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猴子打赌输了，只好任我摸走他身上一样东西。喏，就是这个。”陆小凤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身旁的花满楼。
花满楼接过那物什，送到鼻尖轻嗅，又用另一只手指尖去触碰，“这是羊皮绘制的地图？”
“没错，可惜老猴子死活不肯说出这地图的秘密。”陆小凤忿忿然，又道：“不过，他说让我找个人一起去。”
“所以，你就找了我？”花满楼问道。
“因为我知道，花兄从来不忍心拒绝我，对不对？”
花满楼被这句话中微妙的撒娇意味逗笑了。
此时正值盛夏，下午的太阳甚是灼热，两人并行在山间蜿蜒的小路上，鸣虫在草丛间撕心裂肺地鼓噪。
陆小凤抹了把头上的汗，苦笑道：“我现在终于明白老猴子为什么让我找个人一起来了，他可能是怕我闷死。”
花满楼笑道：“那司空兄倒是用心良苦了。”
陆小凤转头看着花满楼，突然发现他脸上半滴汗珠也无，一身朴素的白色薄衫清清爽爽，仍是一副翩翩佳公子模样。他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脱口便问道：“花满楼，你的扇子呢？”
花满楼一愣，回道：“我也不常用扇子，所以并未随身携带。怎么突然问到这个？”
陆小凤打了个哈哈，道：“只是随口一问，随口一问。”
花满楼虽面露疑惑，却未再追问，陆小凤松了一口气。刚才一晃神间，陆小凤想起那年他们约了一起去看元宵灯会，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花满楼白衣缓步，轻摇折扇，径直向他走来。此起彼伏绽放的烟花，照亮了整个夜空，恰如陆小凤当时的心境。

两人又走了许久，日渐西斜，夕阳释放着最后的余温。
“等一下，”陆小凤顿下脚步，仔细对照地图确认了一遍，道：“按地图的指示，我们应该进前面的山洞。”
他率先踏进山洞，燃起火折子四处探照。这山洞不过四五米深，洞壁上爬满了手指粗细的藤蔓。
“这山洞乍看不大，但是——”他抬手摸了摸山洞最深处的藤蔓。
身后花满楼点点头道：“其实别有洞天？我闻到了水汽的味道。”
“没错，只有最里面的藤蔓是潮湿的。”陆小凤用手分开厚厚一层藤蔓，一条狭窄的通道出现在他们面前。
“这条通道只容侧身通过，花满楼，当心了。”
陆小凤当先，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狭长而曲折的山间缝隙，约莫二十多米之后，拐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你一定想象不到，这山里面竟然藏着一个水潭。不过地图上标示的目的地，却还要往西南方向前行……”陆小凤看着地图皱眉。
“这里可还有其他出口？”
“没有……四面都是峭壁。”
“莫非……”
“水路？”
两人相视而笑，陆小凤道：“我先去探路。”
他们所站的位置距离水面尚有七八米，潭边有一块突出水面的大石，正可作为立足之处。
陆小凤施展轻功，稳稳落于大石上，甫一落地，花满楼便闻声而至，这是他们多年相处的默契，自不必多言。
接下来，陆小凤割下几条崖壁上的藤蔓，将其结为一条十几米长的绳索。他将藤蔓的一端绑在腰间，另一端则交到花满楼手里。
“有什么情况就拉动藤蔓，我在这边接应，万不可独自冒险。”花满楼叮嘱道。
“放心。”陆小凤边说边沿着大石滑入水中。
花满楼盘腿坐在大石上，集中全部注意力于手中的藤蔓。
开始时，藤蔓一直保持着持续而微小的动静。良久，突然感觉到有一股大力拉扯藤蔓，花满楼一惊，然而就在一瞬间，这股力道又全然消失……花满楼手心霎时冒出冷汗。
“陆小凤！”他不由喊了一声。
“陆小凤！”“陆小凤！”“陆小凤！”……回声在山崖间震荡。
花满楼定了定神，快速将藤蔓往回拉，直到另一端被他握在手中。他摸了摸端口，不由得愕然——断痕是灵犀一指造成的，陆小凤是自己主动切断了藤蔓。
但此时已顾不上多想，他迅速下水，顺着之前陆小凤的方向游去。游到一段距离之后，水下忽然有一股奇怪的暗流袭来，花满楼本想奋力挣开，心下忽然一动，便不再挣扎，被暗流裹挟而去。
他不能视物，在水下更是难以分辨方向。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暗流的力量消失，花满楼随即向水面上游去。
“花满楼！”
听到熟悉的声音，花满楼终于松了一口气。他循着声音方向游过去，陆小凤也游过来，带着他游向岸边，又拉他到火堆旁坐下。
不待花满楼相问，陆小凤主动解释道：“我当时被卷进暗流，只怕把你也拉下水，情急之下只好用灵犀一指断了藤蔓。你没事……真是万幸。”
花满楼道：“我在水下也遇到暗流，当时并不能确认你是被暗流卷走还是遇到了别的情况，但是直觉让我决定跟着暗流走，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花满楼甚至在微笑。陆小凤知道他是想让自己放心，他想责备花满楼怎么如此冒险，但是一想到自己才是嘴上说让别人放心却转身就让人担心的那一个，顿时有一种自打耳光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认真的语气说道：“花满楼，我怕你陷于险境，更怕将你置于险境的人，就是我自己。”
花满楼拍了拍他的手，笑道：“莫怕，你看我现在有你的独门绝技灵犀一指，再加上我的独门绝技流云飞袖，武功虽然还称不上数一数二但是在江湖上也是排得上号的……”
“……”这仿佛哄孩子的口气让陆小凤哭笑不得。
“陆小凤，你可信我？”花满楼忽然以一种极温柔的语气问道。
“当然。”陆小凤毫不犹豫道。这信任之重，可承信诺，可托生死。
“对你，我亦如是。所以，你我之间，不必言谢，也无需说‘连累’二字。”花满楼的声音温柔而坚定。
陆小凤心里有热流涌动，连心跳都似乎快了几分。

“你知道吗，我能肯定这个地方就是我们要找的目的地了。”陆小凤的声音听上去十分雀跃，“这一片青草湖，简直是人间仙境……水清得能看到湖里游弋的鱼虫和湖底飘摇的水草，岸边也都是郁郁葱葱的草木。对了，岸边有一座木屋，里面留存了一些食物和酒，食物是不能吃了，但是酒却是至少二十年的陈酿……更妙的是，还有一条船！”
这下花满楼也不由得惊叹一声道：“做这份地图的人，定是一位风雅之士。”
陆小凤从湖里捞出来几条鱼架在火上烤了，又弄过来一坛酒，两人边吃饭边就着火烤干了衣物。
陆小凤拿着酒坛兴冲冲说道：“花满楼，不如我们就乘夜游湖，乘兴而至，兴尽而返，如何？”
花满楼笑道：“这世间唯有良辰美景不可辜负，何乐而不为？”
“好！”陆小凤仰脖喝了一口酒，正待开口，忽听花满楼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声音低沉优美，尽显慷慨豪迈之气。陆小凤呆立半晌，倒不全是因为被歌声所吸引，他惊讶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唱这首歌？”
花满楼眨眨眼，一本正经道：“我猜的……为了让我的耳朵免受屠戮，只好先下手为强了。”
陆小凤目瞪口呆，花满楼忍不住大笑。

此时船静静地漂在湖面上，满天星光，映照着这静谧的夜晚，倒映在平静无波的水面上。
陆小凤在船头枕着双手躺下，他笑道：“哎呀，我这样躺着，好像徜徉在银河中，浮在星星上面呢！”
花满楼走到他身边坐下，他仰起头，仿佛也想看看这浪漫的景色。
他忽然转过头，轻笑一声道：“前人有诗云，‘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陆小凤，你是醉了，还是跟古人心有灵犀？”
陆小凤一只手撑起头，他看着花满楼眼里的笑意，低声道：“其实更像那年元宵灯会，绽放的满天烟花。”
他突然坐起身，道：“我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情。”他将嘴唇轻轻贴上近在咫尺的那两片薄唇，一触即分，随即瞬也不瞬地盯着花满楼道，“……你现在想的是不是同我一样。”
花满楼脸上浮现出可疑的红晕，似乎是想避开那灼灼的视线，他转过头望向星空。
“恁时相见早留心……”他几不可闻地咕哝了一句。
陆小凤蓦地睁大眼睛：“你说什么？！”
“你说呢？”花满楼仍维持着仰望星空的姿势。
但是陆小凤从他的声音听出他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