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凛然的雪。

细细的寒流自裤腿与手套的缝隙滑进来，手指被冻得发木。博士揣了一个暖手宝在怀里，防止prts被冻僵。

凛然的风雪划过面颊，刀与火的气息灼烧了空气。博士自掩体里走出来，有条不紊地指挥干员清扫战场，具体工作是再度集结小队，然后回舰。炎客习惯性地杵在一边，自兜里摸出了烟点起，等待博士照顾好所有人，再来安排自己。

——炎客不觉得博士对自己的特殊处理是种照顾，博士自己也这么想。

炎客认为博士的小心不无道理，毕竟自己也不清楚博士究竟什么时候会惹起事端，然后自己的刀——萨卡兹的手一直放在刀柄上，只有一半是为了警戒。

博士则或许更倾向于具体干员具体安排，只要在安排范围内。

风冰得发甜。

郁郁的硝烟味被风雪驯化，鲜血的味道也沉积下来，压低，融为皑皑之间的一块块黑红的污迹。徐徐降下的雪花很快就会把这些痕迹盖住，气味也会被抹去。

博士的棉靴踩着嘎吱嘎吱的干雪，呼出蒸腾的白气。他一个人走过来，皮手套里捏着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地挤压。炎客吐了口烟，垂下眼睛，看着博士兜帽下那双蜜棕色的眼睛被白雪的反光映得发亮。

“炎客干员。”

在外的时候，博士的称呼一般都更加公式化。炎客看着他一本正经地叫着自己的代号，手上——手上攥着一个松松的雪球。

“嗯？”

炎客收刀，看着博士张开嘴，露出那一口整齐雪白的牙齿。然后那一口牙就直直陷入手里那个搓得圆润的雪球里，看得炎客挑了一下眉。

“好吃？”

“有点像刨冰……唔，甜的。”

博士咬着手里的雪球，就像咬一块儿冰凉的挺甜美的蛋糕。两人走在队伍最后，炎客还要慢博士半步，为了殿后。但博士的步伐很放松，有另一只手抓着prts，鼻尖冻的有一点儿发红，自如地呼吸着冰寒的北原空气。

“你要不要来一口？”

博士将半个雪球递出去，努了努嘴。炎客瞥了博士一眼，弯下腰，博士将雪球往上够一下，让萨卡兹舔了一口。

“……”

博士望着萨卡兹脸上那种表情，会意：“不甜？”

炎客看了博士一眼，这人肉眼可见的开心，雪球抵着冻得发紫的嘴唇，吃吃地低笑。萨卡兹随手捏了一把雪，博士神情一振，连忙拉紧了领口。

炎客松手，掌心里干干的雪块随即落下。博士悄咪咪瞥他，见他不再握着一把雪准备塞自己一颈子，又走近两步，维持一个并肩的距离，舒适地叹了一口气。

“真的是甜的，一定是你没咬的原因。”

又是一口雪，博士的舌头都冻得有点僵，但博士还是满不在乎地调侃。炎客看着博士，今天的博士比以往欢快一些，以往博士并不会在战场上做出这种小孩子一般的幼稚行为。

博士转过头来，呼出一口气，白雾稀薄：“马上就要放假了，我当然会开心。”

炎客望着博士，博士望回去，一张冻红的小脸上是理所应当的表情。

“现在你在罗德岛，你也可以放圣诞假。”

博士眯起了眼，缓和一下被雪光照得发痛的眼睛。炎客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没有那种将要放假的喜气洋洋——不过博士也没期待他露出喜气洋洋的表情。

不如说，假如有一天炎客因为博士口头的一句放假而“欢欣鼓舞”，博士都要被吓出一身冷汗。

“你呢？”

他们缀在队伍后面，炎客依旧问得淡淡的：“你放假吗？”

博士一愣，咽下口中的雪水：“……可能有个半天什么的吧。”

萨卡兹金橘色的眼睛瞥过来，博士也跟着眨了眨眼。他不习惯彼此之间这种不受控的沉默，于是尝试着打破它：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炎客看了博士一会儿，耐人寻味地摇头。博士被这种气氛激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短短地“嗯？”了一声。

“没什么。”

博士眼睁睁看着萨卡兹提高速度，大步大步向前迈，脚下一片雪地的嘎吱嘎吱的响声。他急忙将手上最后一口雪塞进嘴里，追了上去。

雪地上只留下了几道手指的抓痕，与小队零零散散的脚印，几分钟后便被雪片淹没。

2.

博士洗好了澡，在办公室里坐着看文件。他手边放着一杯子姜茶，为了驱寒。乌萨斯的气候对于博士羸弱的身板可不太友善，一部分医疗干员推荐姜茶——用少量的糖软化黄姜的辣，沸水冲泡，暖胃很有效。焙干的黄姜末在计划的第二天就送到了博士的办公桌上，而博士自然不会拒绝干员们的善意，几乎每次指挥回来都会泡一杯。

博士啜了一口姜茶，慢慢地呼出一口气来。激烈的暖意在舌尖上打转，有植物隐隐的香味，和糖淡淡的甜味。

这可比理智合剂好喝。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博士手上拿着文件没抬头，凭脚步声听出来那是某位独角萨卡兹，只是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炎客。”

被叫到的人走近，拉开博士办公桌旁的椅子。博士又从抽屉里摸出来一包姜粉，倒进纸杯，用开水泡开。

“有点甜，味道挺好的。”

然后抬头的博士愣了一下。

炎客手上提着他那件几乎不离身的外套，毛领簇拥着拎外套的手。自他房间里一路走走廊过来的萨卡兹上身就穿了一件黑色打底衫，反季节得几乎让博士在一瞬间内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你冷不冷？”

博士情不自禁，炎客瞥了他一眼，揉散自己还沾着水汽的头发：“我是萨卡兹。”

“萨卡兹难道就不会感冒吗？”

博士打了个寒战，将杯子推向炎客。他重复一遍这个是甜的，而萨卡兹垂眸看了那杯热水，想起刚刚博士也是用这种说法让自己尝了一口雪。

但博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表情涌上暖暖的舒适。炎客也就尝了一口，觉得和茶没什么区别。

柔和、几近醉人的暖意，空气里飘散着一股子姜茶的味道，博士又自抽屉里摸出一纸袋饼干，摊在桌子上示意分而食之。

“这是丽萨做的饼干。”

博士咬了一口，眯起眼睛，语调柔和：“小干员都很喜欢她的饼干，丽萨是个很好的孩子。”

炎客听着铃兰的名字，半晌后点了一下头。博士于是笑了，拈起一块儿饼干往萨卡兹的嘴边凑：“尝一块。”

“我会自己吃。”

但萨卡兹没有坚持，任凭博士将那块儿饼干往他嘴里塞，咀嚼，然后吞咽。浓郁的小麦和黄油的香气裹挟脆脆的质感，炎客在饼干中央尝到了一抹巧克力的味道。

“是不是很好吃？”

博士一脸自豪。在他眼里小干员的一切成绩都令他无比骄傲。炎客嗯了一声，又喝了一口姜茶。

然后博士就倾身过来，被热水温暖的唇轻轻亲了萨卡兹一下，手指转了一圈对方颈子上扣着的抑制环。炎客没有躲的意思，就那样袒露出无防备的身体，任博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穿成这样反季节的衣服冷不冷？”

博士虽然将空调维持在一个近似烤箱的温度，还是不放心干脆连外套都没穿的萨卡兹。炎客嗤了一声，推开博士还想再动自己抑制环的手：“在这个房间的人需要注意的只有补充水分。”

博士无言以对，但不肯将空调温度调低一点。周身气温过高的萨卡兹看着博士对他欲言又止，揉了一把自己水汽未干的发：

“怎么？”

博士真情实感：“你的胸肌挤到我的眼睛了。”

炎客顿住，金橘色滚烫的眼睛抬起，盯着博士。博士好像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却只是伸出手，重重揉了一把，默不作声地抓起笔。

萨卡兹啧了一声，博士假装没听到，埋头看他的数据报表。

于是炎客伸展开他那两条长腿，看着博士一边像仓鼠一样嚼饼干，一边批改着手上的文件。桌上的饼干快速减少，然后博士开一管理智合剂，囫囵吞枣地咽下去。

改文件。

“……”

开始做事，博士那双蜜棕色的眼睛里满是专注的神情，每个字都写得很慎重。炎客看了一会，习惯性的将自己的刀抽出，横在膝上擦拭。

布料的触感，一下下摩擦过坚硬的金铁，发出沙沙的声音。

“炎客。”

博士叫他，更多出于无意识的眷恋。这时候的博士乖得和兔子一样，炎客抬起头来，手指搭在刀刃上：“怎么了？”

博士的眼神依旧定在报表上，捏着眉心，眯着眼睛摇头。他好像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叫了对方的名字，手摸到桌上的其中一杯姜茶，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炎客看着博士放下自己的纸杯，半晌没说话。于是他端起对方的杯子，摆在自己面前，继续低下头来擦他的刀。

很奇怪，博士没再拿错过。

炎客在擦刀，时间又静静的过了一会。博士忽然很懊恼地叫了一声，炎客不用抬头，都知道博士是把饼干吃完了。

3.

第二天博士早起，蹲在花房的地上看炎客种花。炎客今天在给其中一盆花剪枝，手法娴熟，审视的目光比对人更温情。博士则在一旁为一盆米兰擦叶子，因为没事可干。

博士不是很擅长料理植物，他更擅长料理照顾植物的干员。

炎客手上的事情告一段落，看见博士好奇地四处打量，挑了一下眉头：“在找什么？”

“上次我给你的种子发芽了吗？”

炎客指指花架旁边的一盆子绿色，博士凑过去看，一边问：“是什么花？”

“桔梗。”

萨卡兹走近，放下手上的花剪，站在博士的身边。但博士其实不常做出破坏绿化的事情，此时也只是拨弄着带花的桔梗杆子，抬起头看着炎客：“好养吗？”

“还可以，你也能养活。”

还得是温室，博士想，这里即使在乌萨斯也暖和得连空调都不需要开，这些花才能活得这么好。他选择性无视了炎客话里的意思，摇了摇头，说：“还是你养让人放心。”

炎客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将刚刚剪完枝子的花移到花架上。博士捏了捏一旁那盆米兰的叶子，嗅了嗅手指尖，一股子植物的清香。清晨凛冽的淡白阳光透过玻璃照下来，慢慢加热了花房，使内部蒸腾起花朵的香气。

空气都是暖热清甜的，一墙之隔是零下十几度的被雪大地，墙内却是一派热闹。

博士听到什么动静，站起身来。一众小干员打打闹闹着涌进来，手上抓着气球与彩带。博士扶了一下一个差点儿撞到花盆上的小家伙，笑着同他们一个个打招呼，知道他们是来装饰花房的，热心地指了指梯子的位置。

“小孩子真有活力啊。”

然后博士直起腰来，抬头看向炎客：“不觉得很好吗？”

“孩子而已。”

一如既往的平静回答，博士耸了耸肩，眯着眼睛看远处的孩子群上蹿下跳，不一会就在温室上下粘上了碎碎的彩带花。闪光纸被阳光照出了七彩的反光，映在干净的玻璃上，又被反射点缀得愈加漂亮。

博士打开手上的小纸袋，这是刚刚孩子们塞给他的。然后他摸出一枚姜饼人，笑眯眯的：“我们的园艺师辛苦了，来，啊——”

炎客垂下眼睛看着兴致勃勃的博士，说实话如果对方没那么兴奋，他可能还更容易接受一点儿。可到最后萨卡兹还是咬住了那一块姜饼人，一口咬下了小人的脑袋。

“好不好吃？”

博士丝毫不介意炎客对姜饼人的“残忍行径”，笑着咬下另一口。脆脆甜甜的味道混一点儿装饰用的糖霜，博士眨了眨眼。

“还可以。”

博士耷拉下眼睛：“看你吃东西真没食欲。”

可你也一点没少吃，炎客垂着眼睛看着博士仓鼠一样嚼姜饼，又被博士投喂了一口，美其名曰不忍心看着炎客被自己馋。

萨卡兹嚼着脆脆的糖霜，发觉今天大抵有萨科塔进过厨房。

4.

“找到你了。”

博士走上舰桥，远远就看见一粒星星点点的火星。炎客又抽了一口烟，淡淡地嗯了一声。博士也就不见外地走过去，站在萨卡兹身边。

“生日快乐。”

炎客半抬了一下眉头，好像是因为博士今年没跟他捣乱而显出了惊讶。博士本来就抬着头，此刻一眼就明白了对方那表情是什么意思，牙尖磨了磨。

“那叫惊喜。”

“是你会准备的。”

炎客实事求是，博士一噎：“我在努力。”

“……”

回应博士的是吐在他脸上的一口烟，博士呛了一口，低低咳嗽起来。始作俑者不以为意，继续抽他的烟。

“我记得这个味道……这是我卷的？”

“……可能吧。”

但是博士忽然反应过来，炎客也顿了一下，好像是没想到这点，眼神落在手里的烟卷上。博士又高兴了，脸上显露出愉快的神情来。

“待会他们要在甲板上放烟火。”

“嗯。”

“我从棘刺那里顺了一管试剂过来。”

博士说着，自衣兜里摸出一支玻璃试管。这管子微微散出一点橘黄色的荧光，泛着一种很好看的夜色，像保存在试管里的烟火。

“摇一摇。”

博士检查了一下瓶塞，确保它盖紧后，把试管交到了炎客手上。萨卡兹盯着玻璃试管看了一会儿，忽然间笑了一声，不甚在意地摇了两下。

“——就像这样。”

大片的金橘色忽然就自试管里浮了起来，荧光的，微微映亮了萨卡兹的手心，博士在一片黑暗里抬眸，眼睛里也有星星点点的倒影。

“是不是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

炎客一顿，复又看了一眼手上的试管。确实，金橘色的，闪亮的，泛着一股子明丽的化学反应专有的光和热，确实——

和火苗很相似。

博士靠着舰桥的护栏，悠然自得地笑。他背后，向着夹板的那一面有火光上窜，炸开，细碎绚烂得像是星辰。

“你吃不吃蛋糕？我给你留了一块在厨房……”

博士絮絮叨叨，炎客看着他，半晌俯下身，拉下博士的面罩。

“我以为你不是来说这个的。”

博士一愣，随即笑了。他贴上去，轻轻咬了一下萨卡兹的唇角。

“不是，”博士笑，“我是来祝你生日快乐的。”

刚刚跨过零点，凛冽的夜风和着雪花自天穹往下洒。星星与烟花混了起来，连绵地爆开火药的破音。随即博士深深地吻下去，呼吸泛着热。

还是来亲你的，博士想。

萨卡兹咬了一口博士的下唇，听他吃痛，略微勾了一下嘴角。博士的心情很好，一点也没有在意对方的行为，反而黏黏糊糊地接着亲他。

“去你房间吧。”

博士凉凉的手圈着萨卡兹的腰，炎客抽完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掐灭：“走吧。”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