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踉跄跄地翻过街道中央的绿化带，一边发出不知所谓的大喊的声音来，一边狂奔着朝公交车站跑过去，但是没有用，冷酷无情的末班公交车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稍微要等待站台的最后一名乘客进站的意思，只留下一股令人作呕的汽油味尾气就匆匆离开了。



好像雅各布·弗莱是什么有害垃圾一样避之不及。



或者说从某种角度来看，公交司机似乎做得无可厚非——深夜、醉酒、男人，这三个词合在一起就是灾难，他们会大喊大叫、手舞足蹈，随时可能从腰带上掏出来一支枪冲着车顶或者某个倒霉蛋乘客来上一枪，尽管这只是酒鬼群体中的一部分——更何况雅各布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酒鬼，每一个喝下去的酒精像他一样多的人都不认为自己是酒鬼，这没什么。



“真他妈见鬼。”他说，这句话比起他所表达的表面含义来说更像是自嘲，如果站台上还有其他没能上车的乘客的话，他们或许会嘲笑起这个倒霉鬼来，因为这听起来显得太过潦倒了，就像要追的姑娘穿着婚纱挽着爱人从他眼前目不斜视地、端端正正的、满面潮红地走了过去。



那是真的惨。



明亮又昏黄的街灯，还有被蓝绿渐变的投射灯光笼罩的森严的建筑物，不管有多少盏路灯尽忠职守地在街边戍守光明，视线的最末端也永远都是一团芝麻糊似的黑暗——



呕。



雅各布扶着站台附近的垃圾桶干呕了一阵，他的胃里除去胃液已经没什么别的可吐的了。



这很正常，任何一个像他一样在酒吧泡了大半夜、喝光了每一杯递到他面前的啤酒红酒金酒甘蔗酒鸡尾酒的人都会这样，一开始吐出来那些气味熏人的酒精，再然后是胃液，到最后连胃液都吐不出了，就抱着垃圾桶、或者随便找个不会被注意到的小巷昏昏睡去。



等到乙醇对大脑的作用效果过去了再从地上爬起来，带着一身惹人嫌的气味爬回自己公寓的浴缸中，浇下来的冷水或者热水会让酒鬼彻底清醒。



很好，现在他可能比亨利或者伊薇更像才从单身派对里出来的模样，据他所知，他的姐夫——准姐夫，几乎从来不喝酒，他擅长用稍显木讷的表情和圆滑的语言推拒掉自己不喜欢的一切。



——至于伊薇，他的姐姐只是小酌，在红晕爬上她的脸颊之前就浅尝辄止，所以他作为雅各布·弗莱，伊薇·弗莱的弟弟，理所当然地、避无可避地、合情合理地不得不替她挡掉了大部分递到眼前的酒。



该死的、该死的。



他感到自己喉头一阵酸涩，新的呕吐欲望已经蠢蠢欲动地对他的神经发动了攻击。快了、快了……



他真想就这么抱着这个越看越顺眼的泛着金属寒光的垃圾桶睡一晚，也好过回到家里和带着潮气的冰冷的被子相拥而眠，在开了整夜的空调冷风里和清晨一刻不停的机械闹钟铃声中醒过来，那太惨了，不能更标准的单身汉生活。



一阵黏糊糊的水声和男女的窃窃私语被风声送进了他的耳朵当中，像是在嘲笑这样一个孤寂寒冷的夜晚里只有他自己同样只能在寒风中抱紧自己的肩膀来故作无所谓地取暖，可怜虫，真是可怜虫。



所以他理所当然又满怀恶意地对着他听到声音的灌木丛后啐了一口，空气寂静了大约三秒，然后是女孩儿矫揉造作的尖叫声和拥抱着她的男人的叱骂声。



雅各布站起来，毫不意外地看到男人已经迅速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衣衫不整的女孩儿双臂撑着草丛，惊恐万状地盯着他看。



“女朋友不需要的话可以送给有需要的人。”他指了指女孩儿，示意男人把她扶起来，那女孩却自顾自地转变了惊恐的表情，暧昧撩人的欲望像渔网似的从她的瞳孔中投放出来，她撩了撩自己鬓边的卷发，对雅各布丢下一个媚眼，并且嘟嘴隔空吻了他一下。



接收这份礼物的人打了个寒颤，并且感到周遭的空气更冷了。



“你还是留下自己消受吧……”他喃喃道，在后退的同时下意识瞥向男人的下半身，有点嘲弄和怜悯，在男人反应过来之前他迅速地溜掉了。



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行走，不是没想过干脆在路上倒头就睡，然后在警局或者看守所当中醒过来，周围挤满了肮脏恶臭的穿着破布或者破麻袋布的流浪汉当中醒过来，运气好的话同一个禁闭室里可能还会有杀人犯、抢劫犯以及杀人抢劫犯。



但他似乎又别无选择，明天早上他要开车去送伊薇和他亲爱的姐夫一起去机场——哦，他亲爱的姐夫，一年前还是他的导师助教的姐夫亨利·格林，哼哼，那小子偷偷给自己划期末考的考试范围就是为了接近伊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他就该知道。



他亲爱的姐姐姐夫明天开始就要去蜜月旅行了，而他还要面对一门期末考的补考，那门课的老师是个出了名的疯子，而同样以胡闹闻名的雅各布压根没去上过几次他的课，少有的那几次里也都坐在了后排中的后排，只可惜了教室的结构决定了必然没有嵌进墙里的座位，不然他会离这种又理智又疯狂的哲学家越远越好。



这种无聊的事最好不要在赶夜路时思考，当他打了第三个哈欠之后，他在脑海中提醒自己。



不如想想伊薇和格林会去哪里渡他们的蜜月？先去……先去哪儿都和他没关系了，反正他对于新婚夫妇来说就是个超大电容的灯泡，行走的包袱精，天然的麻烦制造机，就算他们站在安检通道前邀请他一起参与旅行，雅各布也知道自己应该礼貌而风度地做出拒绝的表态，毕竟他的姐姐不再只属于他了。



你得懂事点了雅各布·弗莱，别像个小男孩因为被抢走了心爱的玩具似的哭哭啼啼。



他瘪了瘪嘴，不以为意地将这条思路也在大脑中封死了。



不远处的街角有一家还营业着的便利店，这还挺稀奇的？他以为在这种缺少人气的地方不会有除了酒吧以外的店铺在傍晚六点后继续营业了。



雅各布低下头，意识告诉他，他应该把自己从酒吧里带出来的最后一罐啤酒喝完，然后乖乖回家睡觉……在路边睡觉也行，但实际上他却看到了自己那双哆嗦个不停的手，它们不受大脑支配地捏紧了啤酒罐，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往上提了提，铝制外壳被捏的喀喀作响，还带着稠密白沫的澄黄液体就这样倾倒下来。



他困惑又不解地看着那些液体浪费地洒在地上，泡沫很快消散，酒液也渗进地面砖缝当中，只有空气中还残余一丝微弱的酒精的芳香气味。他本想让它们如喷泉一般落进自己的喉管当中，但是失败了，比起雅各布·弗莱那微不足道的吸引力，它们显然被地心引力吸引得更多一点，于是他开始感到自己头更疼并且胃里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翻江倒海。



啤酒罐里现在空无一物了，它已经一滴都不剩了，雅各布把嘲讽的功力从对自己转移到了对这可怜的无生命物体上了。



“你现在是个没用的废物了，老兄。”他嘟哝着，把啤酒罐攥紧，挤出其中的空气，让它看起来更接近个球，然后狠狠往地上一摔——



他眯起眼睛，捏了捏口袋里的硬币，走过街道进入便利店之中，在货架上装模作样地挑选了一盒他完全没看懂有什么功能的安全套。



现在他该去找点新的乐子了。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