报偿。
人类的历史充满美丽的纹理。那是万籁俱寂的世界里唯一永恒的事物了。
仅仅是历史而已。真正作为记录的,又尽数是脆弱的实物。创造它们的人类大势已去,留存之物也终有一日将风化在抵达于此的未来之中。
不过今天的他们已然读不懂前人的艺术。那些时代各自轰轰烈烈地落幕,留存至今日的仅有已然式微的人类的生命。到最后,文明仅留下一些语焉不详的痕迹,再清晰的资料也难以复原过去,真正一脉相承的唯独所谓“精神”,在一切难以延续的世界里。
或者难以延续的不过是人类创造的一切。
阿尔托莉雅在呼唤他过去,手中攥着先前拿到的笔与纸。
穿行于无尽的石像之间,人们曾形容这种氛围为“肃穆”,当下他实在未能共情。最难以记录的是这样的情状,可最根深蒂固的又是无可言喻的情感。
“来画一幅画吧。”
能想到很多东西,雕像、离我们而去的人们,以及鱼罐头;真正落笔又什么也画不出来。最后他们发觉二人皆心照不宣地选择对方,再简便不过的参照。很快简单的作品在粗糙的纸面成形。它很快将随着建筑的崩溃被细密的杂质笼罩,倘若时间标准以地球寿命来判别。
到最后连同画面上的笑容一并模糊,成为漫天尘埃中微不足道的部分,作为一滴水坠入海洋。
可阿尔托莉雅却小心地托起那张纸,钉在布满画框及其内容物的墙面。
【你和我有点像呢。】初次见面时,安顿行装的阿尔托莉雅没有听到的对话。
各种意义上地。他由衷赞同。
【他们为什么要创造你呢?没有现实的用途,人类已经鲜少做这些事。】
“为了沟通神明。应该是这样,虽然失败了。”
最终那些忠实的信奉者也没能等来奇迹,他同他们的神一并被遗忘在无尽的长夜里。人们摈弃狂热的信仰,追逐光明而去,只留他孑然一身。
为神迹改造而成的怪物本来没有与他们同等的权利。凭空创造的物件,态度比起听从更接近亲近,那是何等可怖的现实。
想要竭力寻找出程序里“摆出的确如此的表情”部分的AI,最后留下一句【这样还是有些不同的】,便不再言语。
性能?用途?推测的范围过大,谁能清楚这些事?总不能是本应同他最为亲近的神明。面对近来偶尔分神的他,阿尔托莉雅会严肃叮嘱着注意事宜,叫他别再分心。
铸造祭坛,拿最后的希望作赌,渴望身为镜面的他映照出幻想的身姿。先前他对人类不够了解,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中,他的双手触碰到的太少太少。直到所有人尽数离开,他才理解一无所有的生命也能热烈地存续下去。
最后一站是相对上层的空间,他们的委托人等在那里。
注定终结的意识,走到这里已经足够。她本来是为服务人类而生的造物,对于名为人类的事实并不热衷,只能表露纯粹的服从。先前误以为遇着同僚,可对方的内心却已经填充了事物。
本是不具备爱着人类本身的能力的。被制作得人性化一些,也不过被赋予了按照程式运作的简单情绪。然而对他们的创造所持有的兴趣,却成为取回真正情感的先兆。
不论经历过什么,人类无愧为人类。
【这样做就好了。】
这么交代着,分明并不复杂,干预自身指令的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
保持沉默的阿尔托莉雅逐一完成那些步骤。没有急转直下的气氛,仿佛执行平日里的工作。
AI成功读取出“鞠躬”的数据,相当标准地行礼。
【感谢你们的配合。】
随后,本就无法触碰的身影立即消失了。干干净净地,似乎只是关闭了一个多余的程序。也的确只是使之圆满地遵照规划而运行,又因循设计而终止。
不对,不对。恩奇都想着。我们是被创造出来的,我们生来被赋予着不属于自己的期望——
可孤独是千真万确的。即便那颗内心尚未体察到也……
唯独那份空落落的错觉,是他们也能够抓住的实感。
所以,嘈杂的音律何时能够彻底平息?
五
用旧了的机器迟早要熄火,至少在她也到达使用年限以前。
“坏掉了啊。”恩奇都下了车,踩着雪绕过它一圈。阿尔托莉雅安静地跟下来,沉默着打开车盖,对各处构造逐一察看。
通过下层建筑之后,道路围绕着塔身重重向上,偶尔能撞见几扇紧贴壁身的小门,其中是久置的房间。周而复始的旅程,塔楼如嵌入天空的螺钉,生活是无始无终的莫比乌斯环,偶尔产生些毫无新意的转变。
没有修补的必要。始终苟延残喘陪着他们,这台载着她离开幼年、迎接邂逅,之后告别一个又一个伙伴的器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换言之,“已经报废了。”宣判完毕,她注视着爱车,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应该搬下物资,将残骸遗弃在这里。
没有关系。这种事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天有不测风云。上一回例行检查的时候已经发现了无法维修的弊病。所以没有关系的。
“……没……关系。”
糟糕,自己应该将用过与未启封的罐头们都转移下来的,它们是必要的食物。……必要的食物,只要他们还想活下来。可是她看着一切模糊成空白的一片,眼眶里溢出温热的液体。糟糕。
梅林告诉她只要一直走下去就算不上全完,人类最坚实的部分在于逾越一切的内心。
阿尔托莉雅从不在意那个人此刻是否注视着她,如“我会见证你的故事”那种戏言。只是她开始感到难过,如同所有情感的阀门一下打开,哗啦啦倒入苦闷的洪水。
“我弄丢了那么多东西啊……梅林。”她尽力扯出笑容,对着无法传达到的某人小声坦白。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自己什么也没做好。
一心想着向上、向上奔忙,直到踏在这条道路之上形单影只。曾经有那么多朋友,邂逅那样多过去尚未见识的事物,他们留在了原地,而她执着地愚蠢地追求着虚无,至今依然徒劳地踏着脚步,也始终在丢失着曾切实握在手中的所有。
所以这样就好,意料之中的结束。我就只到这种程度,一旦产生便再也难以驱除的无力感。
她以为自己泫然欲泣,却无论如何想不出泪滴坠落的缘由,只是接受着这样的现实,与过去接受每个漫漫长夜别无二致。
面对漫长的时光,无尽的旅程,丢掉了那么多东西,她分明一次没有向着孤独服软示弱,便以为那是最好的抉择。现在的她却毫无缘由地被一点小事打倒,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事情。
简直像个恶劣的笑话,让她发自内心对自身咬牙切齿。直到有力的双手掰过她的身体,强制她与对方对视。她对强硬的态度本该全无好感。
没有任何事物是永恒的,阿尔托莉雅向来坚信这样的判断。只是面前少年温柔的笑意太过真诚,乃至让她一时忘记那最初被他称作是对自己表情的拙劣模仿。总觉得尚且差些火候的恩奇都认真确认着指尖传来的触感,将她箍在怀中:“还有我,这副躯体不是属于你的东西吗?”是近乎捉弄的恶作剧,是真心实意这样思索,从他被带离过去的灰烬以来。
女孩像被擒住的小兽,如书中所言,隐约蒸腾着热气的身体瑟瑟发抖。好在这时见不到她的表情,不至于辱没她转瞬即逝的脆弱。只有微颤的呼吸打在一侧脸颊上,温暖而急促,让他的血液复又涌流,脉搏重新跳动,一瞬间拥有生命与过多的情感,活像生在太平盛世庸庸碌碌的普通人。遵照常理他们又不该有那么多无端的心思——光要活下去就不得不竭尽全力,可最后能做到的至多只有活下去而已。
更多的遐思是轻小的尘埃,偶尔纷纷扬扬闯入暖光笼罩的整个世界。他们注意着脚下彳亍前进,从而再没能抓住其他的什么。
因此,哪怕一瞬间也好,什么也不想,阿尔托莉雅迟疑的双手环住对方的躯体。少年微不可觉地一颤,感到体内某处温热的声响,随即搂得更紧,空置的那只手笨拙地一下一下轻拍在她背部,罕有地小心翼翼。
车辆的拆卸告一段落,过去赖以生存的交通工具徒留一副废旧的空壳,原来她的资产也不过一堆废铜烂铁。阿尔托莉雅谨慎地将可能用得上的部件同物资塞入背包,直到它鼓鼓囊囊什么也装不下。她将一册又一册尚未读完的书籍丢在地上,又沉默片刻,蹲下身子轻轻拍掉黏在在书皮上的雪花。
恩奇都以为她纠结于数目的取舍,毕竟那是如今他们与过去的人类间唯一的桥梁,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完完整整的人间。想要说些什么时,站起身来的少女得出结论,“这些当做暂时的燃料吧。既然运上来了。”
“还是带走一些吧,”恩奇都对她的决定发表评价,“那些书。用过的罐头就不要了。”
想来也是,与其等着成片供人栽种的花朵,此刻他们应该优先于确保存活。可她原本不想丢开那个天真的心愿,仿佛能在其中为谁寄托希望那样。
事故处置完成、拆卸进程结束,他们用尽可能多的衣物将自己裹紧,撬开最重最大的那个罐头。晚餐时间结束得快,沉默到二人几乎成为雪中模糊的小点之后,恩奇都抓起一旁的铲子,撑杆一样轻盈地站起来。
本打算发问的阿尔托莉雅很快明白对方的意图。恩奇都向她挥挥手中冻得结实的铲子,说话间呼出一口热气,模糊面容的白雾向上蒸腾。
“不泡澡吗?”
她沉默片刻,随即加入对方的工作中。铲起干净的雪堆入空腔,这任务姑且算不上难。在这种季节、更何况是这样的高度,满地厚实的积雪为他们采集净水提供了不小便利。美中不足的一点是燃料的量不算充足,大概可以考虑尝试摸黑行走。
一旦暂且静止在某处,烦人的思绪便要侵袭而来。
毕竟是要活下去的。为此不论如何挣扎,耗尽一切勇气与信念,直至将自身一并燃为虚无,只要生命存续,只要他们的胸腔一如既往为每次呼吸震颤,发出机器般的轰鸣;而不是遥远的称呼,所谓自然的孩子,或是人类的幼儿。所谓生不逢时。
她从不敢在温水中放松太久,贪恋一时温暖的代价太过沉重。没有人不想沉沦于美梦不再醒来,可他们曾经想要切实拥有的事物太多太多。
这回换阿尔托莉雅帮同伴盘发,她神情专注,用心梳理泛着水光的发丝,熟稔地将它们拢到一起。
那之后的数日内,他们不再进行过多对话。一切必要的体力尽数倾洒在双足本能的行进中,复又弥散于漫天遍野永不停息的雪絮。
道路一侧的高墙径直刺入灰色的深空,另一边有如万丈高崖。向下看去的时候偶然能找到先前的道路。
丢掉空罐头的事为他们提供更多空间放置物件,越向上走越发寒冷,一件衣服也不能落下。某天打开背包收拾行装,捆在上面的被褥一歪就要下坠。恩奇都伸手用力一捞,挂在颈上的相机应声而落,顺着路面滚下。还好,以后要是丢在面前,看着该多难受啊。他乐观地想着,当作正在消化一个幽默的话题。
“再见啦,”他向那边挥手,权当一场隆重的道别。
时至今日,他居然有些明白离别的意味了。那种仪式感仍是模仿,只是不能想再多事情。如果将阿尔托莉雅也不慎弄丢,大概是会感到相当困扰的程度吧。
只是这样吗?
总之,目睹全部过程的阿尔托莉雅没能表示什么。她还是那个少有失态的坚毅的孩子,这样想着似乎能够佯装他们什么也没失去。
在体力不支成为司空见惯之事时,他们还是烧掉了那些厚重结实的书本,近来节省的情形也不容她挑灯夜读,累赘诸类发挥剩余的效用不失为良好的选择。
他们将质量中等的旧纸一页一页撕下,不再犹疑不决不忍动手。想到烧掉的东西邮给了死者,由名为西杜丽的女性告知的睡前怪谈,阿尔托莉雅开始相信物归原主或许是它们再好不过的归宿。恩奇都一言不发,只是注视着明灭未定的篝火,想着其他的事情。
少有的交谈不过是规划食物的安排、物资的保存。
继续攀登,继续攀登,他们很快就要到达。
六
到双腿再也迈不开为止,时间恰巧接近天黑。今天的夕阳平平无奇,连日的降雪化大气为雾蒙蒙的一整片,像车前灯下映照出呛人的尘埃。
“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恩奇都的提议下,她接受了今晚在此歇息的方案。近来累到毫无知觉,她不再区分发麻的双腿与疼痛的膝盖究竟哪边率先引起身体的预警。而对方看起来毫无倦意,只是在不堪重负时丢掉一些用不上了的物件,然后默默接过一些她带着的,她不依便冠冕堂皇地架出“我是你的兵器”这样玩笑般的理由,让她再三重申无人不是独立的个体,不该有什么从属关系。她不讨厌对方永远游刃有余的模样,如同提醒着她自己是最终的倚仗一样,可靠的伴侣一直以来令人安心。
只是她总觉得自己做得不够。自己的伙伴太不擅长伪装表情,苦恼的情绪一览无余地写在脸上,恩奇都便不由自主开始想象让她开心的方法。对他人了解到一定程度的弊端真是可怖,他排除了好多方案,也没找到合适的任意一种。
四周的建筑匍匐在他们脚下,两人都不太想得起来自己在哪些地方留下过脚印。既然向下望没有意义,他们开启最后两个罐头,加热的燃料是在下层随手拾来的书。
登高赏月本该是浪漫的事,今夜恰没有下雪,天穹呈现幽深剔透的蓝。与在意的人坐到一起,什么也不说还是浪漫。
人们总爱为琐事创造名为情调的说辞,赋予死物欲言又止的缱绻,假想缺了口的残圆。美的神秘在于圆满与遗憾,选择高歌爱意而敬惧死亡。一切又源于层层叠叠的积累,神或自然的拟态诞生在约定俗成的巢穴里。
只是他们不曾目睹由常识构成的世界,太多经历仅止于纸上学来或道听途说:同伴是共享秘密的存在,同伴要握紧对方的手。他们该为每回的胜利高呼万岁,哪怕这世上已经没有神明也罕见人类。哪怕活着与存在现下毫无区别。
无人再试图找些话题。他们自旅程伊始已经接受事实,而这是最后一个静谧的夜晚。没有什么能夺走此刻的宁静,一瞬间其中意义几乎能逾越死亡、覆灭,这世上现存的一切。
在这仅剩彼此的夜里,作为两个人类,作为群体,作为再平凡不过的伴侣,共享久违的、包容喜悦的安宁。
多像奇谭中的主人公,以及某个月光柔和得异常的晚上。虽说主角是两个对爱一知半解的家伙,比起完美结局更像故事的开场。
明天,只要明天一早出发,他们就能抵达世界的顶端。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切寒冷与踌躇断然算不上什么。只要容许区区一个念头的存在,他们理应创造奇迹——人类是坚强的,至少在一切等于自述的文字中如此断言,何况相识的每张面孔都拥有着那副神态。
不论未知的道路意味着何种终结,好在他们不是孤身一人。
状若遥远的未来近在咫尺,未知的、美好的、光明的前路,掉落的相册、找不回的花。残破的幻想里有家的形状,他们那时候各自追逐着为人所爱或爱着他人的泡影,才在穷途末路中牢牢抓住对方的手,流连于尚且有人相伴的肤浅暖意。
最后他们蜷在避风的缝隙中,像是度过最后一夜般珍惜着安详的每分每秒;像是度过以往的每场黑暗般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唯独不像黎明前亮晶晶的幻想,没有迎接全新将来的隐约兴奋。只是走下去而已,像过去那样,像每个人类那样。
阿尔托莉雅挣扎着从临时的床铺中探出身子,悄悄将散落在外面的绿色长发向自己这里拢了拢。感觉到动静,她的同伴不安分地调整着四肢,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际。
睡意总在温暖中悄然袭来,至少在抵达之前做个美梦。
顾不上期待那种事了。这不过是临行前最后的休憩,与终点线近在咫尺的稍事休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预言明日无异于徒增失落的风险。
所以她将自己重又塞入被褥,梦呓般向唯一的听者道了晚安。
Fin.
越到后面越没有条理,也完全偏离了原作的感觉。
可以的话希望以上描写能不至于显得太偏离角色……
以及 tkmiz老师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