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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面鸢尾被捕记

作者 : 泠九

类型 常规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标签 国拟 , 英法

219 3 2024-6-30 21:57
  1
  四月份的某日,不列颠收到老友来信,邀请他前往马萨诸塞州度过一个难忘的夏天。不列颠欣然应允,于七月十二日登上了自南安普顿出发开往美国纽约的“野蔷薇”号。

  这是一艘豪华游轮,上流人士和各界精英在此汇聚,其中包括了艾莫斯银行行长哈维尔·罗德里格斯。此人性格古怪,暴躁易怒,既不喜欢女人,也不喜欢钱,更对权力嗤之以鼻。富有,却又穷困潦倒,口袋空空,陈列室却塞得满满当当。似乎除了稀奇古怪的收藏品,没有什么能让他另眼相看。也因捉摸不透的性格,和对所有人冷淡的态度,哈维尔·罗德里格斯得罪了不少人。然而,经营(尤其是投资方面)上的天赋弥补了社交上的不足,艾莫斯银行在他的经营下已然成为金融城里极为重要的一家银行,想要讨好哈维尔的人不在少数。

  他同样在七月十二日登船,随身携带着一枚镶嵌了克什米尔蓝宝石的胸针,准备用这枚罕见的蓝宝石从一位年轻人手里换取一个残破且诡异的印第安陶器。令哈维尔气恼的是,在登船第二天,他便在外衣口袋里发现了千面鸢尾的预告函,目的便是那颗克什米尔蓝宝石。

  哈维尔迅速将此事报告给了老船长,并强烈要求全船广播,立即抓住那个可恶的小偷。因为他不仅非常可耻地要求哈维尔在舞会时携带胸针,还扬言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偷走它,更过分的是,“那个该死的自以为是的小偷侮辱了我引以为傲的艺术品,像他这种无视法律,将英国人的脸面踩在脚下的社会败类,就该被放逐到圣赫勒拿岛,就像他们的皇帝陛下那样”(哈维尔原话)。

  老船长在成为船长前,是名经验丰富的水手,曾为皇家海军陆战队服务,见多识广,也曾听闻哈维尔有收藏奇特物品的癖好。读完预告信后,他认定哈维尔夸大其词,但也不想放任不管,于是派遣船员将“鸢尾登船”的消息公之于众。

  不列颠听到广播时,正在甲板上抽烟。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浓浓的烟圈晃晃悠悠地向上飘去,旋转着向外扩张,如同变换焦距的镜头,拍下一方霞满天。

  “老朋友了。”不列颠想着,又抽了一口。最后一点烟丝燃尽,不列颠用手帕仔细地将烟灰包好,扔进垃圾桶,又将海泡石烟斗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衬口袋。“我追查了他很久,直到蓝宝石失窃案才真正交手。从那时起,我就期待着亲手抓住他的一天。”

  “还要几天才能靠岸?五天,还是六天?”一道清脆的女声抱怨着,“我可受不了和小偷待在一起,他们会偷摸进你的房间,偷走所有值钱的珠宝!”不列颠寻声望去,看到了一位被先生们簇拥着的美艳女人。女人向四周扫了一圈,定格在不列颠脸上,喊道:“侦探先生,你有什么头绪吗?”

  不列颠朝女人走去。人都喜欢美丽的事物,不列颠也不例外。对于美丽的生物,他总乐意多几分耐心。女人绝对算得上是美人,一出场便会成为全场焦点。她身段颀长,身形偏瘦却不瘦弱,她的额头光洁饱满,美丽的面庞有一种空灵虚幻飘渺的破碎感,异于古典油画中的端庄,那是在阿波罗神的指导下也无法雕刻出的柔媚。一头乌黑、柔顺、浓密的长卷发安静地披在脑后,两道眉墨黑如黛,卷翘的睫毛下是金色眼眸,璀璨如破晓日光。弯起的两瓣唇娇嫩如玫瑰,红色中几颗皓齿隐现,勾起的嘴角蕴含狡黠。

  “没有。”不列颠回答,“鸢尾向来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无论年轻还是年老,不论职业,不论阶层,他都能装扮的惟妙惟肖。我需要更多的信息才能判断,女士。”

  “玛格丽特·杜邦,我的名字。”她伸出纤手,如霜手腕上系着条黑色编织手链。

  不列颠绅士地在手背上轻柔一吻,青葱般的手指上覆着一层薄茧,“杜邦女士从事过文字行业?”

  “侦探先生的观察力很强。”玛格丽特·杜邦掩唇而笑,“我本是俗套爱情小说的作者,写点不入流的文字而已。”

  “看来我将有幸见证第二个玛丽·雪莱[1]的诞生。”

  “侦探先生平时一定不看爱情小说。”玛格丽特·杜邦摇头叹息,“真要比喻,我会更期望被类比为简·奥斯汀[2]或勃朗特三姐妹[3],而不是以《弗兰肯斯坦》出名的玛丽·雪莱。”

  不列颠扶了扶夹鼻眼镜,“我确实很少看爱情小说。我……不太能理解那些将一切都倾注在个人情感上的行为,为一个人痴狂疯癫。爱情并非必要,它只是一种调味品,人生中有没有都可以。”顿了顿,补充道,“这仅是我个人的想法。”

  玛格丽特·杜邦眨了眨多情的眼,“爱情并非你所想的那么不堪。它让两个残缺的灵魂得到补全,它给枯燥乏味的人生添加趣味,它是黑暗里的一束光,洗净你罪恶的灵魂。终有一天,你会遇到这么一个人,与性别无关,与身份无关,或许和理想型相差甚远,或许在观点上有剧烈冲突,但她一定是与你在灵魂层面上最契合,能够与之相伴一生的人。”

  不列颠的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线,海蓝色的眼睛浮现疑惑,“听起来和助理没有区别。”

  玛格丽特·杜邦看着不列颠认真严肃的俊脸,突然大笑起来。良久,她拍着胸脯平复呼吸,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滴,揶揄道:“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侦探先生的幽默细胞如此丰富。”

  不列颠疑惑更甚。但比起弄清楚杜邦女士话语里的深意,他更关心鸢尾登船的目的是什么,以及什么时候作案,消息是否为真。于是他脱帽行礼,“很遗憾,我现在要前往船长室确认消息是否真实,不能和杜邦女士多做探讨。等我抽出空来,一定回来请杜邦女士解惑。”

  玛格丽特·杜邦喝了口橙汁,淡淡回道:“今晚的舞会如何?侦探先生还没有找到舞伴吧。”

  “我的荣幸。”


  2
  船长室的门开着,哈维尔·罗德里格斯气红了脖子,正包臂坐在一旁。他信不过所有人,“比起和乱七八糟的人待在一起”,强硬待在“相对于比较安全”船长室等到预告时间之后,要更为安全。

  不列颠轻轻“咳”了声,争吵的二人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不列颠,不列颠暗叹“时间不巧”。他迅速调整心态,露出商业微笑,道明来意:“我是名私家侦探,听广播说鸢尾在船上,特意找船长了解一下具体状况。”

  哈维尔灰绿色的眼眸转了转,将不列颠从头至尾仔细扫描了两三次,嘟囔着:“私家侦探,呵,谁知道是不是鸢尾假扮的,他们惯会骗人,比苏格兰场的一帮废物还要没用。”

  老船长认出他来,“是你啊,不列颠侦探。”自蓝宝石失窃案后,不列颠又接了几个委托,其中不乏奇案、疑案,变得小有名气。老船长向哈维尔介绍:“这位是伦敦来的大侦探,不列颠先生,曾是苏格兰场督查,破过很多神奇的案子。罗德里格斯先生,你可以向他寻求帮助。”

  哈维尔半信半疑,想着“鸢尾登船的消息已经传得人尽皆知,多一个不多”,便将预告函和一封信递给不列颠。不列颠道了声谢,仔细阅读预告函。和以往的预告函没有什么区别,时间、地点、标志性的鸢尾、高傲的口吻,证明预告函做不了假,于是不列颠将注意力转移到额外的信上。

  信封没有什么特别,是邮局里卖得最便宜的一种,但里面的信纸却极为奇特。

  在那张信纸上,鸢尾没有写任何文字,一反常态地画了朵个头极大的月季,不列颠对此感到熟悉。这是一种重瓣藤本月季,花朵饱满圆润,富有秩序感。花色饱和度不高,金黄色中藏着一抹粉红,浪漫端庄又不显得艳俗。花香浓郁,极其适合装点庭院,不列颠就种了一墙,像是种了一墙日落。这种花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凑巧的是,乘客中就有一位与花相称且恰好同名的美人——玛格丽特王妃。

  不列颠垂眸,想到了那双耀眼如太阳的眸子,默默猜测:“杜邦女士,你会是鸢尾吗?”

  他将信纸反复检查了几次,确认除了玛格丽特王妃月季外没有任何文字后,举起信纸靠近闻了闻,一股酸甜味冲入鼻腔。不列颠了然。在英国,如果有人要传递秘密信息,会使用橙汁进行书写,收信人只需要将纸张加热,便能读到隐藏的信息。不列颠再次道谢,折好信纸放进口袋,快步赶回房间。

  回房后,不列颠急急点燃蜡烛,仔细烘烤信纸,纸上慢慢浮现出一段残缺的乐章。不列颠陷入沉思。鸢尾为什么要随预告函送来这么一份残缺的乐章,恶作剧?谜题?挑战书?还是炫耀自己的天才般的创作才华?中指无意识地根据乐谱敲击桌面,不列颠轻哼出声。旋律轻快优美,属于一种巴洛克小步舞曲,但不属于任何不列颠所知道的乐曲,或许是鸢尾亲自创作的。

  良久,不列颠猛地抬头,从手提箱内取出笔记本和钢笔,涂写起来。有些古典音乐家喜欢“恶作剧”,运用一种特殊的加密方式,在乐章中藏匿谜题。巴赫在《赋格的艺术中》藏进自己的名字,勃拉姆斯则是在《G 大调第二弦乐六重奏》中加入了前妻阿嘉娜的名字。

  加密方式很简单:音乐上的七个音名“CDEFGAB”分别对应了七个音符“do ru mi fa so la xi”。那么如果将 26 个字母按从左至右的顺序循环排列填入 88 个琴键中,再代入残缺的乐章,乐谱则会变为:
  Je ne t'ai pas vu depuis longtemps,Mr.Sapphire.(好久不见,蓝宝石先生)

  不列颠哑然失笑。老朋友知道自己上了“野蔷薇”号游轮,特意寄来附带谜题的挑战书,以防侦探先生的大脑生锈。

  “那我更不该辜负你的期待,鸢尾。”不列颠想,“就在今晚的舞会上,我会像你预想的那样,给你套上绳索,让你无处可逃。”


  3
  七月十四日,晚八点四十一分,在“野蔷薇”号驶出南安普顿两天后,鸢尾预定作案时间的前十九分钟,不列颠合上书籍,换了套黑色礼服,用一枚银色紫罗兰胸针做简要装饰,准备参加上等舱的舞会。

  “野蔷薇”号是白金航运公司下辖的一艘奥林匹克级豪华游轮,曾运送过邮件与小型货物,因此也被冠以“皇家邮轮”的称号。它的内部装修堪称奢华,号称是“海上的凡尔赛宫”,主要服务对象也是社会上流精英人士。不列颠并不喜欢如此浮夸、奢侈的装修风格,他认为设计者毫无美感可言,浅薄的设计理念导致整体装修风格像某个暴发户为了展示自己的财力而模仿艺术宫殿一通乱改,既摸不到骨也仿不到形,最后不伦不类,粗俗不堪。比起金碧辉煌的大厅和处处透着暴发户气质的设计,不列颠更喜欢入口处那座充斥着文艺复兴风格的暗金浮雕座钟。它和大厅内价值十几万英镑的钢琴相比显得有些廉价,不列颠却格外喜爱它古朴的风格,和其中蕴含的精湛的雕刻手艺。

  不列颠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在门口环视一圈,轻易找到了被人群环绕的黑发女郎玛格丽特·杜邦,以及躲在角落冷眼旁观的哈维尔·罗德里格斯。一边是众星拱月,一边是孤日高悬,在大厅中形成两道独特的风景。不列颠略一思索,抬脚往哈维尔的方向走去。

  哈维尔今日穿了一套深灰色细条纹修身礼服,佩戴一枚几何重钻蓝宝石胸针,喀什米尔蓝宝石被切割为方形镶嵌在正中央。宝石色彩浓艳,呈现出略带紫色的天鹅绒般的异常美丽光泽,好似装载了最深最蓝的海水。不列颠确定这颗宝石品质上乘、颜色美丽,加上产量稀少,价格昂贵,也难怪会成为鸢尾的目标。

  “罗德里格斯先生不待在房间里?”不列颠问,“在船长室里,你说过要一直待在房间里不出门让那个可恶的小偷白跑一趟的。”

  哈维尔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随即神色一凛 ,冷笑起来,“哦,我明白了。你就是那个盗贼的同伴!特意来看看我有没有在房间,好给同伴通风报信,让他去偷宝石!”

  不列颠轻轻咳嗽几声,冷静分析:“如果我是鸢尾的同伙,那么在我确认你在船长室而身上没有携带胸针后,鸢尾就可以前去偷去宝石,之后再由我确认你是否出席宴会。如果你恰巧不在,那么由鸢尾假扮你出席,到约定时间再制造烟雾弹,营造鸢尾已经登场的假象;如果你在,那么鸢尾不必出现,同样只需营造他登场演出的假象,因为宝石早就被偷换了。”

  哈维尔连忙摘下胸针检查,是真货。他长舒一口气,抚掌大笑起来:“分析的不错,我承认你比苏格兰场那帮废物要好一点。”哈维尔伸出,“那个小偷就交给你了,请务必将他揪出来。”

  不列颠回握,“当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哈维尔拿起一杯干红抿了一口,问:“对于这个小偷的身份,侦探有什么头绪吗?”

  “有一点。”不列颠看着远处人群中的袅娜身影,“随预告函附赠的信纸上画的是玛格丽特王妃月季,这是一种适宜制作花墙的藤本月季,个大且花香浓郁。我不确定鸢尾是不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他所用的身份,是一位叫做‘玛格丽特’的女性。至于信的内容……咳,是给我的挑战书。”

  “挑战书……”哈维尔若有所思,随即摇了摇头,“叫玛格丽特的女人太多了,就像几乎所有英国男人都叫约翰,女人都叫伊丽莎白一样,我能认出来的就有三位。”他一一指明,“那位金发女郎是大使馆秘书的妻子,玛格丽特·哈里森夫人;那位穿的像是大公鸡的是坎贝尔爵士的小孙女,也叫玛格丽特……最后一位,是有名的老处女,玛格丽特·伍德女士。很有钱,但吝啬程度堪比葛朗台。”

  不列颠点点头,暗自记下,补充道:“还有一位,那朵美艳的月季,爱情小说家玛格丽特·杜邦女士。”

  哈维尔夸赞道:“是位美丽的女郎,比得上希腊的海伦[4]了,就是不知道哪位先生才是幸运的帕里斯。”

  “恐怕他不会出现。”不列颠说,“那位女士喜欢享受被人簇拥和欣赏的感觉,乐于接受对美貌与才华的夸赞。她渴望成为众人的焦点,擅于用美貌操控他人。这样的女士,必定不乐意成为某人的附庸,为爱情失去理智。她的谈吐与修养在我所接触的人里,属于上乘。杜邦女士对于文学素养与对艺术的敏锐程度,与我所知的鸢尾更为接近。你知道的,罗德里格斯先生,鸢尾喜欢美的事物,他更乐意变装为一位美人。”

  哈维尔眉头一挑,来了兴趣,问:“那哈里森夫人呢?她的美貌也是出了名的。”

  “不会是她。”不列颠否认,“扮演哈里森夫人难度更大。她的丈夫是大使馆秘书,结婚多年,对彼此很是了解,扮演起来更容易露馅。而且据我所知,哈里森先生乘船是工作所需,他最近被调任到美国了。”

  哈维尔反问:“如果哈里森先生是同伙假扮的呢?”

  “绝不可能。”不列颠斩钉截铁,“若哈里森夫妇是鸢尾及其同伙,那么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策划一切,这便是有预谋的盗窃,他们登船的唯一目的就是那颗克什米尔蓝宝石,得手后极有可能中途下船。但预告函和信是邮轮出发第二天才被你发现,所用的信纸也与‘野蔷薇’号提供的一模一样,这种信纸不难买到,但很少有人携带信纸登船。加上特意写给我的挑战书,这更像是临时起意的偷窃。鸢尾用假身份登船去某个地方,见到宝石后决议占为己有,又在无意中见到我在船上,便决定继续我们之间的战争,随预告函送来了一封信。”

  哈维尔沉思:“那么,那位玛格丽特·坎贝尔小姐也不可能。”

  不列颠点头:“剩下的玛格丽特·伍德女士相比于杜邦女士的嫌疑要稍微小一些,她有钱且吝啬,只带了一个仆人,与哈里森夫人和坎贝尔小姐相比更好扮演。可惜我还没有和她接触过,无法判断她是否被鸢尾替代。”顿了顿,补充道:“这仅是‘鸢尾假扮为一个名叫玛格丽特的女人’的可能情况的分析,但究竟鸢尾是否假扮为玛格丽特,我无法确认。”

  “也就是说,能排除在外的人还是很少。”哈维尔苦笑,“陶器注定不是我的吗……”

  “这就是千面鸢尾。”不列颠说,“他精湛的演技和无与伦比的伪装能让他完美扮演任何一个人,他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周围任何一个人。鸢尾乐于戏耍众人,偷盗时导演一场盛大的演出,聪慧、自恋又傲慢,无法分析,不可捕捉。”

  哈维尔冷笑:“一个以偷东西为生的窃贼有什么值得夸赞的?”

  不列颠反问:“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为什么不值得夸赞?”

  哈维尔露出鄙夷的神色,看了眼座钟,二十一点。他摘下胸针仔细查看,灰绿色的眼中满是得意,兴奋地差点当场跳起舞来。“哈哈哈,我赢了,是我赢了,那个该死的窃贼没能偷走宝石!哈哈哈,我赢过那个可恶的小偷!哈哈哈!”他对不列颠炫耀,“瞧!你口中‘可敬的对手’也不过如此,他被吓得根本没来!”

  “恭喜。”不列颠微笑,“这是值得骄傲的事。”

  哈维尔收好宝石,昂起头颅环视一圈,大步离开宴会厅,活像只得胜的公鸡。

  “鸢尾从没有迟到过,他总是在预定时间出现。”不列颠若有所思地看着哈维尔的背影,暗想,“预告函做不了假。除非,宝石是假的;又或者,你是假的。”

  
  4.
  麦格雷警探年近五十,兢兢业业地工作了三十余年,抓获的罪犯数不胜数。他两鬓花白,掉发严重,身手不再敏捷,一双浅褐色的眼睛却依旧如鹰般锐利无比。再过几年,麦格雷警探就要辞职,好好陪陪妻子。这次旅行,也是妻子提议,儿女撺掇,他才不情不愿地放下工作,不然,麦格雷警探是决计不愿离开警局的。然而,登船不过两天,“野蔷薇”号上便传出了“鸢尾登船”的消息。麦格雷警探念叨着“这是主的指引”,第一时间赶往船长室,得知预告函的内容。他原本想说服哈维尔·罗德里格斯将克什米尔蓝宝石胸针交给警方保管,但生性多疑且脾气古怪的哈维尔坚定地拒绝了他,麦格雷无法,只好在宴会时盯紧哈维尔的一举一动。

  晚九点,鸢尾第一次错过预告时间,哈维尔得胜离场。麦格雷匆匆上前与不列颠交谈:“嘿!不列颠,你不该放罗德里格斯先生离开的。”

  “麦格雷警探。”不列颠向他问好 ,“你拦不住他的。罗德里格斯先生是有名怪人,我如果拦了,或许会被告上法庭。”

  麦格雷叹息着摇头,“可惜呀,这么好的机会,鸢尾很难从海上逃脱。”

  不列颠安慰道:“不用担心,罗德里格斯先生并不是鸢尾。经过分析,虽然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但我大致知晓鸢尾是谁了。”

  麦格雷来了精神,“真的吗?那尽快去抓捕吧!”

  “嘘,这样做容易打草惊蛇,我也需要做再次确认。”不列颠解释,“等宴会结束后,我会找到鸢尾,并抓住他。”

  麦格雷也跟着放轻声音:“哦哦,好的。需要我提供帮助吗?”

  不列颠回答:“当然。有绳索吗?嗯……手铐更好。我需要一个能束缚鸢尾的工具。”

  “有,有。”麦格雷连忙取出手铐交个不列颠,“收拾行李时忘记拿出来了,没想到恰好能用上,也是主的旨意。鸢尾注定要在今日被捕。”他有些得意。

  不列颠收好手铐,麦格雷警探还想问些什么,就见一位黑发女郎朝他们走来。她面容姣好,身姿绰约,袅娜多姿。艺术家会将她奉为灵感缪斯,而低俗下流的人则会认为她适合出现在《太阳报》第三版[5]上,那会引得更多的男人为她疯狂。

  玛格丽特·杜邦微微一笑,露出几颗可爱洁白的牙齿来。“不列颠侦探,你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约会吧。”

  “当然没有,女士。”不列颠语带歉意,“恰巧遇到点事,和老朋友聊了会。”

  玛格丽特轻轻瞥了眼两眼圆瞪的麦格雷,俏皮回答:“好吧,我原谅你了。但让女士等这么久可不是绅士所为,那么,请与你与我跳舞,到舞会结束。”

  不列颠做邀请状:“我很乐意。”

  玛格丽特·杜邦穿了条深紫色绸缎礼裙,浓密的黑发在后脑绾成一个复杂的发髻,小巧的耳垂上带着月桂叶耳坠,如天鹅般修长的脖颈上则是与之匹配的月桂叶项链,那是阿波罗浓烈的爱意。[6]若此时的玛格丽特出现在忒提斯的婚礼上,牧羊小伙帕里斯将坚决地将金苹果判给她。不,或许赫拉、雅典娜与阿弗洛狄忒根本不会起争执,厄里斯的阴谋诡计无法实现,因为玛格丽特的美貌会使三位女神自惭形秽,甘愿让出金苹果。[7]

  不列颠轻柔握住那只比寻常女人大些且有力的手,引着人走向舞池。玛格丽特很高,穿上高跟鞋后更是比一般男人都要高出一些,不列颠甚至能平视那双比太阳更加耀眼的金眸。

  若要不列颠说明玛格丽特哪个部位最好看,他会选择眼睛。与法兰西带着破碎感的醉人的紫眸不同,玛格丽特的眼睛攫取了太阳最璀璨的精华,高贵、耀眼、不可亵渎。多情的金眸,配上那张能说会道的桃色嘴与精妙绝伦的话术,不列颠相信,甘愿被她欺骗的人不在少数。

  “你走神了,侦探先生。”玛格丽特轻柔提醒,“我很好看?”

  不列颠回过神,“哦,当然。你是我知道的美人里,最美艳的一位。”

  玛格丽特低头笑出声,“如此理性古板的侦探先生也有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我总以为,你眼里只有案子,容不得其他。”

  “我总需要美丽的事物来点缀一尘不变的生活。”不列颠回答,“譬如园艺,打理庭院总能让我心情愉悦。尤其是精心栽培的鲜花盛开时,我既想邀请朋友们过来欣赏,喝喝下午茶,又害怕他们的孩子会摘取娇嫩的花朵,最后决定独占这份美。杜邦女士也养花吗?有一种我很喜欢的月季与你很是相配,恰巧与你同名。”

  “是什么花?”玛格丽特问,“我如果喜欢,回去也种一盆。可惜我不太懂得花卉,也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去精心栽培。”

  “玛格丽特王妃月季。”不列颠说,“花大,颜色淡雅,花香浓郁,和你的眼睛颜色相同。”

  玛格丽特有些遗憾,“听起来会是很美的一种花。”随即又兴奋起来,“我可以买一束,养在花瓶里。”

  不列颠看着那双明亮、纯粹的眼睛,暗叹自己的判断是否出错了,或许鸢尾并不懂园艺。

  “侦探先生有心仪的对象吗?”玛格丽特转了一圈,不退反进,逼近不列颠,好奇地问道,“我最近在构思一本新的小说,主角是一名私家侦探,有一只叫‘花生’的小狗。他极度理性,是绝对的现实主义者,他绅士,博学,对奇案、疑案极有兴趣。侦探先生,你说,这样的人,会有怎样的心仪对象?”她一边说,一边玩弄着不列颠的一缕金发。

  这听起来和我很像。不列颠想。他理了理思绪,回答:“嗯……相比于寻常女人或男人,他会更喜欢默契度高,在某些方面有相似性的人。”

  “男人?”玛格丽特难以遏制地大笑起来,“侦探先生不怕被人举报,接受精神治疗吗?”

  “我是侦探,总需要考虑各种情况。”

  “好理由!爱不论年龄,不论阶层,爱情中的双方总是平等,不会有谁比谁高贵。时机成熟时,它总会降临。”玛格丽特想要拍掌夸赞,又想起他们还在跳舞,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只是侦探先生的描述,比起心仪对象更像是助理。小说和戏剧一样,总需要制造矛盾来引起读者兴趣。两个过于相似的人,能制造的矛盾点不过老生常谈的那些,我又不想落于俗套……”

  “助理与伴侣,二者并不冲突。侦探的爱人,既可以是助理,也可以是警探、花匠、护士,更可以是宿敌。”不列颠说,“如果爱真像你说的那样美好,那无论对方身份为何,样貌为何,侦探总会一眼看穿,然后无可救药地爱上他。”

  玛格丽特两颊飘过一抹霞云,露出少女般羞涩的神情来,“侦探先生说起情话来,不逊色于任何一位诗人。”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不列颠停止舞步,舞会结束,宴会散场,二人相握的手却久久不放。

  “要换个地方详谈吗?比如说,甲板。”不列颠问。

  玛格丽特轻拍胸脯平复呼吸,闻言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为什么不去你的房间呢?我们对彼此都很满意,相信我们会度过一个美好、绮丽的夜晚。”

  不列颠有一瞬的迟疑,随后点头答应:“好吧,看来今晚是个不眠夜。”

  
  5.
  不列颠的房间很是干净、整洁,行李很少,桌上只摆放着一杆海泡石烟斗、一本翻开的侦探小说(刚刚开始阅读,做了一些注解)、一本黑皮笔记本和一支貌似价格不菲的钢笔。玛格丽特瞄了眼内容,是最近很是流行的《血字的研究》。

  “侦探先生也喜欢看推理小说?”玛格丽特像是发现新大陆般惊道,“我总以为侦探都是不看这种夸大的小说的,会认为里面的内容天马行空,不切实际。”

  “有些推理小说确是天马行空,不切实际,但如果是《血字的研究》的话,虽有小说特有的夸大成分在,但也不算太过于脱离现实。”不列颠说,“有时我也会根据书中提供的线索进行推理,闲暇时阅读可以用来保持头脑活跃。并且,《血字的研究》并不算推理小说,它能让读者参与进去的推理成分不多,我更愿意称它为‘侦探小说’。”

  “侦探先生的评价真高。”玛格丽特掩唇叹息,“可惜我对于这位自负的侦探没有什么好感,他极力贬低我喜爱的青年侦探。他说奥古斯特精妙绝伦的推理不过是自我卖弄,肤浅可笑,他自身又何尝不是这样?我承认福尔摩斯分析问题和观察能力极其出色,但他狂妄自大又神经质的性格让我对他实在难以产生好感。”[8]

  不列颠说:“某种程度上,福尔摩斯的评价并没有出错。杜宾确实一惊一乍,喜欢在朋友面前卖弄才华,尤其是在指出无能警察的错误时。”

  玛格丽特皱起细长的眉,金眸里盛满怒火,像是灼烧的太阳,“我原本以为不列颠先生与那个自大自负的侦探不同,原来也是一样的!”她提起裙摆转身欲走,嘴里小声念叨着:“亏我以为你和我一样喜欢爱伦坡,原来那时只是装装样子。哼,结果还是有着英国人的通病!”

  “稍等一下。”不列颠急急拉住她皓白如雪的手腕,从怀里摸出手铐铐上,“你暂时还不能离开,鸢尾。”

  “什么?”玛格丽特猛地回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冰冷的手铐,“你在做什么?不列颠!我命令你解开!”

  “杜邦女士,或许我该称呼你为鸢尾。”不列颠压着对方的肩膀,将那双挣扎的手反铐在椅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张怒火中烧的美丽面庞,“从早上你在甲板上叫住我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最开始是因为你惊人的美貌与文学素养,而当我解开信上的谜题后,我对你真实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你很自信,甚至于有些自负。聪明的头脑、出色的能力、精湛的易容术和演技,是你的自信源泉。你看不起侦探,戏耍警察,享受着演出时观众的赞叹,你很希望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不可否认的是,你确实有这样的能力。而正是你的自信与对侦探的不屑一顾,让你输掉了这场游戏。你留下玛格丽特王妃月季的线索,又使用‘杜邦’这个姓氏,我想,应该出自爱伦坡笔下来自于巴黎的青年侦探,C·奥古斯特·杜邦。我们刚刚还在为他争吵。

  “你写信用的橙汁和信纸,都是邮轮提供的,导致这更像是临时起意的偷窃。鸢尾,你原本并不想偷盗,但对于宝石的喜爱,让你在看到罗德里格斯先生的克什米尔蓝宝石胸针后,抑制不住偷窃的欲望,决意对它下手。送预告函的方式有很多,撞到对方后,在东西散落一地时,将预告函混入其中,这是一种方法。不过,我并不清楚你究竟使用了哪种方式,总之鸢尾的预告函到了罗德里格斯先生的手上。你或许是在罗德里格斯先生离开后,进到他的房间,将胸针换成假货。之后,扮做罗德里格斯先生的模样,在宴会上与我交谈,又在罗德里格斯先生离开后,以玛格丽特·杜邦的身份出现——你不想让我和麦格雷警探的对话继续下去。”

  玛格丽特冷静下来,平静提问:“宴会上玛格丽特可是和罗德里格斯一起出现的,你要怎么解释,大侦探?”

  “你的同伙?”不列颠歪头,“鸢尾,你在我身上投注了太多的精力。罗德里格斯先生多疑、谨慎,以他的性格,会带着宝石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比如船长室,直到错过预定时间,让鸢尾无功而返。而你,带着胸针,以罗德里格斯先生面貌出现在我面前,就是为了演一出戏,让人怀疑预告函的真假。并且,你好像在很早以前就认识我,和我有过深入交流。”

  玛格丽特突然笑了,声音愈发柔媚,“那么,侦探先生又该如何呢?”她动了动手腕,镣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是要把我交给警方吗?可是这里是大西洋,那在此之前,侦探先生都要和我待在一个房间吗?”

  不列颠皱眉沉思,良久,抬头回答:“我会想办法联系纽约警方,在船靠岸前,为防止你逃跑,我会时刻看着你。”

  那双金眸弯了弯,如同一只狐狸找到了捕捉猎物的最佳方法,充满狡黠。“这算不算另类同居?尤其和一位尚未婚配的,容貌上佳的女士,在一个房间,共度三天。我相信,这会是漫长、美好的一段时光。”

  不列颠镇定地点头,“希望到时候你不会感到无聊。”
  

  6.
  与鸢尾合法同居的日子过得并不无聊,鸢尾的话很多,甚至于有些聒噪。不列颠利用新兴的无线电技术给纽约警方发了封电报,接着将克什米尔蓝宝石胸针交还给哈维尔·罗德里格斯并解释了事件全貌,之后便一直待在房间里,依照约定,看住鸢尾。

  起初,不列颠感觉有些局促,不论鸢尾原先是什么性别,但在此时此刻,他(或者是她)所用的外貌毫无疑问是一名女性。不列颠在无法确认鸢尾真实性别的前提下(那名怪盗巧妙地避开了问题),只好将唯一的床铺让给鸢尾,自己则在趴在桌子上将就着休息。

  “我有时候很讨厌你的绅士风度。”怪盗如是说。

  然而,不论鸢尾使用何种方法,不列颠都能轻易化解,鸢尾便放弃了挣扎,转而向不列颠提起要求来,刁蛮程度堪比被溺爱长大的贵族小姐。在漫长的三日里,鸢尾以极快的阅读速度看完了不列颠携带的所有用来消磨时光的书籍,末了不忘一一点评,无意中(按照鸢尾的恶趣味,极有可能是有意的)向不列颠透露了多本推理小说的凶手,以及作案过程,并乐此不疲。不列颠用纸巾塞住耳朵,鸢尾的剧透在他听来好比塞壬的歌声,自己则是以极高的自制力抵挡诱惑的水手。

  邮轮在鸢尾的抱怨声中靠岸,不列颠提前整理好行李,确认手铐还好好得铐在鸢尾手上后,押着人走下邮轮。港口很热闹,各色人混在一起,不列颠被挤得连连道歉。等纽约警方找到不列颠时,他的金发凌乱,原本熨烫整齐的衣服此刻皱巴巴的,左手衬衣的袖口不翼而飞,口袋里夹着一张来自鸢尾的卡片,行李还在,怪盗却早已混入人群中,逃之夭夭,徒留不列颠面对脸色晴转多云的纽约警方。
  

  7.
  感谢你的生日礼物,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From Iris
  

  8.
  不列颠最终是被老友从纽约警方手里捞出来的,他扶了扶靠链条堪堪挂住的夹鼻眼镜,真切地对老友表示感谢。

  然而,鸢尾留给他的惊喜远不止于此。

  不列颠用完晚餐后准备提早回房休息,连日来的疲惫让他无瑕顾及礼仪,匆匆打开房门,一束玛格丽特王妃月季被插在床头的花瓶里,神秘人背对着不列颠,修长白皙的手指把玩着一朵草玫瑰。

  “当时我随手编的草玫瑰你还留着啊,侦探先生。”神秘人有些惊讶,棕黑色的半长卷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用扣子将稍长的刘海扣到一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抬头看向不列颠平静的蓝眸,略有些不悦,“看到我并不感到震惊吗?还是说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他抚摸着自己那张可称惊艳的脸,“我以为你很喜欢这张脸,在布雷恩庄园的时候就很喜欢,于是特意用了。结果还是反映平平……”

  “法兰西。”不列颠淡淡喊他,“或者说,鸢尾。”

  法兰西笑弯了眉眼,“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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