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震撂下酒杯走出酒吧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陆离在门口把车喇叭按得震天响，高分贝的声音明显地表露出了车里人的不耐烦。池震边朝路边皱眉的行人点头赔笑边钻进了副驾驶，安全带还没系上，一份案件资料就被扔进了怀里。

“我就天天给你当临时工，也不知道造的是什么孽。”

池震嘀嘀咕咕地，但还是乖乖就着陆离早给他打开好的车灯看起了资料。陆离目光一扫池震那领口大开的衣裳，皱了下眉，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又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本就没什么上扬弧度的嘴角又往下撇了撇。

陆离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他谈过和查案有关的事儿了，约莫是不想再给本就在黑白两道上周旋的池震更大的压力。池震心里明白，但有时就是闲不住自己，总想着要陪着他家日夜奔波的陆队长，好表表自己的心意，于是回了家就明里暗里地套陆离的话。只可惜陆离在这方面心硬嘴严实，任由池震怎么软着音调和他说都不露一个字儿。池震急了，说他好心当驴肝肺，自己想帮他做点什么还不领情。陆离点点头，说好啊，那就做点什么，然后就拷着人上了床。

后来池震就再也没主动掺和过陆离破案的事儿了，不划算。



车内只剩下了池震翻资料的声音。案件的前因后果记录得很详细，夜晚作案，荒野抛尸，手段残忍。资料足足好几页，待到池震详细看完抬起头来的时候，陆离早把车开上了一条他完全陌生的路。

“……去哪儿啊这是？”

池震一瞧乌漆漆的窗外，刚入冬不久，路边的树木花草已是枯萎凋败了不少，生机寥寥。窄小的道路开始变得崎岖不平，来往看不见其他车辆，只有陆离的车的远光灯直直打向满是黑暗的前方。路灯更是少得可怜，微弱的灯光甚至比不上头顶上洒下的月光。这场景，如果再配上几声凄厉鸟叫，那绝对不输一部恐怖片的氛围。

池震见陆离板着脸一声不吭，不由地往车门边缩了缩：“喂，你别不说话啊，你该不会是要假公济私报复我吧？”

陆离偏了偏头，翻了个白眼，最终还是决定理一理身边这个胡思乱想的人：“去案发地。”

池震一脸的不可置信：“不是吧大哥，这么晚了你来这荒郊野岭的，你不怕有阴魂吗？”

陆离猛地一踩刹车，扭过头来看因为惯性差点一头撞在前座空调口上的池震，原本盛着阴霾的眼里有了些许的笑意：“我怀疑凶手可能会二次返回现场。你要是怕了就下车。”

秉着人怂志不短的人生理念，池震绷直了腰板回瞪过去：“谁怕了？我可是无神论者！”

陆离看上去有些不依不饶：“下车。”

“我不！”

“下，车。”

“不下你还能把我直接扔出去咋的？”

陆离眨了眨眼，车钥匙一拧，安全带一松，动作利索地就开门下车了。他看着坐在副驾驶上还没回过神来、一副大有要和自己殊死搏斗的架势的池震，终于是把憋了好一会儿的笑给放了出来：“你要在这儿看车也行。”

池震一看四周，这才发现是到了地儿了。

“靠，陆离你存心吓我的是吧？”



池震还是被留下来看车了。

陆离毫不客气地指出了池震战五渣的属性，嫌弃地表示跟着了到时候指不定要怎么添麻烦，倒不如坐在车里来的安全。池震也犟，气鼓鼓地往副驾驶一瘫，梗着脖子说不去就不去，到时候出事了我还能及时找人来给你收尸。末了却还是从车窗向外探出了半个头，手一勾陆离的衣角，哼哼唧唧地：

“你小心啊。”

陆离握了握池震牵着自己的那只手，声音是他不常有的温柔：

“我知道，你也要注意。”



案发地是片废弃区，枯枝败叶散了一地，满眼的荒芜，阴嗖嗖得让人不愿靠近。陆离打着手电筒警惕着四处搜寻，心里面又惦记着车里的那个人，走几步就要拿手电往身后晃一晃，生怕有什么人趁着自己不在偷袭了池震。

陆离本是不打算叫上池震的。由于凶手手段狠毒，这个案子他一开始压根就没有和池震提过，就是不想让池震卷进这个危险的查案过程。但是眼下破案出了障碍，线索稀少，回访案发现场的事情陆离又最信得过和池震一起，这思来想去的，最终还是找上了人家。

当然，这里面还掺杂了陆队长的一些小心思：与其让那个人衣衫不整地在酒吧夜店里浪，倒不如放在自己身边来的安心。

更何况陆离知道，池震一定是不乐意被他隐瞒的。

他们要的是共同面对。他们就该并肩。



池震坐在车里，隔几秒就要把手机屏幕摁亮一次。

微信聊天页面里是他和陆离的一长串聊天记录，上面的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 “怎么样”上，这是十分钟前他发给陆离的，再后来便什么都没有了。

十分钟了。

池震开始焦躁起来。陆离早就离开了他的视线，他捕捉不到陆离的任何踪迹，不知道那个人现在身处何地在干什么，这样毫无掌控感的情况让池震坐立难安。

寒风顺着被打开的车缝窜了进来，池震打了个冷战，懊恼自己怎么穿着这种又薄又露的衣服就出来吹风了。他把车钥匙和手机揣进兜里，五指紧握上配枪。

他要去找陆离。

一个人。



陆离原路返回的时候，没有透过挡风玻璃看到车内有一丝光亮。

脚下的枯枝败叶因为他忽然急躁起来的步伐而被踩得脆响。陆离三两步并作跑到副驾驶处的车门前，空无一人的车内让他一下子白了脸色。

之前精力高度集中时他一直没查看手机，现在打开一看，这才看到池震发给他的消息。

二十九分钟前的。

陆离想到了那天独自开警车去追刘昊的池震。他赶到现场时，那个没他的命令就私自出去追凶手的人倚着基本已算是报废的警车朝他笑得没心没肺。陆离一拳揍在了池震的脸上，巨大的愤怒夹杂着看到那人平安后的放松几乎让他说不出话。最后还是池震捂着脸过来认错，委委屈屈地回警局让陆离帮他擦拭了一下被打出血来的嘴角。

陆离的心擂鼓般跳着，他跑了起来，不管自己弄出了多大的动静。他开始喊，喊“池震你在哪儿”，一声比一声大，不顾万一凶手真的就潜伏在四周，敌暗我明，这会不会带给他致命的伤害。

他的理智似乎在看到池震不在原地的一瞬间就消失得一干二净了。

风把陆离的呼喊送到了池震的耳边。他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出了汗，黏腻的感觉让他有些拿不住枪。

“怎么喊这么大声，不要命的吗？”

池震骂了一句，扭头匆匆往回赶。冷风打在脸上生疼，过耳的风声里有前方传来的没有节奏的跑步声。约莫半分钟，他看到了陆离，有些惨白的月光照在陆离那满是焦虑的脸上，让池震一瞬间有些心疼与愧疚。

“陆……唔！”

劈头盖脸地，池震人名还没喊完就被面前人用外套盖了个满面，紧接着一股大力就把他拽了过去。他跌到了陆离的身上，被人死死地用手臂给箍了起来。

池震比陆离高一些，隔着外套，他能感受到那个把头埋在自己颈间的人身上的炙热，和剧烈起伏的胸膛。池震有些艰难地伸手拍了拍陆离的背，声音因为被外套罩着而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陆离，我快被你勒死了。”

话音刚落，陆离便松开了手。他一把掀开自己刚刚扔人头上的外套，扯过对方的衣领，贴着人的嘴唇就是一顿不太温柔的啃咬。

被陆队长粗暴对待的池震只能暗自叫苦，他顺从地任人发泄了一会儿，直到陆离放开他的时候，他才敢去摸一摸被亲的有些发麻的嘴唇。

还好还好，肿得不是很厉害。

陆离的脸色总算是有了些好转。他掂了掂自己的外套，然后“啪”地一下把它拍在了池震露出的白花花的胸膛上。

“冻死算了。”

池震接过外套披在身上，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你又舍不得。”

陆离伸手从池震上衣兜里掏出了车钥匙：“谁让你一个人跑出来的？”

“你老不回消息，我这不是怕你出事了嘛。查的怎么样了？”

“没人，估计凶手是不打算来了。”

池震往陆离身边挨了挨：“靠，搞了半天白费劲啊。亏我甩了顾客来陪你，到时候我让人投诉了咋办啊？”

陆离选择性地过滤掉了池震的指责。他扭过头，认真地去看池震。那双眼睛，像是明镜一样能分辨黑白，可又能柔得让人挪不开眼。

“池震，以后必须跟我一起行动。”

“我这不没事吗？”

“……”

“好好好，我以后一定跟着陆队长您。什么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