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莱因蓝。”
　　
　　“什么？”超人迷茫而诧异地看向布鲁斯。
　　
　　布鲁斯语气平平：“伊夫·克莱因说，蓝色是天空，是水，是空气，是深度和无限，是自由和生命，是宇宙最本质的颜色。他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了一种蓝……”
　　
　　“那是绝对之蓝、理想之蓝。我知道这个，布鲁斯，但你为什么忽然提起克莱因蓝？”
　　
　　蝙蝠甚至没有看他：“因为我终于找到一种蓝色，可以用来形容你的眼睛了。”
　　
　　他的朋友惊讶了一小下，随即笑了起来。那笑容是如此羞涩，却又闪闪发亮。
　　
　　这亮光最终碎成了影，一片片残缺地沉在冰川深处，偶尔的折射也稍纵即逝。那蓝色也最终被掩埋在猩红之下了。
　　
　　布鲁斯有时候会短暂地怀念起像是这样的从前，那些未曾程序化的正义，温柔而包容的时光。但看到那双眼睛里的愤怒悲伤和迷茫时，是布鲁斯点了头。是小巷里哀嚎着的，心里充斥着仇恨的布鲁斯·韦恩战胜了蝙蝠侠，推着他的朋友向通往“理想之国”的道路前行。
　　
　　于是当超人眼里的红光散去，蓝色也变得那么冰冷和坚定时，蝙蝠侠也只是沉默地移开目光。移开目光，沉默转身，思绪无法集中在冰冷的文件上，便消散在浩瀚的宇宙星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韦恩庄园里唯一一片玫瑰逐渐枯萎了。那是蝙蝠侠从破碎的氪星采集样本，精心培育出来的植株，暗红色、带点紫的花瓣让风一吹就铺了一地，像氧化发黑的血。最开始的，开得最盛的那朵玫瑰，生在培养皿里，早被小心用玻璃罩着送给了最后的氪星之子。花圃里的这些布鲁斯原本没指望能活，却如此生命力旺盛地开了一波又一波，现在终于是开败了。
　　
　　蝙蝠侠恍惚想起，克拉克也是给布鲁斯送过花的。那是一次私人采访，冒冒失失的记者先生一身狼狈地敲响了韦恩宅的大门，那身肥大的西装似乎是匆忙间套上，看起来更不合身了；领结也系得歪歪扭扭。男人厚重的刘海乱蓬蓬地堆在脑门上，鼻侧还有一小撮灰。那是午后，哥谭的天一如既往地黑压压阴沉沉，阳光的气息却透过烧焦的味道从克拉克身上散发出来。
　　
　　“抱歉，布鲁斯，”小记者垂着眉陪笑，眼睛一弯挤出两个酒窝：“来的路上去亚洲救了个火。”
　　
　　布鲁斯懒洋洋地从喉咙里哼笑一声：“小镇男孩，你知道布鲁斯·韦恩的十分钟有多宝贵吗？”他眯了眯眼，便营造出沉重压迫的气场，故意倾身，盯得克拉克手足无措地红了脸，才伸手从他发丛里摘下一片干枯的树叶，满意地坐回自己的位置。
　　
　　“布鲁斯……”克拉克发出一声窒息般的咕哝，眼看着睡袍将散不散的总裁抽身而去，甚至还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无奈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蹭掉了那抹灰。
　　
　　他想到了什么，眼睛又亮起来，在上衣口袋里摸索：“别生气嘛，韦恩先生。这个给你，算我赔礼道歉啦。”
　　
　　布鲁斯死亡凝视着那团皱巴巴的花瓣，挑起眉。“救下来的一个小朋友送给我的，”克拉克解释道：“是桔梗哦，是很漂亮的花。”可惜来时匆匆，不小心压坏了。他眼带遗憾。
　　
　　他很快又笑起来，说，布鲁斯，桔梗的花期在七八月，明年我们一起去看吧。桔梗花海——真的很美啊。
　　
　　明年——第二年还没有到来，他们的朋友先被谋杀了，年轻灿烂的生命戛然而止，落花一般腐烂在泥里。而克拉克，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破碎，走向死亡的呢？
　　
　　是从这里就开始出错了吧。当超人握紧拳头，抬头环视联盟队友时，每个人都沉浸在莫大的悲伤愤恨之中，只有蝙蝠侠知道他是在寻找支持。但蝙蝠侠看到了克拉克的求助吗？他只是回以沉默坚毅的眼神，他向超人点了点头。
　　
　　于是超人的眼神也变得坚毅起来，那汪无垠纯净的蓝色逐渐褪去温度，结了冰。
　　
　　在处决莱克斯·卢瑟之前，卡尔–艾尔先杀死了克拉克·肯特。蝙蝠侠是帮凶。
　　
　　卡尔说，一切纷争都应该受到惩罚，一切恶劣和不友好的行为态度都要禁止，一切都要规范，平静，和平。于是正义领主联盟成立了。
　　
　　卡尔说，要创造一个没有罪恶的世界，没有任何一个8岁男孩的父母会被枪杀在小巷里。于是布鲁斯跟随白色披风的领主超人，穿上了灰色制服。
　　
　　卡尔说，他们要建立理想之国。他们建立了他口中的理想之国。
　　
　　蝙蝠侠——布鲁斯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他凝望着领主超人的眼睛，希望在那冰川之下找到克拉克的碎片。
　　
　　他放下手中的报纸，一面叫好的歌功颂德不知从何时起变得如此讽刺，令人不寒而栗。连露易丝·莱恩也停止了奔走呼号，停止了对正义领主专/制/独/裁的谴责。黑白报纸上的人们带着如出一辙的微笑，笑着，说着：“我们喜欢这个和平的世界。”照片上的笑脸像怪物的一小块，一张张在视野里逐渐模糊、旋转、交融，组成一个整体，无声地狞笑。
　　
　　布鲁斯，我很喜欢现在这个世界。卡尔志得意满地冲他微笑，好像并不在意布鲁斯一个电话把他叫来，却一个字也憋不出口。脱下制服的卡尔似乎和从前没有半点区别，他还是会第一时间接起布鲁斯的电话，还是会第一时间来到布鲁斯身边。布鲁斯忽然感到精疲力竭。
　　
　　从那天起，布鲁斯开始失眠。闭上眼，黑暗里便盘旋着无数面具般的笑脸组成的鬼怪——而他的梦魇有着白色的影子，更比鬼怪可怖千百倍。他不再需要夜巡，却一天比一天疲倦，一天比一天沉默。
　　
　　主世界正义联盟的到来也许是扒下梦魇最后一层遮掩的导火索。另一个超人，有着鲜艳的红披风，身上散发着阳光气息的超人，是那么陌生又熟悉。
　　
　　克拉克，克拉克。布鲁斯从闪电侠死去开始就被什么黏住一样的舌头好像突然解封了，久违地喃喃出声，每发出一个音节都感到锥心的刺痛。我的克拉克去哪儿了？
　　
　　他的克拉克，还存在吗？
　　
　　地球0——像是过去的他们一样的联盟离开了，带来的震颤却久久留在布鲁斯心里，逼迫他凝视领主的眼睛，看清里面的灵魂。“克拉克？”他最终小声地、怀着什么希冀一般开口。
　　
　　“？”领主超人皱着眉头看过来的样子当头泼了布鲁斯一盆冷水：“别叫那个名字，叫我卡尔。”
　　
　　啊。克拉克死了，布鲁斯想。我是帮凶。我是帮凶。
　　
　　他站在阴影里，深深垂下头。
　　
　　“布鲁斯，我们明年一起去看桔梗花吧。”记忆里最后的歪着头微笑的克拉克这么说。
　　
　　已经是不知道第几个明年了。七月下旬，桔梗应该开得正好，蓝色的海洋，应当非常漂亮。而布鲁斯栽的玫瑰却已经全部枯萎了。
　　
　　理想之蓝，早就失传了。画家这么说。
　　理想之国，从来都不存在。哲学家告诫学生。
　　
　　偏偏是身为哥谭骑士、罪犯噩梦的布鲁斯·韦恩，相信着最荒谬的童话，是最天真的理想家。
　　
　　布鲁斯要把另一位坚持着同样的理想的同伴带回来。如果他不能带克拉克回到人间，那么他理当同他一道赴死。蝙蝠侠应当是正义联盟的保险索。他应当是超人的锚。他曾经辜负了他们的信任，而现在，一切都需要回到正轨。
　　
　　把天空还给飞鸟，把大海还给游鱼。把国家还给人民。正义领主被推翻了。亚瑟被关押进亚克兰蒂斯最深处的监牢，哈尔被OA军团的人带走，琼恩自愿放逐宇宙，比利早在领主联盟成立之初就消失无踪。到最后，竟然一个孩子都比他们这群当了不知道多少年“英雄”的人更加清醒。
　
　　布鲁斯知道戴安娜是用怎样不解仇视的目光注视着他。他其实不关心昔日的队友能不能理解他，因为他有时也不太能理解自己。他只知道有些路走不通，有些路是错的，那么就应该要改道重来。
　　
　　他看向卡尔，他白色的制服沾满了尘污，眼神是一贯的冰冷傲慢。现在他在用看敌人的目光看布鲁斯了。布鲁斯垂下眼睛。
　　
　　克拉克没有回来。可能再也回不来了。那么蝙蝠侠又能关住领主超人多久呢？
　　
　　披风猎猎，手执长剑的三巨头并肩作战仿佛还是昨天的事，而反目成仇的战友拧断他的脖子也只在一瞬间。
　　
　　脑袋绵软地垂下去之前，布鲁斯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看向，似乎听到那一声如飞鸟折断羽翼的“咯”而惊惧地望过来的卡尔。……啊，其实他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想说，请把我和克拉克一同埋葬。
　　他想说，我的一生，是多么可悲啊。
　　可是最后，布鲁斯只是缓缓移开定在卡尔背光的脸上的眼睛。他说：“天空，真蓝啊。”
　　END
　　
　　＊桔梗花语——①永恒真诚的爱
　　                          ②无望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