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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绪】末日电台

作者 : 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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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姬宫桃李 , 衣更真绪

标签 桃绪 , 桃まお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Fragile glass

72 0 2024-5-5 20:47
导读
昴流拍了拍还愣着的桃李的肩膀,蓝眼睛中流露出怜悯的神情:“所以我觉得像你这种没有做好准备的人是很可怜的,加油呀,小姬。”

#特工paro
*架空。架空。架空。与现实世界任何国家、组织、事件、人物、装备均无关,提及的都只是懒得新起名所以同名的架空设定,含有捏造、魔改。





走廊里传来轻快的脚步声。

哒哒,哒哒,哒哒。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隐约能听见的不成曲的小调,昭示着来人愉悦的心情。莲巳敬人眼角抽了抽,他知道是谁来了,在这个地方,穿这种带小高跟的牛皮鞋的只有一个人。

其他工位上的下属们偷偷从文件和屏幕中抬起眼睛,遮遮掩掩地朝中央的指挥台上看,但只是看了敬人黑下去的脸色一眼就马上又埋头下去,仿佛真的醉心工作。

哒哒,哒哒,哒,哒。脚步声停在门口。

“锵锵!桃李大人回来啦!”

姬宫桃李气贯长虹地一把推开办公室大门,如是宣布。阴冷的地下三层办公室里似乎随着他的到来灌入一股富贵荣华的空气——来自他身后足足三个黑衣仆从拎着的大包小包。

桃李环视一圈办公室,似乎在寻找什么,随后他将目光停留在坐在正中间领导者位置上的敬人,毫不客气地问:“英智大人在哪里?”

“在医院。”敬人没好气地回答他,“你回来了,我们很欢迎。但现在是工作时间,要是你非得这会儿打乱我这儿的工作秩序,那我真的会赶你出去。”

“哼。”桃李眯眯眼睛,并不生气,眼珠狡黠地转两圈,转身从穿着黑色西装的仆从手中拿过一个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包装袋。

“那要是我说,我给大家都带了礼物呢?”他咧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哎呀,整整两个月没有见到可爱的桃李大人获得治愈,而是一天到晚在这个严肃眼镜手下加班工作,大家肯定都疲惫不堪了。辛苦了——我从东欧带了伴手礼回来,每个人都有份哦?”

“姬宫——”

桃李将敬人气愤的声音置之不理,自顾自拿着袋子站在房间中央,像是一面小小的辉煌旗帜,满脸笑容地向着其他人分发起来。

“嗯…让我看看,这个是你的,这个给通讯员姐姐,这个是买给数据分析组的,你们一人一个哦。你问我给英智大人准备了什么?哎呀,那可是秘密,我之后会单独送去……你的在这里,我都有好好写上大家的名字哦。嗯,还有后勤组的,我一会去他们那边送一道。”

大家一开始还碍于敬人的面子,没有立刻起身,但当桃李热情地一个接一个拿出漂亮的礼物,越来越多的人停下手上的工作,起身朝他走去,顶着黑眼圈的憔悴脸庞上闪出期待的光芒。敬人长叹一口气,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希望这场小小混乱快些过去。

办公室里人并不多,很快,大家都拿到了礼物。桃李将空掉的袋子翻过来倒了倒,见已经没东西了,便随手塞回仆从手中。终于,他两手空空,走到敬人的办公桌面前。

“礼物也发完了,你还有什么事?”敬人没好气地问。

“哪有呀,这不还有给莲巳前辈的礼物。”桃李说。变魔术一样,他原本空空的双手中出现一个小小的金属工艺品,流光溢彩,像是某种花枝的形状。

“这是什么?”敬人接过来把玩两下,这东西似乎是某种笔架。

“也可以用来搁眼镜。”桃李比划了一下,“放你的那些收藏品。”

“花里胡哨。”敬人嘴上这么说,但表情却明显缓和下来,将这个礼物放在手边。

“好啦。”桃李拍拍手,“那这下可算是发完了?你说英智大人在医院,那我去他那里了?”

话虽这么说,但他却丝毫没有要挪步的意思,眼睛紧紧盯着敬人,似乎在等他发什么话一样。

敬人挑挑眉头,神色不变:“那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哎呀……”桃李咧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可爱微笑,“我的礼物,可是真的一个没有了……但只是怕我忙昏了头,一不留神忘记了什么人,不小心冷落了谁,这可就不得体了,最后落得面上不好看,前辈保不准要敲打敲打我呢。”

话说到这份上,敬人也没了你来我往的余地。他叹口气,将花枝摆件往旁边推了推,顺着桃李的话问道:“衣更呢?你没有给他买礼物吗?”

他当然知道姬宫桃李就是在等他这句。两个月前,天祥院英智授予了衣更真绪Ace的称号——也就是“王牌”。这件事除了桃李,没有人有异议。

姬宫桃李一直以来以英智为道标,虽然年轻,资历浅了些,暂时没有积累起什么卓著的功勋,但能力也算是出类拔萃,未来可期。可英智却在这时将Ace称号授予他人,心高气傲的桃李对此当然十分不满,但又无从质疑英智的决定,恼怒又委屈之下,因为一点小事就对着真绪大发脾气,事后又拉不下脸去道歉,以至于事情最后到了无法收场的地步。

为了离开本部尴尬的职场气氛,桃李主动申请了为期两个月去往东欧的外勤。如今任务结束,也是时候该修复与真绪的关系了——只是在敬人看来,这方式也着实别扭得紧,有够拐弯抹角。

“哎,对哦,还有衣更前辈……我好像真的忘了给他买礼物!”桃李故作惊讶地大声说,“嗯,这可怎么办呢……我可不是故意的,只是要是让他知道了,以为我还生着他的气,或者是在针对他可就不好了。”

办公室里其他人都沉默着,好似专注在自己的工作上,其实都竖起耳朵听着桃李的发言。当然,桃李并不介意,这场表演本身就是做给大家看的。

“啊!我想起来了……在匈牙利的某个集市上我看到一块很漂亮的工艺机械表,本来是买来自己收藏的。虽然舍不得,可忘记给衣更前辈买礼物也太不好意思了,既然如此,就送给他好了,这么一来,他应该也会原谅我了吧。”

敬人看着桃李得意洋洋的脸,不发一语。虽然方法别扭,但对姬宫桃李来说,这也确实是百分百的示好了。如果这场戏继续顺利进行,那接下来就是真绪结束外勤回到办公室,然后同事们转告他桃李给他准备了贵重的礼物。之后真绪收下礼物,就也是表示了“原谅”,桃李便找了个台阶下,顺理成章地结束这场单方面的冷战,回到过去的正常关系中去。

可惜,事情并不能像这样发展了。

“若是真舍不得,那你还是自己收着吧。”敬人轻轻说,“用不着送了。”

桃李的笑容僵硬了一秒,在他看来,敬人无异于是毫不留情地拂了他的面子,便带着些怒意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死了。”敬人干巴巴地说,“两个月之前——就在就在他拿到Ace徽章后一周,你去东欧的两天之后。”

敬人说完这句便抿紧嘴唇,办公室内的寂静此刻到达顶峰,姬宫桃李睁大了眼睛。

*

箱式电梯的角落并不是个舒适的地方,桃李盯着电梯顶部的LED显示牌,楼层从负三到负十,轿厢还在继续匀速下行。

莲巳敬人静静站在电梯中间,从一把钥匙串中挑出要用的那个。金属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混杂在电梯运作的隆隆声里,不和谐得有一丝诡异。

他们的目的地是最底层的负二十层,期间电梯一次也没有停过。

“我还没有问你他是怎么死的?”姬宫桃李终于忍受不住长久的静寂,开口询问,带着点欲盖弥彰的恼羞成怒,“总不能是被我气死的吧?”

敬人没有对他的调侃做任何回应,只是波澜不惊地回答:“任务内容是潜入写字楼顶层的办公室里去取一张芯片。他撤退的时候惊动了安保系统,最后被逼到跳窗,从四十二层摔了下来。”他耸耸肩然后摊了下手,用肢体语言为代替做了死亡宣告,“就是这么回事。”

“呜啊。”桃李皱起眉头,“好逊。我还以为他拿到Ace勋章后会让我对他有所改观呢。”

敬人不再说话了,轿厢里重新被隐隐的电梯运转的机械声占领。这破电梯怎么走这么慢?桃李不耐烦地想,还是说去负二十层有太长的距离要走?

整栋建筑从外部看去只是一栋气派的办公写字楼,每天都有不少白领与商贾进进出出,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特工组织的总部。天祥院英智将地面以上的部分全部用作经营一家用来伪装的影音传媒公司,但好像一不小心经营得太好,还真做成了国内的娱乐产业巨头之一,才有了这么一番繁荣的景象。但不论是在楼里工作的朝九晚五上班族还是每日遛狗散步路线经过这附近的退休老人,都想不到,在这幢没什么特色的写字楼的地下,才是真正属于组织的地盘。

负一到负五层是文职岗位的办公室,在这之下还有分给各个外勤部门的办公与训练用地,当然,出于各种考量,靶场被设在其他地方,否则这里也不会这么冷清了。负十八和负十九层用作设施机房和杂物储藏室,至于负二十层,这里很少有人会来,桃李此前还从未来过这里。

遗物保管室。

不过也只是同事们之间这么叫,这里原本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名字,就房间门口的门牌也没有,大约原本只是和负十九层一样用来堆杂物的,只是后来那些在任务中殒命的特工留下的不好处理的东西越堆越多,这里就被叫成遗物保管室了。莲巳敬人紧紧握着在电梯里就挑出的那把钥匙,将它稳稳喂进老旧的锁孔里,厚重的门板终于不情不愿地向他们敞开。姬宫桃李闻到一股灰尘和霉菌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鼻子。敬人在门边摸索到电灯开关,低矮的天花板上单调的吸顶灯闪烁几下,总算吝啬地撒下一点光明。

“喏,就在那边。”

敬人向桃李指了个方向,便转身去搬开堵在门口的几个破纸箱。桃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面硕大的柜子。柜门是玻璃的,透过这层玻璃就能看见里头一格格的储物空间。大约每个格子都属于一位已经去世的前辈吧,每个不大的格子里都杂乱地堆着卷宗、奖杯、相框、武器之类的东西。

桃李很轻易地就在里头分辨出了属于衣更真绪的那一个。不仅是因为他的遗物格子是最新、最靠外边的那个,里头的东西也不多,但很新,没什么灰尘,一眼便能看出刚摆进去没多久。

也因为那个醒目的Ace勋章,桃李曾经为了它对真绪大发脾气,但此刻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姬宫桃李走过去,想拉开柜门,却拉不动。柜子是锁住的,敬人从后头递过去一把小钥匙,“虽然这里乱得跟垃圾场一样,”他嘟嘟囔囔地说,“后勤的那些人对这里也太疏于管理了——但也不代表谁都能随随便便拿走死人的东西。”

用钥匙打开柜门后,桃李终于能把那枚勋章拿在手里,借着头顶浑浊的灯光仔细打量了一下。哎,看着真是廉价,这种东西在网上找定制店,一千日元能搞到一打。使它变得有意义的其实是天祥院英智的认可和它主人原本应该立下的功绩,可惜那些东西现在全都失去了根基,这下它连成为纪念品的资格都失去,只能被人当个笑话或者垃圾,被扔在没人管的地下二十层积灰了。

格子里其他剩下的东西就只有一个厚厚的皮面文件夹和几个空弹夹,衣更真绪没留下什么不好处理的东西,这点倒确实挺让人省心。只是桃李很清楚,越让人省心的家伙就被遗忘得越快,只有那种吵闹着、从来也不得安宁、每时每刻都叫嚣着“不准忘记我!”的倔石头才能给人留下长久的印象。

倒也不是说衣更真绪之前表现得就有多么乖巧——毕竟他属于那个不让人省心的Trickstar。但是不论他从前给大家留下了多少回忆,都没法改变这间柜子里展陈的东西枯燥无趣、乏善可陈的事实。

桃李拿起那个文件夹翻开,发现里头夹着的是衣更真绪自从入行以来完成的每一件任务的报告文书。前头的东西他都匆匆略过,只想翻到最后一页,看看那件叫他失了手,从四十几层摔下去的任务到底是个什么内容。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他正打算翻过的书页。桃李惊讶地看了一眼制止他的敬人,“你干什么?”

“记录者诚实地写下了任务的全部经过,并留存了所有任务相关资料的备份,所以死亡照片也在里边。”敬人说,“高坠的……”他跳过了那个词,“当然不好看,不过你当真要看,我也不拦你。”

“嘁,你怕我看了做噩梦?”桃李把他的手拍开,不屑一顾地说。但话虽如此,他翻动纸张的动作却变得迟缓了。敬人收回手,不再阻止,只是在一边静静看着他。在这份平静却又带着审视的目光注视下,桃李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终于停住,他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没有把夹着死亡照片的最后一页给翻开。

“我早就不是看了尸体照片就会做噩梦的年纪了。”桃李合上文件夹,用无所谓的语气说,“但你说得对,我干什么要给自己找不痛快?不看就不看,我也没那么有兴趣。”

说完,他把文件夹放回原位,然后在上头放上了那块手工机械表,旁边摆着那枚Ace勋章。

姬宫桃李关上柜门,将钥匙还给莲巳敬人。

敬人并没有马上接过,而是饶有兴致一般打量了一下他:“那两个东西,你不拿走么?”

“开什么玩笑,”桃李瞪了他一眼,“事到如今,人都死了,再演下去又有什么意思?那块表本来就是给他买的,我本就不想留,这下也算是送了出去,仁至义尽。至于那枚勋章,你真当我在乎的是Ace这个名头?我只是想要英智大人的认可罢了,如果把它拿走,我还嫌恶心呢,像是抢了死人的东西。”

敬人于是接过钥匙,重新锁上柜门,“我们把他安葬在花木场,”花木场是伪装成一座天祥院旗下的经济植物培育基地的集体墓地的名字,带着一种“在死人坟头种什么都能活得挺好”的地狱笑话般的调侃意味,“你要是想去,可以去那里看他。”

虽然殉职的特工都长眠于一年四季都盛开鲜花的花木场,但他们不会给任何人立碑,就算去了,也只能看到漫山遍野的花草植被,关于死者的任何东西,都早就被抹除得一干二净了。

敬人明明知道这一行为只剩下聊胜于无的纪念意义。桃李含糊地回答:“我知道了……下次吧。”

敬人沉默了一会,点点头说:“那我们得回去继续工作了。”

桃李看着他熄灭昏暗的顶灯,关上遗物保管室那扇沉重的大门,把里边的东西又一次封存在没有尽头的黑暗里。两个人沉默地坐上回程的电梯,他们谁也不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

*

回到总部已经有一周了,姬宫桃李身边的一切都进展得正常且平静。头两天,他还时不时会在工作间隙想起衣更真绪的事,在早晨听敬人给楼上英智的办公室打电话做工作简报时走神,在整理部门资料时突然停下,在端详排班表和出勤记录时不由自主地多看两眼——然后意识到再也不会有人把简报打印出来贴在告示栏上,再也不会有人把资料夹里不相干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再也不会有人在排班表里写下那个名字。他惊讶于身边的人都对此表现得如此无动于衷,只是一个多月而已——可是他们表现得好像早已习惯。

但很快,姬宫桃李也不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就像蜂群不会为一只工蜂的生命耗尽而浪费时间去哀悼,毕竟工作还有很多,工蜂也还有很多,只要蜂群的继续运作这一第一要务得到保障,大家便不会再纠结因为缺少了谁而导致的如今的日常与过去的每天出现的那一点点细微差别。

生活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叠叠高,即使一根木条被抽走,只要不是组成关键支点的那根,便能绝妙地维持平衡屹立不倒。空洞里可能会留下一些淡薄的悲伤与怀念,但很快他们就能找到别的东西填补上那根木条的空缺。姬宫桃李决定对他来说衣更真绪不会是那根组成关键支点的木条,他的叠叠高虽然不能说毫发无损,但也并未伤及根本,他的生活便也就波澜不惊地继续下去了。

*

天祥院英智今天早上给他发了消息,希望桃李能来他办公室一趟,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亲自交代给他。虽然不知道英智要交代给他些什么工作,但能见到英智对桃李来说无疑是一件能令他心情变好的好事。在接到消息后,他便第一时间便赶往了顶层,英智的独立办公室。

可是当他到达那里时,却发现有人先他一步了。

英智的办公室独占整个地上十九层,被高效地分割成多个空间用于办公、会客、休闲、观赏风景等用处。桃李从电梯出来时,正看见英智站在办公室门口招待另两个人——冰鹰北斗和明星昴流。

电梯开门的声音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北斗朝着桃李轻轻点了点头当做打招呼,但也直直杵在办公室门口,没有丝毫要给他让出路来的意思。明星昴流倒是露出惊喜的表情,大踏步走上前来攀住桃李的肩膀。

“哎呀,小姬!真是好久不见了!他们说你去东欧了,那里怎么样?肯定很好玩吧!”

因为身高差距朝他肩膀倾斜而来的另一个人的体重压得桃李朝一侧倒去,他赶紧在自己摔倒之前将昴流从身上推了下去。

“真是的……!不要离我这么近啦!”

昴流哼哼笑了两声,看起来并不扫兴,仍旧十分欢快地缠着他问东问西。但桃李此时只是被他扰得心烦,明明他来这里是来见英智大人的。

与北斗一同站在门口的英智略带笑意的眼睛对上了桃李急切的视线,他露出一个温和浅淡的笑容,说道:“抱歉,桃李,虽然我跟你约好现在谈话,但是我也没想到Trickstar会现在回来做述职报告。不过我们也没法指责他们行事不按计划,毕竟一直以来Trickstar就是这种行事风格……既然是北斗先到的,那就让我先和他谈吧?你可以和昴流君一起在会客室坐一会。”

英智都这么说了,桃李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英智和北斗走进办公室,然后关上那扇白色的大门。

“好啦,小姬,不要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嘛——还好有你陪我,不然我一个人在这里等小北也太无聊了。我们一起去会客室吧!你还没跟我说东欧有些什么好玩的呢!”

明星昴流快乐地说着,推着桃李进了隔壁的会客室。有时桃李真的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总是这么有活力,即使他不想承认——刚刚他又想起衣更真绪了。

明星昴流表现得那样轻松愉快,就像此前每次见到他时那样,仿佛他们根本就没有没有碰到任何难过的事,仿佛他们没有失去过任何人……面对着昴流的笑脸,桃李感到有些疑惑。某个瞬间他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个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也许衣更真绪根本就没有死,这一切都是向来离经叛道的Trickstar用来欺骗他们的恶劣整蛊玩笑的一环,罪魁祸首也没有在花木场的泥土中长眠,而是不知道躲在哪里偷笑,等着什么时候突然出现,把所有人都吓一跳。

但这根本不可能,他都亲自去遗物室确认过了。

桃李低下头,他现在不想跟别人谈论有关于东欧出差的话题。“还有一个人呢?”为了适当地遏制明星昴流这份来得有些莫名其妙的过分热情,他不得不重起另一个话头,“你们Trickstar不是总是集体行动的吗?这次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回来述职?”

你可不要告诉我游木前辈也殉职了,这太荒唐了,我才不会相信——桃李把这句话咽了回去。

“啊,你说阿木。”昴流迅速理解了他的意思,笑着说,“他没事,只是去小千前辈那里接大吉了。我们这次出任务之前把它寄养在小千前辈那里来着。这得有两周没见它了吧?不知道是不是又胖了。”

这样呀。桃李点点头。作为King的主人,他与昴流姑且也算是狗友,也对他家那只圆滚滚的柴犬颇有好感。

昴流接着又跟他分享了一些关于大吉的事,虽然并不是不高兴听这些,但桃李依旧挂念着与英智的谈话。不知道在办公室那扇紧闭的门扉之后,北斗到底要与英智谈到什么时候。但即使是面对明显心不在焉的桃李,昴流也总能以出人意料的热情将对话进行下去,只是话题兜兜转转,最后落到了他们这次出的任务上。

“我们这次去了泰国。”昴流兴致勃勃地说,“那可真是个十分有趣的地方,可惜时间太紧了,没有好好体验一下当地的特色……你听说过人妖秀吗?”

“你们去那里是干什么的?”桃李岔开话题。他不想听人妖秀。

“唔,有人在那里偷偷运送和售卖小英前辈不允许他们运和卖的东西。”昴流眨眨眼睛,“你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原来如此,他们这次是去抓走私犯的。桃李撑着头想了想,尝试性地猜了两个:“枪械?毒品?”

“不是哦。”

“那就是珠宝?还是贵金属?药物?活体动物?经济作物种子……”

“都不是!”昴流大笑起来,还没等桃李继续穷举其他猜测,他就迫不及待地公布了答案,“你肯定想不到,是游戏卡带!NS平台最近大受好评的新作,还有原本就口碑上佳的情怀作品、没什么名气的小众游戏、甚至烂到出圈的超级粪作,简直应有尽有,我们都没想过原来他们就尽从日本走私这种东西卖,他们甚至把游戏卡缝进鞋底和内衣里。我和阿木闯进他们的据点时,阿木都震惊得说不出来话了。”

走私游戏卡带的走私犯?真相确实有够无厘头,桃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看见他惊讶的表情,昴流仿佛心愿得到了满足,更加开怀地笑着。他的笑颜实在是很有感染力,闪闪发光到可以直接搬上荧幕,如果他没有成为组织的特工,一定也能成为大受欢迎的传奇偶像。桃李几乎要跟着一起露出笑容。可是他看着昴流弯弯的蓝眼睛,却发现自己的嘴角沉重到不能提起一分一毫。

昴流又凑过来靠上他的肩膀:“小姬,你为什么不说话?”

“……即使你们只有三个人,好像也一样能把任务圆满完成,然后把这份功勋当做一个有趣的笑话讲给所有人听。”姬宫桃李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膝盖。他的声音很轻,好像只是说给自己听,“我应该祝贺你们吗?可为什么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属于另一个人的笑声停止了,沉默就像一块在房间中央不断蔓延的琥珀,缓慢地将他们包裹起来。

桃李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明星昴流现在是什么表情,愤怒,失望,还是悲伤?但就在他认为昴流一定是不打算回应他了时,他听见了对方轻声开口。

“你是不是还从来没有失去过重要的人,小姬?”明星昴流若有所思地撑着脑袋,这副探究的表情并不是此前桃李设想中的任何一种,也听不出他这话里含着怎样的感情,“要不要试着设想一下?对你来说,现在最不能够失去的人是谁?”

桃李并没有打算真的回答这个问题,但仅仅是听到这句发问,他的脑海里就本能地浮现了英智的身影。

“——然后想象一下,某天你突然失去了他……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够了!”桃李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发现自己想象不出失去英智之后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即使拜英智虚弱的体质所赐,有很多次他在桃李面前咳嗽,服药,面色苍白到让人担心,甚至倒下被送上救护车,这些都让桃李不由自主地去想自己是不是这次真的要失去他了,但他知道自己实际上并没有准备好。

“英智大人才不会……才不会那么轻易地让大家失去他呢!我现在只需要考虑在他需要我的时候如何帮助他就好了!”

面对桃李爆发出的情绪,昴流全部不予理会。

“很小的时候,我失去了父亲。”他耸耸肩,自顾自地说着自己的事。明星昴流不笑时,看上去却另有一种摄人的魄力,让桃李不由得安静下来,“这确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直到现在我也不能说我从那件事中走了出来……但小姬,你要知道,这并不代表着我继续生活的能力被夺走了,既然明天依旧会到来,那我们这些还活着的人就不能停止考虑如何面对它,用什么方式面对它。现在也是一样,未来也是一样,你也是一样。”

昴流拍了拍还愣着的桃李的肩膀,蓝眼睛中流露出怜悯的神情:“所以我觉得像你这种没有做好准备的人是很可怜的,加油呀,小姬。”

姬宫桃李震惊地与他对视。他很想大声发问:你凭什么怜悯我,你有什么立场怜悯我?失去伙伴的不是我而是你们才对吧?!可是他心里又确实明白,自己反驳不了昴流的话——就如同刚才,在那样直白的试探下,仅仅只是一个无害的设想就已经让他乱了阵脚,那么等那一天真的到来时,他无疑会被重创。显然,明星昴流能轻易做到的那种心灵的强大,现在他还做不到。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身后传来脚步声。

“你们在说什么?”冰鹰北斗出现在会客室门口。桃李被这突然插入的声音吓到了似的,浑身颤抖了一下。他转头看去,苍白的脸色和砰砰乱跳的心脏都还没调整回来,北斗注意到了,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

“你们吵架了?”他走过来,站在桃李身后,“明星他欺负你?”

昴流立刻抗议起来:“我才没有!小北怎么总是爱把我往坏处想?”

“不,我们只是……”桃李也跟着否认,但他解释到一半忽然不想再说下去,话头断在这里,只是长叹一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但北斗已经能理解他的意思。于是他点点头,对桃李说道:“我已经跟天祥院前辈谈完了,他在办公室等你,你直接进去就好。”

终于。桃李跳下沙发,拍了拍起了褶皱的衣服,深呼吸了几下,确认自己的状态与平常无异后才准备去见英智。

他走到会客室门口,已经恢复平时那个得体的自己,转身对北斗与昴流说了声再见。昴流笑着朝他挥挥手,北斗却忽然像想起了什么来,从怀里掏出一袋糖果。

他将袋子扔过来,桃李伸手接住,包装上写着他认不得的文字,是一袋泰国原产的椰子糖。

“去泰国回来带的伴手礼,希望你收下。”

桃李惊讶地看了看手里的糖果:“专门给我准备的吗?我也有份?”

“就算知道你一直以来都不怎么待见我们……但也没有生分到这种地步吧。”北斗有些无奈地回答,“因为想到,如果是衣更的话,一定会给你带,所以就准备了。尽管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还是希望你不要嫌弃。”

他这话说得有些小心翼翼,桃李不知道他在顾虑什么。但冰鹰北斗确实是个会在奇怪的地方很注重礼节的人,或许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桃李自己多虑。他看看北斗没什么波澜的冰蓝色眼睛,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糖果,好吧。

“谢谢。”他低声说,“下周和创一起开茶话会的时候我会带去跟大家分享的。”

背后昴流还在说着什么“阿紫也有我给他带的礼物哦”之类的话,但桃李决定装作没听见。他走出会客室,穿过短短的走廊,推开了天祥院英智办公室的大门。

*

“呀,桃李,你来了。”

英智坐在办公桌后面,见桃李走进房间,他站起身来,在后面的柜子里找起什么东西。

“英智大人……”

“嗯……找到了。”

英智从柜子的某一层里抽出一个薄薄的办公文件夹,回到办公桌后,将它放到桃李面前。

封面的标签是空白的,桃李看不出这个文件夹代表了什么。

“这个是……?”

“它现在只是一个空文件夹而已。”英智微微笑了一下,“桃李,你也知道,我们现在失去了真绪……很多之前由他负责的工作都需要重新安排。你在东欧出差所以可能不知道,但那段时间总部的一些工作安排都真的很乱,好在有敬人主持大局。现在我们差不多已经调整好了,只是这个——”他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文件夹,“虽然真绪是挂名管理,但因为之前就一直处于半搁置状态,所以实际上根本没人管它。但现在已经决定重启了,我想,是不是由你来做比较好。”

桃李的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加速跳动,但他咽了一口唾沫,尽力维持着表面的镇静。翻开空白的文件夹,里边夹着一个密封袋,袋子里有一枚钥匙。

“这个,是什么?”

“海外常驻特工的日志汇集本。”英智在下巴下交叠起双手,微笑着,“跟你驻留东欧两个月,代表我们出席一些谈判和社交场合的那种工作性质并不一样,这份工作是隐秘的——也可以说,这其实就是间谍活动。钥匙是通讯室的,所有的联络设备都在那里。”

“意思是,这一位间谍,由我来做他的上线,是吗?”

英智笑了笑:“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很繁重的任务。虽然重启了海外常驻人员的计划,但我们现在需要与之保持联络的也就只有一位特工而已。如何?你要接受吗?”

即使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拒绝英智的安排。桃李深吸一口气,将文件夹连着装钥匙的小袋一起拿起,“我明白了。”

*

在拿到“通讯室”的钥匙之前,桃李没有自己单独的办公室,但现在,这间堆放着好几台电台的房间里,除了他,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所有的电台之中,大部分都处于关机状态,只有一台还在运作,代表着那位不知名的己方间谍。留在总部运转的电台只是负责接收信号并破译密文的母机,而只有一个小手提箱大小、负责发送信息与记录日志的子机,则留在对方手中。

就如同英智所说,桃李的工作并不复杂,只需要每天检查母机有没有收到由子机发送来的新信息,然后将它破译后整理成简报汇报给英智,再按照日期存档。由于需要面对各类千变万化的突发事件和有限的通讯环境,间谍活动的主要能动性基本掌握在对方手中,桃李这个上线并没有多少能指挥对方的余地。但这样也好,毕竟他并不是只有这一件工作要做,他原本作为莲巳敬人下属的书记任务也需要照常进行。

母机启动后的第三天,桃李收到了第一份发来的消息,说明对方已经到达目标地点开始工作了。因为常驻海外的只有他一人,也不需要与其他人做区分,因此这位特工并没有代号。桃李想了想,将代号那栏空了出来,或许某天对方任务结束回到总部,桃李能与他见上一面,到那时,再让他自己补上这个空缺的代号吧。

随后他掏出密码本开始破译密文。虽然破译的基本操作在他培训时已经完整学过,结业考核分数也并不差,但入行的几年来这还是第一次上手实操。他破译得磕磕跘跘,花了一个多小时完整还原了这段并不长的密文内容。

「我到了任务里的目的地,但找到落脚点花了我一番功夫。说实话,我心里有一些没底。只用一个多月的时间速成的波斯语还不能支持我与当地人流畅地交流,但这里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听懂英语,这成了我现在最头痛的事。组织给我安排的新身份是一位捷克与日本的混血儿,此前长居日本,来到这里是为了寻找多年前失散的亲人。这个背景一定程度上能够解释我亚洲人的面孔和浓重的日语口音,但还是太过于显眼了,有些人看我的眼光十足的不怀好意,或许过段时间我要换一个落脚点。正式的工作还没有开始,姑且先发送这篇日志向总部报个平安。不知道看到我这条消息的人会是谁,但祝你有愉快的一天。」

翻译出最后一句时,桃李嘴角抽了抽。我也不知道你是谁。他在心里想。但你看上去真是有够爱管闲事。

他盯着自己一句句打出的明文,咬了咬嘴唇。绝大多数情况下,母机只有接收功能而不能反过来向子机发送信号,这是为了减少频道暴露的可能性,因此对于这句简单的祝福,桃李也只能保持静默而无法给出回应。

但本身这也是多此一举吧……他将明文打印出来收进档案袋,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手头的工作上去。

*

由破译出的明文归档而来的文件很快将一个档案袋塞满了,桃李将清点着塑封袋,不知不觉,距离第一次收到对方发来的消息,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通讯室里依旧只有一座电台亮着指示灯,九十余天以来,没有其他人踏入过这里,而桃李将整理好的简报汇报给英智时,他的反应也总是平淡的。于是那些从星球彼端传来的信息,只有姬宫桃李一个读者。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对方并没有传来什么重磅的消息,而那些或长或短的报告,相比桃李想象中那些地下工作时应该传达的那些言简意赅、用语凌厉的暗文,倒更像是工作日志或者是生活日记,最近更是有向着散文发展的趋势。桃李有时不由得想,他真的是去当潜伏间谍的吗?如此看来,不如说是去旅游休假、观光采风的才对。

今天刚好有些时间,下午约好了与创一起开茶会,赴约之前,桃李打算将这些报告重新整理一番。他抽出贴着日期标签的塑封袋,将里面每一篇都拿出来大致重新阅读一遍,按照顺序标号再放回原处。

编号3:[并没有在第一个落脚点停留太久,我就撤离了。目标地点是个掩藏在山林中不知作何用处的基地,有情报显示那里可能在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邪恶科研活动,但具体内容一概不知。组织希望我想方设法获取更多关于它的消息,于是我想在那片林子附近找地方作为据点更合适。山林紧挨着的是农田和一座小小的村庄,天气非常不错,我提着手提箱走在村子里的小路上,正欣赏着这片恬静的风光,但却在一户人家门前见到了令人震惊的一幕。一个不满周岁的婴儿,趴在门口的石阶上,睁着大眼睛看着我。他还不会说话,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但真正让我吃惊的是,他的脚腕上绑着一根麻绳,将他拴在大门口的门环上。这幅景象实在是令人无法置之不理,于是我放下手提箱,坐在人家门口将这小孩抱在怀里哄劝起来……虽然我并不会唱本地语言的摇篮曲,只能哼些日本民谣给他听,但毕竟他也听不懂,便也无所谓了。待我将他哄睡着,才发现他的母亲早已回来。那农妇疲倦地靠在门边,悲伤地看着我。或许是生活的劳累或繁重的劳作,让她不得不在工作时将幼子拴在门口,接受陌生人的照顾。]

编号4:[我已经找到第二个落脚点并安顿下来。昨日认识的农妇得知我在寻找住处,就将邻居家的钥匙给了我。她说邻居早就投奔其他城市的亲戚,此后房子便一直空置,可以给我使用。非常感谢她。]

编号7:[我做了三天扫除。期间还要帮忙带隔壁的小孩。今天就不写更多了,可能我的上线会觉得我消极怠工,但抱歉,我真的很累。]

编号8:[现在才开始考察目标地点会不会有些太晚了?总之,我去那座基地所在的山林里兜了一圈,找到了几个可以利用的观察点并做了一些隐秘的标记。这是这段时间里最为重大的工作进展,我实在是有些羞愧。]

编号15:[目击到了白色集装箱货车从另一侧的公路进入设施,车体和集装箱都没有任何标记和涂装,司机也是陌生面孔,看不出是干什么用的。我现在以每日散步为借口进入山林巡视标记好的观察点,看起来并没有引发什么人的怀疑和关注。这是个好消息。除此之外,最近的工作都没有什么进展。我的波斯语进步了一些,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也与这里的村民打好了关系,但即使和他们交谈,也无法得知关于目标设施的任何信息,似乎所有人都对此一无所知,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编号17:[生活安定下来之后,我好像变得有些懒散了。有时我会怀疑我的上级将我派遣来这里的动机,到底是不是所谓的‘为了维护世界的正义和群众安全而调查可能进行邪恶实验活动的未知设施’,他们平时说话不会这么浮夸的……而只是变相的给我放个长假。这不会是真的吧?我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状态有差到需要他们这样拐弯抹角地关心我,或者因为派不上用处而流放我……是因为天气糟糕的原因吗?进入雨季之后,我最近似乎有些多愁善感。]

编号20:[下了暴雨,没好透的旧伤口在痛。这座旧农舍有地方在漏雨,天晴了之后我得修补一下。今天没能去巡视观察点。对了,我最近在想,是不是写了太多与工作无关的、只是跟我无趣的每日生活有关的东西?那位负责破译我每日密文的上线可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写汇报密文已经是我难得地纯粹的放松了,只有这时,我不需要考虑什么伪装的身份和波斯语语法,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日文……唉,不管正在破译这条信息的人是谁,希望你不要因此而厌烦我。]

会吗?虽然无法传达给对方,但姬宫桃李想说自己并没有这么觉得。桃李隔着塑封轻轻抚摸着这段油墨文字,他之前从未想过自己能从这些密文中解读出如此生活化的讲述和充沛的情感,这让他心中苏醒了一种真正在陪伴着什么人的温情,他希望对方能生活得充实快乐,而不需要时刻用自己的性命冒险去做危险的工作。

但同时,桃李也敏锐地注意到,对方在汇报中似乎有所保留,三言两语之间一笔带过了一些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危机事件,而着重描写了那些轻松愉快的日常。或许是为了不让看到消息的人担心,营造出一种“我没问题的哦完全能应付得过来”的假象——但这无疑是一种累赘的善良,出于对自己的安全考虑,间谍不应该对自己的上线有所保留,也因为此,桃李心中一直有一丝随着时间推进不断扩大的隐忧。

他不禁想起曾经也有一位有着这样的坏习惯的同事。姬宫桃李摇摇头,将衣更真绪的身影赶出脑海,伸手翻到两天前发来的那篇最新的明文:

编号35:[很意外,今天去山林里时,我碰到了疑似那座设施的工作人员的人。他很警惕,问我来干什么的,为什么带着望远镜,我用自己是观鸟爱好者的理由搪塞了过去。一般来说,遭遇这种程度的暴露需要立刻更换据点,但我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和卫星监控,我也收集到了一些关键的证据,关于那座设施的真相我已经有想法了,不想功亏一篑。是不是太冒进了?但这让我有些不合时宜地兴奋,让我想起从前和伙伴们并肩作战的日子,那时我们总是做些出格的事……哈哈,怀旧对我没有好处,但我确实越来越频繁地想念他们,希望他们各方面进展顺利。]

姬宫桃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从这篇报告中隐约感觉到不安,但又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一种稀薄但无法挥散的感觉——可能有人要重蹈覆辙。

*

或许创看出了他参与茶会时有些心神不宁,又或许是他们不久前已经组织过一次茶会,此时再聚,尚未有那么多别的话想说,总之,茶会结束的时间比想象中早。

姬宫桃李看了一眼工作手机,上面还未接收到新的消息。他之前拜托游木前辈重新调试了电台母机,一旦接收到新消息就会同步通知他的手机,但时间已到傍晚,现在上面还安安静静的。

这并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原本子机传来的报告就不是每天都有,三五天才传来一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笼罩着他的那股不祥的预感此刻还萦绕不去,桃李讨厌这种感觉,他漫无目的地在大楼周边转了两圈,最后还是决定回通讯室看一眼。

虽然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意义——但他还是来了。推开门之前他心里有一瞬间害怕打开门后会出现什么可怕的场景,但下一秒他就看见母机仍然安稳地立在房间靠墙的一侧,平静地亮着绿色的指示灯,桃李呼地一声松了口气,随即愣了愣,啼笑皆非地吐槽起自己的不知所谓起来,根本没有迹象说明对方可能会发生意外,他真是莫名其妙的多虑。

但他还没来得及产生其他任何想法,就在他眼前,母机忽然发出尖锐的报警声,同时,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横生变故惊得桃李几乎在门口一个趔趄摔倒,但很快他镇静下来,跑过去唤醒了母机的显示主板——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鲜红的小字,没有经过任何加密,简单易懂的普通日语,直接、简短,刺痛桃李的眼睛,也攥住他的心脏。

“请求应急通讯。”

*

为了保证电台频道的线路安全,作为最基础的反侦察手段,子机与母机之间的联系只会保持单向。但应急通讯是例外,在紧急情况下可以由任一方发起,建立一条短暂的实时语音连线,保证至少十分钟通话。可是对于原本就功能有限的子机来说,这种通话会造成极大的负荷,在结束通话后,内部零件立刻就会被烧毁,也就无法再进行任何形式的工作。

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启动这样的应急通讯?桃李曾经设想过,但最后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可接受的答案,在他的每个想象里,结果都是不可挽回的。

他原本以为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用到这个功能,但现在他紧紧咬着嘴唇,手上麻利地接好通讯耳机,同时向莲巳敬人的办公室发去了内线传呼。

按下同意按钮,耳麦中传来沉重的呼吸声,夹杂着微弱的咳嗽和电流杂音的聒噪。姬宫桃李拢住耳机的手有些颤抖,忽然感到喉咙干涩。

“……喂。这里是总部联络室。”他终于说话了,“听得到吗?你是否需要任何形式的帮助?”

几秒钟之内,没有回应。在这短暂的时光中,桃李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焦躁与恐惧是如何迅速地升起的,他几乎要捧着耳麦大吼大叫起来,喂?喂?你还好吗?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回答我!

就在他几乎无法克制的那个瞬间之前,耳机里传来一声轻笑。

“……嗯……是你呀。”那个他从未知晓真实身份,也不知道代号的特工,漂洋过海的无线电波终于为桃李带来他的声音,“真是好久不见。”

姬宫桃李猛地攥紧了衣摆。他认识这个声音,是的,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三个月来,面对那些发来的日记般的密文电报,多次出现在姬宫桃李心中的既视感早已凝结成了一个看似不切实际的猜想。但一直以来,他都故意对此视而不见,为的只是不给自己留下多余的期望,以免最后谜底揭晓时,如果不符合期待会让自己受伤。可是现在事实已经向他证明,他的设想并不是空穴来风。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你!”他大声回答,惊讶、喜悦和愤怒,多重情感将他的声音揉捏变调,“我就知道是你!衣……”

“不能直接在频道里说真名和代号,一旦被敌方截获后果不堪设想,这点是最基本的吧。”衣更真绪冷静地打断了他,“好了,现在时间有限,我们得先说最要紧的事情。”

桃李被哽了一下,但现在不是顶嘴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压下翻涌沸腾的心绪,抖着声音回应道:“你到底怎么了?”

真绪没有直接回答他,耳机里传来的声音虚弱,但却坚定有力:“去拿纸和笔,接下来的东西我需要你记下来。”

“我现在就有——你直接说吧。”

“我把重要的文件藏在了这个地方。”真绪报过来一串数字,桃李辨认出是经过加密的经纬度坐标,“没有做标记,但因为时间匆忙,掩盖工作也做得不太完善,估计很容易被发现。通知外勤部门,立刻准备出发回收那些东西。同时,为了以防先一步被敌方找到并销毁,我必须在这里将那些文件的大致内容直接通报给你。即使拿不到有效力的实物,至少也要把情报送出去。”

水性笔沙沙地快速在白纸上留下奇异的图案,桃李都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用过这些高中时学的速记符号了。他曾经以为自己会成为一名翻译官,于是去学了日语速记和英文速记,并且在一些高中比赛中拿过不错的名次。进入组织工作后,这项才能虽然不至于荒废,但也未能得到几次施展。此时桃李尽管希望自己能专注在将衣更真绪的快速口述尽数记录下来这件事上,但他却也无法忽视对方越来越微弱的声音,和越来越频繁的倒吸气与轻声咳嗽。

关于那间设施的相关信息,真绪花费极大代价才弄到手的珍贵资料统统被复写在他的笔尖,但桃李没有精力去为了那些东西感到惊讶——

“结束了。”真绪说,“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桃李迅速地瞟了一眼倒计时,“三分……二十七秒。”他快速而急切地询问,“你还没有说你到底遭遇什么了?喂,你自己的坐标呢?”

“嗯……说出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中弹了,右侧腹和左腿。”似乎是因为最后的使命已经完成,真绪猛地松懈下来,声音不再那样清晰有力,而变得有些缓慢含混,“虽然做了简单的包扎,应急蓝盒子里的肾上腺素和镇痛剂也打了,但是失血还是止不住。是我冒进的问题……我不该在没有后手支援的情况下擅自决定潜入什么的,但我拿到了资料,所以情况也不算太差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计划啊?喂!你是Ace的吧?应该更稳重一些的才对吧!?”

“哈哈……”真绪干笑了两声,“或许以前是这样,但现在我追求的并不是安稳地将任务完成然后活着回来。直到现在我才能肯定地说,我的心态和以前有些不太一样了,我似乎会情不自禁地去追求那些……呃,刺激的东西。”

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了?你到底在说什么胡话?你想告诉我——你实际上想追求的只是一场悲壮的献身而死?!姬宫桃李很想破口大骂,但屏幕上无情读秒的倒计时阻止了他。

“把你的坐标报给我,我会为你联系支援……”

“来不及了。”真绪用一种最能惹怒别人的平静的口吻说道,“如果你不准备现在挂断,那我们就不能用最后的时间聊点别的吗?还是说你想听着我断气……?那也可以。”

办公椅被猛地推开,滚轮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令人牙酸的噪音。姬宫桃李嘴唇颤抖着,感觉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你怎么能?他几乎被这份愤怒冲击得头晕目眩。你他妈的怎么能?你他妈的怎么能这么残忍,怎么能这么简单地——让我——

“我恨你。”他咬牙切齿。

“嗯。”真绪轻快地回答,如释重负似的,声音像是一颗被洒在玻璃台面上逐渐向远方滚去的玻璃球,“谢谢你。”

倒计时归零,姬宫桃李扯下耳机夺门而出。

*

莲巳敬人整备外勤队伍的动作比他想得更快,但桃李还是在楼顶的直升机起飞之前堵住了他。

“我也要去!”他踩住敬人的影子朝他大声说,直升机已经启动的旋翼激起的气流吹得他的衣服下摆猎猎作响,“喂!你听到了吗?”

“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莲巳敬人转过身来,推了推眼镜,脸上的表情是冷峻的,“重要文件藏匿的坐标已经很清楚了,现在外勤组的第一要务是去回收那些可以作为证据的文件,我认为带你去起不到任何积极作用,而且直升机已经满员了。”

“可是你骗了我!”桃李顶着强劲的气流猛地向前奔跑两步,虽然是意气用事,但他觉得自己理由充分,“那是——”敬人无动于衷地看着他,“那是——”桃李终于揪住他的衣摆,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嘶吼,“那是衣更真绪!”

敬人的唇线抖动了两下。

“已经不再有‘衣更真绪’了,但我们需要一个没有身份的人去做间谍,你难道还不明白这点吗?”

“这么说,你们也根本不打算带他回来?”

“别无理取闹了。”敬人甩开桃李的手,“衣更真绪三个月前就死了,安葬在组织的集体墓地。你说我骗了你,我不会反驳,但我不会放弃维护这个假象。要是我们这次把他带回来——不论是活人还是尸体,你要怎么向冰鹰他们解释?你要怎么向其他所有人解释?”

姬宫桃李难以置信地后退一步。所以就只能这样?这就是原因?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觉得本不该如此吗?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敬人先一步乘上了直升机。他最后看了桃李一眼,说:“我们会尽己所能的,好吗?”

直升机起飞的气流让桃李不得不抬起手挡住脸,撤到顶层直升机起降场的边角。他站在那里许久,看着外勤队伍远去的影子直到他们消失,攥紧的手心抠出四枚清晰的指痕。

*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不论是衣更真绪还是那位没有名字的间谍,都没有人在姬宫桃李面前提起。

他去英智那里旁敲侧击过,也用质问和威胁的眼光瞪过敬人,但他们都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去问?桃李想,大概就跟之前与昴流交谈时他指出的一样——姬宫桃李还没有准备好真正失去什么重要的人。

他也许久没有再踏入那间通讯室,反正现在也没有人会给他发需要破译的密文日记。游木真来过一次,帮他检修那些关机的电台,问他要不要把手机里那个连携软件卸掉。桃李摇摇头,说以后或许还用的上。

真的用的上吗?真的用的上吧。姬宫桃李告诉自己:再等等,再等等好了。但具体是等什么,他也不知道。等一个奇迹吗?开什么玩笑。

敬人带队成功带回了所有有效证据,那间掩藏在小国山林里掩人耳目进行着不正当科研工作的设施在两个月后被捣毁。桃李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没有多大的波动,他将那几张速记手稿压在抽屉最底下,这些东西到最后也并没有派上用场,早知道如此,他那时就应该花更多时间与那个人说话。

即使是特工组织,也不是每天都需要从邪恶的坏人手里拯救世界;即使需要应对任务,也不是每个人都需要出勤一线;即使需要出勤,也不是每次都危机重重。对于姬宫桃李来说,他不再负责通讯室后,工作重心就放在了出席谈判、会议和社交场合上,更是与惊险刺激的特工活动无缘。生活在重归平淡,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

直到那天,手机如收到了普通的工作通知一般震动。姬宫桃李从文件中抬起头,摁亮屏幕看了一眼。

——然后他一推桌子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笑,大步走出办公室。

又一次停在电梯门口,他遇见了经过此处的明星昴流。

“你好呀,小姬。”昴流同他打招呼,“发生什么好事了吗?笑得这么开心。”

“姑且算是吧。”桃李回答道。

模棱两可的回复并不能满足昴流,他像一只好奇心旺盛的狗狗一般凑过来,“嗯?到底是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抱歉。”桃李往旁边躲了躲,“但鉴于你之前对我说,觉得我们可怜什么的——”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可一点都不记得……”

可电梯就在此时恰好到达,昴流也只好放开他。桃李跑了进去,手指在口袋里摩擦着手机侧边的按键,感觉步子简直轻盈得要飞起来。

电梯门缓缓关上,昴流也放弃了从他那里得到答案,转身离去。但在电梯门彻底关上之前,桃李还是控制不住自己,他朝着昴流的背影大声说:“算了!我要告诉你,只有今天,我原谅你不知好歹地怜悯我!我原谅你觉得我不够成熟,我原谅你觉得我懦弱,患失,是个没有做好准备的人!这些全都不重要了,因为——”

在电梯门的夹缝中,昴流转过来的脸上写着十足的不明所以和惊讶:“你在说什么呀,小姬?”

“——因为我的东西失而复得了!”

电梯门彻底关上,姬宫桃李按下负二十层的按钮,终于放声大笑起来。

*

第二次来到遗物保管室,早已有人先一步等在这里。桃李并不惊讶敬人的出现,他径直走过去,朝他摊开手。莲巳敬人挑挑眉毛,从口袋里拿出那把遗物柜的小钥匙给他。

桃李利落地开锁,里面的东西与他上次来时所见的毫无区别,那块他之前放在这里的手工机械表也好好地呆在那里。他伸手拿出那本上一次没有翻过最后一页的、属于衣更真绪的文件夹,毫不客气地,他要直接翻开最后一页。

“……等一下。”

敬人的手又一次从侧面伸过来按住了书页,阻止了他。

“这次又是为什么?”桃李抬起脸看向身边多年以来的前辈,声音急切而高昂,“你我都知道,那里不会有尸体照片,我也不会做噩梦!”

“确实如此,但只是……”敬人犹豫了一下,“如果你真的翻开,那无疑就成为我们的共犯,你想清楚了吗?”

桃李睁大了眼睛。

共犯。他在心里复述了一遍这个词。共犯。他的心脏被这个词紧紧抓住,几乎要蹲下来缓和心跳。共犯。他几乎要为之颠倒,这个词是那么的,那么的——

——甜蜜。

“开什么玩笑。”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呼吸也粗重起来,一刻也等不及,“我早就是了!”

随后,他拍开敬人的手,翻开了文件夹的最后一页,那里本该记录着关于特工衣更真绪在任务中坠楼而死的一切。

可那里只有两页空白。

“哈哈。”桃李合上文件夹,深呼吸了两次,将文件夹放了回去,“我满意了。”

锁上了柜,桃李将钥匙还给敬人。但在那之前,他拿出了那枚Ace勋章。

敬人在他身后问:“你要拿走那个东西?”

“拿走?不。”姬宫桃李大声回应,“我才不要呢!但我会扔了它,丢进山林里,扔进峡谷里,抛进海里,总之,谁也得不到它!”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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