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有时候会觉得和拉帝奥的那几年是一场梦境，因为太过美好、如今消失的无影无踪，所以他总是有不真实感。

  倒也不是说他们当时的初见和相处之中完美得毫无隔阂争吵，反倒是因为并不缺少这些那段日子才显得格外生动，在砂金至今25年的人生中，维里塔斯·拉帝奥就占了整整六年，然而梦总归是要醒的。

  今年已经是他和维里塔斯分手的第四年了。

  当初为什么分手砂金已经想不起来了，大概是大脑的自动保护机制让他拒绝回忆起创伤记忆，然而他仍然经常会想起拉帝奥住处的那个天台，放学之后他回到那里就会往天台上跑去，城镇的天空不比城市的多彩，但永远有星星闪耀，他坐在那摇摇欲坠的木椅上没一阵，转头就能看见拉帝奥拿着搪瓷杯泡着热茶平静地倚着门框看着他。

  蓝紫色的柔软卷发、红金色的双眼，还有眼尾的红眼影，贯穿了砂金几乎整个青春期的那张脸，稍微皱一下眉就能让班里鸦雀无声的那种被称为血脉压制的气质在砂金这里尽管弱化了许多却也仍然存在——维里塔斯是他的老师，但与此同时又是他高中时期的监护人和之后六年的情人。

  

  拉帝奥是从遥远的都市来的，有着在城镇的他们这辈子无法企及的知识和理想，十三岁的维里塔斯在最高学府进修着顶尖专业，而四岁的卡卡瓦夏失去了自己的所有家人从此被留在了孤儿院自生自灭，他们的生命直到十年之后才迎来交汇点。修完了五个学位的拉帝奥决定往内海上的某个小镇上走去，不偏不倚的撞进了此时已经被资助人改名为砂金的可怜疯子小孩的人生里。

  一切都过于巧合——资助人和拉帝奥的恰巧认识，拉帝奥的恰巧出现，以及作为监护人对他恰到好处的照顾和距离感。这让砂金感到格外恶心和不舒服。

  然而他并不能对自己的资助人说些什么，是那位翡翠女士亲自来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把他从满是恶意环绕的孤儿院带了出来，让他接受教育、甚至承诺他接受完这些基础教育之后会给他找到一份好的工作，这对于砂金颠沛流离的日子来说无疑是巨大的财富，尽管他在心底仍然追求着些什么额外的刺激，然而在此之前最重要的是活下来…才对。

  

  于是他进行了小小的反抗，半是青春期的悸动半是对这位好命的天才学者的嫉妒，他借着各种理由去靠近拉帝奥，撩拨着、试探着他老师的底线，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拉帝奥对他的这些小动作和恶意只是一开始有一些恼怒，到后来在他作出这些动作之前就会马上用放在手边粉笔样式的触控笔扔出去砸到砂金的额头，然后又会被砂金吵吵嚷嚷挤出来的眼泪搞得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给他揉揉额头。

  然后砂金就会顶着他那张大概能骗过所有人眼睛的脸挤出几滴眼泪：“老师，你不喜欢我吗？”

  “如果你想让我坐牢的话，”显然，维里塔斯不属于那「所有人」的范畴，“那请容我拒绝。”

 

  

  维里塔斯后来还是答应了他，毕竟那时砂金坐在了那个他常常跑上去呆着看星星的那个天台的边缘，那边上只有几根钢筋拦着，随着岁月的侵蚀早就破破烂烂，地面上的水泥板长满了青苔，刚刚下过雨，放学完了拉帝奥发现砂金已经三天没有一如往常地在办公室等着他，于是直觉告诉维里塔斯他应该马上到天台去，黄昏和卷云的光烧在砂金的背影上，快要迎来自己十五岁生日的少年的背影显得如此孤寂，远处城镇里最高的建筑也只是化工厂的高塔，砂金却像一个被囚禁了多年想要跳下大地的莴笋姑娘。

  但是你没有翅膀，砂金。

  维里塔斯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感觉他和砂金相处的这几个月已经得到了砂金的很多消息，却也从来没走进过他的内心，而他如果真的走了过去，他确信砂金只会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死亡对你而言是解脱吗，如果是这样那是否我尊重你的意愿才是正确的？这样的想法只是闪过一瞬就马上被拉帝奥否决，他大概是真的被这城镇死气沉沉的氛围和砂金无法克制住表现出来的绝望和空虚传染了，他叹了口气，只是倚在门框处，等着砂金愿意转过头看向自己。

  “老师，”砂金的淡金色头发昨天刚刚被拉帝奥按着吹干，不然他总是简单搓了搓就躺下来睡觉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没了根的树，我的家人们什么都没有做错，只是因为边境的冲突而死去，但我却活下来了。”

  他转过头来，绚烂的眼睛中什么都没有：“家人们用尽全力保护了我，留下来的我应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满意呢？”

  “你并不需要做什么他们也会满意的，”拉帝奥闭上了双眼，“他们用尽全力让你活下来，只是为了你能有着不再被仇恨和斗争填满的生活。”

  “…那我应该去向何方呢？”

  “如果你想，那我可以成为你的线、你的根，你可以把我当作这个世界对你伸出的一只手…但不要把我当成什么寄托，我也知道你不会。”

  砂金瞪大了双眼。

  “在那之前…先从那里下来。”

  于是他们在雨后长满青苔的水泥板的天台上交换了第一个吻，在天上的黄昏结束之后砂金看到了维里塔斯眼中那永不落幕的美丽黄昏。

  

  

  

  后来的事情大概就脱离了维里塔斯的掌控，或者说他在砂金面前的底线总是一退再退，在家里接吻或者做、干呕着吞下咸腥的黏液，泛红的眼角和上翻的双眼，砂金有着这个年龄段青少年几乎所有让人讨厌的性质——精力过于充沛而且恶意满满且总是需要纾解，拉帝奥感到后悔的同时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能让这个恶趣味的孩子做到这种地步，不过也仅限于这方面，该督促的学业和日常给他做饭时砂金稍微表露出一丝挑食他仍然会毫不犹豫的骂过去，然后迎来的是那双绚丽眼睛的假意委屈和无助的眼神。

  拉帝奥不吃这一套。

  

  这样的关系仍然一直持续到砂金考上了拉帝奥的母校，而拉帝奥也结束了在那所城镇的生活，回到母校选择任职讲师，在假期期间四处奔波游走忙于慈善公益事业。砂金仍然住在拉帝奥的家中，他们两个都忙于各自的学业和工作，而砂金修有拉帝奥教授的课程，上课的时候他只是定定地望着自己的爱人，然后被拉帝奥时不时瞪上一眼后露出一个“我真的有在听课”式的微笑。

  在那期间砂金学会了做饭，也试着交了不少朋友，尽管有人会对他的眼睛感到好奇，但这里并不是那个边境小城，在那里人尽皆知的醃臢恶事在人来人往的都市里没有人会停下来就为了讥讽和诅咒一个利益不相干的人而特意去了解。他做好的便当会给拉帝奥带去自己也吃上，他的口味和拉帝奥近似的原因完全是因为维里塔斯把他给养出来的。

  

  

  

  所以他们到底是怎么分手的？25岁的砂金走出公司大楼的电梯，认真地开始回忆起来，却发现对这方面的印象真的一片空白。

  他提前结束了学业如今却有些后悔了，是不是如果拖的久一些就能和拉帝奥待着的时间再长久一些——好吧不可能，拉帝奥只会骂他让他滚去别污染他的眼睛。托帕和翡翠在他身边走了过去，看见是他又同时停住了脚步，同为被资助的孤儿叶琳娜同他早早的有书信往来，在大学里也有共同的选修课程，而翡翠更是和拉帝奥本就认识的那个资助人本人。

  他突然决定开口问一问他的感情生活。

  “托帕，翡翠女士。”砂金笑着开口问道，“我和拉帝奥是怎么分手的？”

  托帕顿住，皱了皱眉，而翡翠则笑了笑。

  

  

  

  

    

  得到答案后的砂金回到自己的公寓有些浑浑噩噩，他感到不可思议——托帕告诉他，是他把拉帝奥单方面给甩了，并且在这四年里一句也不再提及拉帝奥的消息，而拉帝奥也自觉避开了他。

  

  这怎么可能呢？他躺在床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不明白四年前的自己脑子犯了什么病，他这四年记得唯一清楚的一件事就是他和拉帝奥分手了，而下意识觉得拉帝奥把他甩了，一个合格的前任就该是死了一样才刻意避嫌。结果问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的吗？

  

  他又不停地想起黄昏、星空、城镇里远处的化工厂还有那间屋子里和拉帝奥的吻和旧旧的床，几乎要落下泪来，他这四年来早就摆脱了贫穷和饥饿曾经给他带来的绝望和阴影，甚至因为心底那不可控的那些欲望而跑去赌场发泄情绪，尽管他总是赢家，而同事们知情也懒得去管，但他总觉得如果维里塔斯在他的身边，或许会把他给管住也说不定。

  

  好吧，好吧，砂金想了想，掏出手机，翻出了托帕的聊天页面。

「AAA封心锁爱石少：你有教授联系方式吗？叶琳娜。

信同事不如信扑满：你能不能先抬头看一眼自己的id？

AAA维里塔斯的狗：你有没有？

信同事不如信扑满：……你赢了。

信恋爱脑不如信账账：推荐了：联系人『Z真理医生』」

  

  砂金忐忑地发送了申请，看着落地窗外没有一丝星光的夜空而布满了光污染，又开始感觉到有些失落。或许维里塔斯根本就不愿意再理会一个莫名其妙甩掉他的人，真要加起来的话他们也算是“七年之痒”的时候分的手，但他对到底怎么分的手一无所知啊？

  

  难道是人格分裂？他总不能对着维里塔斯说那时候是我的第二人格出现了我压根没想和你分手，我现在主人格回来了后悔的很维里塔斯我们复合吧？！

  别说拉帝奥听了会给他来一粉笔头再加一书本攻击，就是路过的账账听了也给对他来他一头锥。

  而过了没一会儿，那边便通过了好友申请。

  砂金感觉手心全是汗，不明白第一句应该发些什么“你好，拉帝奥”？太生疏，“维里塔斯，晚上好。”太亲昵，“亲爱的，我想找你复合。”太大逆不道。

  想了八种方案的砂金总监，先迎来的是前任的一个问号接一句“你是？”

  这时候的砂金才意识到自己申请时没有把自己的名字报上去，还顶着这样奇怪的名字加了过去，而他工作后还更换过许多次号码，拉帝奥能通过这样一个看起来像跟踪狂的名字的陌生人的好友申请也真是强运保佑了。

  

  

  

  

  

  

  而拉帝奥那边的状态并非砂金那边所想的那样平静，却也并没有多波澜壮阔。

  砂金和他分手的那天他现在都还记得清清楚楚，砂金提前结束了学业，拉着他请了假，跑回了那个曾经让砂金感到无比压抑痛苦的小镇，住进了镇上最好却也没好到哪里去的潮湿阴暗的旅馆，然后在最后一天的黄昏拉着他跑上那个如今同他们毫无关系的天台上看黄昏和火烧云，尽管拉帝奥看着砂金一直在笑，感觉他一直在变好，他学会了交朋友、学会了做饭、学会了分享、甚至学会了关心拉帝奥和他的朋友们，他仍然觉得砂金是轻飘飘地、抓不住的一朵云。

  “维里，”他听到砂金说，“人死后都会变成星星。”

  

  拉帝奥没有打断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砂金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他现在不清楚应该怎么做，维里塔斯能够医治愚钝，却难以帮助自己的爱人摆脱生命之初命运赋予他的钝痛。

  “你看…那颗星星是爸爸、那颗星星是妈妈、那颗星星是姐姐。”砂金伸出手指着天上的几颗星星，又指向自己，“而我在这里，离他们好远好远。”

  

  说着这些的时候砂金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孤独的卡卡瓦夏，在孤儿院的天台初安静地仰头看着天上的星星，对着它们嗫嚅着自己最近的生活和经历。

  拉帝奥已经有些听不下去了。

  “但是城市里面没有星星……我看不到他们。”

  砂金转头向拉帝奥看去，他那双从家人那里继承而来的蓝紫交叠的绚丽双眼在夜晚显得格格不入，如毒蛇一般继续吐露着让拉帝奥感到折磨的话语。

  “就好像他们再次死掉了一样。”

  站在旁边的拉帝奥的耳边传来嗡鸣，几欲呕吐。

  

  他试着向砂金伸出手，却又停在半路，他后悔起很多事，又发现根本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从小就推演出几乎最完美的人生路径的维里塔斯·拉帝奥的人生在遇到砂金的那一刻人生就已经被毁的一塌糊涂，砂金就是一个无法推演难以预料的混沌体系，只要靠近了就会被毁灭得一干二净，但在此刻说这些已经太迟了，他只想牵住他，留住他爱人的手。

  然而砂金轻轻地、缓慢地对他吐露出了那句诅咒般地话语：“维里，我们分手吧。”

  

  

  

  

  

  拉帝奥在那之后仍然一直关注着砂金，不过也并非作为所谓世俗意义上前任的身份，他们的关系一开始就并非起于纯粹的爱情，结束这段关系的砂金当时所想的也并非如此。

  说句浅显易懂的话语就是：维里塔斯怕砂金哪天突然死了。

  而毫无疑问的，不论是那种态度和情感，拉帝奥都能明白自己对砂金的感情，他爱着那个淡金色头发的少年，同样的也爱着如今的这个男人，哪怕这个男人自顾自地因为精神问题把拉帝奥折磨得半死不活，他如今甚至需要按时去精神科复诊和吃安眠药入睡，每年他们第一次接吻的那天拉帝奥还会鬼迷心窍地请一天假回去那个天台、生怕在那里看见砂金又站在边缘展翅欲飞。

  他整个青春期最该悸动的时刻没有迎来任何一个自己应该心动的对象，结果在成年之后迟迟地和一个疯子少年坠入了爱河并且将自己的道德底线一降再降。

  对面发来他是砂金的那条讯息之后他先是感到如同被蛇缠上了一般恶心的感觉，然后他又把手机放下，不明白砂金究竟想做些什么，把他拉近捆绑地透不过气又割断一切联系狠狠地推开，现在他又想干什么？难道非要把他折磨到死才能如愿吗？

  好吧，砂金。

  拉帝奥就着牛奶吞了两片安眠药，绝望地扯出一个牵强的笑，眼底下的青黑让他显得格外憔悴。

  那你就试着把我一起拖入深渊吧。

  

  

  

  等拉帝奥早上醒来听到敲门声的时候，他皱了皱眉，不理解自己的住址并未透露过给公司和学会那几位高管以外的人也没有点外送服务，何况今天是假期，他正想趁着假期看一下最近的公益项目并且找一个地方等期末周过去后实地勘察。

  不过维里塔斯还是打开了门，门外的人却是砂金，淡金色头发的公孔雀今天没穿齐他那一身华丽昂贵的行头，只是穿了件白衬衫配了条灰色运动裤，矮了他半个头的砂金此时完全没有成年男性公司高管的成熟韵味，倒是像他当初爱的那个少年。

  然后维里塔斯马上关上了门，开玩笑，他ptsd都要犯了。

  砂金在外面愣住了，不明白为什么拉帝奥要这么对自己，他于是再一次敲了敲门，委屈地喊了一声又一声“教授！教授！”

  然后人美心软的维里塔斯当然选择给他开了门，只不过一句话都没有回他，也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

  砂金换上了鞋套有些忐忑地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家里的环境和当初的布置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他大学时期买回来的那些放置的被拉帝奥吐槽实在不忍直视的饰品都被好好的放在原处而且保养得当，暗自有些欣喜。

  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一旁的沉默的维里塔斯，想了想还是开口问：“你不想我来吗？”

  那双漂亮的红金色眼睛又看向他：“如果你脑子清醒的话，我想我们应该已经分手四年而且四年没见了。更何况当初被分手的是我。”

  砂金顿了顿，带点迷茫地问：“我当初到底做了什么？我不记得了。…没有骗你。”

  “……你忘记了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的猫头鹰将炸起的毛收起，“就不要再记起来了。”

  

  

  说完那句话后，你从那里跳了下去。 

  

  

  

  

  

    

  ——FIN——



因为彩蛋解锁不知道为什么比点红心蓝手的人还要多决定加个字放这了，为了补偿之后会写这篇的番外。





砂金总监的复合小妙招

“所以你…后来到底是怎么和教授复合的？”托帕坐在对面饶有兴趣地抱着账账，听着这个脑子持续性跳脱的同事兼朋友的恋爱八卦属实是解压的一大乐趣。
砂金笑眯眯地转了转眼睛，说你真的要听吗，托帕点了点头。
“我说如果你不同意和我复合的话，我就杀了你再自杀。”
…然后维里塔斯好像就被吓得干呕不止吐了出来，我还录了像呢，超可爱的，不过不能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