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耳畔传来那清脆呼声，小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缓缓转过身来，却好似见着了春雪初霁，山雪消融。自己心心念念那人却一脸惊喜站在自己目前，一切仿佛如昨。
“小白！”小青扑过去紧紧抱住小白脖颈，紧紧缠在她身上不肯下来，近乎贪婪地嗅着专属于小白的气息。蛇类总是贪婪的，且无法自控地想把猎物紧紧抓在手心中不允许它有任何一丝机会逃走，小青想。她的瞳孔在小白看不到的地方缩成了一根针似的竖线，几乎泛着血腥味儿的猩红色光芒幽幽泛起。
“小青，我……”小白托着小青腰腹的手臂一顿，姣好面庞上显出几分迟疑之色，耳尖却是红了许多，惹得面颊上也飞起一抹红晕。
青蛇同白蛇在一起时似乎总是比白蛇单纯一些的，观察到小白面露难色，便扶着小白肩膀直起身来凑近细瞧，俏眉蹙起便在眉眼之下崩出来几片闪烁着青芒的蛇鳞，仿佛连小青眼尾处的红痕也更生动了。
小青贴近小白，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小白是哪个欺负你了？又是法海那个秃驴？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说罢便从小白身上跳下，脚步一转便要往寺庙里去。她脚下长靴踩得雪地嘎吱作响，墨绿色长发擦过小白手臂，只留下一缕还带着凉气的风。
“小青，慢着。”小白一把把她拉回来，抿唇思索片刻，与小青十指相扣，将两个人的手塞回自己风衣口袋。冰凉的手指相互贴在一处，女子独有的细腻触觉从指尖传来，却突然令这湿冷无度的冬末春初沾惹上许多暖色。
“我没有受欺负，可是……我也不认识你。”小白脸上难得在小青面前露出几分羞赧之色，面颊上俏生生浮上一抹红晕，直把小青记忆中的那许多处的桃花都比了下去。
可小白仍然拉着小青的手不放。年轻女孩的手掌心似乎总是温热的，她将小青的手紧紧攥在自己的手中，小青甚至都感觉得到小白面对着她时鼻尖呼出的热气。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哪个，但是当我看到你站在那里时，总是觉得我应当唤你一声才好。”她说。
小青哒哒退后半步，皮靴在雪地里踩出两个凹陷，雪花在她脚底发出嘎达两声，她发髻上两个铃铛便也随着动作叮当几声响，倒是给这雷峰塔四周又添了几分活气。
她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虽一身长款羽绒服几乎将她包裹成一个饭团，可仍能从身体曲线中窥见几分素日窈窕。羽绒服的帽兜外侧缝着毛绒绒一大团纯白色羽绒，将小白的脸衬得愈发娇小可爱。在女孩呼吸之间，水汽在她面庞之前弥漫开，氤氲了一整个初春。
小青看着面前这个完好无缺的小白，眼眶一热，张臂再次拥紧了她。一滴泪水顺着小青的脸颊落在小白肩头，晕开了一整片，却不教小白看见。
“带我回家。”她贴近小白的耳朵，声音轻得像一片桃花瓣，飘忽辗转，落在了小白心尖上。
小白透过车内的反光镜瞧着坐在副驾驶上的小青，瞧她趴在车窗上扒着往外看，白皙的脸颊枕在臂上，发髻间的铃儿随着车辆的行驶发出些许清脆铃音。恰好空中烟云消散去，耀眼天光从空中倾泻下来下，挂在车檐上，将小青散乱的碎发晕开一层光亮。
小白见小青看窗外小摊贩看得入神，便放慢了车速，摇下一些车窗来，随她看去。却在转弯处路过一个卖白吉馍的小店，肉香直钻进小青肺腑中，引得小青早已不知饥饿为何物的腹中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小青愣了一下，快速瞥了一眼小白，耳尖烧成火云色，双手抱着腹部蜷在副座不动了。小白衬着前方十字路口的红绿灯转为红色，温热的手指勾住小青搭在外面的冰凉的手腕晃晃，在她指尖轻轻捏了两下。
“我没有不让你吃饭，但是外面的不卫生，回家以后我给你做，好吗？”
小青从手臂中抬起头来，眨了眨眼，没有回答。但忍不住顺着小白的力道伸出手去，循着温热传来的方向勾住小白的指尖，与它交缠在一起。
好呀，怎么不好。小青想。
小青觉得自己就是打了个盹儿的功夫，香气便从厨房蔓延到了整个屋子。她揉揉眼，短暂的休息似乎将她从数以几十年计的打斗与污秽中拉了出来洗涤干净，打散了满身的劳累去。
这样的休息在修罗道中确乎是很少的，小青甚至都记不得上一次这样好好的休整是什么时候了。那时候她时常要担心自己下次睁眼面对的会是什么险况， 可在这里，她却知道，自己只消一睁眼，便见得到自己心心念念惦记着的那个人。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快来帮我接一下。”小白围着围裙，从厨房里端来了一碗炖肉，油的光泽在灯光下更加夺目，倒确实是令人垂涎三尺。
可令小青迟迟移不开眼的，却并非盘中佳肴，而是那端着佳肴的人。
意识到自己正望着小白发愣，小青赶忙手忙脚乱得站起来，抢似的将盘子端过来，却一不小心踢翻了放在桌角的水壶。
“哎呀，小心！”小白眼下意识地把小青护到自己身后，一拧腰便把小青整个抱在怀里，拿自己的身体护着她。可自己的裤子却因此被热水溅了一片，疼得她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小白！傻不傻啊你。”小青忙扶正暖壶小心翼翼地挽起来她的裤脚，烫伤处红肿了一大片。小青也来不及掩饰，手中掐了个法诀凝出 一块冰晶敷在伤口处，森绿色光芒将小青的瞳孔映得更加妖艳。
小青瞧了一眼小白，死死咬着唇不吭声。她抬起手腕狠狠抹了一把眼角，低下头去在仔细观察伤口，过了许久才闷闷地说：“看到没，我是妖，你干嘛要给我挡。”
小白眨了眨眼，露出了些许狡黠的神气，像是什么精怪似的。她抬手在小青发间轻轻拍了两下，替她拢好散乱的碎发。似是安抚，又像是在表达爱意。小白声音又轻又软，道：“可是我就是觉得，我不能让你受伤呀。”
饭后，由于小白腿受伤了，小青一个人闷闷趴在浴池里面伸出长长的墨绿色指甲戳着粉红色泡泡。当一个人在放空自己的时候，总要做点什么才好，否则似乎就总多了那么几分寂寥的意味。这泡澡球还是小白给的，说是颜色很适合她。
既然都摆明身份了，小青就也不再做遮掩，下半身变回墨绿色的尾，尾巴尖稍稍露出水面，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浴缸壁上，掀起一片又一片水花。水花在内壁上绽开，碎成一滴滴水珠，又顺着浴缸壁滑下。她似乎乐此不疲。
只是泡着泡着，一颗小脑袋瓜就扯开浴室门探进头来，道“需要帮忙吗？”
分明是她自己问的话，可小姑娘的面皮似乎生来就薄一些。瞧着小青因为支起身来仔细听他的话而袒露的胸脯，小姑娘面颊上又烧红了，立在门口手里攥着衣角揉来捻去，眼神四处打飘可是就是不看小青。
“我……我怕你不会用浴缸……”小白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像是蚊子哼哼。她红着耳尖低下头去，可仍然时不时的瞟一眼小青，又像被灼伤一般立马缩回眼神。
小青笑出两个虎牙，却总带着一丝攻击性。湿哒哒的手臂从水中伸出来，带出来胸脯前面一片艳色。她伸出手来攥住小白的，同她十指相扣。残余的带着泡沫晶体的水珠顺着她的手臂往下滑，便也勾着小白的视线跟着直直滑下去，险些勾了小白魂去。
“我会用浴缸，但是我觉得你留在这里可能会更好。”小青说。
小白半被蛊惑半被胁迫似的坐在了浴缸外沿上，小青美其名曰担心自己就陪自己洗澡。等到小白清醒过来以后，说什么也晚了。她打心眼儿里也是愿意纵容小青的，虽然这种纵容似乎并不是对孩子的那份纵容。
小白不知道眼睛往哪里看，便只好捡起被撂在一旁的发带把玩。青绿的发带上面绑了两个铃铛，可是这铃铛却只有里面发声的那一块，外面形似宝塔的那一部分却好像被人为地拆除了。
“咦，你这个铃铛造型还挺别致的，是从哪买的吗？”小白拿着铃铛对着浴室里的光仔细瞧了几眼，但是除了上面几个划痕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了。
小青懒懒散散爬在一旁，半仰起头来用猩红竖瞳观察着小白。见她对铃铛感兴趣，小青尾巴随意甩了甩，把浴缸中的一片粉红色泡沫拍开。可怜的泡沫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无妄之灾，本来人家在那待的好好的，却要被掀翻过去。小青觉着有一点高兴了，才开口回答：“从车上拽的。”
“嗯？”小白抿嘴笑笑，像是见到一个可爱而任性的孩童，“那上边那一节呢，按常理来说不是都有个像佛塔一样的铜皮吗？”
“我不喜欢。”小青面无表情，蛇尾却烦躁得很，把另一头的水拍出好几朵花来。
小白柔和了眉眼，把袖口挽起来掬了一捧水替小青梳洗长发，将发尾打结的地方一一梳理好。她安抚一般地揉了揉小青的脖颈，冲小青眨了眨眼，道：“好巧，我也不喜欢。”
小青一僵，两只手扒着浴缸外沿猛地撑起一些来，凑近小白。她有些迟疑地问：“你是记起来了吗？你记起来多少了？”
“……抱歉，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只是有一种感觉而已。”小白垂下眸子，面上神情似乎有些为难，又好像是有许多歉意在里面。浴室里暧昧的灯光斜斜给她睫羽打上一层晦暗不明的光，似乎藏住了许多落寞。
“说什么呢？为什么要说抱歉？”小青湿哒哒的胳膊像是蛇形类动物一样缠上小白的腰，越箍越紧。小青胸口处的水渍打湿了小白单薄的睡衣，温热的触感从小白身上传来，教小青愈发不舍得放开。
“没关系，只要我记得，我们就永远都会在一起。生生世世。”小青说。
小白几乎觉得小青那种眼神是在索吻，很难会有什么人不会为小青动心吧，小白这样想着，手指却抚摸上了亲昵蹭过来的蛇尾。蛇尾鳞片坚硬细密，像是一把锐利的匕首。可在小白手中，这条尾巴却显得那样温顺听话，像是什么被驯服了的小动物。
“你会害怕吗？”小青头枕在小白搭腿上，拉过小白的手顺着她掌心的纹路摩挲，见她对自己尾巴好奇，便干脆缠绕而上，主动躺在她掌心里示好。
小白笑了起来，扶着浴缸外沿以免压到小青，俯身在她青绿色尾上轻轻吻了一下。温热触觉若蜻蜓点水一般滑过，却让小青不自觉地蜷了尾巴，似乎在回味刚刚那一瞬间的触感。
小白直起身来看着小青，她的眸子里尽是小青曾经那样熟悉的温柔。她说：“不，我觉得它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