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在搜查队找到芥川龙之介时，他躺在河边芦苇丛的血泊里。初秋淡黄色的芦苇丛被染上了一层并不太浪漫的绯红，而其中陷进去一个黑色的人影，和随之飘来浓重的血腥味格外明显。当时，搜查队报告给港口黑手党的结果是“遗体找到了。”

那时横滨上下皆知，武装侦探社拯救了整个国家。作为唯一整体支持其的组织，港口黑手党迫于媒体压力也不好意思继续与武装侦探社为敌，停战协议就这么签了，同时也推动了信息流动，港口黑手党游击队长遗体被找到也迅速传入了武装侦探社。

彼时武装侦探社全体社员正在接受采访与授勋，没人发现最大功臣从台下溜了出去。授勋台离港口黑手党大楼并不太远，甚至座下观众席也有其内部成员。在中岛敦进入大楼守卫视野之内时，他才猛然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有些过激了。

太鲁莽了。可是那里有芥川的尸体……

他被自己想法的最后两个字吓到，可是搜查队的结果就放在那里。那几个端着枪的守卫与中岛敦凝视对方了有三分钟，最后让出一条路来，示意中岛敦进去。

“他还有呼吸。”大楼里比外面冷上几度，迎面扑来一股凉风吹起了中岛敦凌乱的发丝。伴随着凉风涌出的，还有橙发干部迎面的回答，“我很诧异你能来到这里，但是你还得等一等，毕竟我们无法确认他身上是否有天人五衰的残留信息。”他说的干脆，不留给中岛敦一点反应的时间。

中岛敦张张嘴，没发出任何声音。尽管他想要对芥川赎罪，但形势与事实不能支撑他的行为。最终只在中原中也即将离开时问了一句自认为十分冒昧的话：“他在哪里？”

这无疑是在打探其他组织的内部情报了。港口黑手党有自己对伤员的处理方式，况且还是游击队长，不管是地下医院还是就此安置以后再转移，总之轮不到他中岛敦关心。

中原中也对这个问题并不感到意外，他转过身去，面无表情的回来一句：“在港口黑手党的私有医院。”

1.

在之后漫长的几天里，对于中岛敦来说只有清晨的阳光和傍晚烈红的火烧云可以提醒他时间的意义，其余皆为无甚区别的漫长的等待。

直到一架喷气飞机划过天边，中岛敦心里突然涌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然后就听到谷崎润一郎惊讶的声音：“就在刚刚，港口黑手党地下医院遭到袭击，敌人扔下炮弹后就离开了，敌人具体立场、组织均不明。”然后是国木田冷静的声音：“据我所知，港口黑手党的地下医院位置鲜为人知，只有内部高层人员知晓。有可能是港口黑手党干部有了叛徒……”“还有可能是他们在芥川君体内安置了追踪器。”太宰治的头从沙发上抬了起来。“天人五衰的成员的身份来历有几个至今都不明确，大概率是在被绞杀时运用什么伎俩逃出去，现在回来报复国家了。”

“……”中岛敦一言不发的走出了侦探社的大门，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去处，也没人去拦他。这没什么的，在西格玛随「书」的撕毁而消散时，中岛敦明确的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感——无法弥补的结局，他看着一个帮助了自己太多的人从此在历史与未来中消失——也坚定了他要找到并且治愈、守护芥川的信念。在门被关上前的一刻，中岛敦听到屋内的一声叹气，他的老师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重心长地语气说：“多保重。”

2.
在中岛敦抵达黑手党大楼前时，中原中也似乎早有预料的，站在大门前等待着他。“地下医院被发现了。”他眼里闪过一丝急切，但又一瞬间消失，“缴获未成功爆炸的炮弹上有追踪器和芥川发生了共鸣……我们不知道追踪器被安置在了芥川龙之介身体的哪一处，但是目前来看，港口黑手党已经无法给他确定追踪器位置及做手术了。”

“请交给我，中原先生。”中岛敦随后即答，“我可以保护好他，一直支撑到下一次可以治疗的周期。”黑手党大楼是重要地点，占据优势地理位置，如果被攻陷损失的将是一整个横滨；而武装侦探社则位于居民楼中央，会殃及无辜不少，再者，武装侦探社也并没有义务要保护其他组织干部。无论如何，这几个组织都不能再为身上有追踪器的芥川龙之介提供保护，而中岛敦的提议则是目前为止最保险的选择。他居住位置距离市中心较远，前侦探社成员花袋还可以提供信息信号闭塞减少追踪器作用。

中原中也沉默了一下，随后点点头：“我会向首领取得联系，若首领并无它言，我会尽快将游击队长送过去……也请你们的异能者做好准备，代我谢谢他。”

3.
中岛敦接到芥川时是在那天深夜，距地下医院被袭击已过去六个小时。

中岛敦对于最终森鸥外的看法并不感到新奇，他甚至开始就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居住所周围的信号已经完全被屏蔽，他是信息流动重要人物，不能随意离开信息屏蔽区域，否则就会被搜索到然后遭遇追杀。因此，现在中岛敦的任务就仅剩照看芥川、防止炮弹以及定期通过花袋向外传播“我还活着”的讯息。

而此刻，那个人安静的躺在床上，身上缠满绷带和乱七八糟的插着不知道管什么用的管子——与谢野医生曾经嘱咐过他让他不要乱动——而唯独空缺出来胸膛左侧——那颗心脏的位置。

他呼吸很平稳。用肉眼几乎看不到。居所的供电不足以支撑再架起一台心率检测表，于是有时候，中岛敦总会觉得眼前的人早已死去多时。在又一次更换吊瓶的过程中，地上杂乱的瓶罐绊倒了手忙脚乱的中岛敦，在耳朵猛地贴上芥川左胸膛时，中岛敦突然发现他只要靠近芥川的胸膛就可以清晰的听到心跳的声音。除此之外，还有滴滴的声音。那大概是机器运作的声响。

他悄悄对自己说，哈哈，听吧，人还活着呢。

他承认，曾经的合作和切磋使中岛敦对芥川产生了不可磨灭的情感，自己向来清醒并且知道这一点。中岛敦很厌恶自己，在这一点上更加——怎么会有人喜欢上经常打自己的人呢？难不成自己真的喜欢挨打？——但不管怎么说，没人会回馈爱慕给自己的死对头的。在芥川死后，中岛敦更加确信了这一点，而在此刻芥川则已经成为了他不能触碰到底线之一，他更不允许自己对他产生任何不应存在的想法。

有的话，就转化成赎罪的借口吧。

自此之后，中岛敦每次怀疑芥川是否还活着时，都会听听他的心跳声。侦探社遭遇变故后中岛敦精神状态肉眼可见的变差，芥川龙之介和西格玛在消散时对他的笑容则导致了他对所有柔和点笑容产生了严重的ptsd，总认为眼前人下一秒就要瞬间消逝，长期的记忆纠缠以至于他时常在睡梦中惊醒。而每到这时，他都会去确认芥川是否还活着，顺便对自己说：人还活着呢，我们都还活着呢，我保护了一个人。

偶尔芥川也会神志不清的醒来一两次，迷茫的环顾周围，他的眼眸中全是空洞的黑色，看不到一丝希望。而中岛敦则会惊奇的看到芥川睁开眼睛，而后满心欢喜的跑来后，再失落的回去继续完成自己的记录报告任务，顺便再对自己说：再等等吧。

他想，芥川这算是冷暴力自己了不止一次，等他醒来后得好好算账。

直到那天花袋的讯息从外部传来，屏蔽信号屏障被人破解，随之而来的一颗炸弹打破了平静。与之一同的，是愈加大的机器运作声。此时中岛敦突然意识到，那不是什么机器运作声，而是追踪器运作的声音。

追踪器在芥川的心脏上！！

爆炸声由远及近，敌人明显是在这一区域设置成了爆破区。中岛敦并不害怕炸弹，他怕的是炸弹危急到芥川的安全。

心中的声音越来越大，他想起夜深人静时的心跳声——他说：我们要活下去。

中岛敦侧身躲过了一个炮弹，化作半虎驮着芥川向前奔去。他不知道终点在哪，但他只想让芥川活下去，这确实也仅仅能做到的为芥川赎罪的最好选择了。四面八方的爆裂声干扰了虎的听觉，中岛敦一个疏忽，一颗炮弹将要砸中他们时，金百色的刀光交错闪过，预期中的爆炸声并没有到来，楼顶上尾崎红叶搂着泉镜花向他招招手，又指了指天上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架直升飞机，随后在空中又斩碎了一个炮弹。

中岛敦侧身跳上楼上高台，又跳上楼顶，一手护着背上的芥川，奋力向直升机奔去。长长的软梯垂了下来，中原中也一手扒着梯子，另一手向中岛敦伸去。中岛敦一跳，稳稳抓住了中原中也的手，带着芥川一起进入了直升机，而他看到与谢野医生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追踪器在芥川的心脏上。

“你怎么知道的？”与谢野晶子问。“我靠近芥川的胸膛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同时滴滴声也很大。”中岛敦如实回答。与谢野晶子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她安置好芥川龙之介后把中岛敦拉至一旁，轻轻对他说：“据我所知吸血鬼恢复阶段心跳很微弱，追踪器的声音应该远大于心跳声，按理来说你如果不使用虎的听力的话必须要贴紧芥川龙之介的胸膛才能勉强听到他的心跳。”她顿了顿，“我想，你之所以可以轻松听到心跳声，大概是因为……这是他的心跳在本能的加速，敦。”

4.
中岛敦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面对芥川。

他只想赎罪，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但是经过那次与谢野对他的话，他倒是开始怀疑自己了。
是因为他过分讨厌自己吗？还是……像自己对他一样？

手术很成功，追踪器被取了出来，在请君勿死和人间失格的作用下芥川龙之介也恢复了清醒。在芥川醒过来的第一天，中岛敦推开了病房的门。他坐在床边时，向芥川递去了削了皮的苹果，并趁机靠近那人胸膛。果不其然，他又听见了床上那人加速的、清晰的心跳声。

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向最好的方向想吧。就当他芥川也对自己有意思，就当这心跳声确实是为自己的喜爱而发出的。

“欢迎回来，芥川。”中岛敦张张嘴，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