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所有儀式，鶴丸國永回到家裡
他把一期一振的照片安放在矮櫃上，那裡正好面向他最喜歡的庭園
今天天氣晴好，燦爛的陽光把庭園裡的植物照得翠綠發亮
遠處蒼翠的山嶺綿延到天邊，微風吹過伴著風鈴清脆的聲響
“很快就到適合吃西瓜的季節了…”
心裡無來由地冒出一句話，鶴丸國永淡淡笑了
他環視房子一周，到處仍是一期一振離開時的模樣
就像他才剛出門不久，不消一會就會回來了

一期一振走得很突然，在那天之前幾乎毫無預兆
當鶴丸國永發現他倒在簷廊上時，掉在他手邊的書還停留在某一頁
和暖的陽光鋪在他身上，看起來好溫暖好安詳
琥珀色的雙眸安靜地閉著，就像抵不過午後的困倦熟睡了一般
光影消減了他臉上歲月的刻畫，看起來像重回年輕時那樣
然後，時間就按下了快捷鍵
從籌備葬禮到完成火化，通通都發生在一瞬間
好像所有事情都是夢境一場，但沉甸甸在手中的木盒卻充滿了實感
“你終究還是先我而去了”
鶴丸國永笑著低嘆，輕柔得如同耳語一般
他謝絕了一期一振的弟弟們的善意與幫忙，決定一個人收拾這個曾屬於兩個人的空間

記得當初買下這套房子的時候，他們兩人才剛剛退休
拿著多年攢下的積蓄，從鬧市搬來閒靜的鄉郊
房子是一期一振挑的，傳統的木製結構還帶了一個小小的庭園
一期一振一直嚮往這樣的房子，搬來不久就在庭園一角開闢了一塊一米見方的菜地
他在那裡種上了喜歡的蔬菜和香料，每到收成還會送給附近的鄰居
“這些番茄過兩天就能收成了吧？”
蹲在菜地旁，鶴丸國永看著那幾株番茄樹
艷紅的果實墜在枝葉上，圓潤而充滿光澤
他還記得幫忙了上次的採收，明明才過去不久，這麼快又結出果實了

比起庭園裡的其他植物，一期一振在照料這些農作物時特別用心
這是他退休後才開始的愛好，因為一竅不通只得從零學起
一開始也是挫折不斷，好不容易發出的芽早早就枯死了
但他卯足了勁去學習，在書本和失敗的嘗試中汲取知識和經驗
小小的菜園慢慢長成，終於迎來了第一個收成的季節
鶴丸國永還記得那一天，一期一振拿著一個和鵪鶉蛋差不多大的番茄
雖然尺寸和品相還差得遠，但他的雙眸依然像孩子般閃閃發亮
一切都好像昨天才發生，轉眼間小芽苗早已茁壯成長
眼前的番茄飽滿結實，已經看不出當初瘦小的模樣
“這趟收成應該挺不錯，隔壁鈴木家最近多了兩個小孫子，多送他們一些好了”
鶴丸國永微笑道，嫻熟地澆灌著菜園
他也是不知不覺學會了這些農活，因為想給一期一振幫忙，所以一點也不生疏

回到屋裡，鶴丸國永開始整理一期一振的遺物
因為生性淡薄，他留下的東西並不多
最多是滿滿兩個書架的書，其次便是四季替換的衣物
對於身後物品的處理，鶴丸國永曾與一期一振聊過
畢竟彼此都有了一定年紀，總要為那天做好打算
‘希望我留下來的東西能繼續為人所用，能幫助到有需要的人’
鶴丸國永還記得一期一振說這句話的時候，那溫和柔善的表情
既然他是那麼說的，鶴丸國永也決定了這些物品的處理方式

把一期一振的衣服從櫃子裡拿出來，鶴丸國永把它們仔細地攤放在榻榻米上
每件衣服都已經穿過好幾個年頭，但因為主人的珍惜使用而不覺顯舊
當中冬天的衣服最多，因為要抵禦此地寒冷的氣候
而夏天則是以淺色的襯衫為主，即使經年使用也只有少許發黃
鶴丸國永的印象中，一期一振的身影也總與雪白的襯衫為伍
晴天般的髮色襯著耀眼的白，是他心中最奪目的色彩

“啊、是這件大衣呀…”
面前攤開的是一件灰色的大衣，冬天厚重的面料摸起來舒服又柔軟
鶴丸國永的臉上自然浮起了笑意，低垂的眼眸斂起了懷念
那是他送給一期一振的禮物，在某個炎熱的夏天
一期一振打開了那個包裝得有些誇張的紙盒，臉上從訝異到困惑，又從難為情轉而靦腆
那是鶴丸國永未曾見過的動人畫面，如此可愛如此惹人愛憐
那或許就是他墜入愛河的瞬間，就算時光流逝，如今仍叫他內心悸動不已
“我當時究竟怎麼想的，居然會送這種東西”
看著大衣稍稍褪去的顏色，鶴丸國永苦笑著說
他輕撫著袖口磨起的細小毛球，回憶中的情景依舊無比鮮明
他們是在一期一振穿上這件大衣的冬季開始交往的
它陪伴著他度過好幾個冬天，也見證著他倆許多溫馨美好的時間
後來一期一振把它收起來了，它又成為了他倆的紀念
終於到了這天，再次回到鶴丸國永的眼前
“這可不能送出去，”
鶴丸國永輕聲地說，把大衣套在身上
初夏的微熱還感受不了它帶來的溫暖，但心、就像被包裹住似的
“看來我也能穿，那接下來就由我來接手吧”
他笑道，把大衣掛進自己的衣櫃裡

把可以捐贈和只能丟棄的衣物一一打包，鶴丸國永舒了口氣
他把目光轉向那兩個擺滿了書的架子，對他而言，這裡是最容易整理的
和喜靜的一期一振不同，好動的鶴丸國永不太看書
所以從一開始，他就決定要把全部書本都捐贈出去
唯一要考慮的是書本的去處，因為他希望得到這些書的人也像一期一振般懂得珍惜
“是要捐給母校還是圖書館呢？”
一邊自言自語，鶴丸國永查看著網上的資料
似乎還有專門接受贈書的機構，他都不太了解

視線瞥向書架的某處，鶴丸國永拿起了一本書
那原來是一本舊式的粘貼型相冊，上面貼滿了鶴丸國永和一期一振的照片
每張照片都編排好了位置，或斜或平，還有些有手寫的註釋
那一看便知那是一期一振的筆跡，清秀分明地躍然紙上
寥寥數語記錄著拍照的日期和地點，就像腦海中的回憶成了實體
“居然還做了這種東西”
鶴丸國永驚訝道，饒有趣味地翻開手中的冊子
“我們那時都好年輕啊”
望著某次旅行的紀念照，他不禁啞然失笑
兩人站在大佛前，快門停留在他吻向他臉頰的一瞬
照片中的一期一振嚇得睜大了眼睛，微微縮起了肩膀全身僵硬
而鶴丸國永則比著‘勝利’的手勢，肆無忌憚地炫耀著年輕的任性
“那之後就惹他生氣了”
勾起了回憶，鶴丸國永苦笑著說
目光看向另一頁，是他倆互相參加對方的大學畢業禮
儘管照片早已褪色，依然蓋不住兩個青年對於未來的憧憬
兩張笑容真摯的臉上，滿溢著年輕獨有的勇氣和決心
“那時從未想過，我們會從同學變成共事，更沒有想過我竟愛上了你，然後……”
無數記憶在腦海中翻飛，此刻回首青春早已遠逝
“一眨眼，我們已經走過這麼多年了，一期”
撫摸著照片中的笑臉，鶴丸國永低語
一期一振的音容笑貌猶在咫尺，他卻再也觸碰不了

“那句‘直到死亡把我們分開’就是這個意思嗎？但現在，我依然感覺到你的存在，一期，我覺得你就在我身邊，從來不曾離開”
語聲漸漸下沉，鶴丸國永抿著唇
他將相冊翻到下一頁，那裡又是兩人去旅行的照片
那是在某座著名的瀑布前，宏偉壯麗的景色讓人顯得分外渺小
濺起的水花在背後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前方是鶴丸國永和一期一振肩並著肩
水花打濕了他們的頭髮，連衣服也狼狽地貼在身上
“呼，那次也真是……”
回憶正要甦醒，思考卻因眼前的發現停住
鶴丸國永伸手向相冊撫去，在靠近裝訂線的位置，有一根天藍色的髮絲
猶如透明的纖細，在黑色的背景下，如同撕開黑暗的一線藍天
摒著氣息輕輕撿起，生怕稍微呼吸也會把他吹走了
鶴丸國永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捏著，細細看在眼中，沉默不語

“你果然還在這裡吧，一期”
他低聲地說，望向這個空間中的一切
一期一振已經不在了，但同時也無所不在
由他挑選的房子、一同佈置的家居、被照料得生機蓬勃的庭園
日常用品都固定在他習慣的位置，還有融入布料中他喜歡的香薰
整個空間無一不散發著他的氣息，就像他依然陪伴在鶴丸國永身邊
“一期……”
复念著他的名字，連此刻的心跳聲也是屬於他的
鶴丸國永靜靜地笑了，他抬手按著胸口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原來你還活著，只是搬進了我的心裡”

鶴丸國永終於把一期一振留下的所有都整理好了，花了一個不長也不短的時間
他很高興那些書和衣服都找到了新的去處
如今只剩下這間變得有些寬敞的老房與這個老人為伴
一期一振的照片依然放在矮櫃上，每天看著他最喜歡的庭園
庭園多了一株櫻花樹，大概到明年春天就能開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