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场无妄之灾的海战上时，英国军舰开进长江，进逼南京下关江面，扬言进攻南京城。王浙连夜离开临安府，他进了江宁府便瞧见王苏气得又扔了扇子：“洋人好大的口气！进攻南京城？有本事就攻陷南京给我瞧瞧！”

他拾起来，发现竹骨扇柄末端的坠子被摔碎了：“粤哥儿签《广州合约》的时候气得像个河豚。”末了又补充一句，“跟你一样。”

王苏没心情跟他贫嘴。

“贪心不足，欲壑难填。”王苏烦躁地说，她还记得耀哥儿曾对她说，你粤哥儿就没有不威风的时候。王粤如今竟被洋人在家门口打个一败涂地。王浙起初写信告诉她时，她还不信，说王浙用一败涂地来形容王粤未免言过其实，他们堂堂天朝上国怎么可能在一介蛮夷的阴沟里翻船。

王浙阴沉着脸，他摇摇头，说你若亲眼所见英军的炮火有多猛烈，便明白我此言不虚了。

在英军坚船利炮的威慑之下，清室被迫妥协退让，同意在南京的静海寺与英国人谈判议约。

王苏在听说英国人把谈判地点选在静海寺的时候，差点没把手中装着滚烫热茶的茶盏砸在耆英脸上。她盛怒之下竟然笑了起来：“直接在江宁府谈判算了，我定设宴好生款待。”耆英连忙说这可使不得，王苏立刻敛了虚假的笑意，反手就把茶盏摔向墙角，“就凭他们，也配进静海寺的门？”

静海寺号称“金陵律寺之冠”、“金陵八大寺之最”，是永乐帝为表彰郑和扬大明国威于海外，厚往薄来，使海外平服之丰功，同时供奉郑和从遥远西域带回的奇珍异宝所建造的。王苏不信亚瑟·柯克兰不知道静海寺的建造背景，近两百年前，居心叵测的英国人就试图进犯大明，但被明朝水师击退，这群怀恨在心的蛮夷根本就是刻意羞辱他们。

远在广州的王粤听说了这个消息，他怒不可遏：“是广州府战败，又不是江宁府战败，理应由我出面谈判，凭什么为难苏姐儿？”

不知耆英对王苏说了什么，江宁府的大小姐终于同意由她出面，前往静海寺与英国人谈判议约。

“他跟你说了什么，才让你同意的？”路上穿着朝服的王浙悄悄问她，王浙不放心王苏，非要跟她一起来静海寺。

“我不来，难道还要他们再去叨扰耀哥儿吗？”王苏脚下踩着花盆底鞋，被王浙小心扶着，踏在青石砖上。她久居江南，就算是在紫禁城，也常穿清汉服饰和绣花鞋，只有重要场合才会换上旗装。王苏说着，又担心地皱起眉头，“哥哥他这些年身体愈发虚弱了。”

王耀多次尝试戒烟未果，内里虚透的身子早就被拖垮了，鸦片不除，他的情况永远都好不起来。



对于没能让王苏也在条约上签字这件事，亚瑟·柯克兰至今想起都觉得万分可惜。

亚瑟到的时候，他们还没正式入席，落座之前，他特意到兄妹俩跟前问候。苏浙见他过来，不慌不忙地起身，亚瑟先入为主，以为王浙才是江南省，首先对他伸出了手。谁知王浙双眼含笑看着他，却不同他握手，正当亚瑟以为他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时候，对方挺直腰板微微点头，算是问候，后退一步站在王苏身后。

“我是江南省，王苏。”王苏略微躬身，屈膝对他行了个礼，她的脊背挺得那么直，连朝冠上垂于脑后的翟尾垂挂珠穗“六行二就”都没怎么晃动，大家闺秀即使再不待见洋人，也把该有的礼数做足了，“这位是浙江省，王浙。您错认了。”

亚瑟愣了一下，端着绅士架子的英国人立刻表示是他失礼在先，冒犯了女士。

他确实没想到富甲天下、有“天下英才，半数尽出江南”之说的江南省竟然是位女性，亚瑟单膝跪地，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牵起王苏的手，在她纤细的指背上落下一吻。

王苏直接傻了，没见识过这场面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反应过来之后迅速从亚瑟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连忙把被他亲过的手背到身后。连王浙也傻眼了，脚步一迈挡在王苏前面，情急之下差点直接骂他登徒子。

亚瑟也很疑惑他们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他的翻译急忙对王苏解释道：“吻手礼是欧洲上流社会对待女性的礼节，表示对您的敬意，柯克兰先生并非有意冒犯，请您原谅他的唐突。”

王苏同王浙交换了一个眼神，她平复心绪，强忍住了想用手帕擦手的冲动。既然翻译已经给出了解释，不管是真是假，王苏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岂非显得反倒是她不懂礼数斤斤计较似的：“入座吧。”说完便在主位坐下。

清英双方共在静海寺内议约四次，商定好的条约内容，道光皇帝全部应允。

最后一次谈判结束之后，几乎所有人都走光了，王苏仍旧坐在主位上没有离开。她不走，王浙自然也没离开，他安静地瞧着妹妹眼神放空，被明瓦窗切割成一格一格的光撒进屋里，那光透过手工打磨的贝壳瓦片后变得更加柔和。

良久，王苏终于肯开口了：“静海寺的一荣一辱，我怕是躲不过了。”

郑和率领船队从南京龙江港出发，后以静海寺为七航任务圆满完成的终点，时至今日，这座承载了大明王朝无尽荣光的寺庙却成为了中国近代史屈辱起点的象征。

王耀于八月末抵达南京，苏浙一同前往迎接。王浙见王耀终于来了，这才放心下来，同大哥道别之后便回了杭州临安府。

双方在停泊于南京下关江面的皋华丽号上举行签约仪式。

签完之后王耀不欲多留，牵着王苏的手，带着王嘉龙就要离开，刚走几步，突然被亚瑟·柯克兰拦住，他说想和王耀私下商议一下王嘉龙的事，这些私事不适合在谈判桌上说，所以便一直搁置着。他那时候不清楚亚瑟·柯克兰的性取向，也没想到洋人居然对他抱有那样污遭的心思，比起自己，还是王苏这个女孩子在他眼里更危险些。

因为是王嘉龙的事，所以王耀毫不犹豫地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把王嘉龙交给王苏：“你先带嘉龙回江宁府吧，我很快就回。”他瞧见妹妹担忧的神情，笑着宽慰小姑娘，“没事的，你别担心。”

王苏也在后悔，她不止一次地后悔过当初为什么没拦住王耀，如果她早知道他这次去了会发生什么事，一定会拼命阻止她哥，告诉他别去。



签完条约后英国人在江宁又住了大半年，亚瑟每次同王耀见面，不是在谈判桌上，就是在床上，或者就是下了谈判桌便寻个客栈拉着王耀上床。亚瑟这几日刚启程到了香港，等待举行换约仪式。

亚瑟结束了在他身上的发泄，坐在床边观察王耀高潮后的表情，他单方面认定的情人不想理他，默默别过脸去。

起初王耀从这种被单方面掠夺的情事中感受不到任何欢愉，陪伴他的只有无穷无尽的痛苦，他只希望亚瑟·柯克兰能快点结束对他的折磨。可做的次数多了、磨合的时间久了，他的身体竟然渐渐在非自愿的情事中得了趣儿，这无疑是对他最高程度的羞辱。

“你那妹妹也真是的，不肯在《南京条约》上签字，却又非要跟来香港参加换约仪式。”亚瑟不满地抱怨道。

他在江宁府邀请兄妹俩同行时，见了戴着帷帽的王苏，看着她的背影才认出原来是十五世纪在木骨都束的时候，陪在王耀身边的小姑娘，起初他还以为是王耀的情人。

“我家姑娘也是你配议论的？”王耀披上衣服，既然英国人主动找骂，他也就不客气了，“是我不肯让苏姐儿签字的，与她何干？她是姐姐，想来香港送别弟弟，有何不对？”

“你可当心千万别被你妹妹发现了。”亚瑟冷哼，他确实很不满意那条约上唯独缺了王苏的名字，不过能在江宁府大小姐的地界上把王耀搞上手，也算是弥补了他不少遗憾，“如果被她捉奸在床，我看你辛苦维护的脸面往哪里放。”

不等王耀反驳，亚瑟又说：“我快要回伦敦了。”王耀闻言挑眉，亚瑟不用猜也知道王耀巴不得他立刻离开呢，但他这时对待王耀远不如后来那般怜惜，他就喜欢看着这张傲慢的脸因他染上痛苦的神色，“回去好好和你弟弟告个别吧，他能留在你身边的时日不多了。”

他们再次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