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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警示 脱离原型
原型 fate fgo 奥伯龙 , 藤丸立香
标签 奥伯咕哒 , 奥咕哒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奥伯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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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11
120
2021-10-9 08:26
1
我叫林田高志,一个平平无奇的国文老师。在今年的新学期里,我继续担任新的高一班级的班主任一职。
和以前稍显不同的是,今年我们班来了位外国学生。
这位跟莎士比亚戏剧角色同名的美少年的惊人外表震惊了所有人,他很快就成了我们学校里数一数二的人气学生。毕竟面对那样美丽的笑脸,温柔的声音和老好人的脾气,没人会不喜欢他的。奥伯龙人也很聪明,尽管我负责的国文在他的总体成绩里显得稍稍不足,但他其他科目的成绩相当漂亮,月测能跻身年级前十几名。
偶尔会有带外国人的班主任觉得头疼,比如性格差异,或者学业问题,但奥伯龙完全不是,说他很聪明绝不仅体现在成绩上,他日常的为人处世也是如此,依靠三言两语就能混入同班的话题之中,一下子命中要害,或者委婉的表达些想法,总之,是个有着超绝的沟通能力的社交强者。
社交真好啊,偶尔我也会希望我带的上一届的那个将棋小鬼也能学点皮毛回来。
我目送奥伯龙离开办公室,阳光追逐他的背影,飞扬的银白头发散发柔和的光芒。
2
但,奥伯龙并不是那样安安稳稳的孩子。
开学一周后,他才入的校,校长将这个孩子领到了我的面前,意有所指的让我好好关照这个漂亮的孩子。
“你好,我是林田高志,你的国文老师兼班主任。之后的学习,就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奥伯龙过了几秒才笑答:“……啊啊,好的。那就拜托老师了。”
帮奥伯龙领了教科书,我带他前往教室,接下来也正好是我的课。
过分貌美的奥伯龙君往讲台上一站,班上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沉默了下来,那不是简单的沉默,而是单纯的,被惊艳的哑然。彬彬有礼的奥伯龙介绍自己,微笑回答了几个学生的问题。本来一切都很和谐,直到有个性格活泼的女同学大喊了个问题。
“奥伯龙君有女朋友吗?”
真是青春的问题啊,我忍俊不禁。
“没有女朋友。”班上发出简直能把房顶给掀翻的起哄声,奥伯龙君笑意盈盈的接着说,“但有未婚妻,是我们班的藤丸立香。”
这个孩子可能是比桐山还要更麻烦的孩子。
看着在一众混乱间,仍能泰然自若拉开椅子,坐在窗边座位上的奥伯龙,我心中浮现不详的预感。
3
作为班主任,我时不时跟学生们一起吃午餐,一起聊聊天,在聊天的过程中我可以观察各个学生的生活或学习情况。
不知为何,某次我们的话题聊到了情侣上,而班上谈恋爱的目前也没几个,老师里单身的依旧单身,结婚的尽在抱怨不快,大家自然而然看向了安安静静吃蜜瓜包的奥伯龙。
“想听些什么?”奥伯龙微笑问。
“藤丸同学就是那个吧!我们现任学生会主席的姐姐!”
奥伯龙点了点头。
“你们见过面吗?”
“拜访立香父母的时候认识了。”
大家齐声“呜呼”。
藤丸家的双胞胎性别不同,名字却一模一样。这是非常有趣的事,基本全校老师都知道,偶尔聊到他们也会喊一声“藤丸们”。姐姐藤丸立香在去年参加了一个南极科考活动,请假了许久,没有完成最基本的到课率,因此留级。今年开学了,姐姐仍然没有回来。而弟弟藤丸在去年高一起进入了学生会,凭借平和的态度,优异的处事能力脱颖而出。今年高三届的学生会会长为了专心冲刺自己心仪的学校,前段时间将会长的位置交给了他。
八卦谁都喜欢听,包括我。学生们很快便热热闹闹的询问起了话题的中心。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在森林里迷了路,我给她指引方向。”
“你们俩是怎么在一起的?”
“她向我告白。”
“你们是在科考活动中认识的吗?”
“是啊。”
“在南极吗?”
“南极只是一个据点,还去了很多别的地方。”
“你们都研究什么?”
他思考了一下,回答道:“研究土地跟星空,过去与未来,人类的命运。”
我看向他手腕的金色星星,下意识随他的话感慨:“这可真像俄罗斯的文学。”
“充满苦难?”
“还有试图拯救全人类。”
奥伯龙抬手掩嘴,举止优雅的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嗤笑。
4
四月的某一天,我正在办公室批阅学生的作业,正在上体育课的学生突然急匆匆拉开了办公室的门。
“奥伯龙身体很难受,他拜托我跟老师您请病假!”
我赶到的时候,只远远看到了奥伯龙微微弓着背,坐上了出租车。
他没有等谁,也没有告知任何人他会去哪里。当天放学,我为了将他遗留在教室里的书包带给他,以及看望询问病情,查阅了下奥伯龙的个人信息。搭上出租车,看着计价表一跳一跳,我为钱包默哀了三秒。
坐出租车的理由无他,奥伯龙的家庭住址一栏,写的是郊外的某座山,距离学校挺远。我对奥伯龙所住的那片环境一无所知,拿出手机搜了搜,也只能搜出个古老的空置洋房拍卖介绍。拍卖信息的下方以及更新了内容,前段时间拍卖成功,估计是个我难以理解的天文数字。
当我下了出租车,我傻了。一路过来附近没有别的房子,奥伯龙的信息除非是填错或者故意填错,不然结果只会是面前这座遗世独立的夸张洋房。老实说,我第一反应是很适合奥伯龙,奥伯龙这么一个具有王子风范的人,住远离城市的山间洋房理所当然。第二反应当然还是,太夸张了吧,学生住这么厉害的房子里,难道奥伯龙也是个隐藏的有钱人吗?一想到刚刚掏出的车费,我就忍不住落泪。
洋房的客房里亮起昏黄的灯,我敲了敲门,呼喊奥伯龙的名字,没人给我开门。我给奥伯龙留下的手机号打电话,状态显示已关机。我想起奥伯龙的个人信息中,父母都是双亡状态,心里只觉得不安,一边想着会不会一会儿就能见到奥伯龙,蹲在这栋洋房的门口附近,欣赏起庭院里翩翩起舞的蝴蝶们。
过了足足俩小时,我最终确定,可能是出门前灯是没关,或者奥伯龙并不在家,或者他已经睡过去了,或者这里根本就不是奥伯龙的住宅。
无论如何我今晚都见不到奥伯龙本人。为了避免麻烦,比如一不小心遗失了学生的书包,我选择保守的妥善保管,重新提着奥伯龙的书包回了家,准备明天再给他带去学校。
但第二天奥伯龙没来上学。
第三天同样如此。打他的电话依旧显示关机,联系不到家人,找不到他目前的所在地,我愈发焦急。这个孩子一个人来到日本,身体不舒服也不清楚是哪里不舒服,人还联系不上,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其他几个老师对此爱莫能助,奥伯龙提供的个人信息很少,学生履历相当空白,没有以前就读学校的记录,因为以前在威尔士的时候身体不好一直在家读书。我去网上搜了一下曾住地一栏上那一串英文地址——在布雷肯比肯斯国家公园附近。网页下方弹出许多相关的公园照片,种种美丽的山林秋景和清冽湖泊,简直就像童话世界一样。我再一次认识到这个孩子跟森林是有多高的契合度,既然曾经住在公园附近,那现在在日本也是住山边的洋房也是很有可能的。我抛弃对奥伯龙乱填了住址的推测,于是一下班再次赶到了对方的洋房门口,敲门等待。
这一次等待得有些漫长,我昏昏欲睡,有些迷糊,重新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正要给对方钱的时候,我没有很清醒,摸了一会儿没摸到钱包,手里还不小心摸出了个奇怪的东西,顺滑的触感使我瞬间清新,我连忙低头,这才意识到将怀里的两个包给弄混了。
付了钱后,我额冒冷汗,心想不妙不妙,怎么把学生的书包给开了,于是连忙找了个光线明亮的地方,想将东西原封不动的放回去。
然后我清了我手中的东西。
……是一张照片。
……是一张奥伯龙的结婚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2
单身了快三十多年的我,以为看到学生告白,恋爱,亲吻,已经能遇事不慌处事不惊了。
但现在,我只觉得我还是经历的太少。
话说回来奥伯龙这个黑发跟爪子是怎么回事。
3
第四天,我百无聊赖的玩起了手机的将棋游戏,在离开前划掉蹦出来的“台风天气预警”“降温预警”。
第五天,我来到洋房门外,见到门口多出来的一个保温袋,保温袋里的便当盒装了些点心和水果。我心想会不会是奥伯龙已经住回来了。
第六天,我给自己多加了件衣服,带着雨伞出门,寒潮重返,台风预告今日傍晚将会过境,但我依旧顽强的寻找我的学生。狂风吹拂森林的树叶哗哗作响,铅灰的浓云密布,想必今天下午会有一场大暴雨,希望那个时候我能找到避雨的地方。
远远地见到洋房外门口有人,我以为他们是奥伯龙的亲戚,本要欣喜的打个招呼,却没想到对方将地上的保温袋捡了起来,惊讶的发出了疑问的语气音。
“请问两位是?”面前的一男一女有点眼熟,我主动搭话询问。
“我是藤丸崇,这位是我的妻子,藤丸木野子。”男人礼貌的介绍道,“妻子做了点点心和水果,想要送给住这里的户主,但是好像他并没有在这里。”
我急忙问:“您知道这里的户主是谁吗?”
“知道,是一个外国的青年,他叫奥伯龙。请问您是?”
我立刻向二位介绍起了自己,同二位说明了情况。
“奥伯龙居然离开学校六天了?”藤丸太太眉头一皱。
“或许是住院去了,我一会儿查查消息。”藤丸先生推推黑框眼镜,“这件事老师您同警察说过吗?”
我点头:“去过了,对方表示会关注,但没有再继续回复我了。”
“同学有没有说奥伯龙难受的时候是怎样的情况?”藤丸太太又问。
“我事后都问过,是奥伯龙突然脸色煞白,站都站不住,一下子就倒了,满头是汗,不停喘气。大家都被吓了一跳,把他给重新扶了起来,然后奥伯龙捂着肚子,拜托人来向我请假,跟体育老师道了个歉后,就自己走出学校。”
正在我们推测奥伯龙是否得了急性阑尾炎或是其他的内科常见疾病,这座城市哪间才是治疗这些病症最好的医院,预备锁定方向时,我们不约而同的注意到庭院那边飞来了一群蝴蝶,五颜六色的蝴蝶像是一团彩云,轻柔的包围住我们,似乎是想要带我们去向哪里。
我们面面相觑,面对这样的奇景不知所措,顺着蝴蝶的指引前进。
我们进入山林,踩过草地,绕过一颗颗大树,跨过一颗颗石头。沿着潺潺的溪水下行,来到山间某处平地时,我们拨开及腰的灌木丛,朝蝴蝶飞舞的方向看去,无不为眼前的这一幕哑然——
穿着雪白柔软披风的奥伯龙身体微蜷,侧躺在地上。
他的身旁簇拥许许多多的小动物,有叫得出名的松鼠,蝴蝶,鸟雀,也有叫不出名的爬虫,昆虫们,它们团团包围住奥伯龙,或是在睡梦中,或是呈现出保护他的姿态。
引领我们我们的那只橘色蝴蝶轻轻振翅,落在沉眠的奥伯龙的发际,铺开了翅膀。
不知为何,明明看到这分明过分美好的,仿佛是童话的场景,我却总觉得奥伯龙就像一捧沉默的春雪,即将隐蔽的在这片森林深处,静静消融。
4
动物们没有像害怕我们,或是释放敌意。事后想起这一点,我毛骨悚然,这些惯常被认为没有智商的动物竟能表现得像是听得懂我们的话一般。
我们连忙将奥伯龙带回了洋房内,门没有锁,轻轻一拉门把手便能打开,我担心是不是家里进了贼,为此握紧了我手中的包。才一进客厅,窗外骤然响起轰隆的雷声,紧接着噼里啪啦下起了大暴雨。台风居然比天气预告提早了几个小时。
藤丸先生将奥伯龙平躺放在沙发上,我们将客厅的窗户逐一关上。虽然我对西方艺术品没什么概念,但这并不妨碍我透过这座洋房各个角落别具匠心的装饰和古朴的一些家具的摆放中,隐隐约约感受到历史沉淀的厚重感。我下意识屏息对待面前一个个价格未知的精致物件。
“没有发热的状况,身体还有些凉。去找一床被子给奥伯龙盖上。”藤丸太太指挥我们,“麻烦老师将奥伯龙抱起来一些,我将他的斗篷脱掉。”
现代人穿斗篷的人少之又少,我搀扶起奥伯龙,一边感慨着奥伯龙这一身穿起来就像个活着的冬之王子,一边为手下的分量而惊讶。他比看起来的样子还要更轻。
“不送到床上去吗?”我问。
“先让他靠着壁炉,暖暖身体吧,之后再送去床上睡,好在沙发很大。”藤丸太太像是在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柔的替他摘下头上戴的王冠,捋了捋头发,给他垫好枕头。
“……请问您是他的?”我拿起壁炉上放置的火柴,自认这个问题问的太迟钝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问。
藤丸太太笑了笑,她接过丈夫带来的被子,抖开后盖在了奥伯龙的身上。
“说起来可能有些让老师您震惊,奥伯龙是我家女儿的男朋友,两人私底下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
……
…………
………………
他们可能已经私底下结过婚了。
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5
“立……?”
迷迷糊糊间,奥伯龙慢慢睁开了眼,他对着厨房内泡茶的藤丸太太的方向,迷迷糊糊的喊出一个我听不清的名字。喊出后他似乎立刻意识到自己看错了人,从沙发上一弹而起,身体晃了晃,单手捂住眩晕的脑袋。
“现在身体感觉有什么不舒服吗,奥伯龙?”藤丸先生起身,来到他身旁,询问道。
“……伯父?伯母?……老师?”奥伯龙惊讶的转头看了看四周,“你们怎么在这里?”
那个可疑的停顿总不会是不记得我的名字吧。
窗外滂沱大雨,偶尔闪过一道雷电,室内充满安宁暖意与馥郁花香。
简单的交代了一下我们出现的原因,和我这几天的经历后,奥伯龙坐在沙发椅里,捧着藤丸太太泡的花茶,精致的脸上显出几分让人心生怜悯的愧疚。
“身体感觉很难受,我便直接回了家,这几天过得没什么记忆……昨天想去森林里呼吸新鲜空气,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我看着奥伯龙雪白的脸,眉宇间掺杂丝丝疲惫和不适。
藤丸太太微微皱眉:“这种情况以前有过类似的吗?奥伯龙这是生了什么病?”
“不是病,我的身体其实很健康,之前也看过医生,医生说保持这样就好。这种情况之前也发生过好几次,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水土不服的症状,我去别的地方也会发作,不过忍耐适应就好了。”他连忙否认,又看向我,“在还没适应的这段日子里,我可能会时不时请假在家休息。”
“睡觉就行?不用吃药?”
“是的,一年左右就没事了。我以前一直住郊区,在城市待久了,就会有些不自在。可能是空气,声音……或者别的原因,我不是很能适应人群。”
我了然,不会“原来如此”,而是“果然如此”。
毕竟奥伯龙以前住在那样漂亮的森林附近,城市的汽车尾气,喧闹,各种各样的东西,对于这个纯净的森林的宠儿,只会是沉重的负担。雪花是不能被污染的。
“那以后想请假就跟我说,不要强撑,学校那边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算出一个最低出勤日。”之前帮桐山干过,这事我很有经验。
“倒也不至于最低出勤。”奥伯龙讪笑了一下,“只是有时难受起来就上不了学。”
“没问题的,包在我身上。”我连连点头,“毕竟我是你的班主任嘛,有任何困难都可以说,我一定会帮你解决。”
奥伯龙向我道了谢,藤丸夫妇也像是他的家长一般跟着说出了些客套的话,我觉得他的女朋友的双亲这是完全已经接受了他,将他视作自己孩子的模样。真是太厉害了,最困难的岳父岳母关现在对奥伯龙也不成问题,我心下感慨万千。这个社交能力拿出去跟别人说得吓死多少社交困难户。
“对了,奥伯龙,你的书包我给你带来了,放在了那边。”我指了指一侧闲置的沙发椅。
“感谢老师这几天为我保管书包。”奥伯龙不急不慢的喝完杯中的茶后,微笑道,“书包里有很重要的东西,要是遗失了我可就苦恼了。”
………………该不会是说那张结婚照吧。
我有些心虚,奥伯龙看我的目光,仿佛洞悉了我的想法,唇角的笑陡然变得不悦,我再一眨眼,奥伯龙温暖的笑容没有任何异样,方才冷漠的神情似乎只是我的一次错觉。
6
台风阻挡了我们离去的路,暴雨迟迟未歇,而这么偏僻的地方此刻也不会有任何轿车驶过。奥伯龙主动提议邀请我们在洋房内留下小住一晚。
……万万没想到,我居然也能有朝一日在这么气派,跟电影一般夸张的房子里待这么久。
奥伯龙家的厨房有些空旷,据藤丸太太说,冰箱里的还是她上次在超市碰到奥伯龙时奥伯龙买下的那些冷冻食物。
“一定要好好的吃饭!”藤丸太太并没有过多教育,只是处理食材的同时跟奥伯龙说,“身体才是一切的本钱,如果身体不好很多事都做不了!”
奥伯龙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乖乖点头。
在奥伯龙跟藤丸先生聊藤丸先生的新作时,我帮藤丸太太处理起了食材,奥伯龙想要一起帮忙,不过我们统统拒绝,要求他躺在沙发上好好休息。而单身至今的我,虽然手艺好不到哪里去,但是帮人打下手还是绰绰有余。
留在奥伯龙的洋房期间,我对藤丸夫妇有了些简单的了解。太太木野子是一位历史研究学者,经常苦于学校拨的经费少的像是在打发乞丐,只好自掏腰包做研究,闲暇时写了个历史题材的冒险故事,在年轻人团体里备受好评,那阵子热销时暂且不提我们班都有人看,连突然出现的“历史热潮”也是这位太太的作品带动的。丈夫崇是一位历史研究小说家,因为受不了国内的研究环境,索性运用自己的知识开始写小说,有畅销的也有严肃的,我还曾拜读过一两本书。奥伯龙很喜欢崇先生的书,在藤丸先生主动透露了点新作的思路后,便热烈激动的同他探讨了起来,那股活泼劲我在学校里从未见过。
做饭期间,藤丸太太看了看两人,小声的同我说:“奥伯龙不是很在意饭菜这些,拜托老师您偶尔看看这孩子有没有好好吃饭吧。”
“请放心交给我吧。”我也压低了声音回答,“学生的身体健康也是我们老师重点关注的对象。”
7
我在奥伯龙家度过了奇特的一夜。
我们并非多么志同道合,性情相近,但却能在聊天中感受到丝丝炉火般的惬意。我分享我的一些教学经验,藤丸太太说些研究历史时的经历,藤丸先生拿自己打趣,提供几个自己生活的趣味故事,奥伯龙喜欢聆听,但也时不时顺着我们的话说些独特的见解和想法。这样美好的相处的时光,在很多年后我依旧能从回忆中感受到这份愉悦和宁静。
遗世独立的温暖洋房隔绝了室外嘈杂的台风,我们坐在客厅里,没有人使用任何电子产品,静静品尝藤丸太太泡的馥郁花茶,靠在温暖的壁炉旁,一人一句畅所欲言。
8
奥伯龙一回到学校受到同学们热烈的欢迎,一下课一群人将他团团围住。原本只是来找课代表打算去吩咐一下工作,见奥伯龙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上前敲了敲他的桌子。
“奥伯龙跟我来一下吧,这段时间你欠的学习有些多。”
随便找了个借口将他从学生中捞出来。
奥伯龙乖巧点头,跟我离开教室。身后的数名同学用嘘声表达了遗憾和不满。
我自然没有带他去办公室,去办公室估计也会被好奇的学生们偷偷盯梢,或者偷听些什么,于是我带他去了天台的楼梯附近。
“身体确定没事了吗?可以再休息休息的。”
“你看过我跟立香的照片了。”
我上楼梯的动作陡然一顿,不是因为被学生知道了我不慎犯下的事,而是因为面前的奥伯龙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可怖。肯定语气的话语之下暗流翻涌,他顶着与以往无异的微笑,但全无笑意,湛蓝的双眸变得冰冷,他仅是一如既往地看着我,却让我恍觉头顶巨石,肢体僵硬。我脊背冒汗,不敢大口呼吸,面前少年散发的气势让我心生恐惧。
过了短暂却又显得格外漫长的两秒,他笑了笑,面上的阴翳像是从未浮现过一般。
“不过多谢你没有跟她的父母多说些什么。看在你还我的书包还的这么勤快的份上,那张照片的事,麻烦你烂在肚子里,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9
我被我的学生威胁了。
还是被那个看起来全班最良善的孩子给威胁了。
——居然会露出那样可怕的表情。
回想起来那次课间发生的事,我仍能心头发麻,身体一悚。上起课我还忍不住避开跟奥伯龙的对视数次,尽管他笑起来还是那样明亮,但我完全忘不掉就是这样笑着跟我说话的奥伯龙,突然一下子展露让我畏惧的强大气势。
感觉我下一秒我被他杀了都有可能。
这难道就是电视剧里所谓的杀意?不不不,虽然那孩子当时真的超级吓人,感觉我真的要被他切了,但是一个学生怎么可能会杀过人呢。
虽然这样宽慰了我自己,但我依旧害怕,不知道如何相处下去。我为此苦恼了数日,而奥伯龙看起来像是没事人一样,偶尔在走廊上和其他学生一起去其他教室上课时,见到了我还会跟我打招呼。
……我隐去姓名和具体经历,将这件事跟一起午休吃饭的桐山说,倾听的桐山表情变得微妙,他推了推眼镜。
“老师您那勇往直前不拘小节的气势哪去了?”
我瑟瑟发抖:“这不是气势不气势的问题啊!!!”奥伯龙那个样子真的很可怕啊!!!
“毕竟老师您心虚,被学生吓到也很正常……”桐山犹豫了一下,“若是因此将这份情绪持续传递下去,对您现在带的那位同学而言,是不是不太好呢。”
看他神情染上丝丝落寞,我突然意识到了我作为教师的失职。
太失败了,被桐山提醒后我才意识到此刻我愚笨的逃避,对那个在日本孤来独往的孩子,我的不肯面对只会成为教师无视的伤害。怎么可以伤害学生!!绝对不能让桐山的经历再次复现!我的心里燃起熊熊火焰。
“当然不好!多谢你了桐山!我这就去找我那个学生!”
说完后我立刻跟桐山道别,朝班级冲去。
那孩子不在班上,我又去询问了几个我的学生,他们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奥伯龙在哪里。
我到处寻找,最终在学校的花坛附近见到了他。他手里拎着一瓶从小卖部买的矿泉水,仪态优雅的站在树荫底下,随处可见的灰色飞蛾停在他的指尖。
“找我有事吗,老师?”他撇头,微笑看我。
比起这张我已经能分辨出冲我假笑的脸,我此刻的注意力放在了另一个问题上。
“……你该不会一直不记得我叫什么吧,奥伯龙。”
我嘴角一抽。
10
还真是。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重新介绍了一次自己,好好地向学生道了歉,不论如何,首先拆开了学生的书包,看了很久学生的结婚照的就是我林田高志。
“真是愚蠢。”美丽的脸上浮现出……嘲弄和嫌恶。
我瞪大了眼。
“主动向我道歉?虽然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不会觉得这很奇怪吗?”奥伯龙怎么看都不没了日常里那股温柔善良的气质,明媚的笑容与毫不留情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反差。我的脑袋仿佛经历了桶狭间之战,此刻根本运转不过来,而他还在继续,“我可是很认真在想要如何惩罚你,而你居然傻乎乎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一个个的,日本人脑子是都有病吗?”
他阴沉了半张笑脸,骂道。
…………该如何形容我此刻的想法呢。
感觉就是,被双方激战的士兵狠狠地践踏的土地,此刻只剩乱七八糟的脚印。
电视上惯常的那种“揭露!优秀学生竟有不为人所知的一面!”,好像现在就真的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但!教师!怎么可以!容忍学生!口出狂言!
赌上我林田的名字!我一定要把奥伯龙的坏性格给矫正过来!
奥伯龙啧了一声,看我的表情愈来愈嫌弃,简直就像在看白痴。他快步从我身旁离开,而我怎么追也追不上。再找到人时,居然下午的课要开始上了。
坐在教室里的他笑容灿烂的跟我招手。
11
我试图跟他拉进心与心之间的距离,然而却总是逮不到腿脚麻利,躲得无影无踪的他,两周后学校又要开始交各种各样的报告,我每天备课上课之余,全在处理这些文件,只好不甘心的放过奥伯龙。也正是这段时期,奥伯龙在我的课堂上突然出事。我朗读完课文,正在黑板写板书,安静的班级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我连忙回头看去,只见奥伯龙痛苦的捂住胸口,倒在了地板上不停喘气。
奥伯龙再次告假,这次告假的时间比上次还要更长。
一下班我便急忙赶去了奥伯龙居住的洋房,惯例见敲门没声音,我直接通报一声“对不起我要进来看望你了”,然后焦急的打开了房门。一进门就看到他校服都没换,笔直的躺倒在了玄关附近,本就雪白的肌肤更是透明了几分。我连忙搀扶起他,送浑身冰冷的奥伯龙去了壁炉。他家的壁炉可能是什么智能产品,我们才一靠近就自动燃起火焰,吓了我一跳。
为什么这么冷呢?我像上次一样,跑去二楼的客房,抱了一床被子匆匆下楼,将被子盖在他身上,估计是我太毛手毛脚,在盖被子的过程中惊醒了他,他缓缓睁眼,神情透出玻璃般的脆弱感。
“需要我帮你做些什么奥伯龙!”我语速飞快的询问。
他冷漠且提防的看向我,眯了眯眼分辨眼前的人物,确认没有危险了后,闭上了眼。
“……吃的……”他有气无力的说。
“我这就去做!”
我跑去厨房,凭借上一次的经验开始找食物找工具。
寻找之中我突然明白了藤丸太太上次的担忧,她说奥伯龙不在意饮食,我起初只当是他过分喜欢水果配固定牌子的矿泉水当午饭,不喜欢吃肉和油腻的食物。但现实是,我手中的黄油,冰箱里的鸡蛋,蔬菜等等食物,跟我上次摆回去的状态和数量没有任何差异,厨房的垃圾袋更是过分的跟我之前套好的角度及深度一模一样。
他没用过一次厨房。
这孩子难道只在学校吃一顿水果就当解决了一天的食物吗?!我心急如焚,想起刚刚扛着他送去沙发时感受的体重,严重怀疑奥伯龙衣服下的身体瘦骨嶙峋,为此加快了手中打蛋的速度,往锅里撒了一大把面。
……结果当然是奥伯龙吃不完。他艰难的支撑起身体,靠着沙发坐起后,看着我摆好的碗跟筷子,没有动作,抬头看我,还有气无力的讽刺我。
“你是把我家的面全部下完了?”
“抱歉抱歉!不论如何你先吃补充能量吧!”我只想让他快点吃。
“我吃不完啊!再拿个碗来你自己吃掉去!”他烦躁的撑了把额头的刘海。
结果便是送入奥伯龙胃里的只有极少一部分的汤面,绝大部分的进入到了我的胃中,连我都觉得肚子胀。
“吃那么点就可以了?”我仍然有些担心。
“……足够了。”他优雅的擦了擦嘴。
“你平日里都没有在家好好做饭?”
他斟酌了一下回答:“……需要吃饭了就吃一点。”
我的担忧瞬间转成怒火。
“什么叫需要吃了就吃一点!进食是每个人都需要做的事!奥伯龙你怎么可以对自己的身体如此随意!”
他皱起眉:“……吵死了,我没事了你出去。”
“什么叫我吵死了!”我怒火更甚,但看他身体不适的模样还是压低音量,斥责道,“好歹我连碗都没有洗你就要赶走老师吗?!老实交代你到底是不是有胃病!”
“没有,快滚。”他烦闷的拱了拱被子,将自己缩在棉被之下,什么基本礼仪都不顾了,直接甩出逐客令。
“那我现在就给藤丸太太打电话。”
他立刻从被窝里探出头,抓住我的手,剧烈的运动让他平稳的呼吸又变得急促了起来。
“……我都说了!不要再做多余的事了!你找死吗!”
“臭小鬼少中二了!什么我找不找死!我觉得你这么一副对自己无所谓模样才是真的是想去死的那个啊!你不听我的我叫人来管你!藤丸太太是你女朋友的母亲吧!你想要藤丸太太知道你这么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然后降低对你的风评吗?!”
他狠狠攥着我的手,隐忍着胸口的怒气,他似乎这次是真的想要吞了我,心中不合时宜的再度泛起恐惧,我坚持着继续说。
“我叫藤丸太太不是想拿她当手段!我也没打算棒打情侣!但你要对你自己负责!对你的身体负责!你的女朋友现在不在这里吧!你觉得她想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吗?!”
他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狠厉,用力攥紧我的手,骨头嘎吱作响,他的大收紧痛得我表情都狰狞了起来,只想快点挣脱。身后仿佛传来可怕的阴森凉意,我不敢回头,错觉吗,死亡的镰刀似乎搁在了我的肩头。上次那样可怖的气场再度压倒我的神经,双腿忍不住发抖。
“一无所知的家伙少在我面前提起她!”他愤怒的喊到。
我也没办法啊你这家伙其他事我都不知道!
怕不是会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口气,于是我也不忍了,顶着学生的赋予的强大压力,尽数抛出我的愤怒,咆哮的喊了回去。
“可你起码要学会自己做饭啊!一个人独居不做饭就算了!家里外卖都没有点过!我最后做的厨房清洁还是老样子!现在你想吃饭都不能用自己身体去做了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吗!你要看看你现在病恹恹的模样是有多惨吗!好歹我也是个老师,自己的学生突然倒在地上了我怎么能就这样视若无睹!只要能让学生听话吃饭我就是会不择手段!给我好好地爱惜你自己的身体!”
——他触电般的松开了我的手,而我身后的凉意也瞬间褪去,我有些惶恐的回头去看,生怕多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没有多出一个人,没有奇怪的人偶,没有奇怪的现象。
吓死我了。
他隐忍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你如果敢跟立香的母亲提及这件事。”
我连忙截住话:“我绝对不说!”答应的飞快的原因当然也有我自己的原因,我只是想要威胁,但并不是真的去做,毕竟只要我说了藤丸太太很难不担心奥伯龙吧,说不定我这一通电话就会毁了奥伯龙跟女朋友的恋情。而且,奥伯龙那么恐怖我也不想再来一次啊,都说事不过三,我已经踩过两次了,第三次一定会被他生吞了吧。我欲哭无泪。
他面色恼怒的重新躺了回去,捂着自己脑袋。
“……明天你再过来给我准备点食物。”他指了指客厅的某个柜子,“不要你做的,拿钱去。”
哇听起来真气人。
“我拿什么钱?老师是个成熟的大人!有自己的薪水!不要一股大人脾气的干这种事!”
“连付出租车费都会影响生活质量的人,还妄想能给我弄到好吃的?”根本不演了的奥伯龙嘴巴说的话狠狠地扎在了我的心间,他阴森森的说,“去叫最好的厨子给我做最好的菜!买不起的家伙就别死要面子了。”
……这是什么大户少爷的臭脾气。
……我又确认他是不是认真的发出请求,见对方可能都要被我闹的头疼发作了后,我便闭上了嘴,打开柜子。里头放了数张银行卡跟存折,我拿出最上头的一张卡,回头向他示意,他无声默认。
“我中午赶不过来,只有晚上也没问题吗?”我揉了揉发痛的手腕,又立刻否认掉这句语,大步跑向厨房,“我现在去做点吃的!明天早餐中餐你放微波炉里热一下就好,别管好不好吃了,你吃了能活到晚上就行!”
12
虽然奥伯龙脾气很差,但并不是坏人,晚上洗完澡后,我回到卧室准备入睡,房间窗户被打开,奥伯龙的那只令人难忘的宠物布兰卡正落在窗边,它的爪上挂了个小布袋,我将它解开,居然是个药膏,布兰卡见我将药膏拿走后,便抓住小布袋,重新飞离了我的房间。
我拿它抹了抹我发紫的手腕,安稳入睡,次日手腕完全没有任何疼痛感。
……等等,宠物怎么打开的我卧室窗户的?他们怎么知道这里是我家的?
我内心向一人一蛾道完谢后,突然一悚。
抛弃这个细思极恐的问题,我继续照常上班。
今日我不断咨询同事,我们这个城市里最好的厨师是谁,最棒的料理是什么,结果只让他们困惑,个别给出了自己的建议,提供了自己惯常喜欢去的餐厅。有的我也去过,不过我觉得可能那些不会满足大少爷一样脾气臭嘴巴刁的奥伯龙的需求,我自己也搜了搜信息,放学后便去了一家著名大饭店,我想了一下我存折的数目,就算是奥伯龙给的卡里数额为零,大概能撑住我这一嘴巴。
“请让你们这里最好的厨师做出最棒的料理。”
……这种ShowHand的话说出来好爽好刺激啊?!
服务员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看我。
很快轮到手抖个不停的我,用看神经病的表情看奥伯龙给的储蓄卡。
庞大到我究其一生都难以想象的金钱,居然就在我手中——!!!!!
“非常高兴为您服务!”服务员们热情的送走了我,期待颤颤巍巍的我再度光临他们的店铺。
我将打包好的食物带给养病的奥伯龙,结果奥伯龙吃了第一口后。
“就这?”
13
“为什么没有一个料理做得像样,难吃的要吐了。”
被我逼着吃掉碗中的饭的奥伯龙如此骂道。
此刻的我内心已经毫无波澜,毕竟不是第一次说。
蹭了奥伯龙的光(指储蓄卡),近来伙食水平暴涨的我面对每一道精致又昂贵的料理,心怀感激的吃掉了每一口,连酱料都没有放过。奈何面前的小少爷始终不满,我觉得我可能触及到了奥伯龙不吃饭的原因。
这城市里的高档菜就没有合他口味的,所以他在这之前宁愿天天吃进口瓜喝白开水。
日本厨师满足不了,英国厨师……不,世界上有这种人吗?
我喝掉口中可以按滴来计算价格的汤,随口附和他道。
“那你干脆给自己买个水果店,包了水果店的蜜瓜得了。”
奥伯龙呆住。
“不,还是买块蜜瓜田更好,没有中间商赚差价,你天天都有蜜瓜吃。”
奥伯龙呆住。
“或者投资一个实验室,拜托他们研制出蜜瓜跟肉蛋奶的混合植物,这样你天天吃你喜欢的蜜瓜,既能补充维生素又能补充蛋白质,谁都不会为你的挑食说上半分不对。”
奥伯龙呆住。
不过今日的饭菜奥伯龙实在是不喜欢的很,他吃了几口,说什么都不愿再动筷。我想了想,掏掏公文包,里头有好几个和果子。这是今天桐山分给我的食物,他说特别照顾他的那家人送了很多很多和果子,他自己吃不完。我自己在办公室吃过了,味道挺不错的,想着也是甜的,不知道这小鬼会不会喜欢。
“这是什么?”
“和果子,日本传统点心。”
奥伯龙看了看包装后撕开了食物,试探的咬了一口,他并没有像平常一样第一口就做出厌恶的判断,而是接着又吃了第二口,第三口,然后他将和果子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有吗?”
心情转好的奥伯龙端着泡好的一壶茶,打开客厅直接通往庭院的一道门,门后面是一个露天的阳台,视野和位置极好,能将整片庭院和森林收纳眼底。那边摆放了一套双人桌椅,桌上亮着一盏明亮的灯。我今日我进来时,奥伯龙正坐在那边,身披蓝色的毛毯,手中翻阅书籍。他又重新回来,将摆好的点心盘带走,虽然和果子的个数不多,但他也依旧摆的整齐漂亮。
我闻着空气间沁人心脾的茶香,一边吃着全留给了我的豪华料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我是不是选择失误。
吃完饭后我便处理剩下需要丢掉的饭盒,将提前就预备好留着给他明天吃的几样放进了冰箱。这段时间里好歹他早餐中餐都吃了,我有些欣慰,给他丢垃圾处理点简单的家务也不觉心烦。
结束一切后,我预备向他告别,向他看去,只见奥伯龙翘起腿,支着脸颊欣赏夜景,森林的千万叶片被轻柔的晚风吹得簌簌作响,风中飞舞的一只橘色蝴蝶翩翩落在了他的指尖,他微微一笑,皎洁的月光瞬间吹满春夜宁静的庭院。
14
经桐山介绍,我前往那家日本点心店“三日月堂”,买了不少店铺里甜味的点心。当然这次我用的是我自己的钱,奥伯龙先前要的那些“最好的料理”我可能确实囊中羞涩,但区区点心还是不成问题。
晚饭时点心配水果,奥伯龙终于多吃了些。
我松口气,边吃点心边品尝奥伯龙泡的花茶。奥伯龙泡的这壶茶,是我人生品尝过的茶的巅峰,我以前从不知晓香气竟能被味蕾品尝,每一口仿佛都有鲜花在口中绽开,我没有饮下温热的液体,而是用舌头一次次咀嚼,吮吸朵朵流淌的花瓣。
将晚餐以下午茶的方式解决,我们完全不觉得腻,只想继续吃继续喝。
奥伯龙家的花茶品种极其丰富,堪称花茶博物馆,泡制花茶的茶具,仪器备了许多柜子。他后来还干脆腾出了一个房间专门放他收集的茶具,有次无意间路过那个房间,看到这片幻境般的景象,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奥伯龙是不是很喜欢和花茶?”
“不是喜欢,是习惯。”
……这时我才想起来奥伯龙是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把喝茶融进了DNA。
热气浅浅氤氲的对面,奥伯龙倒入蜂蜜,搅了搅后,优雅的抿了口杯中茶,手中的书又翻过去一页。
“放蜂蜜不会太甜吗?甜的太浓不会其反效果吗?”我一般都不会对茶再进行过多调味,倒是眼前的人一边吃红豆馅的和果子一边吃蜂蜜花茶,嘴巴没问题吗?
他头也不抬:“如果不是知道你并非基督徒,我会以为你在对我背所罗门那家伙的《箴言》。”
“诶?”我一愣,大学读《旧约》时,偷懒只看了《创世纪》,“哪一条?”
“‘你得了蜜吗?只可吃够而已。恐怕你过饱就呕吐出来。’”他流畅又随意的背诵出来,翻书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我,微微皱眉,语调有些古怪的错愕,“你也这么觉得?吃多了有问题?”
确实有点道理。
不过,我后知后觉的认识到面前这个面容英俊得简直比电影明星还过分的家伙又不是日本人,为什么我要拿我作为日本人的经验去衡量。
“适量确实很重要,这个对于很多方面都是通用的法则。不过量本身也因人而异,喜欢吃甜的肯定跟不吃甜的差距挺大,彼此产生误解也很正常,毕竟口味都是自己的。刚刚是我想错了,奥伯龙从心按照自己的量去做吧,你跟别人又不同。如果你觉得放一点蜜不够,那就多放一点,浓一点,做什么事都应该是这样,以你自己为标准,最后你自己觉得舒适就行,不是所罗门王说了么‘蜜吃够就行’,够的量有没有定量的标准。不过,呃,还是别吐吧,吐了那一定有问题了。”
“……无聊。”奥伯龙嗤笑一声,收回视线,“还以为能有什么高见,翻来覆去只会说点毫无价值的话。”
毕竟我只是个普通的教师,跟所罗门王那种人比不了嘛。我心说,能脚踏实地的帮助学生学习和生活就够了。奥伯龙的茶真的太美味了,配合甜品吃好幸福,一想到和果子没多少了,可能今晚晚饭就这样结束了好不舍。啊这么说来差点忘了。
我将钱包里的名片递给他。
“这是那家点心店的地址,你要是感兴趣的话,之后可以自己去看看,距我们学校并不远。”
奥伯龙夹住名片,看了一眼,将其夹在今日阅读的《叶普盖尼·奥涅金》。
15
饭后我没急着走,将今天各科的作业都告诉了他,我跟老师们并不强求他在家里补作业,不过学习最好能不落下还是不要落下为好。
奥伯龙每天都跟我一起吃晚饭,但他的身体完全不像是恢复了的样子,他始终恹恹地弓着身体,裹着个毛茸茸的毯子,缩在沙发,或者的某个角落里一动不动。食物可能确实能让他提起一点吃饭的劲,但没办法让他的身体变好。他偶尔吃饭或交流过程中,会突然一顿,或者突然一抖,他往往不得不放下筷子,不再说话。如果皱眉能忍下去的话,就会停一会儿再继续他的行为,如果忍不了的话就离开了客厅,回自己卧室里睡觉。
不过今天吃了点心的奥伯龙看起来状态比平常要好,我提出帮他补补国文课,他坚定谢绝我的好意。说起来上次奥伯龙请了一周多的假,重返学校考试,排名纹丝不动,可能对这孩子而言有自己的学习方式,那我也不再多干什么麻烦事——我将包中备好的一个便携将棋盒拿了出来。
“这个游戏很好玩的哦!平日里打发时间绰绰有余!”
于是我热情的向他介绍了将棋,将规则告诉给了他,邀请他下一把试试。
结果第一局就被奥伯龙无情虐杀。
我立刻端正态度,将奥伯龙视作劲敌,下了第二把。
“这不科学——!!!!!”(CV:樱井孝宏)
“呵。”
16
奥伯龙一回到学校,我便立刻拽着不情不愿的他介绍给了我上一届学生桐山零,这位天才将棋少年。
桐山略显拘谨,同跟满面笑容,显得纯善无害的奥伯龙打了招呼。
从我口中得知结实的原因后,桐山吐槽道:“老师你就是想要我帮你找回场子吧!居然让职业棋手对付一个新人,老师你觉得说得过去吗!”
我欲哭无泪,抓着桐山不肯放手:“不要凭外表判断啊!奥伯龙下棋根本狡猾奸诈的不行!他肯定不算新手!”
桐山看向奥伯龙,奥伯龙笑意盈盈的微微点头:“稍微有一点下棋的经验。围棋跟国际象棋,跟别人玩过几次。将棋是老师前几天介绍的。”
虽然奥伯龙最后还是输了,但无论是我还是桐山君都在这认真的对弈中,感受到了面前这个外国小伙超乎寻常的棋艺,和他带来的沉重压力。
我们无疑被他身上“新手”的标签模糊了认知。
每一步都走的异常果断,尽管可能不如桐山老练,但是也颇具特色。对于桐山而言,可能会觉得真实的棋风跟外表反差太大,但对于已经看到过奥伯龙暴露的性格的我而言,奥伯龙下的每一步棋,都太像现在表面笑容温和的他了。
表面上看起来天真简单,真正思考的时间远远短于桐山。好几次让我们对他挪动某颗不重要的,或是明显要踏入陷阱的棋子,偶尔还会因为某些不知道的规则让我们制止了他的错误,每每这时,我们都会产生“果然是新手”的感慨。但一旦被他营造的错觉所误导,放松警惕,很快便会陷入泥沼般的陷阱之中。思考如何脱困的结果,便是其中一枚桐山那边重要的棋子猝不及防的被绞杀。
看到他轻巧落下,我瞪大了眼,连忙看向奥伯龙,他依旧戴着万能假面,没有真的感到欣喜,但也没真的感到乏味。奥伯龙只是呼吸一样平常的落下那重要的一子,假面微微掀起了背后狠厉的真实。
我们一起复盘,战局让我啧啧称奇。
表面如水一般的平和的棋局暗潮涌动,随性恣意的下法里隐藏着种种难以预测的致命一击,如此细致又强悍的布局,如此冷静的思考,哪怕后面被职业棋手凝神专注的给击破,他在这段期间也从未停止抗争,临危不乱,见招拆招,还不断给桐山制造麻烦,心理素质极其强悍。
这样的新手……实在是太可怕了。
我心下一震,对他而言我那点水平肯定不够他玩。
我问:“你以前下围棋象棋难不成很厉害?”
“这可不好说,毕竟我玩的少,赢的次数也不多,比起说经验,不如说是经历更好。”奥伯龙笑笑,“跟桐山君一起下棋的体验感觉真特别,不愧是职业棋手,后半段逆风翻盘真厉害。”
开场后没多久,察觉到丝丝异常的桐山便已不自觉拿出了比赛的气势和态度,来与新手正经对弈。他现在完全没表现出奥伯龙那样的轻松姿态,一点都没为夸赞而喜悦,看着棋盘,桐山推了推反光的眼镜:“奥伯龙君觉得将棋有趣吗?”
“还可以,买一份棋盘放家里下着玩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我欣慰落泪,目送放课后的俩人一起前往商业街购买将棋。
奥伯龙这个看起来好像跟真实友谊绝缘的混蛋,不是好好交到朋友了吗。
17
奥伯龙确实对将棋表现出了兴趣,不是像以前一样表面敷衍。他现在上我的课上翻的课外书变成了将棋棋谱,我内心五味杂陈。
这就是所谓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有了同好虽然很幸福,作为老师却又说不出口这种话。
我向他介绍由我担任指导老师的将科部,劝他加入,毕竟无论如何都可以拿到一些学分,而且如果未来继续按奥伯龙请假长度来说,我有些担心他会不会出勤率不达标,总之学分暂且能拿一点是一点,这里头我也好操作。奥伯龙参观了一下我们将科部活动教室后,答应了下来,大概是因为看着人少,活动也少的缘故。
不过他也有另一个要求,就是他想退社的话就必须得让他退。
见奥伯龙在将棋上展现的出色才华,桐山询问过奥伯龙有无从事职业将棋棋手的打算,结果奥伯龙翻了翻具体的流程跟奖金后,拒绝了。
“虽然下棋挺有趣的,但奖金跟时间付出对我而言不成比例。”分析完一局的奥伯龙收拾起棋盘。
“他现在就超级有钱的哦。”我指了指桐山。
听完桐山的收入数字后。
“太少了。”奥伯龙失望摇头。
桐山表情呆滞,这个十八岁就年收入七百万的家伙可能第一次被如此评价。
我会回想最近时不时被他差遣去买晚饭,他极其嫌弃的将宝石随便丢到地上的奢侈场景。
“……好像确实有点不够的样子。不过你要那么多钱干嘛?维持现在的生活?”我嘴角一抽。
“现在的生活我想要什么时候都能有,赚钱对我而言并不难。只是我得养人,现在的还不够用。”奥伯龙语气平淡的陈述事实。
“现在还不够,你是要打算赚多少啊。”我咋舌。
“不知道。”
“养人……父母吗?”不清楚情况的桐山问。
我嘻笑,立刻回答:“不是,是这家伙的未婚妻啦。话说桐山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这个传言传遍全校了。毕竟这家伙为了拒绝全校女同学,不,全校同学的情书和示好,入学第一天就直接说我有未婚妻了哦。”
“……抱歉,我不是经常来学校……班上好友也没有……不知道传言真是抱歉……”桐山的脸瞬间浮现出灰暗的色彩。
“啊啊啊老师错了桐山你不要消沉啊!!!”
“那种传言知道了又有什么用,现在还是有蠢货在我眼前乱飞,不然为什么我现在在办公室。”奥伯龙扬起一个黑掉半张脸的假笑,“听他们叽叽喳喳耳朵感觉都要烂了。”
我挠了挠脸:“嘛……等藤丸同学回学校,就不会有女同学再来打扰了吧。”
他挤了个不快的鼻音,翘起一条腿,将桐山零借给他的将棋棋谱摊在膝上,开始翻阅。
桐山收拾棋子:“你们已经见过家长了?”
他微微点头。我又乐呵呵的补充道:“岂止啊,藤丸同学的父母对他就跟对待自己儿子一样,老师我可是看过的,家庭氛围可好了。”
他嫌弃的瞥了我一眼,多半是觉得我多嘴。
18
在六月尾声的某天,我们一起看将棋比赛开始之前,电视播放了条新闻,说周末有一颗人造卫星将要发射。
“卫星?”奥伯龙看着电视上的演示视频,微微皱眉复述了一声。
他的知识体系跟我们有些差异,有的知识领域里他简直就像专家,但不了解的领域里是全然的不了解,比白纸还要白,所以我们时不时会帮他做科普。
“卫星就是围绕一颗行星轨道,按闭合轨道做周期性运行的天然天体。”问起科学相关知识便能滔滔不绝的野口推了推发光的眼镜,给奥伯龙做出精准的解释,“顺便一提,月亮也是卫星。”
“我知道。”奥伯龙没将视线分给旁边的我们,专注的盯着电视上显示的地址,“这在哪?”
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我们将科社确实展开了我们的第一次遥远的课外活动——看人造卫星的发射现场。
“我想看卫星的发射。”
我没法对那张仿佛期待收到礼物的一张脸说出“不,这不现实”的话。
“那就干吧!”我咬牙,“我们一起去!”
立刻拍案决定,发射正是周六晚上,我们完全赶得到。比我还要执行派的奥伯龙再次丢出他的那张无敌储蓄卡,承包了所有的费用。
“如果真想付钱,到时候出发的路上,给我带一点水果或甜食就可以了。”
心情颇好的他笑着翻阅手中天文相关的书籍,如此说。
我去了三日月堂,拜托川本老板往果子上印一些星星的图案。我大概画了一下示意图,这是我照着奥伯龙身上经常佩戴的星星饰品绘制的。他很喜欢星星,偶尔是发丝后的蓝色耳钉,偶尔是手腕的星星手链,偶尔是头发后的发圈。
说起来没有项链呢。
一起前往的还有藤丸夫妇,弟弟藤丸因篮球比赛,没能参与。一行人说起来多,其实也就七个人。周五一下课,我们立刻坐上出租车,下班的路堵得水泄不通,又只好拎着各式各样的行李,在纹丝不动的车群间开始飞奔,只为赶上预期的那趟能抵达机场的地铁,踩着最后生死攸关的一分钟,我们顺利冲进车厢。狼狈不堪,气喘吁吁的相视一笑。
便是这样又急切又期待,我们朝世界上最美丽的火箭发射基地直直奔去。
19
结束眼花缭乱的周五,我们迎来了发射的周六。所住的临海民宿里有不少专业人士,扛着看起来就很昂贵的大包小包或观测,或拍摄用的器材。
奥伯龙为了达成目标,非常认真又努力的将一切行程安排的妥妥帖帖,他早就选好了能避开人群,同样观测良好的位置。
“虽然我也只是第一次看,但我由衷希望那个地方效果能不错……如果跟我设想的有偏差,我先提前说一声抱歉。”些许激情褪去后,奥伯龙脸颊微红,微微错开视线后,不好意思的补充道。
藤丸先生拍了拍的肩膀,笑笑:“大家都是第一次看,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我很相信奥伯龙君的选择哦。”藤丸太太温和的补充道。
这些话让奥伯龙脸上的羞涩更重了。这种回归淳朴的奥伯龙我极少看到,心中啧啧称奇。
距离发射还有数个小时,我们围坐在房间里,一起翻阅各式各样的图书,一起吃我们带的甜点。这间民宿也很清楚他的客人们都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提供了许许多多的天文书籍。
20
时间飞快流逝,我们踏着黄昏的沙滩,离开房间。一起出来的还有不少其他民宿的游客,住在这附近的人,人群簇集的海滨变得热闹。我们穿过密集的人流,跟随奥伯龙的引导,来到了一个小山坡上。这里的位置视野开阔,远方的发射海岛一览无余。过来的时候费了点劲,毕竟这里不像有人常来的模样。
我看向为首的奥伯龙。
他头发间夹了个金色的星星发卡,身着一条剪裁简单,洁白的连衣长裙,腰腹束了个简单的棕色线型皮带,这一套像是欧洲的传统服饰,相当适合他古典的容貌与气质。海风吹拂他单薄的身体,宽大的袖和裙胡乱飞舞的同时,又将他的身形涨鼓了些。绮丽的容貌被海天的光芒照的有些难辨性别,凌乱的银白发丝染上丝丝日落的黄芒本就肌肤雪白的他,此刻折射出了琥珀般的明亮色泽。
他轻轻一笑,手指拢了下头发,开始调试相机。这是他为了看卫星发射特意买的。
奥伯龙一定很期待吧。
我们聊着天,等待夜幕降临之时的发射。
21
闪了几次预兆的光,一团巨大无比,极度耀眼的光从海岛上冉冉升起,一时之间照亮了海面与黑夜,犹如白日。
那是相当奇妙的场面,夸张得让我忍不住瞬间屏息。
发射塔的底下膨出重重浓厚的金色气团,喷射的火焰打在了地上。数秒钟后,仿佛能撕裂天空的轰隆声浪传至我们的耳畔,久久回荡。因为距离的原因,夜幕中我们看不清笔直的柱状火箭和它的几条尾焰,只能看这一轮硕大的光在令人振奋,惊颤落泪的嗡鸣声中,缓缓升起。
我们仰头注视窜天的庞然巨物腾空而起,圆形的光在空中升起没多久后,再度膨胀,显得更大了一些,它笔直的贯穿夜空,照亮天际一片又一片的灰白云彩。
观看的人们发出重重潮水般的惊叹。我们心潮澎湃,注视这道灼热发亮的光芒愈来愈远。
它渐渐变小,但始终在夜空里闪烁,直到彻底遁入进厚重的云层,前往更远的地球之外的未知世界。
从发射到消失不见,中间也就短短一分多分钟,十几次的呼吸,一百多次的心跳。
我的大脑从未有过一刻能像现在这样天崩地裂。
意识被那一轮光芒融化,我无法阐明我此刻的内心,我无法表述我内心的震撼。
人类的浪漫穿透了我毫无防备的心脏。
我的灵魂在颤抖,深深地呼吸——
我对人造卫星了解颇少,看了很多图片,却仅能升起外行的感慨,这建的可真夸张。具体是什么,他有什么原理,我却一窍不通。隐约曾记得我的老师教育过宇宙第一速度,牛顿三定律,却此刻一个具体的知识也会回忆不起来。这些奇奇特特的东西究竟是如何组合的?在这个瞬间,我仿佛窥见了平静的生活之下波澜壮阔的历史。种种芜杂的思绪齐齐灌上我的脑海。
人们从岩石里学会了冶炼,中间经历了多少代人类的千锤百炼,才能将它们制成一块块平整而坚固的钢铁。人们在知觉后学会了思考,中间经历了多少代思考的开拓和深耕,才能将它们融汇于这颗人造卫星之中。人们从观星中学会了仰望,中间看到过多少颗闪烁的星星,才能学会奔向星辰,在天空之中与他们肩并肩。仅是一枚司空见惯的螺丝,它的来源,发展也尽是我所不知晓的,包含了无数岁月沉淀下种种价值的事。这张图尽管只是一张图,但里头浓缩了千千万万个我不了解的真理,承载了千千万万个人们对星辰的追求。我凝视着图画里的一颗人造卫星,内心翻涌起无尽的感慨。
星辰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宇宙是多么浪漫的世界。
我们的祖先观察万事万物,将自己的发现写下,一代一代,一代又一代,不断的观察,不断的书写。我们憧憬天际,憧憬星辰。在这之中,他们又经历了多少次的失败,失意的人曾经也一定在汪洋般的谜团里,为苦苦找不到真理的出路而绝望过吧?可他们却始终未有放弃晦暗的,不知尽头的辽阔星空。
他们是这么伟大,现在细细思考起那些历史课本里的伟人们,只让我由衷敬佩,心中冲刷出一条又一条苦涩的河。正是他们的奋斗,才能使这我们此刻如品尝茶点一样,品尝知识的究极原因之所在。英雄般的他们已然化作他们曾追逐的星辰,此刻正高悬于我们头顶,照耀我们的前路。而我只是正是踩在这片土地之中,笨拙的,仰望漫天星空的六十亿分之一。
看人造卫星的发射,竟会让我思绪如此沉浮。若我没有来,我一定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忘记吧。
没有对司空见惯的生活产生过一丝疑虑,水的使用,电的使用,好像什么都顺理成章,心安理得接受便利的科技和生活,却经常丢却了对它们的敬畏,抛弃了对带来使用的伟人的努力而探求赞美的真心。
人类,人类。
人是多么的美好,人是何等的伟大。
人类就是这样拥有无限可能性的生命啊。
我是多么爱人类这种世界独一无二的生命,我是多么感激我也是人类的一份子。
之所以能独自观察这世界,独自思考,能学习伟人留下的正确的知识,用以开拓我自己的人生,全都是因为我是人。
我仅是一颗渺小的生命,我无法成为星辰,与沙滩上的数不胜数的砂砾没有任何差别,可我能否给他人的道路,铺下一些星辰的碎影。能否让他们也同现在的我一样,在人生的某个时刻仰望天空,同现在的我一样,感激起前人和世界呢。
尽是一团野草般野蛮生长的思考,不觉间,我的鼻子发酸,我摘下眼睛,揉了揉鼻梁,试图借此恢复情绪。
21
我们没有急着回去,坐在这个小山坡上,思绪久久未有平息,静静的眺望天空,海面,明灭闪烁的发射站的红灯,还有无数远方归去的人。
奥伯龙支起一条腿,手肘微曲,随性的架在了膝盖上,手抵住一侧脸颊和蜷曲的发尾,秀美的面庞上笼上一层静谧的美。
“怎么了,奥伯龙君?”察觉到不对劲的藤丸太太开口询问。
他笑笑:“我没事。”
“情绪憋在心里太久可不好。如果可以的话,我能倾听你的思考吗?”
奥伯龙斟酌了一下话语:“我只是在想,这颗发射出去的人造卫星,什么时候能够履行完它的义务。”
“分类别,有的一到两年就不能用了,有的可以坚持八到十五年左右。”藤丸先生道,“不过它确实回不来了。永远绕着地球,在太空漂浮。”
奥伯龙脸上挂着笑,挤出一个有些无奈般的语气音。
“真可怜啊。”
“你知道斯普特尼克吗?”藤丸先生温和询问。
奥伯龙回答道:“人类的第一颗人造卫星,意思是‘旅伴’、‘伴随者’。”
“之后还有个二号,里头载了条狗,莱伊卡。有人说它因重压而死,也有的说是高温,或者安乐死。但无论如何,那是条独一无二的狗。加加林还开过玩笑,‘我实在无法理解自己是谁,宇宙中的第一个人还是最后一只狗’。不过我也不清楚这句话到底他说过没。但加加林确实说过:‘上天以前,同事们都对我说,用你的眼睛替我们看一看大地,我答应了他们。但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我作不到这一点。我的感觉无法言传。’他是第一个看到了地球全貌的人,深受心灵冲击的他抛弃了狭隘和局限,认识到人类是一个种族,人类拥有一个共同的家园。
“那么第一个看到地球全貌的莱伊卡又是如何,它只是一条狗,茫然的承担起了自己的使命,被送往所有同伴,不,所有的生命都未曾抵达过的未知的世界里,它如果活着,它又怀着怎样的心情?”
“……会愤怒的憎恨人类吧。”奥伯龙勾起唇角的笑,视线微转,看向右手边的灯,“或许先觉得恶心,重压对于狗的身体而言可不好受。”
“哈哈,我挺赞成的,如果我是莱伊卡的话,我一定在火箭升空的时候嗷嗷乱叫,只想在我回去之后,把所有将我送上来的人全部咬上一口。‘别开玩笑了,凭什么是我啊’‘人类的飞船我根本看不懂,你们居然指望一条狗来为你们的欲望铺路,用狗的生命来你们实验提供数据,不觉得可笑吗’。那是一条通往未知的贼船,踏上去就下不来了,踏上去就回不来了,射出的弓箭永远不会回头。人类的欲望剥夺了莱伊卡的所有选择,人类就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生命,一旦有了更想追逐的东西,金钱也好,人命也好,统统都是能随便抛弃的东西。欲望这种东西,真是残酷无比。老实说,这可真是个过分的,差劲的,令人一想就觉得发指的恶行。”
奥伯龙缓慢的眨了眨湛蓝的双眸,像是赞同。
“小狗或许没太多星星的概念,只是会汪汪汪,失落的发现前几天一起训练的伙伴没再出现了。但那些日子里抚养他的人,陪伴他的人,在听到莱伊卡被选中后,悲伤的抚摸它,说,‘我要与你诀别了,我的家人,我的同志’。在夜晚看到星辰时,焦急的询问它,‘那颗明亮的星星,是你吗,我可爱的莱伊卡’。可怜这仅有的为他心痛的人,在时代的洪流下不值一提。
“太空里的莱伊卡,饱受痛苦的离开了地球,来到了太空,它什么也不懂,机械?机械是什么?他只发现发现有个巨大无比的天体在绕着它转,或者说,是自己在绕着它转。能忠诚陪伴它的,不是美食,不是饲养员,是面前永远环绕着的蓝色的星球。原来如此,这是人类丢给自己的一颗球,我要一口咬住它,然后得意洋洋的衔给人类。它试图奔跑去咬几口这颗大大的球,却发现自己飘飘忽忽,永远踩不到土地,它跟球的距离,也永远无法拉进。
“但最可怕的也不是这些,而是莱伊卡根本不清楚的一份情感。在它逐渐放弃奔跑的同时,悄然降临——它将用它的余生咀嚼斯普特尼克上冰冷的寂寞,这份太空独有的残忍。莱伊卡害怕的汪汪叫,只有自己的回声在回应自己。这片窄小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类会出来给它食物,它看不到时间的变化,没有日出和日落的说法,一切什么都是不清楚的事。想一想觉得可怕。说到底,那个时候的人根本也没想过如何让莱伊卡活下来,它只需要完成使命,使命结束生命也就消亡了。说起来,死前的莱伊卡,会不会看着眼前的这颗像是粥一样的蓝色圆球,想要咬住饲养员无数次递给他的食物和玩具那样,再一次咬住它。”
这一咬,究竟是本能,是游戏,还是报复。
“但是,并不是真的没有人陪伴莱伊卡。莱伊卡它就算是挂在氢气球上飘去了太空,它也不能发光。真正能发光,不,反射太阳光,显得它像是在发光的,是一只罩着他的这颗斯普特尼克卫星。没有卫星结实的保护,莱伊卡它早就会因无法适应突变的环境,中途燃尽后凋零成灰烬。宇宙的残忍,此刻也变成了一份浪漫。所以这个故事里其实还有另一个存在。
“完成使命后被放逐到世界尽头的莱伊卡,完成使命后仍然守护它的斯普特尼克,两个共同的漂流者。
“‘快看啊,是人类精心设计了我的容貌,我的内在,我有了我的名字,我要好好答谢人类,我愿意用我的永恒为代价,守望这群爱我的人。’生来自由,却已不幸福的莱伊卡,和生来不自由,却已获得幸福的斯普特尼克。命运让他们产生了交结。
“‘我可爱的小狗,你既要与我启程,那我便会为你献上我的一切,用守护和陪伴来爱你。’
“莱伊卡看不懂斯普特尼克的设备,但它能在斯普特尼克的庇护下短暂安全的生活。斯普特尼克无法主动发声,但它能聆听一切莱伊卡害怕的,示威的,悲伤的嚎叫,用它充满情绪回声表达自己也同样充满情绪回应。
“‘我亲爱的莱伊卡,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若出声,我便回应你。你若愤怒,那我也愤怒,你若悲伤,那我也悲伤。我不愿让你孤独。’
“‘我捧着你,注视你,你看不到我的全貌,只因我将发出真实宣泄情绪的你放在了我的心间。我向你发誓,我狭小的世界里,永远只会住着小小的一个你。’
“‘我的忠诚,始终跟我们踏上这条道路的那天一样。钢铁不会轻易动摇,我的爱也同样如此。持有比你漫长生命千万亿倍生命的我将永永远远,接受蜉蝣般的你的一切给予,即使你的生命是那么的短暂,即使你宣泄的尽是对我禁锢你的恨,对我所爱的人类的恨,对这颗美丽星球的恨,我会逐一吞下,继续拥抱哭泣的你。死亡和孤独无法将我们分离。’
“就这样,围绕地球的持续旋转之中,完成使命后的两个尸体一样的东西,静静死去。他们栖息在坚固的堡垒里相互依靠。直到有朝一日,斯普特尼克被意外的太空垃圾或流星给撞碎,幸运的话,后续还能坚持到地球爆炸,或者太阳系毁灭的那一日。不过那是究极庞大的时间,某些意义上也可以说,那就是一切永恒的终点。斯普特尼克的爱,不会最终主动消亡,只会无情的被毁灭。
“不过那也太远太远,斯普特尼克的生命在宇宙里根本不值一提,它还会更久更久的漂流在我们的星球之外。现在早已无人在意的合二为一的存在,仍在宽阔未知的宇宙间运转。我们仰头看去的星空间的某颗星芒,说不定就是他们对这颗星球的守望的一次垂眸——这样的话,这个故事是不是听起来真正动听了些?”
22
我被星星的浪漫给灌满了一肚子,感慨作家的即兴创作能力实在过于强大。我又看向奥伯龙,他的面上微微显出几分触动,先前的情绪似乎已被抚平。
……虽然不是很清楚是因为什么,但现在这样就好。
又说了些宽慰的话,藤丸太太微微一笑。
“尽管你不知晓,但你也一定是某人眼中的一颗星星。”
不知从何出现的橘色蝴蝶此刻飞到我们的面前,它绕着藤丸夫妇飞舞了一圈后,落到了奥伯龙的嘴唇上。
我们有幸齐齐目睹这一幕——奥伯龙微微一愣,旋即半是呆滞,半是顿悟的脸染上丝丝绯红,从脸颊扩散到耳畔,红晕不断扩散。最后他瞪大了眼,抬起一只手,捂住微张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的嘴,另一只手则是小心捧住掌中的橘色蝴蝶。他像是被人戳穿了什么,又像是被点明了什么,满是惊讶与慌乱,气急与羞涩,白皙漂亮的脸滴出石榴般明亮的红。
23
我跟奥伯龙真正的相处,也许只停留在了那个大雪消融后,万物复苏的春季洋房的每一顿晚餐,以及星辰闪烁间,如梦似幻的这场夏夜。整个夏天奥伯龙都一直在学校,一起看将棋比赛直播,一起参加夏日祭活动,一起做科学实验,他时不时跟桐山一起在天台吃午餐,几乎让我遗忘他身体不适的现实。
秋季的第一枚落叶落到地上之时,这道洁白的身影就像无影无踪到来的秋天一样,无影无踪的消失了。洋房也好,森林也好,哪里都不在。
我联系藤丸夫妇,他们也只说自己受到了奥伯龙发来的一条简讯,说他有些事要处理,信息什么的都没法回复,还请他们见谅。我为此担忧,眼睁睁看着楼下的翠绿的树叶泛黄了一半,又落了一半。就像莎士比亚的那本戏剧一样,他在的夏日,像是天亮便会消散的梦。
“究竟是因为什么事呢?”独自对弈的桐山问。在学校里能跟他对弈的也就奥伯龙了,跟我或者校长他们下将棋那叫指导。
“……谁知道。”
“会是奥伯龙君老家那边有情况吗?”桐山知道奥伯龙出身英国。
“有可能吧,不过我觉得可能性不大。”
“为什么?”
桐山对于奥伯龙了解的不及我多。
“……奥伯龙他的父母都去世了,他很少谈他的家人,还说过现在的英国没什么好的,一聊就显得很嫌恶很恶心的样子。”
很难不想起自己过往的经历,桐山表情一滞,他略显落寞的看向窗外摇摇欲坠的枯叶。
奥伯龙失踪一个多月后,某日夜晚突然向我打来了一通电话。
他说了什么我一句都没听到,毕竟全是气音,说完后也迟迟没挂,电话那头的声音犹如线香升起的一缕青烟,下一秒便会被微风吹断。
那时我正好在给明理小姐打下手,饭做得快差不多了,接到这么一通电话我心急如焚,连忙拜托明理小姐将我的那份打包,明理小姐还相当大方的提供给了我一大盒奥伯龙喜欢的日式点心。
我匆匆赶到奥伯龙的家中,死寂的房间透出阴森幽暗的氛围,房间里居然一盏灯也没有点,壁炉也没有燃起,他躺在平日里最爱的那个沙发椅上,衣着和发丝前所未有的凌乱,月光垂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显得愈发透明,几乎要融入月色之中。
这捧春雪难道要在冬季抵达之前消融吗?我内心酸涩。我无法理解为什么奥伯龙要来这座城市,只是为了藤丸夫妻他们那位时至如今还没回家的女儿?他的身体状况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只是水土不服?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苦苦坚持?回到他的家乡健康的生活不好吗?爱情比生命更重要?
我怕得到坏结果,试探了好几次才发现他仍在努力的呼吸。
微弱的像是空中的微不可查的一颗灰尘。
24
奥伯龙重新回到学校,只是来的断断续续,上课睡觉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我没有打扰他,默许他睡满我的课,私下里也拜托其他老师网开一面,他们想要问具体的,我只好说是隐私和我个人的请求。
班级渐渐传出了不太好的说法。
“奥伯龙君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病啊。”
“整天都没有精神,迷迷糊糊的。”
“之前还晕倒过。”
“请假还那么久,是请的病假吗。”
说是关切也好,说是好奇也好,曾有学生围在他身边询问,但也最后都离开了他。黄昏笼罩的空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趴在桌子上的他,和窗外飞来的落叶碎屑。
“为什么一定还要坚持来学校?”
“出勤率。”他有些迟钝的看向我,打了个哈欠。
“身体健康点再来读书不会更好吗?”
“没用,她不回来我身体好不了。”。
“……你这是相思病?”我思考了一下,问。
“脑袋不需要我可以帮你捐医院。”他笑眯眯的说。
“那为什么只有藤丸同学你身体才能好?”
奥伯龙嘴角的笑略显讥诮:“谁让我的性命被她抓住了啊。”
“……那个,我觉得你这种比较……咳,青春的告白跟她本人说比较好。”
他微笑的模样看起来像是在骂我,居然我也能从笑容中品味出这种情感,真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25
最近奥伯龙在川本家跟桐山一起蹭了好几顿饭,只因那次我带的家常饭太对他的胃口,让他出于好奇而拜访了川本明理小姐。他得知三日月堂的点心也是他们家做的,为此还认真思考了下如何道谢,毕竟精巧的和果子拯救他空空荡荡肚子无数次。
一直陪同他的桐山在今日的午休时间找上了我。他絮絮叨叨的交代,最近奥伯龙越来越没力气的样子,经常在开饭前,靠着某个地方就能入睡,睡得还很不安稳。
“……好像很难过,一直在做噩梦,做梦会说梦话,‘不要去那边’‘已经没事了’‘再坚持一下’……有一次还在梦里哭了,哭的很安静,大家不敢打扰他,只好给他盖上被子让他安眠……像肥皂泡一样。”
有关奥伯龙君的谣言早已在我无法阻止的视野下漫天乱飞,如今每日距离他最近的桐山,也感应到了奥伯龙身上日渐消亡的气息,他垂下眼眸,低声发问。
“虽然奥伯龙君说之后等藤丸同学回来,身体就能好起来,但这样下去,真的可以变好吗。”
会变好吗?
我突然想起观看人造卫星发射的那夜。
兴奋久久不散,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度以为我会睡不着觉,但最后还是陷入了安眠,我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黑色的男人厌恶注视眼前一切。诅咒的血海污染了他的面容,男人躺在焦枯的虫群之上,坠落之余痛快歌唱。他一曲终了后,将锋利的匕首对准自己洁白衬衫下的一颗跳动的心脏,毫不迟疑的刺穿。他的身体颤抖了下,匕首猛地拔出,瞬间溅落出一大片像是蜂蜜般流动的爱情,它将欢笑着的男人凝固成琥珀里的一只飞虫。
脚一蹬,清醒了过来。
我跟奥伯龙一个房间,睁开眼后,看向靠窗的他的床铺,然而他的床铺空空如也。我看了下时间,凌晨五点半,距离要起床的时间也不远。好一会儿也没看到他回来,我索性下了床,卫生间里没有他,揉了揉眼镜,拿起我的眼镜,朝窗台边走去。
晨曦并不平静。
地平线的另一侧已要落下夜芒,墨迹晕开的藏青,桔梗盛放的宁静钴蓝,紫阳铺开的澄澈湛蓝,混沌的白所剩无几,接着便是犹如月见草嫩瓣的点点浅黄,菖蒲般的浓黄,浅浅的桃粉,金盏样的艳丽橘黄,条条红黑相间的厚重云彩在水天相接处灼烧,灰白的海水层层翻涌,偶尔几只嘶哑叫唤的海鸟掠过海面。
奥伯龙站在海滨跳舞,犹如童话里的海的公主,翻涌的透明潮水不断吞没他的脚,踏在海水漾起的明亮波光之上,在天彻底亮前,尽情的跳舞唱歌。
我不敢打破这幅画面,站在窗边静静眺望他与虚虚环抱的橘色蝴蝶,一同舞蹈的纯白身影。
“如果是病的话,为什么不去治疗呢。”桐山低下了头,声音哽咽,“每天都很累很困的样子,再这样下去,感觉他随时都会醒不来了。”
他远比我要更清楚死亡的分量,桐山从家人去世的阴影走出来也没几年,最近才终于从川本家身上找到温暖的归宿,现在不愿再看到自己身边的朋友迎接死亡。
“你问他,他也不会说的。”
我也不是没问过,关于他身体的情况,关于他的那位小情侣,甚至连结婚照我斗胆问过,连带询问他哪来那么多钱,为什么要那么多钱,怎么赚的那么多钱都问了。但他要么不理会,要么模糊不清的说些什么我怎么分析都分析不出的话语。谜一样的人。
“他不会让我们插手太多,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就这么相信吧。”我干巴巴地安慰。
“……等藤丸同学回来?”
奥伯龙可真是对谁都用这套需要女友需要爱情的借口啊。
我没什么笑意的扬了扬唇角,朝他所住的郊外的方向投去目光。学校的天台高度远远不能让我从高楼大厦间眺望到山间洋房,秋季里烧得锃蓝的铁片悬在我们的头顶,鸟儿正在南迁。
那个爱抬头看天空的王子,他究竟在看些什么?他的女友此刻如候鸟般启程了吗?
26
海洋化作云和水。歌曲化作风和雾。
排山倒海也好,片甲不留也好,我会把一切的美好都赠与你,你是我的思念,我的爱情。
我的过去,我的未来。
我的心,我的梦。
无需担忧,我亦会是你头顶的一颗卫星,在你的过去、现在、未来,一次次穿透黑夜与白昼,虚假与现实,我会以你为中心,围绕你脚底的星球不停旋转,永远记住,你抬头便能看见我。
我的爱人,现在低下你的头,去爱你的生活去吧。
只因一百分钟后,我将再度与你招手相见!
27
冬天如约而至,奥伯龙君整日守在那座洋房里那间我所不知晓的卧室里,一步也未曾踏出。
夏季里无比灿烂的冬之王子,冬季沉默安睡。
我希望他能早日给我来通电话,或者起码不要让我收到悲伤的讯息,或者一通震惊到让我掉了下巴的新闻。
“别再来了,林田老师。”最后见面的那天,他站在自家门口,少见的喊了我的名字,“我不会再给你开门。”
“……你要冬眠了么?”我开了个玩笑。
“冬眠太漫长了,我可不想独自捱过。所以,时机到了的话,或许你可以看到我燃烧什么东西的模样。”
我倒吸一口气:“喂,等等,你这是犯罪宣言吗?犯罪的话,老师我可不允许。”
“放心吧,如果我真想犯罪,这片土地会是安宁的,你们跟藤丸一家都不会死,我想要毁灭的不会是这里。”他笑着说,“或者,起码不是这里。”
“……等等,你还打算连环犯案吗?”
“我没兴趣杀普通人。”他像个杀人犯在说话。
“不不不,别开玩笑了,杀人可是犯法的。”
“那么,将拯救了世界两次的大善人如同罪大恶极的杀人犯一般关起来,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进行严厉盘问,连失眠的时间都没有施舍多少是正确的吗。往活人的血肉筋脉里灌入不适量的疼痛,压榨肉体试图寻找根本就没有隐藏的宝物是正确的吗。对什么都不懂的天真小鬼布下陷阱,希望她出现一次话语的纰漏,寄希望于这样卑劣的手段将其占有是正确的吗?……我去杀了心怀恶意的披着人皮的魔鬼们,我该被法律审判?”
他讥诮的笑了一声,反问道。
直觉他陷入进了极其糟糕的事情之中,我连忙说:“不要怕!跟我说吧!什么事我都会帮你!警察和司法一定能公正对待的!恶人一定会被抓住!恶行一定会受到处罚!你千万不要鲁莽!”
“……天真。你这份天真,我很早之前就觉得碍眼。”
奥伯龙莞尔,如沐春风的表情骤然一转,再度露出那夜极其可怖的神情,阴沉着脸,完全换了种说话的方式,头顶的昏暗黄灯照在他身上,漆黑的他朝我缓缓走来。
“只因那天你说的话意外的很像她,所以我暂且留你一命。”
我面对磅礴的杀意——我已经能确认他就是认真的——双腿根本迈不动,手指不规律地打颤,心脏砰砰直跳,冷汗狂冒不止,肺部仿佛蓄满了冰冷的雪,抖如筛糠的身体完全不受控制,恐惧让我本能的想要向他表示屈服。
什么情况?
他要做什么?
奥伯龙?这是奥伯龙吗?
“这段时间我可没你这样快活过,身体又痛又沉,魔力匮乏到维持形体都很费劲了。只要我一离开这片森林,呼吸就像在灼烧,手指动一下就感觉指节要飞走。一到人群覆盖的场所就让我想吐,站在人群里被迫看到听到一切欲望跟罪恶。人类真是恶心透顶。
“但,我也确实见到过不错的风景。人造卫星的发射也好,将棋的对弈也好,老实说,这些不至于让这段时间坏到让我只想毁灭掉一切。作为这段时间的回礼,我不会杀你。但忘掉现在发生的一切吧,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些天真的话了,你什么都没听见,你只记得我不让你再进来,你也没有任何理由需要进来,这可不是人类该随意出入的地方。”
他微微发亮的手指点在了我的额头,大片大片的蝴蝶朝我的颅内涌去。我昏昏欲睡,试图最后听到一些真心话。
“你那时……为什么要看星星呢?”
他沉默了下,轻笑一声。
“不过心血来潮。人类究竟是如何朝天空发射自己制作的星星,我只不过是想看看这一幕。虽然比我想的要无趣得多,但也不算完全没有意义,我很少跟人一起热热闹闹的旅行过了,路上还意外听到了她父亲为我编的一个故事。虽然是我不喜欢的题材,但填写的句子还算不错。你脑子里翻涌的情感也让我升起了点阅读的趣味,我稍微认可你这个人类好了,祝你未来继续抱着你的理想,一个劲的做无用功去吧,我很好奇你的学生会不会真的能有人如你所愿那般发光,林田老师。”
他出乎意料的没有讽刺我。
“……不对!”在彻底入睡前,我注意到他脖颈附近衣物后一枚小巧的指环,和他手指带着一枚的星星,我被点醒我的问题, 用全身的力气挣扎了一下,“你没回答!星星明明对你有特殊意义!”
“真麻烦,居然还在对抗美梦吗,人类真是有够顽强的。好,在你彻底入睡前这个也可以告诉你。我只是单纯的在看而已,之前某颗傻不拉几飞到我手中的星星,现在距离我稍微有点远,但她说过,我们头顶的天空是不会变的。”
所以你只是想一起看同一片天空吗。
真是美好的想法。
正是此刻,我终于恍然。
他那夜其实在为人造卫星的宿命而生气,尽管那么耀眼的飞翔了起来,但是肩负使命的它将一去不返。对于喜欢星星……不,星星曾经来到他面前的奥伯龙而言,这或许是不可接受,但又不得不接受的事实。
梦幻的孩子往往不会喜欢现实。
我陷入沉睡。
遗世独立的洋房,就此对我关上大门。
28
顶着伞那头的横冲直撞的寒风与冰雪,我哈了口白气,缩缩脖子。正要进入学校的时候,只见我们年轻能干的学生会会长藤丸立香君神情异常激动,急匆匆的跟我擦肩而过,冲出了校门。
雪天地滑。
“小心点啊!”我大喊一声,目送他离去。
他没有回头,但是对我摆了下左手,示意明白。
如果看到奥伯龙也能这样大步流星到处乱跑就好了,那证明他身体不错。不过我没什么要去看他的理由,毕竟他的休息永远无需我的打扰。
29
一周后。
“老师好,我是藤丸立香。”
橙发少女的神情有着远超年轻的成熟,她脊背挺得笔直,坐姿端正,相当有礼貌的同我问候。
“先前曾经参与进了南极科考团队的实验,一直处于封闭环境中。很抱歉我现在才返校向您报道,未来的日子里还请老师多多指教。”
本人真的出现后,我第一反应不是她是我的学生,而是脑子里想起的,某个洋房里靠在壁炉前,那道安静懒散的白色背影。
“你是奥伯龙的……”
她毫不拘泥,大方坦然的说:“妻子。昨天我已经跟奥伯龙在父母的见证下结了婚,希望老师您能帮忙在这份学籍信息申请表上盖章。”她推来一张结婚证明。
我旁边路过的同事无意间看了过来,瞬间不雅的喷出口中的茶水。
法律前度时间说要改,结婚年龄拔高了几年。不过正式生效时间得等到明年,两人这算是赶上了政策的尾声,坚决迅速的绑定彼此的人生。不过这怎么样都无所谓,我更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奥伯龙他怎么样了!”我焦急的发问,问完后又有些迷惑,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藤丸有些诧异,旋即笑了笑,语调变得柔和:“这段时间劳烦您照顾他了。奥伯龙身体目前还有些没调整过来,在家修养。不过后天应该就会没事,届时他会跟我一起来学校上课,还请老师放心,之后的日子他不会再缺勤。”
“不不不,请等等。”我不自觉的对面前坐得笔直的少女使用了敬语,或许是因为她身上某些让我敬畏又捉摸不透,成熟温和并存的超然气质。我有很多想要问的,但最后我还是只问,“你知道奥伯龙身体的情况?”
“我知道。”她轻叹了一口气,“发生的一切我都知道。”
之后的谈话我又都忘得差不多了,我只记得确实为这个答案而欣慰。她好像说了什么,但我无法保留那些过于隐秘的记忆。
30/尾
奥伯龙重新回到教室,这次他看起来全无秋冬季虚弱的姿态,虽然身形还是很消瘦,但不会再身体时不时痛苦的蜷缩起来或者打瞌睡打上一天——现在黑头发的他直接把自己挂在了藤丸立香身上,下颚顶着对方的脑袋或肩膀,像个人型考拉。
无论是老师们,还是学生们,无不面对眼前死死的粘着人不放,过分懒散随性的奥伯龙惊讶。
“我饿了。”
藤丸继续翻看手中的书,从口袋里掏出一根零食往头顶递去。
“我渴了。”
藤丸继续翻看手中的书,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水壶,转后开递给他。
“我要睡觉。”
藤丸继续翻看手中的书,拍了拍将脑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奥伯龙。
………………一时半会儿竟不知道是奥伯龙太惨了,还是该说藤丸同学太爱学习了。
起初还有些担心这俩给其他学生造成的影响不太好,结果看到的就是奥伯龙一直往别人身上黏,藤丸自己全身心灌进了书本之中,无论他干什么,头始终没回。
今天上课的时候我还发现一脸郁闷的奥伯龙往神情专注的藤丸桌上丢小纸条,心想怎么可以随意打扰认真学习的孩子,我立刻叫奥伯龙站起来读了课文,从未在我的课上被点名招待,他也没料到,一脸错愕,旋即顶着张想要骂我的微笑,站起身,按藤丸小声的提示翻开他碰都没碰过的课本。
真的。
非常好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呐立香,我现在可以现在把他给从天台丢下去吗?”奥伯龙脸上的愤怒简直就像要具象化。
“不可以哦,给,蜜瓜包。”藤丸照例埋头看书,从俩人的书包里掏出一个面包,往自己头上递去。
“我不是要蜜瓜包!!!!好好听我的话啊!!!!”
“冬天田里没有蜜瓜,忍忍吧,奥伯龙,夏天才有吃的。”
“……给我堕落到无底洞去吧。”奥伯龙不快的接过面包,捏面包的手发出了相当大的声音。
藤丸终于抬了头,她眨了眨眼,然后捏住奥伯龙的下颚,当着教师我的面,亲了亲他的嘴巴。
“晚上我来做饭。”她重新看书,“你想吃什么?”
“……随便。”
“番茄芝士烩面如何?”
“……行。”
虽然很想说不要在学校里做出过激行为。
但,真的,这种安抚技术太厉害了。
这意味着只要尊敬老师的藤丸同学站在老师我的这一边,接下来怎么逗维持表面好好先生的差脾气奥伯龙都能可以成功了吗——!!!!
我内心狂喜。
“你今晚就别想睡个好觉了。”奥伯龙冷笑,宣告道,“噩梦里给我在天台里反复蹦极去吧。”
“不可以哦,奥伯龙。”
“给我去看你的书啊!!!!!”
“我没弄懂这里,拜托你讲解一下。”
“……我看看。”
一脸憋屈的奥伯龙接过课本。
31/厄洛斯
立香急匆匆赶往大雪覆盖的宁静森林深处,凭借直觉,来到祭坛般的草地中央,找到所有人都无法触碰到的,死亡般陷入沉睡中的奥伯龙。
犹如绘本里服下毒苹果的白雪公主,静静等待吻醒她的王子。
她极其冷静的打开自己的背包,将早已备好的魔术材料拿了出来,画好法阵开始背诵滚瓜烂熟的吟唱,重新跟奥伯龙构建从者关系。立香拿起好几个储存魔力的宝石往他体内渡去,如果魔力不够的话那就亲吻,亲吻不够的话那就紧紧的肌肤接触,好好的拥抱住他。
为了不暴露迦勒底还有个留存下来的妖精,奥伯龙不得不断开跟立香的正常魔力联系,全靠洋房脚底的地脉生存。
缓缓睁眼,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彻底苏醒的奥伯龙蹭了蹭她的肩颈。
“……你要是真死伦敦了,以烧掉灵基的方式来给你送葬还是做得到的。”
“你如果烧掉灵基,以后我会找不到你的,不要那么去做。”立香的手从他的肚子上松开。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近一年以来的负重终于可以卸下。最后没事就好。
魔术协会看不起“咒术”,反让迦勒底的魔术师钻了空子,基于小黑身上“死痛之隶属”,构建了个隐秘的单向痛觉共享。这段时间里让奥伯龙突然弓起身,摔地上,躺地上,话都说不出口,连筷子都握不住的诸多疼痛,均是在时钟塔里接受严厉调查的立香同步传来的一部分。
疼痛和虚弱,让奥伯龙内心的憎恶尽数化作一滩燃烧的漆黑。
春季那阵子,为了不暴露自己的存在,只好感受立香经历的一次次检查折磨的同时,在地球的另一侧愤怒的蛰伏。夏季稍微好了些,多是在询问情况,毕竟经历了那么多的事,魔术协会的还是要逐一问询,记录。到了秋季,魔术协会对立香肉体的检查也终于松了不少,奥伯龙时不时通过梦境,接触立香的潜意识,了解她精神和身体的真实情况,帮她愈合修补某些她不曾察觉的创伤,积攒的魔力尽数用上。使用过度的结果,便是冬季他不得不整日躺在这个地脉点上,靠睡眠维持生机。
“我回来了。”
“日文里,是不是该说一句欢迎回来。”
“是的,坦率点说吧。”
奥伯龙没什么力气的轻嗤一声:“你慢死了。”
“我也觉得,所以现在我要冲刺,我从爸爸妈妈那里已经拿到许可了,你什么时候有空跟我去一趟役所。”立香微微一笑。
“不知道,现在没空。”
他低头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