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水的声音。
在哪里?
水声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我听得不是很准确,这声音断断续续地,而且似乎和某种我所熟悉的事情有着莫大的关联。
我感觉有哪里不对。
我试图挣开双眼,这时我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睁眼的时候就无法呼吸,呼吸的时候就无法聆听,聆听的时候就无法睁眼。
只有味觉不受影响,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
于是我长吸了一口气,然后努力地把舌头伸出来,终于,我的舌头够到了一点什么东西,应该是液体。
忽然,在这些液体被我吞进喉咙之后,我听到了一些声音,很陌生。
“妈妈——”
“儿子,我们会回来的,我和你爸爸——”
“妈妈——”
“别走——”
我不清楚这些无意义的片段对话究竟是什么东西,但它们忽然闯进了我的脑子里。我感到疑惑。
可我能确认的东西有一件,那就是我刚刚喝下的这些东西是水,但又不像水。它凉凉的,很温和,触感也像水,让人误以为能够饮用。但我舔了一点,我发现这些类似水的液体根本无法饮用。你喝下它,不会有任何解渴的感觉,也没有任何液体流入胃部的充实感,就好像它们喝到肚子里瞬间蒸发了一样,从不存在。但会有一些不属于这具身体的焦躁感蛮横地闯入到你的脑海里——在那些无意义的对话之后,我感到有一股情绪忽然凭空出现。我感到焦躁和不安。
那究竟是什么?
那种慌张、那种不安、那种对某种东西的渴望,以及想要挽留的心情,究竟是什么?
那感觉
那感觉
就像是一个人在溺水。
我感觉我在下坠,坠入到一片明净的湖泊之中。
我睁开眼,世界变得幽蓝。
之前憋的那口气被我一不小心吐了出来,我看见有许多白色的气泡向上翻腾着。我伸出手想随它们一同上浮,但我发现我做不到,只能下坠、下坠、下坠。
永无止境地下坠。
我就要快淹死了。我这样想到。
忽然,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掐住了我的喉咙。很快我就发觉我无法呼吸了。
可我下坠有一段时间了,刚才是怎么呼吸的呢?
很奇怪,在无法呼吸的那一瞬间,我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件事。然后我就发现刚才被环环相套的五感全部重新回归了掌控。
可当我意识到这件事时,我又无法呼吸,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感到慌张。我想叫喊,我想寻求帮助,于是我张开嘴,大量的“水”再一次涌入我的口中。
“别走——”
“我好害怕,你们都去哪里了?”
“不要吓我!”
“快出来啊!我认输了!”
“你们不要丢下我啊!”
那些声音再一次地于我脑海之中浮现,我一如既往地,就像声音的主人一样感到恐惧和不安。但这一次我没有感到陌生,因为我想起来这个声音是发生在我小时候。那是我同村子里的孩子们一起捉迷藏,那时我瘦弱,为首的高大小孩唆使其他的孩子欺负我。在一起玩的时候,他们常常这么做。
我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
从小我就很害怕自己一个人。
儿时的恐惧再一次地漫上了心头,尽管如今的我已经比几乎任何人类都要高大强壮了,但那份恐惧和彼时的心情,如今再一次地俘获了我。
“不——要”
我试图这样喊出来,但我能够呼出的只有一口又一口白色的气泡。我再一次地看见它们离我而去,向我羡慕的上方浮去。
“不——要”
我依旧没能发出任何声音,能感受到的就是第一眼见到的那份幽蓝正在变得漆黑。
“不要——”
“不要!”
该死,这水究竟有多深?!我怎么还在下沉?
就当我这样回望的时候,我忽然发现自己已经不再下坠,我发出的声音也能够听到了。但眼下,我没有感到欣喜,反而更加绝望。
因为——
我被
一团
黑暗
包裹住了
回过神来,我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这个空间里并不是一团漆黑,反而有一点微弱的亮光。通过这点光亮,我能看到我所处的空间在哪。
周围狭窄得令人窒息,我几乎动弹不得。
我用仅能动弹的手指敲了敲困住我的边缘。关节敲向旁边时,传来了实木的声音和质感。
我被困在一个棺材里。显然这个棺材不是为我准备的,它实在是太过于狭窄,狭窄到我认为这是某种刑具。
我确实感到了自己在被用刑。这种束缚感和黑暗几乎将我吞噬,更甚于之前的恐惧令我头皮发麻。
“喂!”
“有人吗?”
“谁能把我放出去?!”
无人回应,但我无暇为此感到绝望。我听到有人在说话。
棺材外面,似乎有几个成年男子在小声交谈。他们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但我感觉到有三个人在讲话。其中一个话很多,但他声音很低,语气很急促,像是在嘱咐什么,又或是在埋怨什么。有一个人负责应付他,但他的声音也很小,虽然是男人的声音,但是他的嗓音很尖很圆,像是即将迎来变声期的少年。此外,还有一个一听就知道和自己差不多体格的男人,他沉默良久,只是偶尔说一句话,嗓音厚实又嘶哑。他的语气像是在劝导,又或者是掌控——掌控交流的节奏,看来这个沉默的男人应该是领头人。
耐心听了一会之后,我决定拍打棺材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只期望他们听到声音后能够伸出援手吧。我这样希望着。
“当——当——当——”
我在有限的空间,里只能用像是弹脑壳的方法敲打棺木,但看样子收效甚微,因为即便是在内部的我,也只能听到声音。
我不死心,决定再次大声呼救。
“喂!”
“外面有人的吧?!”
“好兄弟们?能救救我吗?”
“我被困在里面了!”
“帮帮我!”
我扯着嗓子喊了好大的几声,但他们的对话并没有结束,就好像他们察觉不到棺材里面有人在讲话一样。
“有人吗?!”
“帮帮我!!”
“救我一下!!!”
这几嗓子是我平生以来喊过最大声的了,但外面的人依旧没有任何察觉的迹象。
我不禁有些想要放弃了。可我这么想的时候,那束一直不亮不灭的亮光,忽然灭掉了。周围归于黑暗。
我察觉到我的呼吸加重了,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顺着头皮的血管直击心房,心脏也变得脆弱起来。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眼神逐渐迷离。这时我才发现,我对生的渴望远超出了我对自己的预测。
“来人啊!”
“救救我!”
“救救我!”
“你们他妈的听不到吗?”
“别装聋了!”
“打小你们就这样!”
“快来找我啊!”
“别让我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呆着啊!”
“来人啊!”
“救救我……”
救救我…
来一个人…救救我…
看看我…
谁来
救救我
我喊着喊着,脸颊处划过一道泪痕,泪水蒸发之后感觉凉凉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被人揪着后衣领拖在沙滩上走。
“是——谁?”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舔了舔干瘪的嘴唇。
“水——给我水……”
拖行我的人看不清男女,我眼花得很。
我感觉我的喉咙干得要死,我极其需要水。
“给我水——”
我努力地伸出手,抓着那人的胳膊。
那人看了我一眼,然后蹲了下来。在这个距离下,即便是一个瞎子都能看清眼前的人要干嘛。
我的脸上忽然挨了重重的一拳。
“别他妈乱抓,你小子睡觉睡迷糊了?”
我刚醒过来,就听见一声有些熟悉的女声。
我睁开眼,迅速地起身。周围都是熟悉的景象,刷得灰白的墙壁和为我量身打造的巨大单人床,以及窗外熟悉的夜色。
这里是柯伦德的酒馆,是我所熟悉的现实。
那么刚才说在做梦吗?我的头疼得厉害,我揉着头。
“你小子别他妈给老娘装死!”
后背忽然传来瘆人的冰凉触感,好像有人用冻了千万年的冰块抵住我的后背。
“哇啊啊啊啊啊!”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被吓得跳起来,回头后,只看见一个满头白发的俏丽女人在捂着肚子大笑。
“没想到你小子胆量这么小,长这么大身体真是白瞎了。”
是伊莉丝,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进入到我的房间,穿着一身睡袍。
“还不是都怪你拿冰块冻我?我刚起床还以为被关进冰窖了。”我埋怨道。
“哪里有什么冰块?你睡傻了?”伊莉丝扬了扬她纤细洁白的食指。我扶额,看来刚才只是她点了点我的后背。吓老子一跳。
“只不过稍稍用了点小把戏~”
伊莉丝嘿嘿地偷笑着,我眼前发黑。这女人真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弄死我。
“好了,能告诉我你这么大体格子的小伙子是做了什么梦又喊又叫的?把我都吵起来了。”
她坐在我身边,拍了一下我右胳膊上的肌肉。
我没有心情理她,还在努力回想刚才的噩梦。
“我——做了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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