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559943
作者 : 钺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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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破冰行动 赵嘉良,李维民
标签 良民 赵嘉良 李维民
文集 良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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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7-16 20:53
李维民再一次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睁开眼。客厅墙上的挂钟还在走,几十年如一日不肯停歇,他听着,滴答滴答,又敬业又老调,像是踩着不变的步伐自以为在往前走,可永远也只是在原地打圈。
他躺了一会儿,听见自己的呼吸跟秒针的频率粘连在一起,然后站起身,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水。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沙发上睡着。有时候从局里回来,繁重的工作压得他一到家便睁不开眼,仅有的余力支撑他从门厅挪到客厅,沙发便是他最后的归宿。运气好时能一觉睡到天亮,运气不好时,就像今天,中途醒了,再也睡不着。
他看了看时间,凌晨3点半,从到家算起有4个小时,忽略他意识朦胧的入睡过程,4个小时的睡眠已算有进步。或许再加个淋浴,他能在早晨6点前再休息2个小时。于是他拖着步子往浴室走,刚走了两步,家里的大门响了。
李飞捏着钥匙从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楼道上暖黄的灯光映在他脸上,李维民突然就顿住了脚步。
那很像——
“我靠!”李飞一关上门就被他吓一大跳,整个人弹起来,惊魂甫定地摸着胸口,“民叔你大半夜不睡觉站在这儿干嘛啊?!”
“我还想问你呢。”李维民打开灯,“你大半夜溜到我家里来做什么?”
李飞十分熟练地从鞋柜里掏出自己的拖鞋,一边换一边解释:“我那不是同学聚会嘛,平时见不着的人都来广州了,喝得多了点,完事了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我当然也就回来找我——”
李维民瞪着他,李飞那个脱口而出的单字没收回来,半道转了个弯,叫了声“爸。”
空气中有什么重要成分突然就被抽走了。李维民保持着僵立的姿势,只觉得呼吸声与钟声叠在一起,一下一下,重重敲击在他鼓膜后连通的那一寸心脏。李飞也愣住了,似乎不相信自己刚刚吐出了怎样至关重要的一个字。两个人沉默着站了很久,然后李飞猛地从暂停中启动起来,侧身擦过他肩膀进了浴室。
“我洗澡去了。”他听见他的养子说。
李维民还站在门厅惨白的灯光下,梦魇中惊醒的脸本就缺少血色,此刻连最后一点颜色也被剥夺了,仅余挂在眼眶下的两弧乌青。他想着他梦境中的那一张脸,他想着,他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依然无法从那个字的魔咒中解脱出来。
不,其实不是——他任由自己滑坐在椅子上,额上的血管跳得生疼。其实他和李飞都知道并不是那个字的问题,于李飞而言,那是未曾拥有便再失去的亲情,是难以弥补的终生遗憾,他理解,并且心痛,他无数次想要开解自己从小养大的孩子,但他甚至连自己都开解不好,你看,你问问你自己,李维民,那个字的背后,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是思念吗?当然是的。
那是爱吗?
他不敢定义。
他只知道那是一个人,独一无二的一个人。
李维民记得第一次跟赵嘉良在案子中接上头的时候,对方的兴奋简直能通过电话蹿进他耳朵。赵嘉良说,维民啊,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我在香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能抓住杀害素娟的凶手,我兴奋啊,你明白吗?我马上就能报仇,马上就能回来见飞飞了。然而那一次抓捕结束后赵嘉良消沉了很久,因为那并不是他想找的人——李维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们抱着十足的期望,最后却两手扑空。他们俩站在空旷的港口上,海鸥低旋,暮色渐垂。
“建中……”李维民说,“你这次能够脱身,已经算是万幸——”
“不,”赵嘉良打断他,“我还要查。”
“你已经参与过一次了,你知道这种事有多凶险!飞飞还小,他不能一直没有爸爸。”
“飞飞有你。”赵嘉良说,“我信得过你,所以你也要信得过我。我好不容易打拼起来的基业,我好不容易才打通好的人脉,如果换个人来一切又要从头来过,那不划算。而且我一定要找到杀害素娟的凶手,我答应过我自己。”
“可是素娟也不希望你这样——”
“我过不去!”李维民看着赵嘉良痛苦地抱住头蹲下,整个人都蜷在一起,“我过不去,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所以一切都不应该开始的。李维民敬重他,敬重那个他昔日同事的丈夫,敬重那个为他传递情报、数次从生死间穿梭而过的战友,他们常常在一起讨论案情,通过手机,通过暗语,他们见面时互相鼓励,分别时又将生死抛之脑后,当赵嘉良第二次、第三次从生死线上胜利归来的时候,李维民意识到,有一些东西变质了。
他们不再谈论素娟,那道坎或许永远过不去,但终究被时间打磨得圆润隐忍;更多的时候他们在分享飞飞的成长,仿佛这本就是他们共同的孩子。李维民拒绝了朋友的热心介绍,没有哪个女人能走进他的心,因为他的心里装着工作,装着飞飞,他在越来越忙碌的生活中隐藏起心底的另一种可能,只是在每一次接起电话时嘴角扬起,又在每一次挂断时更加牵挂。
但是人啊,总归有欲望。欲望,如洪水,如猛兽,李维民半夜从梦中惊醒,浑身燥热,心底冰冷。他记起梦中的那一个亲吻,赵嘉良吻着他,嘴唇贴着他的,舌尖在齿缝舔过。那个吻带有血腥味,因为赵嘉良刚从毒贩的手中抢出自己的一条命,李维民在见到他的那一刻便冲了上去,抚摸他流血的伤口,然后赵嘉良吻了他。可惜这一切终归是梦境,实际上李维民距他上百公里,当赵嘉良逃出生天的时候,李维民透过监控看他,眼眶酸热,既欣喜,又心痛。
他不知道赵嘉良对他是否也有同样的感觉,他们越来越默契,有一条线也越来越模糊。有时候赵嘉良看他,眼神中有很多他看不透、却为之颤动的东西;赵嘉良为了儿子吃醋,说李飞抱了他,几乎整天都跟他待在一起;他们争吵,因为李飞选择了当缉毒警,而这一切都是跟着他学的;赵嘉良说儿子太像他,遗传了他的强大基因,跟他简直一模一样……太多太多了,李维民几乎每一次都能从这些话中品出别样的意味,有一次他终于吼出来了:“别像对离婚夫妻一样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争吵不休!”然后赵嘉良住了嘴,半晌才笑了一下,轻声地说,谁想跟你做夫妻啊。
他们拥抱,手臂穿过彼此的腋下抚上后背,在最温暖的颈窝轻嗅,非得确认万千方可安心。赵嘉良曾经幽默又风趣,聚会时他的话最多,喋喋不休吵得人头疼,妙语连珠又逗得人大笑,如今他被风霜磨砺了,风暴全隐藏在沉静的面孔下,于是李维民只得做起自己不太擅长的事,时常逗他,与他追逐,引他释放出仅剩不多的压抑的天性,然后在大笑过后看着对方,好像心底的东西都交出去了,不必再说。
所以这是爱吗?
他们没有亲吻,没有互诉衷肠,好像他们俩都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忠实信奉者,说出口便不会灵验。唯一的一次诉诸于口像个笑话,赵嘉良跟他打电话,在电话那头说我老婆又跟我发脾气,我得找个安静的地方安抚他,李维民便笑起来,大着胆子在一群下属中回答说:“你打算怎么安抚我?我不要口头的承诺,给我点实在的。”
李飞从浴室洗完澡出来,李维民正坐在沙发上看着报纸。
“民叔,”李飞叫他,“这么晚不睡还看报纸啊?”
“睡不着,你先去睡吧。”
“你是真的年纪大了睡眠少是吧?凌晨4点,你睡了几个小时啊?”
“4个小时。”
“……不是,4个小时哪够啊?你每天工作那么忙,你不怕哪天倒在办公室就起不来啊?”
李维民抬起头,凌厉的眼神透过眼镜投射到李飞身上:“你就是这么咒我的?我还就告诉你了,我买的保险受益人是你,如果我死了遗产也是你的,如果真有这一天你提前做好准备,那可是巨款。”
“他留给我的还不够啊?我要你的巨款……”
李飞似乎做了某种决定,在李维民再一次大声纠正“他是你爸爸,他的名字不是他”时,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抢走他养父的报纸。“别看了,”他说,“前天的报纸,没有时效性了。”李维民的嘴唇紧紧抿了起来,李飞又说:“经常做噩梦,这是典型的应激性创伤综合征。民叔,愿意跟我谈谈吗?关于他,关于,我的……爸爸。”
诚然李维民从不相信有什么注定,卧底注定以身赴死,胜利注定付出代价——他希望这些注定统统打包滚一边去,在抚上赵嘉良冰冷的脸庞时,他却又想,这个人才是我的注定。
他暗笑现在真是越活越回去了,连李飞都能来开导他,人一旦钻进了死胡同就很难出得来,因此他又很骄傲,飞飞真的长大了。他看着李飞认真的脸,看着那属于父子俩的相似的轮廓,他想着李飞如何理解他和他父亲之间的感情,是兄弟,还是战友?
“是亲人。”李飞说,“或许还有别的我无法参与进去的东西,但那是属于你们的。”
属于我们的。
李维民倚着大理石碑坐下,一束花静静躺在他腿边,除此之外还有一壶酒,一本书。
“知道你喜欢读书,所以我给你带来啦。花是给你的,酒也是,不过不能多喝,我给你多少你就喝多少……算了,现在说这些有点可笑……建中啊,飞飞长大啦,前些天跟我谈了心,还叫了你爸爸。不过他说当着你面还是叫不出来,我不逼他,可能他哪天来看你就叫出来了,你不必担心……”
他想起钟伟离开时交给他的赵嘉良的书,昨天翻开来看,里面用纸条写了句话。
「我相信我的感觉不会出错,如果是真的,我同你一样。」
李维民笑着,轻斥他依然只有毫不实际的口头承诺,但他总该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于是他坐在这儿,亲口说给那个人——
“我的感觉也不会出错,我同你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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