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高远一动不动地维持着跨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望住身下的男人，眼睛都不眨一下。
“做乜啊咁望住我…”男人说话的声音低沉缓慢，听起来不太有力气，嘴角很勉强地扯出一个笑容。
“惊你又玩消失啊衰佬！”高远俯下身去再次衔住对方的薄唇，辗转厮磨。他现在心里满满胀胀，太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理不出头绪，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身体本能的反应——来聊以纾解。

“唔会咯彬彬，以后都唔会……”又结束一记长吻，蒋世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伸手沿着肌理线条缓慢摩挲过跨坐在身上的人两条光裸的大腿，“对唔住啊，让你担心……”
“担心的不止我啊，”高远无奈地叹了口气，“细伦，还有朱矶，我们都想你快点回来……”

“你都知道了？”
“哇你别提这个，一提我就来气！”高远瞪大眼睛，伸手狠狠揪了一把男人的脸，“你同细伦的关系，还有你拜托朱矶的事……总之你个衰佬机关算尽，把我们通通当猴子耍！”
”Sorry啊……”
蒋世龙虚弱地笑着道歉，脸颊被揪到留下一点红印，看起来可怜兮兮。对方姿态放得很低，高远看在眼里自然不忍继续苛责。但有一件事他始终有点介意——
“所以…如果我不去找朱矶，你真的就任由韦睿杰摆布，不再出现？”

蒋世龙回望进对方认真逼问的眸子，双手不着痕迹地扣住那把令他爱不释手的细韧腰肢，淡淡开口：“其实我也只是赌一把。毕竟以你的聪明，迟早会注意到其中猫腻……如果你不去找朱矶，说明接受不了这样的我咯。那我把身体还给细伦也无所谓。”
“衰佬…明明乜都估到，仲要扮可怜……”高远翻了个白眼，有些不忿地低声嘟囔，心头却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甜意。


和蒋世龙十指紧扣平躺在床上，高远有一搭没一搭地碎碎念着这些年自己经历的种种。这些事现在讲起来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点实感都无，当时觉得那么难跨过去的坎，如今轻描淡写便翻了篇。

“所以现在该叫你高远高sir？”
“系喎…”高远望着头顶黑漆漆的天花板，勾了勾唇。
“那岂不是不能再染白头发？”
“你几时见过阿sir着制服染白头发……”
“不过‘制服诱惑’也不错！”
“行开啊你！”

两个人第一次全然放松地躺在一起，什么都不做，只是你一句我一句聊天吹水。这种感觉很特别，高远闭上眼勾了勾唇。好像是上天给了他第二次机会与身边这个男人相遇，尘埃落定，一切归零。从现在开始，他们两个不再是卧底差佬与社团坐馆，不再是纠缠不清又争吵不休的怨侣，不再是高彬同蒋世龙。
但是有个问题确乎明晃晃地横贯在两人之间——蒋世龙，始终是张细伦的第二人格。


“你觉得细伦怎么样？”
“啊？”高远吓得呼吸一顿，扭过头来瞪大眼睛望住身边的男人。
“你们都相处有一段时间喇……”蒋世龙随意往这边瞥了一眼，又收回视线，表情里看不出情绪起伏，“逃出‘迷宫’之前，我第一次见到细伦……他说他很羡慕我……他问我…能不能偶尔让他出来见见你。”

高远眨了眨眼，想张口说什么，话到嘴边顿了顿，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这种情况他也不知道说什么，不知道有什么可说。
“你也爱上他了，是吧？”蒋世龙转过头来冲他扯了扯嘴角，“小处男开荤了。”

诡异的尴尬如藤蔓般在两人身上爬行，挤压房间内的空气。喉咙开始变得干涩，大脑蓦地一片空白，尖细的耳鸣也接踵而至，针刺般的密密疼痛从仍旧十指相扣的指间传遍四肢百骸，高远感到呼吸困难。
应该感到委屈的，高远想，他有资格感到委屈。但是什么也没有，心脏传来的疼痛与委屈这种心情无关，撕裂般的痛没有带上任何的情绪，就只是纯粹的疼痛，叫他咬紧牙关也止不住浑身颤抖。他突然想起，严格来讲他和蒋世龙现在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无必要在这里纠结一些自寻烦恼的问题。

“其实你知道的，我一直习惯一个人……”高远抽出同蒋世龙十指紧扣的手，松松地抬了手臂挡在眼前，干笑了两声，“但是人总有正常生理需求的嘛……我觉得细伦活还不错，偶尔找他泄下火，还蛮舒服的……大家互惠互利啫，就跟当年找你一样咯。”

躺在身边的人没作声。
一种冲动从身体内部翻涌而上，高远觉得大脑已经开始控制不住自己这张嘴，他扯开嘴角笑得更大一点，愈发口无遮拦：“你知道吗？我把下面给细伦舔…他是第一个喎，舌头整根伸进去……我觉得好舒服……细伦做得很好……”
高远想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在前男友（前炮友？）面前炫耀自己现在异常满意的性生活？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就是这么饥渴的淫娃，和谁搞都无所谓？还是只是想纯粹恶心对方……

果然，蒋世龙从床上撑起身来，留给他一个沉默又僵硬的背影。高远在心里默默数着数，他相信不等他数到十，倨傲好胜的某人就会拂袖离开。
他安静地等着，遮在眼前的手臂微微颤抖。

“你可能忘记啫，那上次我骗你吃镇静药，让你以为有催情成分……你发浪缠住我一整晚，下面的小嘴都被我舔得直流口水，骚汁泛滥到养鱼都得啊贱货！还‘第一个’…嗤，好笑……”
对方在将门呯一声重重甩上之前，扔下一句十足侮辱人的话。

窄小的空间内异常安静，蒋世龙的辱骂一直一直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四下撞击。高远咬住唇，整个人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他知道蒋世龙的意思。他的身体早已被蒋世龙玩得烂熟，他浑身上下没有什么是可以给到张细伦的第一次。他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刚才房间里这个混蛋，这个同他纠缠了太久、让他又爱又恨了太多年的男人，一个活在别人身上的第二人格。
他早该想到，蒋世龙这个人又高傲又冷漠，充满控制欲和独占欲，自尊心比谁都强……他怎么会天真到觉得只要将蒋世龙找到，事情自然会有解决办法？



酒店。
早上五点半，睡梦中的朱玑再次被手机铃声吵醒。
“叶劲峰！你够了喎！”一向有点起床气的朱矶闭着眼冲电话那头嚷嚷，又在下一秒猛地睁开眸子，“细蒋生？！你翻嚟喇？！！”



打开酒店房间的小冰箱，朱矶将所有酒精饮料一股脑拿出来，一一放在茶几上。
“就这些，不够我下楼买？”
“够了，多谢你啊朱矶。”

朱矶在沙发另一头坐下，一脸担忧地看着面前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的男人。对方随意地摆弄桌上的杂七杂八的瓶瓶罐罐，打开盖子一杯一杯胡乱往玻璃杯子里倒。

“我是真的很扑街吧？”蒋世龙捏起玻璃杯，仰头不间断地饮下整整一杯，沉默半晌，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朱矶在一旁隔着眼镜片眨了眨眼，没作声。作为心理学专家，他知道倾诉对象绝大多数时候并不需要专业的指导，也不需要你讲解或者安慰，只是纯粹想一吐为快而已。

“他用尽办法把我找回来，结果我骂他贱货。”
“细伦只是想偶尔出来见见他，我却觉得他们两个一起背叛我……好笑啫，明明细伦才是这个身体真正的主人。”
“我只是一个偷了细伦十几年时间的副人格……现在居然理直气壮骂他们两个不知羞耻搞在一起……你话我是不是畜生不如？”
“他们不该找我的…他们应该忘掉我，好好在一起……”
“我根本就不该再出来……”

朱矶安静地望着面前情绪逐渐失控的男人，默默叹了口气。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等男人情绪逐渐稳定下来，停下了纯粹发泄式的自言自语，朱矶这才推了推眼镜，换上温温和和的声线。
“其实……你是觉得高彬爱上这具身体的另一个主人你很难接受……还是说你不能接受三个人的相处模式？毕竟人格解离这种情况，一旦选择人格共处，势必要面对不同人格各自的感情生活……”
“换句话，如果张细伦有他自己的恋人，不妨碍你同高彬在一起，你就会觉得OK吗？”

蒋世龙捏住杯子的手顿了顿，转头瞥了朱矶一眼，没作声。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千奇百怪，由此产生的感情之复杂，不可以简单去定义……”朱矶舔了舔嘴唇，认真地看进蒋世龙的眼睛，“你觉得这样三个人纠缠很奇怪，那你是准备放弃张细伦，还是放弃高彬？反正他们两个已经做出了选择，他们不会放弃你。”

见蒋世龙垂下眸子像是陷入思考，朱矶浅浅呼出一口气，心里也做了一个决定。
“细蒋生，‘珍惜眼前人’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吧？真要等到事情无可挽回，你再想通都没用了。”
朱矶拿起桌上一个酒瓶，扬起头皱着眉往喉咙里狠灌了几口，酒精刚下肚又受不了地一阵咳嗽。接下来的话他需要一个不清醒的大脑，和一个找酒精借的胆子。

“拿我来讲啦…其实我心底一直有一个秘密，藏了很多年，我本来以为会永远藏下去……”朱矶讷讷地看着视野正前方的某一点，眸子却没有对焦到任何物体，“我的情况比你奇怪一百倍，复杂一百倍……最重要的是，选择权从来不在我这边……”

感觉到旁边的人望过来的视线，朱矶自嘲地扯了扯唇角。头开始有轻微的晕眩感，他果然一点也受不了酒精，朱矶往后一仰，将头靠在沙发背枕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上脱落的一点墙皮。

“我可以替他做作业，为他打掩护，帮他追女神…可以为他和他girlfriend做旅游攻略，在他失恋时在电话里听他哭诉一整晚，我甚至可以为他去做犯法的事……但是…我不可以钟意他……而他，也永远不会钟意我……”朱矶觉得眼皮很重，浑身慢慢失去力气，脑子也迷迷糊糊，但莫名其妙的表达欲却前所未有地强烈。原来他也需要一个人倾听。

他知道蒋世龙听懂了，因为对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伸手递给他一张纸巾。
“谢谢啊。”他轻轻取下眼镜，拿纸巾照脸上胡乱擦了一下，又吸了吸鼻子。
“所以你要知道，你爱的人刚好也爱你，是一件多么多么多么美好的事……”朱矶突然笑起来，嘴角勾起大大的弧度，红红的眼睛眯成一条缝，“比起这件事，其他困难都有办法解决……绝对可以解决……”

“朱矶，睡一觉吧，睡一觉就好了。”
朱矶隐约听到对方安慰了他一句什么，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揉上他头发的感觉还蛮受用，他迷迷糊糊嗯了一声，阖上眼睛沉沉睡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