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伊莉丝姐姐不理鲁鲁的第二个星期。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能看到姐姐和大人们坐在一起，其他时间鲁鲁去找姐姐，姐姐都会躲着鲁鲁。”

“鲁鲁做错了什么呢？鲁鲁不知道，如果鲁鲁做错了事情，我希望姐姐能告诉鲁鲁，鲁鲁会改的。”

“问柯伦德大叔，他也不告诉鲁鲁错在哪里了，只是笑着摸鲁鲁的头，告诉鲁鲁没做错事情。”

“可是为什么姐姐要躲着鲁鲁呢？”

“鲁鲁很寂寞。”

在写下“寂寞”那两个字时，鲁鲁咬着笔杆。她其实不知道寂寞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在读那些绘本和故事书时，如果王子离开了公主，那么公主就会说“我好寂寞”。

公主不想王子离开自己，鲁鲁不想姐姐离开自己。

公主觉得寂寞，所以鲁鲁也觉得寂寞。

但寂寞究竟是什么意思呢？鲁鲁不知道，她想问姐姐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但她找不到姐姐在哪。

问柯伦德大叔，他说的话鲁鲁也听不懂。

问其他和她差不多大的小孩，他们也都摇摇头说不知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同龄人当中，只有鲁鲁和个别小孩子识字，而鲁鲁又是识字的一帮小孩里读书最多的那个。

鲁鲁都不认识的词汇，他们也不知道。

鲁鲁很郁闷。

鲁鲁合上书，该吃中午饭了。

她把日记和书规规整整地放在自己的小桌子的角落里，她不想被别人看到自己记日记。也不想被人看到日记的内容。

日记对鲁鲁来说，是只有她和姐姐才能翻阅的东西，别人不能碰。就像她从来都不会把姐姐之前给她买的新衣服穿给别的小孩子看。

只有姐姐在场的时候，鲁鲁才会翻出来那件被她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服。

确认旁边没有人之后，鲁鲁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确认昨天晚上洗澡把自己洗干净了之后，她才蹑手蹑脚地换上那件红色的小裙子。

鲁鲁知道，姐姐总会在吃饭的时候出现，尽管鲁鲁已经不会再去打扰姐姐了，但鲁鲁还是想把这件衣服穿给姐姐看。

“鲁鲁，你的衣服真好看！”

“你又把那件衣服穿出来啦？”

“鲁鲁姐姐为什么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穿上这件衣服呢？”

酒馆里开饭了，鲁鲁和小孩子们坐在一起。旁边的孩子们大多数比她小，七嘴八舌地吵嚷着，鲁鲁在应付他们的时候，总要提防他们把脏兮兮的手往自己身上蹭。

“吃你的饭吧，泥巴。”那是一个总是浑身泥点的小男孩的外号，因为他总是喜欢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所以大家都叫他泥巴。最需要仔细盯防的就是他，不止一次他想把脏兮兮的手往鲁鲁身上抹。

“不关你的事！火鸡！”火鸡是一个天生红发的女孩的外号。她与鲁鲁年龄相仿，但长着一头自然卷，且总驼着背走路，远远的看去就像一只大火鸡。火鸡总是七嘴八舌的，还特别喜欢嫉妒别人。鲁鲁不喜欢她。

鲁鲁端起碗，她往嘴里扒着饭菜，今天是她最喜欢吃的咖喱炖鸡腿肉，但今天也需要特别注意，她得在盛咖喱的时候万分小心。因为孩子们坐的这台比正常桌子矮了一半，总是让鲁鲁感觉很难受。她要是把饭碗放下吃饭，脖子就会很累，她要是把饭碗端起来，腰就会很酸。因为鲁鲁吃饭很慢，经常需要吃上半个小时。她从来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总是风卷残云般地狼吞虎咽，那样会弄脏衣服。

而且，她也知道，姐姐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都会喝酒，她喝酒的时候就会吃很长时间。

所以她也想慢慢吃，这样就能多看姐姐几眼。

但姐姐从来不看她，只是低头喝酒，要么与旁边的人聊天。

从来没有往鲁鲁这看一眼。

但鲁鲁其实觉得这样也挺好，她还没有想好姐姐看向自己的时候，自己要跟她说什么。

就在鲁鲁幻想着要跟姐姐说什么好的时候，忽然她感觉右臂传来湿乎乎的炽意。

她转过头去，看见火鸡也在看着她，她的手上沾满咖喱。而她们中间的地上，一只盛着咖喱的木碗洒在地上，地板上满是炽热的咖喱。

而自己的右袖上，沾着大片黏糊糊的咖喱，此时的鲁鲁已经忘记了咖喱附着在肌肤的烫伤，她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袖子。

红白相间的泡泡袖沾上了大片难看的咖喱，隔着流苏边和雪纺丝黏在鲁鲁的胳膊上。原本袖子上的红与白协调而又绮丽，而此时，原本协调的色调搭配被如同粪便一般的酱黄侵染了，那不协调的黄就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

鲁鲁突然感觉很寂寞，她想到离开了公主的王子，临走前他的侧脸看起来也那么寂寞。

“对不起，对不起。”

鲁鲁抬起头，她看着火鸡的脸上没有任何歉意，她的眼睛里挂着嘲讽和戏谑。

“对不起啊，鲁鲁，新衣服脏了真是抱歉，烫坏你了吧？”

她看见火鸡在偷偷地笑，用只能鲁鲁看见的角度。火鸡的脸凑得很近，她在试图帮鲁鲁擦袖子，但她的手总是隐约地往没被沾染到咖喱的部分抹去。

不行，绝对不行。

心里这么想着，鲁鲁不能让她得逞。

但鲁鲁不知道怎么办，她不知道怎么拒绝这个正在假惺惺地为自己擦袖子的坏蛋，可鲁鲁不能再放任她弄脏自己的袖子了。

鲁鲁只是觉得很寂寞，而且越来越寂寞。

于是，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怎么回事。

鲁鲁看着被自己一拳打倒在地的火鸡，呆住了。

她看见火鸡躺在地上，火鸡的脸上挂着惊恐和愤怒。

“我帮你擦袖子你还打我？！”

听到这句话，鲁鲁觉得更加寂寞了。

火鸡叫得很大声，鲁鲁知道她那是在装腔作势，自己的那拳并没有很重。

可他她还是感觉很难过，她听到火鸡的嗓子就觉得难过，她还是扑了上去。

一拳、两拳、三拳

“你还我裙子！你还我裙子！”

寂寞、寂寞。

一拳、两拳、三拳

“你要怎么赔我？！你要怎么赔啊！”

寂寞、寂寞。

一拳、两拳、三拳

“你说啊？！你要怎么赔我？！”

寂寞、寂寞。

好寂寞啊。

然而，第十拳没有打下去，她的拳头忽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没有很用力地抓着，但鲁鲁无论如何都挥不下去拳头。

这熟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她回头望去。是姐姐。伊莉丝站在她身后，一对蓝白色的眼睛没有愤怒，但鲁鲁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她一直也没搞懂的那个词。

寂寞。

原来姐姐也在寂寞着吗？

鲁鲁不知道。

下一秒，她被姐姐拉走。姐姐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她，只是拉着她往前走，步调如同很久之前她牵着姐姐的手走在热闹的大街小巷里。

火鸡的哭喊和叫骂声在身后响起，不过那不重要了，什么都没有眼前的姐姐重要。

她终于愿意理自己了。

姐姐把鲁鲁拉到一间没有人的小屋子里，鲁鲁已经做好接受训斥或者挨打的准备了——只要姐姐愿意跟她说话，她不介意挨打或者挨骂。

只要姐姐愿意跟她讲话。

“坐下。”

姐姐冰冷地说。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胳膊。”

鲁鲁有些意外，本来以为等待自己的是训斥和打骂，但没想到姐姐居然要看她的伤。

但鲁鲁还是照着姐姐说的做了。

这时鲁鲁才看见自己的胳膊已经鼓起了已经很大的水泡，诡异而又泛着嫩红颜色的水泡突兀地在细嫩的肌肤圈出了一座大大的火山。

“怎么烫得这么严重？”

鲁鲁看着姐姐皱着眉头，她像是街头变戏法的小贩一样，空无一物的掌心里横空变出来一块冰。

“拿着，握在手里，能让你好受点。”

鲁鲁懵懂地接下那块冰。凉凉的，握在手里很舒服。

“会有点疼，想哭就哭出来吧。”

鲁鲁看着姐姐的手忽然变得很好看，蓝白色的光很柔和，照在鲁鲁的脸上像是与姐姐一同看过的月色一般温柔。

下一秒，姐姐的指甲挑破了大火山一样的水泡，鲁鲁这个时候才感觉到疼，不过她咬住了嘴唇，没有哭出声。

她不敢哭，因为哭的时候会流泪，流泪就会看不清姐姐的脸，她不想看不清姐姐的脸。

说不定姐姐一会就又不理她了，她得好好看着姐姐，尽量地多看一会。

姐姐的手轻轻地握住了自己的胳膊，鲁鲁只觉得伤口的地方凉丝丝的很舒服，但也很疼，特别特别疼。

眼泪差一点就要落下来了，但鲁鲁忍住了，她快速地眨眼，不想让泪水模糊自己的视线。

“想哭就哭出来，不要忍着，鲁鲁。”

姐姐察觉到了自己的隐忍，鲁鲁看向姐姐，姐姐的眼里又泛起了她熟悉的温柔。

“我不要。”

“为什么？”

“我怕我一会看不见姐姐了，我不知道姐姐什么时候又不理我了。”

伊莉丝忽然觉得心狠狠地酸了一下，她的鼻子也很酸，大颗的眼泪差一点就掉了出来。她转过头去，不想让鲁鲁看见自己的脸。

“姐姐，看不到你的日子鲁鲁觉得很寂寞，但鲁鲁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可是鲁鲁就是觉得鲁鲁很‘寂寞’。”

伊莉丝听到鲁鲁的话，她再也忍不住泪水，她转身用空闲的那只手抱住鲁鲁。

“对不起鲁鲁，是姐姐不好，姐姐让鲁鲁觉得孤单了。姐姐不会再离开你了，都是姐姐的错，姐姐在见不到你的时候也觉得很寂寞。”

鲁鲁惊讶了一下，她抱着姐姐，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出来，视线渐渐地模糊了起来。

“姐姐，也会觉得寂寞吗？”

“是啊，寂寞、寂寞，非常寂寞，寂寞得要哭出来了。”

鲁鲁再也忍不住滔天的委屈，她放声哭了出来，终于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声地哭了出来。

原来姐姐也会觉得寂寞啊。

不知为何，鲁鲁心里却觉得——

这真是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