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不要杀了他呢？”

　　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点恶意和嘲笑。凯没有转头去看声音的来源，他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还是应该说——要不要杀了我呢？”

　　穿着一身黑色武士服的伽古拉站在他的旁边，正扶着腰笑他。凯用余光扫了一眼，他看起来笑得非常肆意，手上的蛇心剑都握不太住、摇摇欲坠的样子。从露指手套里露出来的手指部分松松握着蛇心剑的刀柄，修长的手指搭在上面形成优美的弧度。

　　凯看在眼里，自己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蛇心剑要是掉地上了多不好。

　　他觉得自己那时候并不是想要上去握住他的手。至少他认为自己是这样觉得的。

　　2

　　行星484。

　　

　　凯很习惯于看见这样的幻影。从o50的战士之巅后，他便经常能看见一身黑衣的战士环抱着双臂在自己身边出现，神情根据当时所处环境时有不同。起初凯在一愣后欣喜若狂地尝试和那个伽古拉交谈，但他仅仅是张嘴吐出那个名字的第一个音节的时候，就得到了那个人如从未存在过的幻影一般消散为光粒子的结果。后来他逐渐学会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的那种仅仅针对于伽古拉产生的情绪。

　　只要不去回应，不去触碰，那个影子便不会散去。而他也可以装作一切还都是最初的样子，还是伽古拉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样子。

　　凯不知道这个伽古拉出现的原因是什么，他也没有去探寻。尽管对于一名合格的光之战士来说，幻想自己的宿敌兼旧友总是待在自己身边、对自己的一切行为做出点评这件事本身过于幼稚可笑，但他确实从中得到了慰藉。

　　起初这个影子的模样还是他们在登上战士之巅之前的那个伽古拉的样子，时常嘴硬心软，会点评他的战斗还完全不够格，看起来骄傲又冷淡，但实际上经常拿他没辙。凯很擅长和这样的伽古拉相处，因为他不需要去思考伽古拉的每一个行动里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见人的深意，他仅仅做自己、回应自己最本能的反应就足够了。他也不必去想复杂的事，因为伽古拉会一直在他身边。

　　后来这个影子变作了王立行星珈农上有点偏激的那个伽古拉，质疑他的观点，会嘲笑他，但也总会在关键时刻关心他。凯在很久之后才察觉那时——在生命之树面前的时候，伽古拉的痛苦不只是出自力量不足产生的自我怀疑，也是对他不自量力地扬言要救下所有人却没能做到的质疑。凯后来如梦中惊醒一般想起自己应该去抓住他的手，在他说出“不会再帮你”之前，可是时间只会往前推移而从不逆流，这样的机会再也不会有了。

　　在钻石新星那一战之后这个影子彻底变了，变得冷漠，和他针锋相对。生命的逝去在他看来不足为奇，光明和黑暗于他眼中只是胜败者之间的较量，黑与白在他身上模糊了界限。他不再追求正义，转而漫无目的地当雇佣兵拿钱办事。凯隐隐觉得这样的伽古拉十分危险，他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张扬肆意地燃烧着，在等待着与什么相拥燃烧殆尽。或许是和他。或许仅仅是他自己。

　　再然后是现在。

　　索尔提刚死在他的怀中，凯颤抖着双手为他合上眼。影子在他耳边轻轻低语着说，看啊，他是因为你而死的。

　　凯发觉这时他能很容易做到不让自己的思绪被影子所扰乱，因为此时他眼中只有一个人，那个造就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真正的伽古拉。这个行星上处处动荡皆是因他而起，今天他们比如要做一个了断。

　　凯看着那个坐着、无动于衷的男人，目眦欲裂，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低沉下来：“你如果想杀我的话，来找我就好了，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伽古拉的神情原本是面无表情的冷漠，听见这话后他笑了起来：“那不该是你的责任吗，凯？不是你自己没有保护好他们吗，欧布奥特曼？”

　　影子和他站在一处，说：我不在乎任何人。不在乎死掉的这个人，当然，也不在乎你。他也在笑着，带着凯全然陌生的疯狂。

　　“你的正义不过是二流正义罢了。”

　　凯不想听他的话。或者说，他的话在某种意义上更加激怒了凯，凯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发了疯一般和伽古拉打了起来。起初凯被伽古拉压着打，后来大概是愤怒给了他全新的力量，他甚至没有用上欧布圣剑，而仅仅是靠着自己的拳头把伽古拉直接打倒了。

　　凯赢了。

　　他压在伽古拉的身上，气喘吁吁地揪着他的领子，欧布圣剑抵着他的脖颈。再一击，他就可以让伽古拉彻底死去。

　　伽古拉握住他的手说：“咳……就是这样，凯，来，杀了我，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他在笑，一边咳血一边病态地大笑，即使这让他看起来非常痛苦。

　　凯猛然发现伽古拉的眼里竟然有光。他不知道是美丽得如梦如幻的黄金银河在伽古拉眼中的倒影，还是别的什么。

　　“你这眼神可真不错啊。”这语气几乎是带了点痴迷了。伽古拉的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影子蹲在伽古拉的旁边，以同样的眼神看着他，说话颤抖中带着疯狂：就是这样，杀了他，也杀了我，既然你不愿意在黑暗中沉沦的话，那就毁灭这黑暗本身吧。

　　不。凯说。

　　伽古拉一愣。

　　凯看见影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之后消散了。他知道自己这句话既是在回应伽古拉，也是在回应自己的内心。

　　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凯松开手，沉声说：“会有监狱的人来带走你。”

　　“什、什么啊。”伽古拉说话断断续续的，血溢出嘴角，给空气染上一层腥气，“还以为你多少有点进步……”

　　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知道星际联盟马上会赶到来处理这一切。但是他同样知道，伽古拉绝不会这么轻易被困住。他总是这样，没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

　　凯发现自己才刚转身，甚至才刚刚结束一次死战，就又在可悲地想念他了。他确实是毫无进步。

　　

　　3

　　死之丘。

　　凯发现伽古拉的影子很少出现了。他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的执念消散了，而是正相反，过于强烈的执念会让他下意识去注意幻影，于是幻影便更容易消散。

　　或者还有别的原因。凯喜欢上了这里的公共浴场。这个场所对于来自行星o50的他来说非常新奇，他很是敬佩人类利用自己短暂的生命来最大限度地享受生活的能力。但不管怎么说，这种地方并不适合伽古拉的幻影出现。偶尔出现的幻影依旧身穿那一身黑衣，这无疑完全不适合出现在浴场，要说让凯主动通过潜意识去改变他的着装……凯心想自己可几乎完全没见过伽古拉换下衣服时的样子。

　　凯在这里学习到了很多新奇的东西。他又想起了行星o50，在那时候的训练闲暇时间，伽古拉会不情不愿地被他拉着逛遍整个星球，然后在某个地方一起静静地坐着，他会摸出口琴吹给伽古拉听。

　　影子出现在他旁边，一边听他吹口琴，一边用蛇心剑在地上划圈，听了一阵很是无趣地说怎么还是这首啊。

　　凯没有停下，只是心想其实还会一首别的。就是好像是常用于求爱，在这个场合应该不是很恰当。

　　这时，公共浴场主的女儿，叫做达娜的少女听到这个调子，走到他旁边好奇地说：“你吹的真好听，这种乐器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可真厉害。”

　　凯不擅长跟女性接触，他躲闪着说谢谢。

　　影子看见少女，很是感兴趣地绕着她走了一圈。凯看见他的这个动作想起了在行星484相遇之前，自己和索尔提一起收集四元素的时候身边那个伽古拉的影子总是经常出现，提醒他这个宇宙中还有一个他永远无法忘却的存在。但是伽古拉却不是这样的，黄金银河之下再相见的时候，他身边有个少女一直粘着他叫他“王子大人”，她还帮着伽古拉完成了相当一部分的布局。

　　凯想起那个时候影子的话。

　　“我不在乎任何人。也不在乎你。”

　　凯很不高兴地瞪了一眼影子，出自他自己无法明白的微妙心情。影子朝他轻蔑地笑了笑，消失了。

　　达娜没注意到他的走神，自顾自地说着近来的怪象，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极光、突如其来的干旱等景象被新兴的教团教主奈亚拉托提普传称为末日预兆，这个世界将会毁于不可名状之神。

　　凯原本听得心不在焉，后面捕捉到几个字眼的时候忍不住问出了声：“不可名状之神？”

　　“似乎是叫，魔格……加坦什么的。”达娜努力回忆。

　　“魔格加坦杰厄？”凯脱口而出，得到了达娜肯定的回应后脸色一变，决定去那个所谓的魔格教团看看情况。

　　他注意到影子又出现了，朝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在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后，凯终于见到了那个教主奈亚拉托提普的真面目。果然是伽古拉。

　　影子也出现了。和伽古拉站在一处。

　　凯发现这个幻影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会出现在自己身边，而伽古拉在的时候就会跟着伽古拉本人的所在之处。

　　凯不知道自己如今应该用怎样的心情来念出他的名字。但就像再多的颜色融合在一起也不过是黑色，种种复杂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也只会留下一种。

　　爱吗？……是爱吧。凯终于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自己的这份心思。影子和伽古拉都没有看出来。

　　真正再一次见到伽古拉的时候，凯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比如你知道会有多少人因为你而失去家园、颠沛流离吗。比如好久不见。比如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比如你这一身绷带看起来挺怪的，要不一起泡个澡。

　　“伽古拉，果然又是你。”他最后只说出口了这一句。这句话满含着他复杂的情感。几百年的爱和恨纠缠在一起无法化解也无法分离。

　　但是伽古拉理所当然地理解成自己想要理解的那种意思。他狂笑着说：“不错，就是我，没想到吧，凯？我从地狱爬回来找你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拿出黑暗圆环。

　　凯能察觉那与欧布圆环相似但又截然不同的力量。伽古拉为什么会走上这条黑暗的道路。他不明白。

　　

　　他打败了魔格加坦杰厄，得到了迪迦奥特曼的卡片，但他没能找到伽古拉。

　　伽古拉的影子在他身后出现，低声耳语：你是光，我是影，永远纠缠是彼此的宿命。

　　

　　4

　　卢莎卡。

　　凯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上带着很严重的伤势，几乎可以说是动弹不得，记忆里却一片空白。

　　……我是谁？他难以避免地产生了些迷茫。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倚着树看着他的方向，对着他说——应该是对着他说：“竟然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还真是可怜啊，凯。”

　　凯？是他的名字吗？

　　“仅仅是跟超戈布战斗就会让你输成这样的话，你又要怎么面对魔格杰顿呢……”

　　再后面的话轻得像叹息。凯没有听清，他想说谢谢，想问更多关于自己的事，但还没说出口，那个人影就如同被阳光照到的影子一般瞬间消失了。

　　这个影子后来也经常出现。在凯被陌生少女带着融入村子之中的时候，在凯用自己超乎常人的力量帮人干活的时候，在凯和村里孩子打闹成一片的时候，那个影子总是远远地望着，不靠近，而在凯想要去接近的时候又瞬间消失。凯下意识觉得他只是在看着自己。

　　“这样的生活很安逸吧？但是你是不能停留在这里的。”那一天，在艰难地打败了普利兹魔之后，模糊的印象中熟悉无比的声音疯狂地笑着，对着他说，“看着吧，凯，你什么都阻止不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看着那个人举起手中的圆环，凯不由自主瞪大了眼睛——他终于想起来除了战斗之外全部的记忆了：“等等，伽古拉，住手！”

　　但他到底没能制止魔格杰顿的出现。原本平静的村庄因为怪兽的出现乱成一团。

　　“凯，你不应该跟人类留下这么多羁绊。没用的，他们都会死去。”伽古拉在离开前留下最后的话，“不过，也无所谓，毕竟你也将要死去了吧。”

　　凯想反驳他，正是人类那微不足道的信念带给了他战斗的力量，但他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

　　

　　5

　　凯逐渐意识到即使是自己也是会有私心的。确切地说，在剥离了欧布这个身份之后，他也只是普通人而已。他拯救过太多的生命，但他从未把自己放在什么高高在上的地位，也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看法，他仅仅是想避免没有必要的牺牲。

　　

　　梅特隆星人问他：“杀了他对你来说应该更好吧？”

　　他的语气相当平和。凯却没法对他做出肯定的回应：“……他啊，我早就习惯了。”

　　

　　影子站在梅特隆星人的旁边，拿蛇心剑抵着他的脖子，脸上挂着恶劣的笑容：“凯，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但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凯心知再怎么思考也只能得到这个答案。他对伽古拉永远下不了死手，曾经是，现在依旧是。就算他遇见的相当一部分问题都是来源于伽古拉。就算理智上知道正是因为他放过了伽古拉才会导致此后更多的问题。

　　可是，那是伽古拉啊。是他曾经亦师亦友的对手，结伴而行的搭档，命中注定的宿敌。

　　也是他从过去到现在、甚至到未来的私心。

　　

　　6

　　与魔格究极大蛇对战前夕。

　　凯突然意识到影子和本人最大的不同。不知何时起，伽古拉比起以前虚弱了很多，化作魔人态时胸口悄然出现的那道红月像在暗示他身上出现了什么变化。

　　但是到底是什么变化呢，魔人的胸口就像光之战士胸口的计时器，是本源力量所在之处，理论上不应该有任何不对之处否则会出现严重后果，轻则实力下降重则虚弱致死。

　　凯原本以为伽古拉是被黑暗迷惑了心神。现在他发现伽古拉其实在这方面非常简单而坚定，黑暗的力量也不过是力量形式的一种罢了，只要内心不动摇，那什么样的力量都无所谓。伽古拉真正迷茫的是正义本身，并把这个意义放在了他身上。伽古拉希望能通过他来找到自己的道路。

　　“但就像群星，这一切都会消失。”伽古拉的声音在颤抖。他的话与其说是对凯说的，不如说是在催眠他自己。他根本没有后路可退，只有黑暗才会是他的归宿。

　　……真的吗？假如是真的，那为什么黑暗圆环会抛弃他？伽古拉努力控制住自己不去思考这个问题。

　　凯看见影子神情痛苦、迷茫，在原地焦虑地打着转，嘴里喃喃自语，但他已经没有心思去细听了。

　　“爱才是。爱是永恒的，是绝不会消失的东西。”

　　“什么？”伽古拉的表情一片空白。

　　凯眼神坚定起来。一时间伽古拉竟然无法直视那眼睛里所蕴含的深刻情感。

　　“——我一直很爱你。”

　　这句话出口的时候，不只是伽古拉本人愣住了，在一边的影子也停止了动作。

　　凯终于明白了。在这最终之时，他明白了那个陪伴了他数千年的影子的本质。

　　——是爱。是他对伽古拉的一切复杂感情中最核心、最纯粹的部分。

　　影子怔住了。片刻后他化作了光点，但这一次没有再消散在空气中，而是回到了凯的边上，在凯的心口处聚集成一片暖意。凯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心口，感觉自己此刻拥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信心。

　　

　　

　　7

　　在那很久以后，两人在宇宙人街的酒吧里偶遇了。伽古拉非常自然地跟他打了招呼并示意调酒师给这位光之战士拿一瓶波子汽水。

　　“接下来有打算做什么吗？”凯坐在他边上，喝着汽水，像拉家常一样平淡地问。

　　伽古拉诧异于他的这个态度，想了想，笑着回答他：“大概会先在宇宙里到处逛逛吧。”

　　“这不是挺好的嘛。”凯也跟着笑，“既然这样，我推荐你试试……”

　　他推荐了一大堆地球食物。夹杂着饮料和零食。

　　伽古拉说着什么啊你在地球几千年这方面的经验还挺丰富，却还是记了下来。

　　“——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凯看着他，轻声说。

　　伽古拉没听清，也没追问，只是轻轻敲击着咖啡杯的杯沿：“还会看见吗，那个影子？”

　　“已经不会了。”

　　凯握着波子汽水的瓶子，一饮而尽。

　　

　　END

　　

　　后记：

　　一些想要表达可能没有表达出来的东西：

　　1.伽古拉会知道那个影子的事，是因为凯曾不止一次把他本人当作影子过，但是他并没有揭穿。

　　2.梗来源是欧布tv第多少集来着那个总集篇，凯洗车的时候仿佛看见了伽古拉的影子一闪而过，感觉他完全没有惊讶的样子，忍不住猜测他在战士之巅后说不定经常会看见伽古拉的影子。

　　3.后面说“已经看不到影子”不是因为什么把爱放下了什么的，是凯正视自己对于伽本身的感情并愿意带着这份爱一直走下去的意思。也就是说那份感情会被剥离出来变成实体是因为他以前多少有点逃避的态度，但现在不会了。

　　4.好像没怎么写出来伽的态度……？但是会一直追逐光的影子、不拆穿不嘲笑凯的想象等等这些事其实都是有伽的箭头。伽对凯的箭头是一直存在的，如果没看出来的话，是我描写的问题。

　　4.仅仅是我自己、对于cp向衍生展开的过度篡改猜想衍生创作。但是凯伽szd。凯伽香香。

　　5.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