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火焰席卷过Carlton的身体。
最早袭来的是蛋白质的焦味，随后才是火焰烧灼皮肤的强烈痛感。他听到自己共生体暴怒的、挣扎的声音，还有火焰燎过皮肤时发出的细微声响。舰舱的爆炸反而远去。
这一刻，他甚至隐隐约约地，看到一颗在宇宙中愈行愈远的星球。
Carlton瞬间意识到，那是Riot的母星。
他借着Riot的记忆，借着Riot的视线，望向那颗了无生机的星球。上面是大片暗色与金属色，百万个异星生物在上面穿梭行走。更早之前，那里也有城市、有植物。可在Riot出生时，母星资源已经濒临枯竭。数十年过去，Riot成为领袖，选择带领着族人，踏上寻找新家园的道路。
在宇宙中漂浮的过程中，这些异星生命遇见一艘从地球上驶出的飞船。Riot在飞船上第一次见到Carlton的投影，而Carlton亦从飞船监控人员的口中了解过Riot。这时候他们还不知道，他们就是最适合彼此的共生体。

“轰——”

火箭在爆炸中瓦解、破碎。Carlton开始坠落。
他诧异于自己此刻竟然还保留意识。他明明早在舰舱中就该迎来死亡。
很快，Carlton意识到，这是因为Riot在不断修复他的身体。他坠入海水中，不断下沉。Riot则藏匿在他体内，悄无声息。
意识昏昏沉沉间，似乎有救援人员赶来，将他捞出水面。有急救车的声音，还有医生护士们焦急的谈话声。Carlton陷入昏迷，再次醒来时，他恍惚间听人说起：“……核磁共振……那个东西已经不在他体内……”含含糊糊听过几个句子之后，Carlton再次沉睡。

2.

Riot与Venom打斗的视频被发上YouTube，流传的到处都是。可民众们面对层出不跌的怪物、机器人，早已麻木。看到视频，也只是感叹一句：“又来了一个？”再关心一下怪物是否死亡、会不会威胁到自己。
湾区的人们的担心要更多一重。很多人都与生命基金会的老板接触过，其中不乏有人对那个年轻、能力卓绝的男人印象颇佳。在Carlton未醒时，有那天亲眼目睹了Riot残暴杀戮的员工上Facebook爆料，说那个怪物就是从Carlton身体里窜出的。网上对此争论不休，一部分人认为Carlton是个温和的科学家，他只是不幸被外星人控制。甚至有小朋友录了视频。顶着一头卷发的黑人小姑娘站在镜头前，有些怯场，但还是勇敢地说：“我相信Drake先生。他是个好人，我去生命基金会参观时，他很温柔，还送给我一枚胸章。”说着，小姑娘举起手上的金属饰物。
另一部分人认为，Carlton与那个异星怪物一拍即合。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就有很多影影绰绰的传言，说生命基金会在进行人体试验。
这些事情，Carlton都不知道。

他在ICU里躺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睁开眼睛。紧接着，就被一群FBI包围。旧金山是个相对和平的城市，此前很少出现外星怪物。相比之下，那些反派向来更青睐纽约。
Carlton虽然苏醒，可仍然要经历漫长的休养、复健。他强撑着对FBI讲了很多，面上还是那张温和的面具。到后面，医生强硬地赶走FBI，说Drake先生需要休息了。Carlton感激地朝那位女医生笑一笑，对方温和地看他，说：“我女儿她们班之前去过你们公司。她的同学从你那里拿到一枚胸章，她一直很羡慕。”说着，还拿了Ipad，给Carlton看那个黑人小姑娘的视频。
Carlton静静看完，说：“谢谢。”
女医生叮嘱：“好好休息吧。”
等女医生离开，Carlton躺在病床上，闭上眼睛。他在心里小声呼喊Riot的名字，可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他想起自己意识昏沉时听到的话，想：“难道Riot是真的死了？”
Carlton感到遗憾。

听闻老板苏醒，Carlton手下来探望他，却被FBI拦在门外，只能隔着窗户，看一眼躺在床上的老板。
这之后，Carlton待在病房里，经历了长达数月的漫长审问。当FBI终于对他放下戒心时，已经将近圣诞节。城市里多出一个怪物英雄，Carlton看过报道，一眼看出那就是Eddie。他坐在病床上，想着Eddie第一次采访自己时的场景。尚在沉思时，有医生走来，对他说：“Drake先生，您可以出院了。”
于是Carlton回到家中。
他其实很少回家，大多数时间，都消磨在实验室里。Carlton始终觉得人类是一种劣等生物，上帝制造人类时，实在太过漫不经心，以至于这种生物身上存在太多缺点。包括他自己。
他看着落满灰尘的房间，放下行李，转身出门。

缺少了老板的生命基金会显得有些一蹶不振。好在Carlton手下的科学家们反应迅捷，早在FBI前去调查前，就摧毁了所有关于人体实验的资料。等FBI前去时，只看到一堆兔子尸体。唯一的麻烦是Skirth博士，她有孩子，不像那些街上的流浪汉，即便失踪了也毫无痕迹。好在很多人都目击过Riot，于是科学家们顺理成章地将一切推到异星怪物身上。
听完手下们的讲述，Carlton沉思片刻，说：“给我做次核磁共振吧。”
他始终不相信Riot真的死了。失去了这次机会，人类仍旧会是从前那样的劣等生物。近些年，多少次外星生物入侵、多少次人类自己惹出来的麻烦——Carlton想到自己看到的新闻，还有无数科学数据。这个星球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错过Riot的同族，他不知道人类还能不能等到希望的火种再次降临。
他走进玻璃封住的密闭空间中，闭上眼睛。外面的科学家缓缓转动按钮，声音频率渐渐上升。4000，没有反应。4500，没有反应。5000，没有反应。
Carlton想：“是时候放弃了。”
然后，他听到一个久违的声音。

你太没有耐心了，Carlton。

3.

玻璃室外，科学家们近乎惊恐地看着老板身体里涌出的庞大怪物。银色的流体在空中汇聚成身体的形状，他们看到了恶魔的獠牙、恶魔的尖爪。Carlton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流逝的能量，快速说：“给我注射营养液。”
营养液？
“FBI盯着我，你不能吃人。”
Riot暴怒。
你在对我提要求？
Carlton的指尖在战栗、颤抖。他的语调沉稳且平静，但Riot会听到他的心跳声。那颗血红色的器官在Carlton的胸腔中快速跳动。
Carlton说：“我们是一体的——我们，不是‘你’和‘我’。”
Riot像是被取悦。于是来自宇宙深处的共生体换了种语调，赞同地说：对，我们。
一切仿佛昨日重演。

科学家们颤颤巍巍地走进玻璃室，在银色恶魔打量的目光中，将营养液输入管插入老板的身体。Carlton看出他们的恐惧。
Riot对营养液十分挑剔，但已经蛰伏了几个月，如今难得有补给，Carlton又护着那群白大褂。Riot遗憾地舔一舔自己的尖牙，又缩回Carlton的身体。
异星共生体在人类的身体中游走，满意地看到这具属于自己的身体已经被完全修复。没有火焰燎出的疤痕，没有掉入水中时震裂的器官。营养液给Riot提供了能量，异星领袖更加满意，以至于当Carlton问道共生体过去几个月的行踪时，Riot迅速做出回答。
我把身体压缩到细胞级，躲过了仪器的检查。
Carlton若有所思，在脑海中问：“我之前听他们说到核磁共振？”
Riot解释：是，身体被压到细胞级后，就不会惧怕这些。
“你知道一个人体内有多少细胞吗？”
看来你已经有了新的想法。
“合作愉快——对了，Riot。”
怎么？
“你们的身体真是上苍的杰作。”Carlton由衷地赞叹，“挣脱了物质守恒定律，能让细胞级的流体变成你刚才的模样。”他顿了顿，感慨，“真是太美了。”

在科学家眼中，美丑并不以外观来衡量。Carlton认为人类羸弱无力，连他们引以为豪的“大脑”里也塞满稻草。可Riot的同族不同。这些异星生命能够赐予人类前所未有的力量。而这样的“力量”，在Carlton眼中，美到不可思议。
Carlton笃定，这是一次进化。当然，他看过结合失败的后果。但进化的道路怎么会一帆风顺？在宏大的目标面前，牺牲必不可少。
我喜欢你的野心勃勃。
Riot饶有兴致地夸赞。
Carlton纠正他：“这不是野心，只是愿景。”希望人类更好的愿景。
和Venom的宿主很不一样。
“你说Eddie？”科学家皱一皱眉毛，“他是个毫无头脑的莽夫。很可惜，Venom是与他结合。”否则的话，如今Riot的同族大约已经降临在地球上。
不说这些了，讲讲你的计划吧。
“这一回，不能像上次那样兴师动众。”FBI始终盯着这里，“Eddie整天都在抓一些小偷小摸，但他毕竟是个麻烦……这样，我们来给他制造一点问题，让他分分心。”
唔，是的，我们。
Riot赞同地说。

很多时候，Riot并不像外表那样残暴。作为一个族群的领袖，Riot有足够的头脑。之前那次失败，仅仅是因为Riot被地球上充足的资源冲昏头脑。族群在宇宙中流浪了太久，Riot太过于迫不及待——如今经历了长达数月的冷静，银色的怪物又找回了自己的沉着。
当初，Riot跨越半个地球，来到Carlton身边。如今，Riot潜伏在Carlton体内，看着Carlton运筹帷幄，觉得这是自己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Venom那个蠢货只需要巧克力就能满足，可Riot需要为整个族群考虑。好在，Carlton能与自己一拍即合。

圣诞节越来越近，街上一日比一日热闹。无数橱窗上贴了红绿色的装饰品，而Carlton始终待在冷冰冰的实验室中。发射火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他还要躲开FBI的视线。Carlton无比疲惫，好在Riot会帮他缓解。
Carlton曾问过Riot：“你们的族群是怎么繁殖的？”
Riot思考片刻，采用了地球人能明白的说法：“有丝分裂。”
“Wow...”Carlton叹了口气，“有效率、也能一定程度上确保质量。”
Riot从Carlton脑海中读出了人类繁殖的方式，然后欣然接受了这个夸奖。但异星共生体很快又提出问题。
人类把这种行为——这种活塞运动，称作“做爱”？
“苯乙胺让人类陷入‘爱情’，多巴胺让人类维持‘恋爱’，最后，内啡肽让人类享受性爱。”Carlton看着手中的数据，“毫无意义的设计。”
你没有经历过这个。
“对，我说了，毫无意义。”
Carlton，这不像你。没有进行过试验，怎么能断言“毫无意义”？
“你想说明什么？”
是我们。这次轮到异星生命纠正，我们想尝试一下，从苯乙胺到内啡肽——人脑富含苯乙胺，这种化合物对我们来说是一种美味。
Carlton迟疑一下，放下实验记录：“好，我们来试验。”在科学家看来，这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如果这件小事能加强他与Riot之间的合作，那么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4.

试验的场地是在生命基金会的实验室中。深夜，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Carlton来到那件曾经走进过许多“志愿者”的玻璃室。他提前打开仪器，以便于监控、记录自己的身体状况。做完这些，年轻的科学家说：“可以开始了，Riot。”
银色的流体从Carlton身上散布、蔓延，飞速在空中凝聚出一个健硕有力的躯体。来自异星的生物在四周打量一圈，选择进行试验的最佳场地。这里有一张类似病床的东西，一堆仪器，再有就是玻璃。Carlton坚持要监控数据，于是Riot只将视线限在这一小片空间中。最后，异星生物选择了自己从人类记忆中读出的保守选择——来自Riot在马来西亚附身的那位女医生——床铺。
Carlton被一身流体席卷着趴在那张医疗用的升降床上，他脑内晕眩，迷迷糊糊想：“这就是内啡肽在分泌了吗？——还有雄性激素、睾酮……”
有一根触手揽住科学家的腰。
Carlton阖上眼，“Riot，你在，你在做什么——”
Riot正在观察着人类的大脑。
你身体里有很多激素在加速分泌。我闻到苯乙胺的香味了。
殷红色的舌头穿过Carlton的皮肤，轻轻撩过那一片分泌出的甜美激素。Carlton身体弹起，很快被触手压下。孱弱的科学家并不适合打斗，Riot甚至不用费太多力气，就按下Carlton的所有挣扎——那么微不足道，更像是某种情趣。
Carlton的手指紧紧扣住床榻，面颊贴在上面，眼梢溢出一丝水光。
而Riot，他的共生体，他的合作者，像是一只尝到鲜味的豺狼，不断让Carlton的身体分泌出更多甜美诱人的激素。
这真是一次成功的试验。
最后，Riot这样评价。

5.

到了圣诞节当天，生命基金会又迎来一波小孩。
Carlton照例负责带领一群小朋友参观。Riot潜伏在他的身体内，对此不屑一顾。
一群没用的幼崽。
Carlton在心中纠正：“幼崽才是族群的希望。”

在一群孩子之中，他见到一个亚裔小姑娘。对方腼腆地朝他笑一笑，举起手。
Carlton温和地问：“怎么啦？”
小姑娘说：“我在YouTube上看到，你把胸前的徽章送给一个姐姐……我也想要。”
旁边的孩子向她投来不赞同的视线。而Carlton问她：“为什么呢？”
小姑娘抬起下巴，得意地说：“我才十岁，但已经在自学大学课程啦。长大以后，我要来这里工作。”
这一刻，Carlton从小姑娘身上看到了年幼时的自己。
他向对方走去，蹲下来，将胸章递到女孩手上。小姑娘又朝她笑一下，可紧接着，她眼中地Carlton眼睛泛起银白色。
“啊——！”女孩向后退了一步。

Carlton：“Riot，你做什么！”
没什么，她不是相信自己看错了吗？
“你这样会被FBI发现的。”
那又如何？
“想想你的族人，我们的目标——”
我们。
“是，我们。”

片刻后。

“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
你太看重幼崽了，Carlton。当初我附身在一个幼崽身上来找你，你居然还要求我治好她。
“难道你不会这样吗？”Carlton反问，“难道你们族里，不会更加留心、保护年幼者？那是个很优秀的女孩，以后或许真的会来我这里工作，她或许会成为我们以后的合作者。”
我们！
Riot暴怒。
Carlton，你的合作者、你的共生体，都是我。
Carlton沉默片刻。
“Riot，你很在意？”
在意？
“你不希望我对别人是这种态度。即便那是一个小孩子。是这样吗？”
呵。
“为什么，Riot？”
你想太多了，Carlton。再去检查一遍新火箭的设计稿吧。

Carlton微微笑了笑。
你在笑什么？
“是‘我们’。”Carlton不厌其烦地纠正，“好了，‘我们’，”他咬重字音，“去检查设计稿。”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