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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不再归去

作者 : 小眠花糖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过激/暴力 , 主要角色死亡

原型 原神 钟离 , 温迪

标签 原神 , 帝诗 , 钟离 , 温迪

2766 56 2022-4-27 22:57
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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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基础上部分架空
*双视角
*无表白双箭头
*部分疼痛描写,以及偏向HE的BE
全文不算后记字数共7900+,希望您有一个愉快的阅读体验!
你近乎忘却了自己的名字。

嗯……只有名字?似乎不是的。名字不过是留与他人呼唤的称谓,而你已然不记得他人为何要呼唤你。

你的大脑失去了自主思考的能力,捉不住哪怕丝缕清明的思绪,只能被迫接收神经末梢传递至中枢的不适。你感觉自己身处一个失重的空间,你悬溺其中,四面八方却包裹着厚重的膜,不断地向内压迫着你,要将你吞吃并消化干净。这里没有风,你的胸口堵胀得快要窒息。

你是谁……?

你曾经存在于世间吗?你为什么不记得了?

你的眼睑沉得无法睁开分毫,好像被人用浆糊牢牢固定住那般。可说来奇异,你却看得见眼前的景象,哪怕它们与你此刻对周身环境的认知并不相符。

一方小小的视野里有人,有景物,甚至扫的见外头的天色。可你对一切失去了概念,你只是看着,没有任何感想。有些时候,那些本就不太分明的图景会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后模糊成色块,你望着它们,徒然地忆起夕阳下教堂的彩色花窗。

它们最终如稀释了的颜料那般涌出你的眼眶,温热的,你并不讨厌。

你的思维要么沉寂,要么过于发散了。你猜这并非回光返照,不过是脑神经持续错乱的结果。

有时天地在你的面前翻转,有时视线疯狂抖动如失控野兽。这种时候,你的身体会格外疼痛,但在你快要无法承受之前,又会有种力量暂时将你从苦楚的泥潭中拽出,让你获得片刻喘息的机会,一次又一次地,拯救你。

是谁……?

仅供你寄存神识的逼仄空间里,时常鸣响着的两个字,断断续续犹如空谷回音——温迪,是你的名字吗?

谁在呼唤你?

---

你与风神巴巴托斯立下一份契约。

你很少、甚至从未拒绝过契约的立定。你是契约之神,只要是普遍理性范围内能够被理解且认可的行为,你都愿意以契约的方式去规范它。

这是神的理性,是你抵御磨损、与时间对质的方式。

千百年来,你于静默中思索,深藏眼底缅怀的波澜。遗失之物如水滴石穿,风化剥蚀你攀岩般坚固的躯壳。你以为你习惯了,只因你仍有聊以慰藉者存在于世间。

风神巴巴托斯是你的同事,和你一样活的长久,只不过没你夸张。他是位随性且跳脱的神明,你习惯了他的戏言笑语。过去你也不是没有尝试过用契约的方式向他展示自己的底线,但都被他一一回绝了。他是这么跟你说的:老爷子,咱们多久的交情了,你还拿这种应付生人的方式对我?好伤心啊!

——好吧。

至少你信任他。一个造就了如今的自由之都的同僚,不会干出格的事。

巴巴托斯只跟你有过口头上的保证,还是你从璃月港孩童手里将醉倒后变回风精灵被当做晴天娃娃挂起来的他以100摩拉的价格赎回来之后,一路上叹息不断,他才勉为其难又小心翼翼地答应了你:至少在璃月,不能太懒得走路。

这样一位故人,似乎一辈子都不愿被契约束缚。可这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契约,是他主动与你提的。

……你与旅者从深渊教团的手中将他救下时,他已经被倒吊着挂在祭坛上几天几夜。深渊教团将这一次的行踪隐瞒的很好,光是找到他们就废了你们好些时日,更何况巴巴托斯并非时刻呆在蒙德,你本以为他外出游历暂时失联也合情合理,直到你动用了身体里残存的岩神力量,问遍整片大陆的磐石与尘土依旧寻不见他的踪影。

失去了神之心的庇佑,他的身体对深渊力量的吸收已经达到了最大程度,再坚强的意志也会在这种无休止而不间断的折磨中被尽数击溃。但当你们斩开深深嵌入他血肉的锁链,掐断一切源源不断向他体内灌输污秽物质的联结后,他望着你们,唇齿颤抖,深呼吸一口后疯狂咳嗽。你们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缓过劲儿来,对你们讲了一句极其金贵的话:

“……嗨。”

相较于泰然自若,不如说他已经没力气慌张了比较好。你至少明白,巴巴托斯很少将他的羽翼幻化出来,但现在它们紧紧护着他的身体,像包裹着脆弱花蕊的花瓣。即便羽毛的尖端被染上黑色稠液,可怜地耷拉着,难以再挥动起来,助它们的主人飞上高空。

旅者看起来很是无措,张口便提议将他送去风起地的树下。你摇头,尽量耐心地向她解释,说巴巴托……温迪现在的状况非比寻常,简单的风元素补充已经无法将他治愈。你的声音是沉稳的,听不出任何破绽,手指却下意识地发力。当怀里的当事人一号发出一声吃痛的闷哼,斥责你对他的膝弯和肩头造成二次伤害时,你才注意到自己的小小失态。

你将他带回了璃月的洞府。

深渊教团不会善罢甘休,你认为在这种情况下,有人看护不失为最好的选择。赶赴璃月的路上,你回忆着过去为制造摩拉而采血的方式,如法炮制地割破自己的手心,将血液喂进巴巴托斯的口腔,暂时用元素力稳定他的心神。你知道深渊之力不属于这个世界,要与之负隅顽抗,只有动用这个世界根基的力量。

但这对于现在的巴巴托斯来说,无异于以毒攻毒。

异变一旦开始,就不会被中断,而巴巴托斯受到的影响程度已经太深。回去的第一天,他好歹可以跟你开开玩笑,盘腿坐于席上与你共商对策,一如既往。巴巴托斯一直在有意避开针对自身状况的讨论,你理解。受天理制约之神无法突破世界的规则。即便你们做出了一系列努力,不过是在拖慢他被吞噬的速度。

但深渊的侵蚀实在太快,当晚他便寝食难安,身体因疼痛扭作一团。你不断替他缓和痛楚,煎了些有麻痹效果的药草给他服下,折腾了大半宿才好。

次日清晨,你醒来,见他木讷地坐着,眼底一圈黑紫。你喊了他留给凡人呼唤的名字,他回过神,似乎已经确信了那般对你说:老爷子,能不能拜托你……把我关起来?

他指着你外套上仿造的神之眼:“用你的岩造物。你应该很擅长的。”

你确实擅长,但你为何要这样做?

巴巴托斯撇撇嘴,似乎是嫌你麻烦。他只是简单交代了那些凭空出现于脑海中的声音,并告诉你:但凡那些深渊法师的吟唱有一句落在调上,他也不会听得如此痛苦,以至于余音绕梁三日仍未断绝。你了然,终于点头。

“……别担心。”你说,“即便你无法自控,我这里总有些别的办法。”

他信你,于是对你微笑。正如你也信他。

你为他准备好了可以歇息的床榻,然后像封印另一位故友那般,用岩石的牢笼将他围住。符文起作用时,溢散着金光的屏障骤然升起,他疲惫的面容闪过一丝讶异与好奇,伸手想触碰一番,一探究竟。你沉声告诉他,这种行为可能会让他如同落败的风史莱姆一样被弹得漫天飞舞。

噢,那还是算了吧。他十分失望地缩回了手。
你们对视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如果不是因为这次飞来横祸,这就是你们五百年来首次重逢。你们应当挑一处景致更好的地方把酒言欢,叙叙旧或聊聊当下。现在你也不忙了,你可以应了他过去的邀约,天南海北地逛一逛,览遍世间美景。有流风作伴,旅程不会无趣。

但如今,你们难得聚在一起,却感觉分离近在咫尺。

“……摩拉克斯。”

嗯。你应答着他的难得正经一次的呼唤。巴巴托斯编着自己昨晚因为辗转反侧而散开的发辫,似是漫不经心地问你:蒙德要是没了风神,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你说,必然不会。倘若你真的担心,此前五百年间,也该多醒几次。

巴巴托斯笑了。

“我也是这样想的。”





神的身体并不需要补充能量,但温迪很喜欢进食的感觉。从酒水到食物,除了特别不喜欢的,他都来者不拒。

直到一天前,他还会兴高采烈地接过你手中的托盘,仔细品尝并评价每天的吃食。哪怕是装出来的悠闲自在,为了迎合他这份心意,你也会跟他对演。有时候他还用令人无法拒绝的腔调对你说,老爷子,蒙德的苹果熟了,能不能给我捎点回来;或是,谁说病患就不能喝酒了呢?喝点酒我才会更精神啦!

但是今日,你降下他四周的屏障,将餐点放在他面前,敏锐地察觉到他的精神状态比以往更加萎靡。你特意去蒙德人开的摊位买来几个苹果,切好了放在正中间,他看起来却毫无食欲,身体缩成一团,紧抱着自己的膝弯。显然他并不想说话,但见你来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来。

——居然真的为我实现愿望了。老爷子,谢谢你呀。

他的愿望向来很好实现。

你不想打扰他,恢复封印后便退出去掩住房门。是夜,你回来时,他已合衣入眠,雪白的羽翼再次伸展开来,盖住身体。

你为他切好的苹果氧化得不能看了,他并没有吃。

哪怕你们都已经足够用心,巴巴托斯的身体状况依旧完全没有好转,甚至一直在恶化。他原本的衣物因为被污染已经不能穿了,你为他准备了布料舒适的璃月制式里衬。单薄的衣物下,他的神纹正一点点被深紫浸染,失去天青之色。夜晚,那些物质散发幽黯光泽。

他闭口不提这些,但你看得出他的在意。

你有着六千年的学识与极致广博的见闻,但现在,它们很难配上用场。你拜托仙人暂时留守并照看邻国风神,自己到处收集相关的资料与图书,能够找到的却少之又少。后来你发现,你深知如何彻底泯灭一个魔神,却不知道该如何将你的故人留下来。

你再次回到璃月的时候,远远看见甘雨守在门前,见了你便慌慌张张跑来。

你听说了自己不在时发生在这里的事。

你离开几日后,巴巴托斯开始尝试从岩造物的法阵中突破出去。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他会被弹开,重重撞击在对面的屏障上,身体无力地滑落下去。但他很快就会爬起来,不断重复之前的动作,将自己撞得头破血流,羽毛也抖落一地。若有人劝他停下,他倒是真的会听,眯眼望向那人,而后做出一副可怜姿态,哀求着对方把他放出来;有时候他则声线颤抖不断瑟缩,仿佛面前有什么令人极度恐惧之物,低声重复着不要靠近我、不要看我的眼睛、我说什么都不要理会我,然后在来人询问“巴巴托斯大人,您怎么样”时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会在梦里呢喃你的名字,醒着的时候却突如其来地嬉笑并诅咒你。众人都知道你与他关系颇近,面对这种情况,只觉喉头发紧。于是转身离去,不置一词。

……你察觉到了。深渊发现无法直接杀死风神,所以在加剧他的磨损。

你进屋的时候,发现魈也在里面,神情凝重,见你进来,他看起来有些困窘,抬脚准备出去。这孩子受过巴巴托斯救命之恩,你示意他可以留下来。

你检查过封印,发现岩造物上有风元素的刻痕,乱糟糟的,每一道都极深,看得出施放时蓄力之猛烈。

巴巴托斯分明很少使用这样的招式。

在你靠近之前,他还略显乖巧地端坐于床榻之上。然而在看到你的一瞬间,他的样子就变得不对劲起来,踉跄着走到屏障旁,笑着对你说,摩拉克斯,我已经没事了,把这个解开吧。

……摩拉克斯,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我已经没事了,摩拉克斯,钟离。
把我放出来吧,我想到外面去。我想回蒙德。
……

你确实解开了封印,但还没等巴巴托斯反应过来,你便让夜叉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按到地上。他开始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发辫末端发出晦暗不堪的紫光。

你用力地捏住他的下巴,他立刻对着你的虎口狠狠地咬下去。金红色的血浆渗出来,从未闭合的齿缝流入他的喉管。

或许是这一点血起了效果,巴巴托斯的眼神从锐利慢慢变得柔软下来,随后是短暂的茫然,和随之而来的巨大悲悯。你看见他眼底的无措,它们像是黑洞,不只是他,连你也要被吞没了。

他松开了你的手,认命地垂下眼睑,然后瘫软在地上,蜷缩起来开始抽搐,像一团浸泡在盐水中失去外壳庇护的贝肉。

尘世七执政的血液与深渊之力接触,会带来极端的苦痛。但除此之外,你们毫无办法。

魈喊道:“巴巴托斯大人……!”然后飞快地抽离了手,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他看向你,你沉默不语,直至地上的人终于不再呻吟也不再动弹,你将他抱回榻上,重新关闭法阵。

你说,他已经不是巴巴托斯了。巴巴托斯是风神的名字。

深渊的侵蚀已经抵达了他的大脑,改变了他一直深以为豪的虹膜的颜色。他的思想和行为,已经与曾经的风神发生了巨大的偏移。

或许他不能够被称为巴巴托斯了。

但是,他还是温迪。

---

半梦半醒间,你兀自想起了一句话。

那句话从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你来不及记住它。但你感觉到,这是一句很重要的话,是你曾经清醒的时候反复琢磨过的,深思熟虑后才决定的。你似乎一直都想对那个人说出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阻隔了你计划的实现;你的身体里面也有什么一直在抑制着你发声,用各种自我摧残的方式,为你制造接连不断的痛楚。

你连自己的声带都控制不了。这个空间里满是你自己喑哑声音的回响。

怎么能这样,尘世间最好的吟游诗人一定要好好保护他的嗓子,不然不就再也不能唱歌了?
你倏然地想到了这一点。

你好惊奇,因为你此前的意识都是混沌的,但现在你准确地感知到:这位尘世间最好的吟游诗人就是你自己,虽然是你自诩的。

为什么你之前都忘记了?

你拼命地睁开眼睛,强光将你的视网膜刺痛。但你很快发现了一件足以让你雀跃的事情——你看见了“他”。

那个一直在呼唤你的人,那个你有话要说的人。现在他回来了,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可以、你至少有机会,趁着这稍纵即逝的清醒,对他把那句话说出来。

可是……你要说的是什么?你是谁?他是谁?
你陷入了无与伦比的困顿之中,忽然觉得自己十分好笑。这时你发现,你的身体正被难以忍受的疼痛折磨。你低下头,趴在地上,专心致志地应付它们。

他又叫了你一声。

“……温迪?”

你想,能不能多叫几声,你急死了,好想快点儿想起来那句话。哪些恶心的吟唱声依然盘旋在你的脑海,让你大为恼火。可惜你现在不能唱歌,不然你一定要大唱特唱三天三夜,清空脑子里的库存,也要把那些邪门儿又走音的曲调赶跑。

“温……”

你是想跟他说话的,并且这句话只能对他说。因为只有他,一定会为你实现这件事。

这句话是一份契约。

你要和他……签契约。

---

“——摩拉克斯!!!”

你被惊到了。你很少因为什么吃惊,毕竟大风大浪你都见过。不过在这种情境下,与其说是受到惊吓,不如说,你很惊喜。

你定定地看着如梦方醒一般的巴巴托斯。他刚从深渊带来的梦魇中醒来,发丝凌乱,满脸泪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像已经几百万年没有呼吸过了。此刻他抓着被角,把上好的绣品揉皱成一团。但这些你都不在乎,你很高兴,他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清亮。

虽然是暂时的。

你放下手中茶盏,由衷地祝贺道:“你醒了。”

又附上一句:“……温迪。”

“唔……”温迪扶住了自己的前额,看起来还有点儿发晕。你想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一下再喝些水,但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火急火燎掀开被子,光着腿冲到屏障旁:“摩拉克斯……钟离!老爷子!我有事情要跟你说!”

“我得跟你签契约,就现在!我根本不知道我现在这个样子能维持多久,所以我要一口气跟你讲完,说不定下一秒我就又要晕过去了!”

他的嗓子还是哑的,一激动就咳嗽不止。你叹了口气,靠近他,尽量让他能小点声说话。

“你说罢。”

“咳……我想拜托你,如果我再次失去意识后身体状况变得更糟糕,甚至有攻击性,你一定要在我从这里逃出去之前杀掉我。”

你蹙眉:“若我尽量……不让你出去呢?”

“那当然最好。但是老爷子,我的力量好像变强了,而且我不太能控制得住。有些时候,这具身体不像是我自己的了。这种感觉很糟糕。”他很冷静地分析道,伸手摩挲自己的下巴,忽然摸到一处干涸的血痕。“……这是?”

你并无所谓:“你咬的。”

“我咬的?咬的谁?出了这么多血,我嘴里也没有伤口啊……”温迪看起来很懵,想来是完全不记得了。

“咬的我。”

一阵沉默。

“……你看吧!!!”他变得气鼓鼓起来,再一次重申道:“这可是我诚心诚意找你签的第一份契约。这是保障,是最终防线,除了这个我找不到其他防止我力量失控的方法了。老爷子,我可不想在杀回蒙德之前先把璃月给掀了。”

“我都把我自己交到你手上了,你必须得答应我。”

你说道,我答应你。

你说的很快,几乎是瞬间便给出了答复。但在这短暂的一瞬内,你想了很多。

你想起经历过无数次的佚失与磨损。

你紧绷多时的神经溺于难以言喻的情感中。

抽丝剥茧般刺痛,山崩地裂般轰鸣。

但你小心地咽下这些,只是说道,我答应你。因为他想听到的就是这句,你们皆无需多言。
“契约已成,食言者当受食岩之罚。”你与他隔着屏障掌心贴合,温迪终于笑起来,自指尖升起一只发着光的小小风球。但当他发现光的颜色不太对劲儿的时候,就立刻将它逸散了,吐着舌头摸了摸脑袋。

“哎,要真到了那时候,我求之不得。”

“……毕竟老爷子你知道吗,如果要我选的话,比起被那些家伙耗干价值,死在你手里并不是什么很让人难过的事。”





诚如温迪所说,他的清醒维持不了多久。只是叫你出去给他找点酒来喝的功夫,你再次踏进屋内,便看到他蹲坐在地上,雪白羽翼来回扇动,嘴里开始哼唱曲调诡谲的歌谣。

……他又不在这里了。

之后的日子里,你依旧每日为他补充这个世界的元素,哪怕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不再需要救治,甚至会产生激励的排斥反应。旅者多次前来拜访,告诉你根据一位友人的说法,这只会让温迪更痛苦,就好比将他残缺的神智从这个已经被彻底污浊了的躯壳和灵魂中撕裂,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此间秘密,你和温迪都早已知晓。或许他比你了解的更多吧,他是皇后棋的拥有者,只是他从来不说。

但是“不能停下”是温迪与你的共识。他是这样和你说的:

——老爷子,我其实挺惜命的。我不想轻易地死去,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得履行我的承诺,再多去看一眼这个世界。

——尽量把我留下来吧,多留下一些时间,让我能做好万全准备。

这是你们的共识,是你们的灵犀与默契。

但你承认,这亦是你的私心。不过是他太了解你,将这些都柔化成他自身的应许。

这其中,真心假意各有几分,或是被混杂成一团再也理不清的丝线,你们都无从得知。只是,即便是苟延残喘,也有将其进行下去的理由。

这是你们身为神的理性。

这是你们身为凡人的感性。

---

这天清晨,你醒来的时候,觉得一切都很奇怪。

你睡得……是不是有点儿舒服过头了?从这张床榻上起身之前,你还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情绪也尚佳,没有泛起任何让你不安的波澜。更重要的是,你现在居然在仔仔细细地分析着自己的每一个行为……?

如果这一切放在几个月前,你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但时至今日,你只觉得这是十足珍贵且奢侈的体验。

啊!你忽然想到了什么,于是带着些紧张与期许,轻轻掀开胸口的衣物——神纹染上的紫色并没有消失。

……好吧,果然是被短暂的欢欣冲昏了头脑,现在你镇静下来了。

摩拉克斯在结界里给你放了不少书刊供你解闷,有几本还是你亲自指定的。但它们现在散落一地,有些变得破破烂烂,好像被利刃反复切割过一般。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地上放着一捧塞西莉亚花?如果是老爷子的小浪漫,那你确实挺受用的。你抱起它们,将脸颊深深埋入其中大口呼吸。这份远道而来的问候让你心中的自责与惋惜不再难以承受。

摩拉克斯不在。你本来还想跟他聊会儿天的。
你忽然听见有人在开门,你的心情一下子重新变得雀跃。来人有一头蓬松柔软的蓝色头发,个子小小的。你认出她是摩拉克斯身边的仙人之一,千年前你还见过呢,不过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

你放下思虑,向她打招呼。你说,小甘雨,好久不见!

然而对方见你这样,似乎一脸惊奇,磕磕绊绊地回了你一句:“嗯……嗯,巴巴托斯大人,早上好……”而后她踌躇地绞紧袖口,难能一见地流露出一脸焦虑,动了好几次嘴唇都作罢,最后只问出一句:您需要吃些什么吗?

你很快察觉到她心事重重。很好,替人消除烦忧这方面,你专业对口。你放下手中花束,用尽量轻柔的语气问她,是不是被什么困扰到了?如果摩拉克斯安排了她来照顾自己而耽搁了原本的工作,可以去跟他汇报,说自己这边不需要太多看护;如果是自己力量不受控制时作出了什么恐怖的行为,比方说撕烂了这一地的书,他先道个歉……

甘雨眨了眨眼睛,慌忙摆手道:不是的!这怎么能算困扰呢?我并非不认识您,亦深知您的本性。只不过,只不过……

她咬紧了嘴唇,声音缓慢地低沉下来,如同自言自语一般嗫嚅。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帝君如果知道的话……”
“和巴巴托斯大人您的契约,或许就不会在今日履行了……”

契约?

你努力回忆了一下。

啊!你想起来了。在你上一次晕厥之前,确实是跟摩拉克斯签订了一份契约的。

此前……你可能只是不愿去验证你的猜想。其实不止这一地残书,就连铺地的石板都呈现出深深的嵌痕,更别说那些承受主要冲击的岩造物,周围已扬起一圈细碎的残渣。

暂且撇开还算美好的心情不谈,你身上各处都隐隐作痛,倦怠得只想呆在床上。你的手腕酸软无比,好似因为什么而脱力了一般。你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自从削平了蒙德的高山峡谷,将政权放规民众,你的力量就渐渐流失,你懒得再这样歇斯底里地去动用力量。更何况你现在失去了神之心,让自己竭力相当于自杀行为。

原来如此。看来在这次醒来之前,你折腾的实在不轻。

你轻轻叹了口气,随即换上一副笑容。甘雨还忐忑地观察着你的反应,你抬头,对她说:

“——小甘雨,你也是璃月人,我们来签一份契约吧。”

---

半月前,旅人为你带来一个不算好的好消息。

“虽然……我的那位朋友劝我们放弃,但他也说,作为蒙德的神,死前连再看一眼蒙德都不行,实在令人扼腕。我就问他,是不是……是不是可以,通过什么方式让温迪清醒过来?就算神之血已经没用了,一定还有其他的方式,不可能什么办法都没有的。”

“于是他对我说,奇迹总是有的,毕竟我们此前也见过。或者只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人,亦或许一件思恋之物……总之,尽己所能去找找吧。”

你默然,没有让哀伤冲破你的眼眶。

“神之血已经没用了”,你当然知道,也是第一个知道的。从某一天开始,摄入你的血就只会让温迪更加难受,拥有自我意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只通过这种手段挽留他已经行不通了。
每一天,他都一刻不停地破坏着你的封印,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和疲劳。狭窄的空间里狂风乍起,给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损伤。你只能在他精疲力尽昏过去之后降下屏障,为他简单治疗一番。

你牵住他无力的手臂,慢慢抹去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若是寻常时刻,这种程度他也可以自行恢复。但现在,你需要为他注入少许岩元素才能修补,否则这伤口就会一遍又一遍地皲裂,血不断涌出,在他过于惨白的皮肤上留下蜿蜒狰狞的爬痕。

……曾经的温迪不会流血,风元素会在第一时间从空气中聚合到一处,为他修复身体。现在他会了,虽说是神明被蚕食后的结果,但他的血却在此刻变成了凡人一般的红色。

有些讽刺。

他身体里的风元素经过长时间的消耗已经所剩无几,深渊的力量更加无孔不入。原本轻盈安逸的风精灵现在像是一抔脆弱得一捏即碎的砂块,一件五花八门力量的缝合物。你要为了吊着他一口气,让他已经超负荷运转的躯体承受更重的负担吗?

你并不想。

你似乎理解了,为何深渊教团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却让你们如此轻易地将温迪救了出来。
他们想要的不仅是巴巴托斯的磨损。忍受这种漫长的苦痛,是你们共同的磨损。

你想起他与你的契约。

你需要了结这件事了,为了他和你自己。





契约履行前日,你专程赶赴蒙德一趟。当日午后,你回到洞天,房间里只有温迪一个人,蹲坐在法阵的角落,柔软翅膀将整个身体包裹,正阖眼小憩。

数月以来第一次,你将封印彻底消除。这些时日,在你们过于漫长的生命里本该似白驹过隙,但你现在却将你们共度的每个细节都记得如此清晰。

你为他的手套上枷锁,抱起他走到外面去。

送他回蒙德的话,汲取到风元素有可能重新引起他体内深渊力量的躁动。你忖度片刻,不知为何来到庆云顶。

这是你们第一次会面的地方。戏谑的风精灵乘风而来,将一瓶与璃月口味大相径庭的酒搁在你的案台上。从此你记住,他是从邻国而来,裹挟苍风冻土,远跨群山环水,在那座高耸的雪山更北一点儿的地方。明明你们的国土通过石门相连,但他却总是不走寻常路,兴致来了,便不远千里直飞庆云顶,来到你身边。
碰巧的是,每次他有兴致,你也都在。

他说从蒙德直达这里很方便,你也不知道是哪门子的方便。他只是笑,说毕竟天空是风神的地盘,就跟层岩是你的一样——不过老爷子,休闲养生之处修这么高,你不会是向往天空吧?

你不可置否,只是饮茶。

太长的时光里,璃月与蒙德在高空之中遥遥相望。后来寒天之钉升起来了,沉眠的风也醒了。如今你们再次共同踏上这块浮石,底下是一片姿态各异的山峦,正值春日,崖顶大片薄如蝉翼的绒绿与零星开放的清心花随风摇曳,浓淡相交的层云似柔软手指,从人的耳畔掠过。

和屋里不同,这里有他喜欢的柔风。

温迪就这样躺在你怀里,闭眼道:“……岩王帝君真是好雅兴,处死犯人的地方也选的这样别致吗?”

你低头看他。他从刚开始就在装睡,只是因为元素力的流失实施不了逃跑计划。现在他那双紫色的眼睛正半眯着,饶有兴味地看向自己。
“如果要动手,就快点儿吧。我没法担保下一秒会不会挣脱哦?”

你自然明白。

于是你将风精灵轻轻放到地上。风精灵的身形单薄,因为长久以来的折腾已经十分虚弱。接触到地面时,连翅膀都在轻轻颤抖。

你的手中凭空出现一柄岩枪。你握紧枪柄,刃锋指向温迪心口的位置。只要在心脏注入不属于他身体的元素力,顷刻间他便会神形俱灭。魔神战争期间,你用这种方式送葬了许多位曾经的同僚。

温迪已经历过一次贯心之痛,不过造成的后果尚可以接受。但因为从旅人口中得知了这些,你的枪尖在他身上停滞得更久了些,久到温迪的眼睛被太阳晒得有些痛,不自觉地偏了偏脑袋,想要到荫庇之下躲避阳光。

你缓慢开口。你说,这可能会很痛。

风精灵愣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情,轻轻地笑起来。

“我当然知道。唔,那你……抱着我吧?虽然严格来说,现在的‘我’,算是璃月的敌人吧。”

---

一阵风声。

摩拉克斯好像什么都没有回答,也可能是你自己没听见。毕竟听说,视觉会影响听觉,你现在实在是被晃得睁不开眼。

但很快你便被他抱在了怀里,正如你们所做过的无数次那样。

岩枪刺下来的时候,你发现其实并不算疼,比起被深渊侵蚀时钻心剜骨的刺痛差的太远。想来岩王帝君过去都是从高空将岩枪一柄柄投掷下去的,到了自己这儿却连戳一下都如此慢条斯理,是不是说明……自己是不一样的?他舍不得?

好吧,你有点儿心满意足了。

摩拉克斯的元素力潺缓地流入你的心脏,但你并没有感觉到生命的流逝,你反而想,你像是在重获生命。

你的身体在逐渐脱力,你只能最后控制眼底刻意幻化出来的紫慢慢褪去。

你在意识淡去时想最后来一次任性的行为。你捧住摩拉克斯的脸,小心翼翼地啄吻了一下。对方没有制止你,他与你对视,石珀般的金眸里倒映着你的模样,容纳一片天青。

「……小甘雨,能不能拜托你不要告诉钟离我恢复意识这件事?」

千风流转,重嶂不移。你想,他会一直驻足于此,即便你离去,风也会随时间与季节,一次又一次来到他身边。

即便你不在它们之中。
……即便你不在它们之中。

你笑了,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老爷子,你被我骗到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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