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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文猜利威尔不爱他。

利威尔在铺床，被子发出鼓风机一般的巨大响声，艾尔文的头发随着他的动作飘起来，又落下去，再飘起来，再落下去。铺床不需要太多时间，利威尔拍了拍手表示他做完了，然而他马上又打开了艾尔文的衣柜。不会吧不会吧？艾尔文心想，昨晚衣服刚被熨过一遍。

他的担忧成真了，利威尔当着他的面又把层层叠叠的男士衬衫抱出来，衣服的高度直接盖过了他的头顶，利威尔却势在必得地走向木桌，砰地把全部的衬衫堆在上面，然后就拿起熨斗大开大合地熨起来，直到每一件衣服都比商店里展示的还要新，他才满意地扛着它们放回柜子里。

接着，艾尔文感觉到利威尔来到了自己身边，默默地拎起懒人椅上的几件脏衣服轻飘飘地扔进篮子，又如同防暴人员处理危险物品一般地拿出火钳把椅子边上、沙发前、茶几上四处散落的零食、饮料包装捡进垃圾袋。

利威尔经过面前的时候带来一股淡淡的红茶味道，让他一瞬间出了神，他悄悄睁开眼，发现利威尔正系着他做卫生时专用的白色围裙。

艾尔文非常高兴，并非因为他喜欢被人服务，如果是那样他完全可以从家政公司雇人，而不是让利威尔——出版社的编辑来做这些事情。

说到底，他感到高兴的原因很简单——每一次利威尔这么努力地为他打理家务，就会令他产生一种“这家伙说不定爱着自己”的感觉。但他作为作家的理智并没有被幻象蒙蔽，他心里有一块地方清楚知道，利威尔之所以做这些事，只是为了不让他因为太不擅长打理生活而无限期地拖稿下去。

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跌下了谷底，整个房间里都充斥着沮丧的空气，他难过地想起利威尔为了催稿砸烂了他的房门非法闯入的那一天——那是他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意识到自己也许永远没有办法好好地向利威尔表达这份心意，艾尔文不禁觉得作为作家的人生简直毫无意义。

利威尔似乎没有意识到他负责的著名作家并没有在好好写书，他专注地把抹布和扫帚都收进扫除间，又换上下厨专用的围裙，正准备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好用的食材，这时候艾尔文叫住了他。

“Levi，我们今天出去吃吧。”

利威尔愣了一下从冰箱面前转过身来，他的脸上浮现出类似于错愕和失落的表情，似乎想问艾尔文为什么，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伸到背后解下围裙，说好。

艾尔文也跟着愣住了，他以为偶尔让利威尔休息一天会让他感到轻松，但利威尔看起来却并没有高兴起来，反而好像变得难过了——他不知道怎样解读这种难过，或许因为利威尔平时就不苟言笑，所以那难过其实不叫难过，应该是愤怒之类的更糟糕的情绪。

完了，艾尔文想，利威尔一定觉得他不务正业，这个月该交的稿还没有完成就想着出去吃饭，这样下去表白又遥遥无期了。

“Levi，要不我们还是…”

“你穿哪件？”利威尔迅速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已经换上了一身浅绿色垂坠感的休闲装，领口一条黑色的丝巾绕过他的脖颈，被袖子盖过一半的手上提着艾尔文最近经常穿的几件衣服。

艾尔文失语了一会儿，棕色的那件，他说。

餐厅侍者把雕刻着花纹的象牙色蜡烛点燃的瞬间，整个餐厅的灯光跟着暗了暗，这是这个餐厅的特色，据说每过一段时间就有情侣选在这里求婚，艾尔文至少提前了一周才预定到好的位置。

利威尔默不作声低头划拉他五分熟的牛排，艾尔文在他对面欲言又止，眼看鲜红色的汁水从利威尔刀下的牛肉里溢出，他猜想现在可能也不是合适的时机。

但在利威尔划到第十二下的时候，艾尔文就豁出去了，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红酒，从一个老土的话题谈起：

“你有喜欢的人吗？”

刀刃与餐盘摩擦发出的令人侧目的噪音戛然而止，利威尔停了一会儿，把刀叉放下来，也端起酒杯“镇定”地喝了一口。

不知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攀上艾尔文的心头。果不其然利威尔在笨拙地咕咚一声咽下酒液后，就皱着眉横了他一眼，答道：

“有。”

这一声回答直接让艾尔文把陈酿红酒喝出了陈醋的味道。

他放下酒杯，烛影在他淡蓝色的眼睛里摇晃。

“是…什么样的人？”他问。

利威尔又看了他一眼。

“这个啊，认识他之前我从来没想过人可以这么混蛋。”

艾尔文抬起眼睛，努力掩饰着自己的震惊，他没料到自己的对手居然是个人渣之类的东西。

“比如？”

利威尔似乎有些惊讶他的追问，一块牛肉在嘴里嚼了半天才咽下去。

“比如…”他低低地说，抬了抬手中的叉子，“明明事情已经进展到不能收场的地步了，却还一直不承认我们的关系。”

艾尔文几乎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那人这样对利威尔，利威尔还忘不了他，看来自己恐怕真的没机会了。

餐厅的舞台一边，萨克斯的声音徐徐响起，艾尔文完全听不见对方在吹些什么东西，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回答了利威尔什么，准备好的表白心迹的稿子完全没有用上，就匆匆地结账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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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艾尔文失眠了，他辗转反侧咀嚼着利威尔所说的“进展到不可收场的地步”。

那是什么样的地步呢？

换句话说，利威尔和那个渣滓做过了吗？

想到这里，艾尔文的脑海里就冒出来万千不可描述的画面，生动的想象让他又怒又燥，于是半夜三点他哗地拉开了利威尔暂住的客房房门。

“Levi，虽然这样很唐突，但你和那个人做过了吗？”

失眠时迸发的语句，甚至不是正常人能问出口的。

一道灯光射进屋子里，盖着被子的小小身躯蠕动了两下，一个头发乱翘的脑袋伸出来。

“艾尔文，你他妈有病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艾尔文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什么程度的疯言疯语，说这种话还不如直接改口表白，这简直就是性骚扰一般的行径。

“抱歉…我刚刚在构思书的内容，脑子不正常了。”说完就带上门飞快地逃走，结果还没等逃到门口，就听见利威尔的房门在身后又一次打开了。

艾尔文如同雕塑一般转过身去，看见穿着白色毛绒睡衣的利威尔正倚在门边睡眼惺忪地看着自己。

“Levi，我真的很抱歉…”

“…你很想知道吗？”

利威尔打着哈欠打断他，伸手把睡衣从衣摆开始整个卷上去脱下，随手扔到一边，“关于我做没做过的事。”

艾尔文凝视着眼前的白皙清瘦、骨骼分明的身体，陷入了沉默。

利威尔勉强牵动嘴角：“醒都醒了，我告诉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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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了几个月没动笔的新书居然飞快地写完了，刚发表没多久就斩获了购物清单那么长一列的虚构类文学奖项，连最犀利的批评家都评价说作者将所见所闻所思所感融合一体，才创造出了这本讲述人生追求和自我认识的大作。

艾尔文换上得体的西装，手拿奖杯在颁奖典礼上款款讲述自己如何以现实生活为激励中创作出这本代表着自己最近心境的小说，半个字没提那些以箱为单位消耗掉的薯片可乐和游戏光碟。

恰到好处的热烈掌声过后是觥筹交错的盛大宴会，利威尔和出版社的人坐在一桌，远远地看着艾尔文与其他名人推杯换盏。

“辛苦你了，利威尔，如果不是你的话这本书才不会这么快就…”同事端着杯子来到利威尔桌前醉醺醺地说道，却发现对方根本没在状态。

“利威尔？”

利威尔推开根本不记得是谁的人，随手拿了一杯红茶就朝艾尔文走过去，他们之间的距离慢慢缩小，被簇拥着的艾尔文并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他却一直能看见那头金发，就像几个月以来一直能看见那颗高贵的脑袋像死人一样靠在躺椅上。

即使是在人群中也是同样的耀眼。

他停了下来，原来不管有没有自己，生来就会发光的东西永远不可能被埋没。

“艾尔文！这就是我上次和你说的斯卡莉…”

“怎么样，是个美人吧…”

人群一阵喧闹，围观的人给来客让出一条道来，一袭浅黄色薄纱礼服裙的棕发女人笑着向艾尔文走去。

艾尔文愣了一下，她很漂亮，眼角的弧度温顺得恰好，每一缕卷发都打理得微光熠熠，身材苗条不失丰盈，挑选的首饰也是成套而得体的。

“幸会，史密斯先生。”对方大大方方向他伸出手，白玉般的手指与他的手轻碰在一起。

他也笑着说我才是幸会，眼睛却在宴会厅里不停寻找。

属于利威尔的座位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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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威尔开着车在公路上漫无目的地行驶，刚在想为什么今晚连天空颜色都看起来很是不详，像是五分熟牛排流出来的血水，手机就适时地催命地嗡鸣起来。

肯定是艾尔文，他心想，接了之后肯定又是机器一样抱歉这抱歉那的，再要么就是“把你定位发给我”之类的屁话，一点别的都不会说，完全没有接的必要。

想到这里，他按下接通：

“我话先说在前面，我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遇到不好的事，更不想听你道什么莫名其妙的歉。”

对面尴尬地沉默了一阵，响起的回应却是中性化的女声。

“利威尔，出大事了！”

“韩吉？”

“你听我说，天文台的人刚才告诉我，一颗直径2.6公里的小行星躲过了监测正在飞速接近地球…如果预估没错的话，一旦撞击就相当于100颗核弹同时爆炸…”

“什么2.6什么小行星什么监测？”利威尔皱起眉，核弹他还是知道的，因此他的内心并不如他的质问这么有底气。

“总之就是…末日要来了，你懂吗？据说上面现在打算把这件事隐瞒到底，反正如果真的撞上也没有人可以开口问责了。”

“你说的是真的吗？”利威尔踩下刹车，他的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我骗过你吗？”韩吉用拍着胸脯保证的语气说道。

利威尔破门而入的时候艾尔文正穿着印花的大码T恤嘴咬着胶带站在梯子上给窗户粘气球。

“艾尔文…小行星…地球…末…我…我们…”利威尔上气不接下气，头发和衣服都乱得史无前例。

艾尔文流了一滴冷汗下来，他给韩吉打电话要她照着自己编的末日传言骗利威尔回来，但目前看来他低估了事情的后果。

“…你在做什么？”缓了缓呼吸的利威尔定睛一看，墙上一个大大的未完工的surprise。

“Levi…”

“什么surprise？”

“你先坐下来，我慢慢和你…”

“现在就说。”

“我让韩吉骗你的。”

“……”

趁利威尔一个加长加重版f**k还没有说出口之前，艾尔文赶紧又说：

“因为我觉得新书的庆祝应该是我们俩的事才对。”

“你想说什么？”

“是因为你我才能写出来。”

“啊？你是说因为我们每天晚上都操****”

“不是的。”

艾尔文阻止了利威尔继续详细描述他们是怎么操的来泄愤，他从梯子上慢慢下来，走到了利威尔面前。

“或者说，不只是这样。”

利威尔安静了，站在门口看着他，房间里贴了一半的粉红色气球被空调吹得乱七八糟地飘起来。

“我爱你。我本来不知道该不该说，但你给了我勇气。”

你的勇气是建立在骗我的基础上吗？——本来想这么说，但我爱你三个字的重量死死地压住了利威尔的嘴。

“我还以为你不会用爱这种字眼。”半晌他说道，眼睛看向一边。

“我虽然是个写东西的，但确实并不擅长说话，你原谅我吧。”艾尔文笑了笑。

“你头上那是什么？”

艾尔文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兔耳：“你说这个吗？惊喜的一部分。”

“跟大便一样。”

“对不起。”

“不要对不起。”

“那和我交往吧，好吗？”

利威尔怔了怔，金发男人头戴粉色的兔耳手拿气球向自己伸出一只手来，微蹙的眉头显示他应该是比做那个狗屁获奖感言的时候稍微紧张一点的。

气死了。

“我们原来没有在交往吗？？”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