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裸的足尖迈着轻巧的舞步，在地上踮开一串盛放的花。
引诱般伸出的手在被触到的前一秒狡黠地收回，只有热烈的红色抚过他扑了空的指尖。滚烫的火焰在血液中奔流，引燃爱恋的心海。若即若离间，他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过对方的裙摆，流露出几乎化成实质的渴望。
飞鸟随着天空的呼唤离去，在他的心上留下一场勾人的幻梦。他垂下头，恍惚地合上眼，似乎在指缝中还残存着发丝的香气。命运让他无可避免地被这红色吸引并愿意为之献出一切，也是命运让这红色至死也不曾给过他任何回应。
飘飞的裙摆归于死寂，他才有勇气对着爱人的尸体唱出一首撕心裂肺的歌，身躯腐朽而爱情长留，因死亡重获自由的灵魂终于远离大地上的哀愁，飞舞着融入宇宙的光芒之中。
黑暗中只剩下最后一束光，照亮成步堂龙一汗湿的发梢和早已花掉的妆面。他跪坐在她身边，从衣袋里取出精致的玻璃小瓶，毫不犹豫地饮下毒药，伏在心爱的人身上一同死去。
人们在重奏的尾声中鼓掌，御剑怜侍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大概不全是为了舞台上歌颂的爱或美。亮起的灯光让他本能地闭上眼，嘴里不停尝到咸涩的味道，他正要拭去眼泪，颤抖的手腕却被人温柔地按住。温热的掌心在他的手背上摩挲着，像是看穿了他无处可藏又无处诉说的感情。
刺眼的灯光仍然直直照着他，御剑皱了皱眉心试着睁眼，一片阴影适时挡在他眼前，他感觉到手被牵引着抬起，随后有人在他手上落下一个吻。
逐渐清晰的视野中，成步堂的五官近在咫尺，脸上神情熟悉又陌生，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悲戚痴缠的爱恋，正深切地望着他，或是透过他望向另一个什么人。御剑愣愣地看着成步堂依然停留在他手背上的嘴唇，终于缓缓意识到他并不是在剧场观众席里端坐，而是平躺在排练厅的镜子前，成步堂也并不是在他无法触及的舞台上，而是跪坐在他身边。
成步堂眨了眨眼，属于剧中男主角对女主角的那些悲伤无望的爱从他脸上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御剑最熟悉的笑容。
“我还没唱到那里呢，你怎么就诈尸了，还……还哭得满脸眼泪，”他放下御剑的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那些坚硬的头发，“我唱得有那么好吗？”
像是猛然清醒过来一样，御剑立刻抬手胡乱擦去了狼狈的泪痕，在成步堂意有所指的笑容里回想起了一切。

后天晚上就是首演，虽然只是一千人左右的校内演出，这也是成步堂第一次以男主角的身份登台。几个月以来，排练几乎占据了他所有的课余时间，然而学生们构成的剧组最擅长制造风波和矛盾，演员更换了一拨又一拨，排练的进度极其缓慢，甚至直到演出前两天，最后一幕里还有一段完全没排过。
在女主角死去之后，成步堂会跪在她身边唱最后一首歌，中途需要将她半抱起来搂在怀中。这个动作听着简单，但成步堂一整场演下来肯定已经疲惫不堪，还要留着力气唱好最难的一首歌，可是在角色死亡的情况下，既不能要求女主角给出任何配合，又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避免她的腰背悬空。偏偏对方还不乐意与他练习，为此甚至搬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醋坛男友作为借口。
“这就是你这么晚把我骗来这里的原因？”
半小时前御剑还在图书馆为了成为一名律师认真地准备司考，成步堂突然发来一条短信，请他来取特地为他预留的内部票。等他放下书冒雨赶到空荡荡的排练厅，等在门口的成步堂顿时像看到救星一样紧紧抱住他，一边可怜兮兮地抽噎，一边胡乱讲述着被女主演嫌弃的悲惨故事。
“不是骗啦！我确实是要拿票给你……”成步堂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可不可以顺便陪我练习一下……你只要躺着不动，剩下的都交给我就好了！”
被近距离用那种眼神看着，御剑的耳尖有些发烫，他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额发上挂着的雨珠飞到成步堂的鼻尖上，惹得成步堂用力眨了眨眼，竟然真的落下一滴眼泪来。
“呜呜……如果姿势不对，说不定会搞砸演出的，”成步堂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御剑，你不会狠心到让我去找矢张练习吧……”
那个画面果然成功击败了御剑。
成步堂眉开眼笑，御剑认命地脱下外套在硌人的地板上躺下，闭上眼开始装尸体，却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惴惴不安地鼓动。他本以为会直接从抱人开始练习，没想到成步堂却跑到一旁打开了音箱。
将她给我，她属于我。他听见成步堂像剧中一样悲切地唱了起来，声音与平时说话时天差地别。作为一具合格的尸体，御剑忍住了睁开眼偷看的冲动。木地板一阵振动，成步堂跪在了他身边，温热的吐息轻轻拂过他的唇角又离开，令他不由得有些紧张。
我的爱人。他感到成步堂的手指无措地抚上他的发丝。别丢下我，别离开我。
或许是近日准备司考太过疲惫，或许是雨声和音乐声渐渐让他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最后一首歌才刚刚开头，御剑便陷入了沉睡。

刚拿到这个角色时成步堂正和御剑走在去图书馆的路上，他开心得几乎要抱着御剑一起蹦上天去。小学时在学级审判里委屈哭泣的小男孩如今顺利长大，以后也一定能找到属于他的天地。虽然还无法想象出成步堂在舞台上熠熠生辉的样子，但御剑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个画面。
排练开始之后，成步堂必须迁就剧组的安排，御剑也不能丢下司考准备，他们见面的次数大大减少，有时成步堂甚至会将见面变成观看排练的邀请。
在为数不多的能够相聚的日子里，御剑察觉到成步堂身上似乎产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先是并肩走路时唱歌的几率变得更高，再是望向他的眼神好像多了一些御剑无法分辨的深意，然后是变得更加平和温柔的脾气，还有好几次，他感觉成步堂似乎向他伸出了手，却又在他转头看过去之前收回。御剑不太懂表演，只隐隐觉得成步堂像是将自己切开了一个口，让另一个灵魂在他的身体里短暂居住。
御剑从没有想过他竟会在梦里提前看完成步堂的演出。
梦中漆黑的观众席里，御剑浑身像被钉住般动弹不得，他终于明白成步堂借着那个暂住的灵魂想要向他表达的是什么，却不得不被强迫着旁观成步堂如何用那种爱意灼灼的目光注视另一个人，如何无数次向另一个人伸出手又小心收回。他无法不去看成步堂纯粹的双眼，却无力打破面前的空气去阻止这场致命的单恋。
他流着泪醒来时，成步堂正吻着他的手背，而他不知道成步堂究竟吻的是谁。

“……你练不练？不练的话我要起来了。”御剑回避着成步堂带着笑的眼睛小声说，“地上很硌。”
话音未落，他感到成步堂的右手从他脖子下方的空隙里穿过，他的肩膀被揽住，头恰好能枕上成步堂的手臂。下一秒他就被抱起上半身紧紧搂住，成步堂跪着的右膝向前挪了一点，腿面正好能撑住他的后腰。这真是御剑能想到的最舒适的姿势，即使在他的梦里成步堂也没能做到如此，以至于前排观众甚至能看到女主角因腰腹悬空而微微发抖。
停下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又响了起来，成步堂接着之前被打断的地方唱起来。
为你奉献出生命。御剑在成步堂温暖的怀里再次闭上眼，感觉到他的声音又一次充满悲伤。对我死亡如同新生。
在音乐的末尾，成步堂不再歌唱，却没有像梦里演出的那样放下他，而是吻上了他的发旋。御剑闭着眼安静地等了一会儿，音乐停了，成步堂依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你……到时候也要这样吗？”
御剑一动不敢动，有些犹豫地问。
“怎么可能。”成步堂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好像已经变回了御剑熟悉的样子，“男主角到死也不敢这样做的。”
御剑猛然坐起身，震惊地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根本不存在什么另一个灵魂。
像是被这样的反应和眼神刺痛，成步堂微微偏头躲开了他的目光，轻轻笑了起来。
“你会生气吗？”成步堂问，“我借着练习的理由……偷偷吻你。”
成步堂说得太直接，御剑脸皮又薄，此刻已经开始发烫，他再如何伶牙俐齿，一下子竟然也有些语塞。
但说不出的话却可以用行动回应。御剑抬手圈住成步堂的肩背，在他惊讶的眼神里果断地吻上了他的嘴唇。
“从此以后……”御剑与他额头相抵，声音有些颤抖，“你想吻我，不用找理由。”

“你给我留的是最好的座位吧？父亲和信乐先生也说会来的。”
在仿佛重新认识对方一样热烈的拥吻之后，御剑终于想起他最开始丢下学习是为了什么。
“嘿嘿……那当然了！”成步堂从口袋里掏出了三张票，“但你知道最好的位置在哪里吗？”
“一排一座？”
“那是总导演要坐的位置！其实……就是你刚刚躺的地方。”成步堂露出一个冒着傻气的笑，“而且独此一份，绝无仅有，比女主角还要好！因为灯光很热，我肯定满头是汗，边唱就会边滴到她脸上，我很担心她到时候嫌弃到忍不住诈尸，那我也不用吞毒药了……”
他还在开心地往下说，御剑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远。
“可惜你刚刚竟然睡着了，都没有看到最好的表演。御剑，要不我们再……御剑？”成步堂握住了他的手，眼里依然亮亮的，“你在想什么？”
“我只是想到刚刚的梦。”御剑叹了口气，温和地望着他，“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你吞毒药，不管为了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在内。”
成步堂没吭声，实际上他并不能作出这样的保证，但御剑看着他的眼神却那么坚持，仿佛已经看到过他为了心里至高的爱情不惜吞过毒药一般。
“……好吧，”成步堂撇着嘴应下，又立刻找补道，“只要有你在，我肯定不会这么干的。”
他牵起御剑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冲御剑眨了眨眼。
“所以，永远不要离开我的身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