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在练习和你说再见。


Ⅰ. 「百年孤寂」

他闭上眼。
无止尽的黑色深渊中，看见阳光在血管里流窜。
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有鲜血凝固后锈铁的腥味。
他想呼喊一个名字，咽喉扼杀声带。
沉默的声嘶力竭。

「Gon」。

他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离别，比他们相遇之前的任何记忆都来得清晰。

你不配有朋友。
Illumi的低喃在耳边一如魔魅，血缘的咒缚化身荆棘缠绕全身。
杀人机器不配有朋友，不能有感情。追求你不能拥有的东西就是对自己残忍。如果那个孩子能改变我和父亲精心朔造的你，那么，我就杀了他。
全身冰冷。颤抖。战栗。惶恐。窒息。
他的双手杀人无数，它们早已经历鲜血的洗礼，生命之于他本无意义。
而这一刻，他听见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如此坚定。
——我不能让他死。
我不能……让我最好的朋友因我而死。
所以，killua，妥协吧。

他看向Illumi的双眼，深黑色的旋涡，没有感情的死寂。
血缘的宿名，我怎么天真地想要挣脱？他想。
背负揍敌客之名的代价。染了无数鲜血的十字，横是罪竖是爱。
他们蓄谋，要给我一直戴着折磨的枷锁。他们总是有办法抓住我，把我拖入深渊。
而我已无力招架，任其放肆。

我•不•奢•望•会•有•任•何•改•变。

那一天他做了一个决定，用了也许是这一生所能奢侈的所有自由去换另一个人的生命。
他回头看向休息室的方向，不是死别，竟也生离，他们竟然来不及说一句再见。

呐，Gon。
我可是为了你才回到家族的牢笼的哦。
所以，下次见面，你非得爱上我不可。
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被吊在空中，拟成十字架的形状，皮绽肉开的伤口一寸寸撕咬身体。很痛，可是无关紧要。
二哥停下挥动的鞭子，连臃肿都不足以形容的脸上满布大汗，一脸疲惫痛苦的表情让他不禁想现在在受刑的到底是谁？
“你就好好反省吧！”他丢下鞭子，离开的时候带上了门，遮蔽光明唯一可进的通道。
于是只剩黑暗，惟独黑暗。
他黑暗中诚惶诚恐寻找的出口。
Gon的笑容在黑暗中闪烁，明亮却遥不可及。那是已关闭的出口。

失去太阳的永生。

他闭上眼。孤寂作陪。
那不是一直处于黑暗中的人所能拥有的感受。那是身处黑暗却蓦然与阳光相逢，然后再度被禁锢于永不见天日的深渊中的人，才能得到的陪伴。
那些穿越了百年的，千年的，孤寂。

他却不曾料到他会来找他，无惧揍敌客家之名，无惧死亡的威胁，只为他而来。
他怎么就没想起来呢？
——你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单细胞。

爸爸，对不起，我真的已厌倦了杀人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而已。
仅此而已。

Killua！
他们为了再次的相聚拥抱，畅快大笑。
——哪怕只有很短很短的时间。
让我们再一起走过一段时光吧。


Ⅱ. 「夜会」

Mito那天打开门，迎来两个小孩子。
Gon的笑容从未改变，就好象他其实从未曾离开过这个家，只是早上出门转了一上午，然后回来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身后多了另一个陌生的孩子，银白的短发在阳光下有着美丽的光泽，猫一般锐利的眼神此刻却满布腼腆的神色。
——Mito阿姨，他是killua，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哦！
她看着两个少年的笑容，她突然就有种感觉，其实，Gon已经慢慢在改变了。

鲸鱼岛的日子，两个人的回忆，那些舍不得被遗忘的时光。

Gon在确认Mito阿姨已入睡以后悄悄爬起床，不动声息地推推Killua。
后者还他一个睡得无比安稳的后背。
沉默片刻，Gon的手慢慢地伸向他的手臂……用力一拧！
——喵呜！
某种诡异的叫声刚准备冲破夜的静谧，就被从后捂来的手紧紧压回喉咙里。
——嘘~嘘~吵醒Mito阿姨就完蛋啦！
Gon靠在他耳边小声耳语，无辜遭受虐待的Killua全身猫毛竖起，心想着怎么把这小子给打趴。
——你半夜不睡想干嘛？
——我们去看星星吧，我知道个很棒的地方，我们偷偷从窗口出去。
——耶？喂、喂……
Killua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就觉得被拉着脚底一阵腾空……
拜托，这里是二楼。

仰躺在柔软的草地上，夜风吹起长长的草沙啦沙啦，小夜曲的低奏，大地为床，眼前一片无垠的的繁星做褥，Killua突然有种想要像猫一样舒适地绻起来安睡的冲动。
从什么时候开始呢？忘记了杀手是没有安睡的资格的。
——怎么样，鲸鱼岛的星空很棒吧？
Gon的声音里满满的笑意，那个明朗的笑容，是即使黑夜和星光都掩盖不了的，太阳的光辉。
——嗯，我在家从没见过这么多的星星呢。
——呐呐，Killua，我们还要一起去很多地方、一起看更多没见过的风景哦！
——……嗯……
——Killua？
Gon转头，看见银白色头发的少年已靠着自己进入梦乡，绻成猫的姿势。
——啊啊，真不够朋友哪，特意带你来看的啊。
笑着揪揪他漂亮的银发，低头在他的双唇上轻轻一啄。
刻在名为年少的岁月里的，蜻蜓点水。

呐，Killua。
我喜欢你哦。

第二天Killua醒来，一脸疲惫地对Gon说我告诉你哦我昨晚居然梦到在原始丛林里被一只猴子给咬了嘴唇，真是可怕的噩梦啊……
然后很迷茫地看着好友蹲在角落里一脸委屈地划圈圈。


Ⅲ. 「红绵羊」

我看见红绵羊。
一只两只三只。

Killua用了很长的时间来思考，自己从什么时候起，不再浅眠。
没有防备的入睡就意味着死亡。诞生在杀手的世界里，那个世界所告诉他唯一的真理。
然后他开始浅眠，不能入睡。
不记得从哪里听来的方法，睡不着的时候，数绵羊吧。
于是他尝试着闭上眼，看见黑色的大地上绵羊在奔跑。
一只两只三只，红色的，麻木的绵羊，绕着巨大的十字架，奔跑。
我的双手沾满鲜血，我的十字架只代表罪，我的绵羊是红色的。

12岁那年他和一个少年相逢，那以后他再不曾看见红绵羊。
有那么一次，他说，Gon，我睡不着。
黑发的孩子扬起笑容把他揽入怀中，他说，听着人的心跳声就会入睡哦。
他嗅到阳光的气息，覆盖在彼此相触的肌肤。
心跳的声音，生命的鼓动。
怦咚怦咚怦咚。
抚慰人心的小夜曲。
从此，一夜无梦的安谧。

Sleeping with you.
在你身畔,深眠。

Ⅴ. 「十指」

Curapikt见过爱情萌芽的情景，那时的风沙沙地响光影班驳。
肩并肩靠在树下的两个孩子睡颜恬静而纯真。
交握的两手十指相扣。
上帝送给人类一双翅膀，又将它分为两个灵魂。于是我们从出生起便在寻找，那个可以携手相伴的左右手。
他凝视着牵手入眠的孩子们，突然这么想起来。
然后仿佛看见两个孩子的身后长出小小的翅膀，一左一右，扑哧扑哧地扇动着。

当他们四人分道扬镳之后他曾跟Leorio通过一次电话。
他问，Gon怎么样？
在电话那头一阵抱怨还是老样子天不怕地不怕到处闯祸惹麻烦上身的单细胞一个之类云云。
然后他问，Killua呢？
Leorio说，不就跟Gon一个样，两个小屁孩好得跟牛皮糖似的。声音颇没好气。
他便低低地笑起来。

那么，祝你们幸福。


Ⅵ. 「烟华」

Killua对自己说，我将离开你。
喜欢Gon，超越了朋友的喜欢，这样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心底萌发的，他思考了很久，最终定论是无从考究。
他只是在陪着那个为了不能保护朋友而挫败痛哭的少年默默流下眼泪时，那么深刻地听见自己心底的声音，它说，我喜欢你。
感情一旦被发现，便再也无从可躲。
于是他暗暗对自己说，在你失去力量的一个月里，我会保护你，哪怕赌上性命。
而在那之后，我要学会离开你。
他知道，再不走，便永远也离不开了。
怎么可以让Gon知道，这种不被允许的感情。
脆弱的感情潮湿得像伤口溃烂，哪怕结成了溃疡也必须得注意伤口的愈合，以免血肉再度暴露在眼前。

那一夜是烟火的盛宴，光华耀天。
他站在闪耀的夜空之下，他的身后火树银花，演绎破碎的璀璨。
他凝望他，嘴角勾起对着镜子练习过千百万遍的弧度，释然的苍凉。

Gon。
诶……？
Bye-bye。

刹那，瞬息烟华。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和你说再见。
在我遇见你以后。在我离开你以前。


Ⅶ. 「Tears」

Gon是目送着他离开的。
他看着他的背影在消散的烟火中慢慢溶入黑暗，最后的最后消失于视线，那是一个长而缓慢得近乎折磨的过程，他的双眼因为不曾眨动而泛出泪水。
他低头，摊开握紧拳头的手，他不留指甲，掌心却被手指嵌出生痛的痕迹。
他仰躺在大地之上看见没有烟火闪耀的苍穹深黑而高远，于是难过地放声大哭起来，毫不掩饰和隐忍。
他只是12岁的孩子，还可以在想笑的时候笑在想哭的时候哭。
而他们还太年少，没有说爱和约束的资格。

Gon醒来的时候黑夜已被白昼取代，他的双眼红肿，可是心情轻松。
他笑着朝太阳升起的方向举起拳头，想起那个少年的银发，在阳光下有着最耀眼明亮的色泽。
他想，Killua，我们都在长大，等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一定会长得比你高，然后，我们还会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笑语和眼泪。
在那之前，我会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喜欢你哦。

如果度过漫漫长夜，阳光照耀的时候，我知道，我将记得你。


Ⅷ. 「沙漠幻镜」

Killua翻开日历，细细地看，他以前从不看日历不问日期，离开Gon以后他开始看，每天每天。
他醒来时会在心里默念，我们已经589天不曾见面。
然后继续着一个人的旅程，手里捧着大把大把仿佛永远吃不完的零食，食之无味。
他一个人走过高山看过大海越过森林行走过各种风格不一的城市。
他在人潮汹涌的街角拐过一个弯，突然想起曾经有个黑发黑眼的孩子对自己说我们要一起经历很多很多的事看很多很多的风景去各种各样的地方。
他这么想着，缓缓地蹲下身来，两手捂上干涩的双眼。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好像一个人在沙漠上奔跑，答应自己要一个人生活。
结果，我从来不曾学会怎么离开你。

呐，Gon。
你知道么。
你所踏入的地方，是我心底的整片荒野。
它们随着你的脚步，碎落成永无乡的千年沙砾。

Ⅸ. 「萤火树」

记忆里有个男孩对着身畔的女孩说我让你看世间最美的花。
那时的他躲在两人身后，看见女孩手中的树枝，刹那间萤火绽放。

两年以后他重踏上那个河畔的土地，被眼前的景色震慑得不能言语。
黑夜中他的视线里，满是萤火飞舞的萤火树。
黑发的少年站在那片荧光之间，笑容一如夜间闪耀的阳光。

呐，Killua，生日快乐。
还有，好久不见。

他曾设想过千百万种再次相见的情景，是像从前一样两人欢呼着扑到一起，或者是一边大笑一边狠狠地揍对方一顿，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只能呆呆地看着已经比自己高的黑发少年慢慢靠近，微笑，张开双臂——拥抱。
熟悉的心跳声。怦咚怦咚怦咚。

Killua，我喜欢你哦。
是、我知道，你喜欢我也喜欢Mito阿姨也喜欢鲸鱼岛也喜欢他们嘛……
那换个方式说好了……Killua，我爱你哦。
………………
不说话我当你答应了？啊啊，你的脸好红啦。
你这个人说话从来不懂得害臊的么……
想到什么就要坦白说出来嘛！呐，比如说我现在想吻你。
等你打得赢我再做想吧。
我已经比你高了耶！
这跟身高有什么……嗯……

我送给你的，全世界最美的萤火之花。

对了，我见到爸爸了呢。
啊？
我跟他说你未来媳妇有一头很漂亮的银发呀……
啥？
爸爸说让我下次一定要把未来媳妇拐回去见家长呀。
…………
你脸红的样子意外地可爱呐……
闭嘴！！


Ⅹ. 「Together」

某个萤火纷飞的日子一个少年拉着另一个少年的手。
他说我会陪你一起哭一起笑一起闯祸一起捣乱一起看尽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新奇事物。
我们会一起长大一起变成大人然后又一起变成糟老头子，你说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另一个少年只能在如此坦率的表白宣言中窘得半天吭不出气来。
黑发的少年呐呐呐Killua你是我全世界最喜欢的人哦。说罢附带一个超级灿烂式阳光笑容。
银发的少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坦率成这样的单细胞，最后只好，用着极细微却坚定的弧度，点了点头。

我的身体乃至这即将腐败的生命和脸孔都托付了给你。
我将暗红色的心脏置于你的手心，它从此只为你跳。
我不曾后悔也没有迟疑。

「Gon，你就像……光一样。」

Killua找到想做的事了吗？
我……

「有时太刺眼……让我无法直视你。」

如果还没找到的话，在那你找到之前，我们一直在一起吧？
我，想做的事……
嗯？
就是一直和你在一起啊，笨蛋！

「尽管如此……我可以呆在你身边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