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8759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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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原神 迪卢克 , 温迪
标签 酒诗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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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2022-4-30 22:56
*迪卢克第一人称
*一些原作向妄想,有很多私设,最近太忙了,紧赶慢赶终于搭上末班车TT生日快乐噢
在开始之前,首先声明:这是一份忏悔书。为了不让自己后悔,我必须通过某种方式将一切记录下来,不仅是为了疏导自己的感情,也是为了从过去的经验中吸取教训。至少在这里,我必须对自己诚实,否则,这份忏悔书也就失去了它的意义。
以下记录仅供本人参考,一些语言和逻辑上不可避免的混乱大抵可以忽略——当然,如果能尽善尽美就再好不过了。另外,出于安全考虑,这本记录本最好夹放在书柜顶层的元素学书籍里。
回忆起来才发现时间过得很快。初遇至今,已有接近半年。蒙德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冬天,每一天的生活都大同小异,时间稍不留神就会溜走。从一个陌生而值得警惕的名字到一个在脑海中如此分明的形象,却好像并没花费多久。
那家伙身上疑点很多:突然来到蒙德,突然混了脸熟,又在暗中有所动作……不论哪一点,都值得登上潜在危险分子名单第一位。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早就发现自己被关注着了。那么,酒馆里那一曲,也是刻意安排好让我听见的吗?
不知道。我其实并不了解他,也总是搞不懂他在想什么。但至少那一曲,确实让我对他的疑虑打消了大半,毕竟一个妄想破坏蒙德和平的危险分子不会在蒙德的歌谣里注入这么多感情;况且,他对蒙德也实在是了解过了头——尽管听上去像上一辈的老人,对经历过的历史了如指掌,对新奇的事物却一头雾水。说到这里,查尔斯这家伙,居然没反应过来把他放进酒馆驻唱有雇佣童工的嫌疑,实在粗心大意。
在龙灾之前,我们并没有过多少次交谈,也许是他不想太过惹人注目。后来领着旅行者到酒馆的时候倒是很自来熟。他很懂得如何让别人心甘情愿地答应他的请求。
我还记得特瓦林喊出他名字时自己的心情,这辈子都不想再体会第二次。幸好当时把那些藏品都转移到了地下室,若是现在去看,恐怕心情会更复杂。不过,算了,蒙德最不缺的就是虔诚的信徒,与他们相比,我或许还排不上号。风神大人活了这么久,想必阅历丰富,收藏品之类的小事,他大概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吧。
那几天堪称兵荒马乱,除了眼前的麻烦,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我必须承认,尽管最初很难将他与历史书中的形象联系起来,但(此处有一块墨点)被特瓦林质问的瞬间,他脸上的表情至今还刻在我的脑海中,时不时就会浮现眼前,想忘也忘不掉。就算平日再怎么吊儿郎当,外表看起来甚至是个涉世不深的未成年,他也还是风神,与眷属千百年的感情绝非虚假。风向是会转变的,于我而言,亦是如此吧。
同时,我也必须承认,我不喜欢看见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他从不会提起自己作为风神承担了多少职责,仅有一次,喝醉的他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呢喃:讨厌的是今天,不喜欢的是昨天。比起前天,还是最讨厌明天。
听上去像随口吟出的诗句,但他蹙起的眉心好像装进了不如意的每一天。我很少,或者说,我不敢想象他曾经历过多少悲伤。他的记性太好,能记住蒙德每一个人的名字,那么过去数千年的人们,也许都还活在他的记忆里。凡人的一生不过是时间长线上一块渺小的刻度,其中却可以蕴含比时间更长远的意义。看着某人从出生到死去经历的一切,更能感受到时间的残酷。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数不胜数的生命的呢?
或许我把他想得太柔弱了。他毕竟是神,用凡人的思维去揣度他,已经是一种人类特有的傲慢了。又或者,我只是单纯地不想看到他悲伤。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样子才是最适合他的,就像林中的鸟,想振翅高飞就振翅高飞,想在何处停歇就在何处停歇,不会被绳索和铁笼桎梏,眼里只有最广阔的天空。
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到天使的馈赠去,几乎每一次他都在。天使的馈赠给的演出费充足,顾客众多,更容易混熟脸。更何况,他的人气并不低,能给酒馆带来不小的热度,查尔斯试着向他提出签订短期合约,他爽快地答应下来了。
他唱歌的时候很投入,每一次视线相交因此更显难得,并且总是突然到我来不及反应,从而陷入相当窘迫的境地。后来才意识到,他是在台上演出的歌手,而我是听众,目光放在他身上再正常不过了,躲躲闪闪反而更加可疑。但就算想明白了这回事,他的目光再一次转过来时,我还是忍不住回避。那双眼睛像雨后的森林,看不见泥泞,只有澄净的绿色,让人下意识放慢呼吸,唯恐惊扰其中的宁静。
渐渐地,他会到晨曦酒庄来吃饭。爱德琳起先对他很戒备,我试着找了些借口帮他掩饰身份,她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但还是接受了。后来偶然听旅行者提起,他并不怎么敢过来蹭饭。或许我的表情真的严肃过了头——关于这一点,我还是可以替自己辩解一下,我不是在嫌弃他,正相反,我才是最不自在的那个。爱德琳在的时候还好说,两个人面对面的情况比起酒馆的人声鼎沸可麻烦多了,我总是下意识板起脸,其实是因为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他。
如果以上这些情况都可以用“我是个虔诚的信徒,面对自己信仰的神,难免手足无措”来解释的话,那么接下来这件事,就将我的自欺欺人彻底粉碎了。
人生的转折点总喜欢出现在平淡无奇的某一天,眼看上一秒晴空万里,下一秒就要大雨瓢泼,变故来得毫无征兆才能称之为意外。拖着疲惫的身体往酒庄走的时候,我确实没想到能遇到他。他站在不远处那棵巨大的橡树下,几乎立刻就注意到了我,收回眺望星空的眼神,愣了愣,然后朝我走过来,用他独特的蹦蹦跳跳的步伐。
他问我:大忙人,现在才回家吗?
我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
他又问:那要一起看会星星吗?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然后我们在风神像前面的台阶上坐下来。星空与记忆中别无二致,不过,看出区别大概是只有占星术士才能做到的事——当然,还有旁边这位。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关于星星、关于命运,关于它们之间的联系。说实话,我不是一个宿命论者。如果所有人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妥当,无论怎样都无法改变,那么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影响最后的结果吧。这样一来,疲惫的就不是我,而是决定命途的神明了。真的会有神这么闲,挨个安排好成千上万的人生吗?
我顿了顿,看向他,他随后反应过来,提高了音量:冤枉啊,我也是一直有在努力工作的!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说服力。通常而言,这家伙方圆五米都会被酒味覆盖,就算说话再怎么头头是道,脸上尚未消退的红晕还是会出卖他。不过,我确实有揶揄的意思,那天的他看起来也很正常。风中飘来草木浅淡的香,糅进泥土几不可闻的味道,夏末的夜晚依然清爽。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看星星,他也没有问我为什么还不走。鬼使神差地,我转头看向他。没有月亮的夜晚星河璀璨,他的轮廓模糊在星光里,但彼此的距离足以让我看清他的侧脸。
下一刻,他也转过头来。我想问他有没有听到远处的虫鸣,但夜已经太深,聒噪的虫子们也安然入梦,只剩下几不可闻的呼吸声。我呆愣地保持沉默,像一尊凝固的雕像。
一瞬间,我以为他会开口调笑几句,但他没有,只是冲我笑了笑。我也只能望着他倒映星河的眼睛,任凭心跳彻底混乱,像丘丘人嘴里乱七八糟的咒语。而后,视线落上他的嘴唇,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念头在脑海里生根发芽,顷刻间挤走所有思绪,让我忍不住想伸出手。
但回过神来,我什么也没有做。
时至今日,我依然庆幸那一刻的自己没有被情绪掌控。我已经忘了那天晚上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了,但脑子里在想什么,倒还记得清清楚楚。眼前闪过一幕又一幕记忆,全都是同一个人。
说来尽是些容易陷入自我厌恶的东西。暂且住笔吧。
每逢酒会,必然少不了寒暄客套,觥筹交错。大多数人都知道我滴酒不沾,但这不妨碍他们用成千上万个理由找上门来攀谈,酒不过是其中最寻常、最容易引入焦点的话题罢了。前些年,有许多人会领着自家千金过来,背后的含义不言而喻。尽管后来我很少在酒会上露面,也不再同那么多年轻的小姐会面,我依然记得她们当中有一位非常特别。
说来惭愧,我已经忘记了她的名字。比起父亲施罗德先生,她的性格要内敛得多。通常的联姻者脸上总是带着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礼貌微笑,也总是让长辈替自己开口,只有在必要时,才会说几句同样挑不出毛病的客套话。但施罗德小姐不一样。在与施罗德先生谈话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她几次想开口,于是将话题抛给了她。但她红着脸支支吾吾回答过后,便再也没有说话了。施罗德先生似乎见怪不怪,轻巧地接过方才的话题继续聊下去。
那时晨曦酒庄蒸蒸日上,早已不需要我在酒宴上四处攀缘,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我便准备离场了。即将走出大厅时,施罗德小姐叫住了我。她站在原地踌躇片刻,问我能不能借一步说话。我答应了,顺着后门将她领到花园。
美好的事物能令人心情平静。她小声夸赞了盛放的花,总是显得躲闪的目光明亮起来。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她开口袒露心意时,我并不意外。
让您见笑了,莱艮芬德先生。她说。
能得到您的认可是我的荣幸。我如是回答。这听起来像套话,但我是真心的。过于深切的爱意容易显得沉重,让人感到负担,当自己对对方并无多余的想法时更是如此。尽管以往不是没有经历过类似的情况,但她们并不如施罗德小姐这般热烈而直白。更多的人是礼貌而疏离的,爱情是一纸空文,婚姻是谋求利益的工具,共度一生的誓言成为一番激动人心的演讲,走出教堂就灰飞烟灭,宛如一场醒来就忘的梦。
在到那时为止的人生里,我并没体验过心动的感觉,更别提喜欢、乃至爱,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受这般强烈的情感驱动而表现出的种种行为。纵然明白有些失礼,我依然斟酌着问道:我们素未谋面,您是如何产生这种心情的呢?
她移开目光,沉默片刻,答道:月光落在花瓣上,循着光的轨迹,能够找到月亮。河水湍流不息,沿着河岸行走,最终也能找到源头。但爱不一样。好像花儿在某个微不足道的瞬间突然绽放,又好像溪流在心间奔涌了很久,那是一团找不到源头的、朦胧的光。
抱歉,我说得太抽象了吧。她笑了笑。待您遇见那个人时,一定就会明白我的意思了。
后来与施罗德先生谈合作时,他替女儿在酒宴上的失态向我表示歉意。其实没有必要。比起我,施罗德小姐要勇敢得多,也聪明得多。
压抑情感并不是一件易事。不如说,比处理深渊教团和愚人众还要难上千万倍。我减少(或者说,恢复)了到天使的馈赠代班的次数,宁愿坐在书房里翻阅诘屈聱牙的理论书。疏远得太过明显也容易招致怀疑,因此,万不得已需要与他接触时,我会时刻提醒自己“保持常态”。效果还算不错,至少他看起来没有任何怀疑。
查尔斯几次欲言又止,想着他一年到头也没几天假期,索性借着酒保体验周让他放放假。说到这里,我必须称赞一下卢卡,能把旅行者招揽过来(虽然只要给得够多,那对形影不离的旅伴十有八九会答应下来),最后活动圆满结束,热度比预料之中还要高,甚至谈下了几笔新的跨国订单。
我事先做好了遇到他的准备,但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他并没有出现。想想也不稀奇,毕竟体验周不提供酒水,这些甜口的饮料恐怕满足不了靠酒过活的诗人。
后来听查尔斯说起,他与天使的馈赠签订的驻唱合约到了期,并且没有再续,从那以后就很少到店里来了。他是蒙德城内有名的吟游诗人,在广场演出时听众往往不在少数,他也能用无数千奇百怪的方法把本该投进帽子里的摩拉变成一杯又一杯还在冒气泡的苹果酒。话说回来,依他的性格,能签下合约才奇怪。理智上我明白这些道理,情感上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了。但出于对这份感情的烦闷,我会假装一切负面情绪都不存在。到头来,结果并没有任何变化。
它其实并不如诗歌中描绘的那么美好。至少对我来说如此。他时常不由分说地占据我的大脑,强行打断我的思绪,把手头井井有条的工作变得混乱而难看。当我不堪其扰想要放空时,他又会变本加厉,在脑海中恣意妄为,搅得我更加心神不宁。最后我发现,让自己不去想他最有效的方法还是工作。
现在,我只不过是回到了遇见他之前的生活而已。我如是宽慰自己。
这时发生了一件我认为不得不提的事。早些时候我得到情报,深渊教团在蒙德又有新动作,且有高级干部领头。深渊教团在蒙德已经安分一段时间了,这一回卷土重来,还带上了使徒,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多余的情况我在此不作赘述,否则这份忏悔书将会变成工作报告。总而言之,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我锁定了使徒的行踪,最终决定深入敌营,捣毁这个邪恶的窝点。
那天晚上夜色浓重,雾气弥漫,越是深入它们的据点,能见度就越低。深渊腐朽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包裹周身,诡异而不详。如果普通人误入此地,恐怕不出三秒就会浑浑噩噩,乃至精神错乱。
在那条似乎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我忽然想起了父亲。
父亲与我踏上的道路并不相同。他在商业方面的才能是我无法企及的,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没有他,蒙德的经济可能会孱弱到又留给愚人众一个趁虚而入的机会。曾经我也像其他孩子一样躲在父亲身后,礼貌地说必要的话,当一个栩栩如生的背景板;如今我应付酒会的一言一行,都是对父亲拙劣的模仿。不论是他对酒独到的品鉴能力,还是对酒业形势精准的判断能力,都值得我花费一生去学习。只是,他没有留给我这个机会。
后来,我调查出了邪眼的来源。同样的力量由我和父亲分别使用,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结果。每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那条路,贸然横穿的结局或许往往不会太好。尽管有过愤怒与不甘,但我并不想否定父亲的选择。他早就知道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毅然决然地迈出那不可挽回的一步时,他一定甘之如饴。
那一天我就发誓过:父亲无法完成的事业,我会代替他继续下去。也许神并没有要求我们承担什么责任,但在黎明到来之前,总得有人站出来照亮黑暗。
计划起先进行得很顺利,据点里多是些虾兵蟹将。深渊教团的传送门是个十足的麻烦,对方人多势众,我只有一次机会将使徒一击毙命。出其不意的偷袭很有效,但对方比我想象中敏锐得多,也狡猾得多。仅仅几个来回,它便挣脱开来,眨眼间,非人的怪物们已将我团团围住。传送门打开的时候,来不及多想,我甩开眼前的法师,朝着使徒挥出一刀。
出乎我的意料,传送门的作用不是“离开”,而是“进来”。电光石火间,我惊觉:这是陷阱。一场堪称难捱的战斗。整个据点几乎都被摧毁,剩了些杂兵四散溃逃,但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追了。最后在小径的入口,我虚靠着树坐了下来。
计划并非没有后手。半个小时之后,如果我还没出去,接应就会赶来。我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放空大脑,多少缓解一些背后的疼痛。大脑逐渐失去对时间的感知,无数画面争先恐后地闪过,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察觉到自身侧传来的脚步声,半干的血液模糊了视线,但那轮廓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
我确实构想过这样的场景。我知道,无论我在何处,风都会把我失去载体的灵魂带回蒙德。只是弥留之际,我想满足一次自己的私心,再看他最后一眼。我下意识唤了一声巴巴托斯大人,声音陌生得不像自己。
你还没死呢。他说。
我忍不住笑了笑,然而听上去像一声不明所以的气音。
我说:我知道。
我只是想趁这个机会喊一喊他的名字而已。那个名字曾经无数次在我心头萦绕,在嘴边打转,却总是说不出口。它像禁忌的魔咒,仅仅是发出那两个音节,声带的振动就可能冲破我一次又一次加固的防线,背后压抑的所有感情将会化作海上的风暴,变成可怕的怪物,吞没整个世界。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神明自有他的道理,无需凡人过问。很可耻地,我为他出现在我身边而沾沾自喜,贪恋这专属于彼此的片刻时光,自私地希望它永远也不要终结。我甚至忍不住想,如果我真的在这一刻死去,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也许会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没有不合时宜的情感,没有任何大不敬的念头,他眼中的我只会是一位为了蒙德献身的普通人,再也不用担心他发觉那些自己拼命掩埋的黑暗面。
不过,大抵是因为终于放下心来了,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意识也逐渐消散,我没有精力再去思考那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也没有心情再同罪恶感纠缠。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家里了。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空气,不熟悉的身体。四肢好像离我而去,背部还在一阵一阵地发疼,将我以平躺的姿势钉在了床上。
那时的我傲慢地以为,不出五天,自己又能回到工作里。
但直到现在,我还躺在床上。
据爱德琳所说,那位诗人把我交给他们后就离开了,那时我脸色苍白,呼吸微弱,伤口形状可怖,血却奇迹般地止住了;酒庄几乎彻夜灯火通明。看着她红肿的双眼以及眼下明显的青黑,我不由得感到些许愧疚,答应她会好好待在家养伤。她让女仆们帮忙收拾屋子,调整了桌椅和书柜的位置,尽可能减少我的走动(我不得不提醒她我的腿完好无损,她置若罔闻),并在床头柜上安放了一个花瓶,说保持良好的心态有利于伤口恢复。清晨的阳光照在花瓣上,显出丝绸般光滑的色泽,露珠也熠熠生辉,伴随着浅淡的香,确实让人心情愉悦。
行会对我的情况表示歉意,并批准了我的休假。无事可做的时候,人就容易陷入回忆。一开始我还在尽力克制,后来发现无济于事,便近乎自暴自弃地接受了,除去处理部分文书工作,剩下的时间几乎都耗费在了撰写忏悔书上。
写下这些文字比我想象中稍微简单些,但效果如何,并不好说。我曾希冀这份感情能够自然消散,但在一遍又一遍反复回忆后,我遗憾地发现,我对他的感情不减反增。我也犹豫过是否还要接着写下去,但无论如何,将这些故事如同日记般记录下来能让我好受不少。比起一味压抑情感,适当的释放会让它更加可控。
不过,我也不打算彻头彻尾地剖析自己,将自己批判得一无是处。这种事没有意义。人的情感有时候就是这样,不知来处,不问去向。当我沿着时间的长河追溯过去时,我发现彼此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能成为滋生情绪的养料。它好像无处不在,又好像在某个瞬间忽然闯入心间,把我熟悉的一切变得面目全非。
也许是时候学会接受它了。握手言和,让它心甘情愿地被我锁在内心深处的匣子里。
(多余了几行空白)
尽管决定就此停笔,将这本笔记连同我的感情带进坟墓,但我没有料到这件事还有后续,并且来势汹汹。
最近几天我的身体情况好转不少,基本可以正常活动了,可一旦拉扯到背部,依然会有痛感。我委婉地向爱德琳表示希望能出门走走,最终被允许到达的最远距离是我的花园。无所事事的夜晚,干脆早早熄灯入睡。我没能一觉睡到天亮。
受某种似有若无的感应召唤,我睁开眼,视线模糊了一瞬,转向不远处的身影。子夜寂静的月光越过窗户,悄悄倚在他身侧。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我的心一沉,睡意消弭了大半。我想坐起身,他却走过来,搬过旁边的椅子,如果时间挑得再合适些,就更像对伤者的探望了。
我终于有理由盯着他看,心里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他看着我,终于露出一点笑意。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当然没有。不如说,我很庆幸自己醒了过来,否则,这样无人打扰的面对面交谈的机会可能再也不会有了。心中冒出许多杂念,但最终我说出口的只有一句简单的否定。
他点点头,嘴角的弧度在短暂的沉默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视线移向窗外,他开口:蒙德的土地上生活着数以万计的人,几乎每一分每一秒,都有灵魂随着风离开。生命是一场无法回头的旅程,死亡则是不可更改的终点,几千年的时光里,我已经见证了无数场旅行,无论是精彩纷呈的,还是痛苦难熬的,我都会祝福他们完成了这一趟单行的旅途,接下来,可以好好地休息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站在高天之上俯瞰世间,一切都显得遥远而渺小,不同的人在我眼中都成了相同的模样,那些生命中的喜怒哀乐也就如同地平线上的云,轻飘飘,雾蒙蒙,离我越来越远。
他转过头,脸上又浮现出我不愿意看到的苦笑。
我本应永远立于高天之上,与人间保持距离,可是回过神来,我早已身处某人的生命里。我看见他的痛苦,他的喜悦,他的纠结;看他手足无措,看他重振旗鼓,看他作茧自缚。我告诉自己应该守候众生的每一次成长,人的选择不能过多干涉,不能让自己的情绪影响到他的判断。于是我站在原地,等着他发觉:我一直在他身后。
现实最终给了我当头一棒。我……久违地体会到了恐惧的滋味。人的一生本就短暂,还偏偏危机四伏,不知何时,你就可能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消失。我早该明白你这纠结的性格,向你作出表示的。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可是非常开明的神,信徒的个人意愿永远在第一位。你可以慢慢思考,不必急于给我答案,无论结果是什么,我都不会责怪你。无论何时,只要你想见我,我就在风里。
他的话到此为止。我用手肘支起身子,一个字还没出口,他便伸出手指按住我的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我说了,不用急着给我答案。他的嘴角带着浅淡的微笑。时候不早,该好好休息了。
他俯下身,手掌拂开我额头的碎发,柔软的触感如同一缕春风。
他说:晚安。
窗外闯入一阵凉意,在空荡的房间里开疆扩土,额头残留的温度却清晰得像烙印。
我一直睁着眼,直到天亮。
所有事情都发生在昨夜,像一场荒诞不经的白日梦。但床头的花瓶里换了新花,和他帽子上的如出一辙,明晃晃地落入眼中,难以忽略。趁着记忆还算清楚,我将我们的对话记录下来,权当复盘,便于思考。
我惹他生气了,毋庸置疑。当然,也让他伤心了。我曾说过不希望看见他再露出悲伤的表情,却没想到打破这一愿景的正是我自己。实在可笑。
短短三个小时里,我无数次思考该如何回复他,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我们的未来又是什么模样。这或许是我人生中面临的最大难题了。
未来,未来。爱怎么能将未来排除在外。施罗德小姐能向我表露心意,不仅是因为她有足够的勇气,更是因为她明白我和她没有结果,只想为自己的感情画上句点,不留遗憾罢了。然而,我不敢向他表明心意,也是出于相同的理由——相同的原因,截然不同的结果,命运总是如此,将人们玩弄于股掌之上。
众人钦羡吟游诗人口中超越世俗的爱恋,可当故事变成现实,他们的态度就会变得截然不同。首先,他是神,我是人,是为渎神之罪;其次,他是自然创生物,我只是人,是为岁命之罪;相较之下,同性的异端之罪倒算不上什么了。三条理由相当充分,尤其是前两条,让我甘愿把我的感情当作秘密,一辈子烂在肚子里。
可是,面对他我总是感到挫败,仅凭寥寥数语就让我无话可说:世俗的道理他通通不在乎,只有我的看法最重要。从始至终,主动权都被他牢牢握在手中,他却将选择权抛给了我。我没理由再以他为借口继续逃避了。如果这是一场对弈,那我输得彻底。
不过,我喜欢他的地方当然也包括这一部分。我的迷茫与困惑在他眼中不值一提,那些解决方法乍一听十分跳脱,可稍加思考,背后蕴含的道理便呼之欲出,看似走不通的道路豁然开朗。我以为自己在给他提供帮助,但实际上,被关照的人反而是我。
现在,问题的重点落在了我身上。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接受超越世俗的感情,又是否已经做好准备同他并肩前行?
答案似乎很明显了。
没有月亮的夜晚,星子铺成大海。我穿好衣服,悄悄溜出了门。
脑中好像有一块指南针告诉我该往哪走,风的方向验证了这一预感。他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时,我也听见了清远的乐声。
我在他身边坐下。树叶发出的声音有些尖锐,风吹草动成了和声,飘进满目星光里。我听出来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在酒馆里演奏的歌。一曲终了,我想了想,评价道:有点太凄凉了。
他笑出声来:很应景吧?
我也没忍住,扬了扬唇角。
在来时的路上,我在脑海中把自己的思绪又复盘了一遍。我确实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不期到来的情绪,对虚无缥缈的未来感到迷茫,也对可能遭遇的恶语感到恐惧。并且在过去,这些负面情绪极少出现在我身上,陌生意味着未知,而未知堪称人类最大的敌人。
我试着接触它、了解它,但最终目的永远是打败它,而不是接纳它。我把它当作假想敌,殊不知只会让自己陷入无尽的内耗,走向另一个极端。
我对你的担心并无虚假。必须承认,我差点被你绕进去。几十年后的事谁也说不准,你这么信誓旦旦地说自己不会难过,那我也可以用同样的逻辑判断你会悲伤。不过,我最终选择接受,是因为我已经让你伤心了。如果这份感情只与我有关,我可以永远假装它不存在。但是,当你的眼睛看着我,我发现自己没有拒绝的勇气。
话音消失在空气里,我终于能看向他——在这方面,我很有自信,他并没有发觉我的局促。
他转过头来,那双眼睛一如初见,比雪更明亮,比湖水更澄净。我忽然意识到,早在酒馆那一夜,他盛着满堂灯火的眼眸转向我时,我就已经深陷其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自然而然地,我接着往下说:既然无论如何都会难过,那不如先尽情快乐,痛苦就留给之后的自己——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愿意陪你一起。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有那么几秒,我好像什么都听不到了。然后,我突然反应过来,是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一切。
他毫无征兆地向我伸出手。我犹豫片刻,试探着握住,这才发现他的手心湿漉漉的。
他笑起来,道:好啦,放松点。你看,我们是一样的。
他好像就是有这样的魔力,能把所有人和事都带进自己的节奏里。即使再怎么不着调,面对天大的灾难,看到他在身边,好像一切困难都不在话下了。
不约而同地,我们保持了沉默,眺望几乎占据整个视野的星空。紧扣的双手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
我想,这本日记一样的记录本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今天,我的伤也彻底好了。撰写它的初衷是为了自我反省,没想到最后成了这副样子。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但只要时间足够,变化融入生活,就会化作日常。
我曾经说过,每个人都有最适合自己的道路。此时此刻的我们,大概选择了最不适合自己的那条路。前方迷雾笼罩,后方渺无来者,脚边荆棘环绕,但我不打算回头。未来的根基永远是当下,我应该相信他,抓住现在,共同创造属于我们的明天。
那么,到此为止吧。
已阅
温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