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Virgin Breeze【注1】
       
        大家本来没感觉事情有多严重，只觉得雪莉有些大惊小怪，反应过度。直到事件发生的当天夜里，传来了被药物灼伤的小组长，抢救无效痛苦死亡的消息。据说看到那人死状的几个医护人员，后来都接受了心理治疗。
        听到消息后，波本马上给雪莉和苏格兰买了一堆保健品，天天监督他俩吃小药，日常的饮料也由白水改成了叶绿素汁。他本人和莱伊则以不相信保健品为由免去了此项折磨。雪莉觉得很烦，但看在苏格兰没表示反对的份上，也就没说什么。
        实验室被“停业整顿”一个月，除雪莉外，所有的工作人员都被拉到一个像康复中心一样的地方隔离观察，看看是否受到了药物泄露的伤害，顺便再做做团建，以消除此次事件造成的心理阴影。
        “科学家”小镇的街道上空无一人，根本无法维持正常的生活运转。因此，在事件发生后的第三天，休假中的雪莉和威士忌三人组暂时搬到了拉斯维加斯城内的度假酒店居住。莱伊和波本住的是豪华套房。雪莉和苏格兰则住在酒店另一端，两个相邻的房间里，共用的墙壁上有一道可以打开的门。
        苏格兰没让服务生把这道门上的锁打开，立刻收获了雪莉感激的目光。他觉得，雪莉虽然只有13岁，但毕竟是女孩子，保留一点隐私的权利还是应该给的。只是雪莉并不知道苏格兰的能力，整个酒店、甚至整个拉斯维加斯的监控摄像头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如果真想逃跑，可能还没到酒店大堂就被发现了。
        四个人的衣食住行全部由波本安排，波本也牢记了贝尔摩德“账单寄给我”的承诺，花起钱来大方至极，对组织的经费毫不吝惜，带着雪莉流连于拉斯维加斯各大商场，光在芙莎绘就逛了一整天。给雪莉从头到脚置办了好几身不说，还毫不犹豫地买下了几个贵得要死的限量款包包。给苏格兰买了皮带和领带夹、给莱伊买了羊毛围巾和手套——虽然一时半会儿用不上。在等雪莉试衣服的时间里，波本甚至自作主张，让店员在莱伊的黑色针织帽上贴了一个小银杏叶的商标。
        至于波本自己则什么也没买，他说，芙莎绘的标志太明显，他出去“谈事情”的时候不能让对方看到身上有任何logo，以免对方猜测自己的喜好。
        ***
        假期的真谛就是吃吃吃、玩玩玩、买买买，什么事开心就做什么，这是波本说的。雪莉从小生活在一座名为“古堡”的监狱里，周围不是唯唯诺诺的奴仆，就是教她各种知识的老师，偶尔挖挖泥巴都要被贝尔摩德亲自教训，现在能随意离开房间，按照自己的想法走到酒吧旁边的游泳池，都像是突破了人类极限般刺激，更别说每天无所事事地睡到自然醒，随心所欲地吃饭、逛街、购物了。
        真是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雪莉躺在遮阳伞下的沙滩椅上，喝着苏格兰帮她点的无酒精鸡尾酒“Virgin Breeze”，一边感叹着人生无常。苏格兰给自己点的是真正的“See Breeze”，两杯粉色的饮料看上去差不多，阳光透过晶莹剔透的冰块折射出炫目的光晕，玻璃杯在夏日的热浪中挂满了一颗颗晶莹的水珠。
        雪莉突然很想知道，大人的饮料是什么滋味。她看了一眼小方桌对面的苏格兰，他头枕着双手，好像正在闭目养神。好机会，雪莉慢慢伸出手，越过自己的饮料，伸向看起来完全相同的另一杯…
        “不可以呦，雪莉，”就在雪莉的手指即将碰到“海风”凝成的水珠时，苏格兰轻声说，“日本的话，20岁才能喝酒，美国得21岁。”
        “可我是英国籍，”雪莉只是停止了动作，但并没有把手收回来，“英国的法律规定6岁以下儿童禁止饮酒，我已经13了。”
        “那也不行，”苏格兰稍微加重了语气。
        “就尝一下嘛，我长这么大都没喝过酒，好不好嘛，苏格兰哥哥～”雪莉使出全身的力气扭动身体，撅嘴、晃头、抛媚眼，语气别扭到自己都受不了，“你就答应了吧，苏格兰哥哥～”
        “好吧好吧，就一小口，下不为例，”面对画风突变的雪莉，苏格兰感觉确实有点招架不住，“还有，以后要撒娇去跟波本学，别看莱伊那些错误示范…”
        雪莉看着手里的海风，隐隐约约闻到一点刺激的气味儿，她把杯子贴上嘴唇，有些忐忑地让杯子逐渐倾斜，粉色液体离嘴唇越来越近…
        不过，作为一个资深科学家，怎么能浅尝辄止呢，而且，苏格兰哥哥应该不会因为她多喝他几口饮料就生气吧，想到这里，雪莉手腕用力一扬，狠狠地喝下了一大口。
        好冰！舌头上首先感觉到的是果汁的酸涩，然后是一股怪怪的、辣辣的味道，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一阵滚烫，雪莉感觉半边脑袋开始发疼，大概是喝得太急，引起了冷饮性头痛。杯子被歪歪扭扭地放回到桌上，雪莉重新躺下来，没一会儿就感觉整个世界都在眼前旋转起来。
        “喂，雪莉！”苏格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杯都让你喝光了！你这孩子…我要生气了啊！”
        苏格兰哥哥别生气，我下次再也不敢了…雪莉想说话，可是舌头像打结了一般只发出一阵呜咽。天旋地转——她又被苏格兰像抱小动物那样扛了起来。
        “波本要知道这事，非杀了我不可。”苏格兰自言自语着，一脸黑线地扛着喝醉酒的小孩往房间走去。
        ***
        在拉斯维加斯的威尼斯人酒店里，有一个人造的假威尼斯。蓝天白云、小桥流水、雕梁画栋都是对真正威尼斯的模仿，模拟的运河上也行走着标志性的贡多拉，甚至在建筑群中，还有一个小型的圣马可广场。虽然和真正的威尼斯没法比，但对于没去过威尼斯的人来说，也算是一个小小的剧透。
        人造的运河上，不时有船夫撑着造型独特的贡多拉缓缓而过。装饰华丽、尖细上翘的船头轻巧地划开水面，身材高大，穿着蓝色条纹上衣的船夫熟练地摆动船桨，同时双脚稳稳地踏在狭窄的船身两侧，摆出帅气的造型。船夫时不时挺起胸膛，摆开架势，唱出一串串悠扬的船哥。浑厚的男中音飘荡在虚假的蓝天白云和伪造的拜占庭式建筑当中，倒真像是在威尼斯了。
        在雪莉好奇而渴望的眼神中，苏格兰提议大家一起坐一次贡多拉。雪莉立刻跳起来举双手赞成，波本不置可否，莱伊则当场表示，坚决不坐这种“小玩具”。波本马上过去安抚莱伊，有一瞬间，雪莉甚至怀疑莱伊是不是波本的亲生儿子。
        波本帮他们买好了票，拉着莱伊的手，冲苏格兰抱歉地笑笑，“有你陪雪莉就够了，我们还是在岸上保护比较好。”
        船歌飘荡在人工制造的蓝天白云之下，波本目送小船缓缓漂远。
        虽然只是酒店内部虚假的贡多拉表演，但也吸引了不少游客围观拍照。船夫昂首挺胸接受着众人的注目礼，坐在贡多拉上的雪莉则觉得非常不好意思。安全起见，雪莉脸上带着大黑超，旁边坐着的苏格兰又第一时间帮他拉紧了兜帽，裹成这样，即使是明星，粉丝估计也认不出来了。苏格兰戴着从波本衣帽间拿来的黑框眼镜，斯斯文文，像个带妹妹出国旅行的企业小职员——谁也想不到，他竟是个用手机随便弄弄就能黑掉整个大厦安保系统的超级黑客。
        说到安保系统，曾经当过保安队长的莱伊，拿出亲自设计的软件挑战过苏格兰，结果被黑到体无完肤。此后，莱伊再也不在苏格兰面前摆弄电脑了，只专心保养他的各种宝贝狙击枪，还好在枪法上，他暂时是无敌的。
        “苏格兰哥哥去过威尼斯吗？”雪莉小声问。
        “没有呢。”苏格兰再次检查对雪莉的包裹是否足够严实，“毕业旅行的时候去过一次土耳其，算是离威尼斯不远。”
        “哇，好厉害。土耳其很好玩吧？苏格兰哥哥是一个人去的吗？”一说到旅行，雪莉满脸放光，露出小孩子天真的好奇心。
        “很好玩，他们那边很少看到亚洲面孔，走到哪都有人围观。还有人专门组团骗日本人呢，当地人一说——这个价格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就是要出高价骗你了…”
        “这么危险啊？”从没旅行过的雪莉瞪大了双眼，“那你被骗了吗？”
        “有个地方叫卡帕多西亚，在山谷里，有很多造型奇特的石头，所以又叫石头城，”景光看着雪莉崇拜的眼神，忍不住先卖了个关子，“我是从伊斯坦布尔坐大巴过去的，到了一个车站之后，司机突然叫亚洲面孔的乘客全部下车，说是摆渡车会来接我们到住的地方。上了摆渡车以后，我们所有人就被带到了一座豪华旅馆的前台，要求必须住在这里。”
        “他们就是骗子吗？”雪莉惊恐地问。
        “算是吧，那些人把房间开出了很离谱的价格，还找了几个大汉挡在门口，很凶的样子。我们的行李也被司机扣下了。跟我同车的几个人都是已经退休，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他们胆子很小，眼看跑也跑不了，就准备掏钱认栽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雪莉安慰式地拍拍苏格兰。
        “还没完呢，”苏格兰笑笑，赶紧揭出谜底，“还好我比较机灵，在网上找到了折扣券，最后我们全都以优惠价入住了，算是皆大欢喜吧。”
        回忆起当时的胜利，苏格兰依然觉得很开心，什么折扣券啊，不过是他用手机临时弄出来的小程序而已。当年，他因为没和降古一起考过全国的公务员考试而有些自暴自弃，才选了这么个日本人很少去的国家做毕业旅行。没想到真的会在那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遇到麻烦，更没想到自己竟然能这么顺利就化解了危机，顺便还帮到了同胞。
        小小的胜利让景光的心情好多了，自信也回来了，虽然没考上国家公务员，但警校的考试他还是顺利通过了的。不就是没能和降古一起去做公安嘛，当普通的警察也不错啊。而且从现在的结果看，很多事情真的是殊途同归。
        “哇，好刺激啊！苏格兰哥哥真厉害！”雪莉一脸向往，“还有什么有趣的事？再给我讲一点嘛。”
        “那就讲讲我印象最深刻的景点吧。”景光陷入了回忆，“在伊斯坦布尔的市中心，地下有一个古罗马时期建造的蓄水池，当地人都叫它地下水宫。地下水宫的入口非常小，进去以后，里面很大，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底。地上都是水，游客得在浮桥上参观。水中密密麻麻的立着好多柱子，柱子上还有各种各样奇怪的浮雕，有的能看出来是人像，有的则根本不知道雕的是什么东西。地下水宫的顶棚上没有照明，全靠浮桥两侧的一排小灯。灯从下面打在柱子和浮雕上，再加上水面上的反光，影影绰绰总让人觉得暗处有什么东西在动。从浮桥往下看，水里有好多鱼，又大又肥，如果有人掉进去，说不定马上会被大鱼咬住，吃得一干二净…”
        “啊，不要再说了，好恐怖…”雪莉吓得一下抱住了苏格兰的胳膊，“苏格兰哥哥去那种地方不会害怕吗？”
        “哈哈，在里面的时候是有点害怕啦，”苏格兰赶紧摸摸雪莉的头，“不过食人鱼是骗你的，鱼是门口餐厅老板养在里面的，那家餐厅的特色就是土耳其烤鱼。”
        “骗子！讨厌！不理你了！”雪莉皱起眉头假装生气，“你们这些大人都是一路货色。”
        “对不起啦，雪莉，”苏格兰赶紧努力道歉，“其实我也很少去旅行，这是我唯一一次独自出国旅行。大学毕业以后就一直在忙工作…”
        “是哈，差点忘了，你现在其实是在工作，所以现在也不能算是旅行。”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雷点，雪莉突然不开心了。
        “别这样说嘛，这可是我入职以来做过的最开心的工作了，”苏格兰被雪莉的心情转换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小孩子的脸变得也太快了，“等以后雪莉出去旅行，遇到什么有趣的事也可以讲给我听啊。就算不能直接讲给我，你不是还有我的line嘛。”
        “哦，”被冷却的情绪没那么容易升上去，雪莉也对自己的焦躁感到有点莫名其妙，“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去旅行呢，按照现在的状态，估计十年内都没戏。”
        “小孩子不要想那么远，你现在不是还在休假嘛，有想去的地方就跟波本说，他会安排的。”这小孩有时候真不像个小孩，苏格兰默默叹了口气，“天才少女”这种头衔一点也不光鲜亮丽，倒是把个13岁的孩子弄得老气横秋的。
        “嗯，我会认真想想的。话说，波本和莱伊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他们这样，组织里都没有人管吗？”雪莉指指前面，贡多拉转了一圈，马上就要回到起点了，站在模拟的叹息桥下面等他俩的波本和莱伊正在大庭广众之下接吻。
        “可能没人敢管吧，”苏格兰笑笑，“毕竟打人打不过波本，打枪打不过莱伊，这两个人可是连琴酒和贝尔摩德都敢跟正面刚的组织精英…”
        “组织精英？这形象跟你说得也差太多了吧，”雪莉又看了一眼那两个人，还在亲呢，“我看他们就是两个整天黏黏糊糊的大叔。”
        “哈哈哈哈，大叔…这话千万别让波本知道，小心他给你的晚餐加料哦。”苏格兰笑到整个贡多拉都跟着颤抖起来，船夫白了他一眼，他赶紧吐吐舌头表示抱歉。
       
        直到苏格兰带着雪莉上了岸，在两人身旁发出了极不自然的干咳声之后，莱伊才放恋恋不舍地把嘴唇从波本嘴上挪开，苏格兰用衣袖挡住雪莉的视线，皱着眉头说，“你们两个也注意点场合，不要在未成年面前弄这些18禁。”
        “这儿可是叹息桥啊，在桥下亲吻恋人，爱情就能永恒，这传说你没听过吗？”莱伊指指身后那座建筑。
        “听倒是听过，只是没想到你会这么说，”苏格兰看了波本一眼。
        “我说莱伊，首先，这儿不是威尼斯，叹息桥也只是假的叹息桥，”波本一看见苏格兰，马上就倒戈了，脸上的绯红还没退，就开始吐槽起刚才跟他亲密交换体液的人，“其次，你说的那个传说，得是坐船从桥下经过的时候接吻才有用，不是看到就算的。”
        “我随口胡说的，没想到波本你还信这些啊。”莱伊竟然怼回来了。
        “莱伊，我看你是皮痒了，咱俩今天必须决一胜负…”波本温柔人妻做腻了，偶尔也会露出玩世不恭的一面，两人开始小范围地比划起来。
        这两个人真的是组织的精英杀手吗，明明就是两个恋爱脑的大叔，雪莉翻着死鱼眼，冷静旁观波本和莱伊明撕暗秀的修罗场。苏格兰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递过来一支她喜欢的巧克力蛋卷冰淇淋。
        “小孩子就该开心点，别总想些有的没的，”苏格兰舔着自己的双色冰淇淋，撩人的丹凤眼一眯，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看样子他俩还得打一会儿，边吃边等吧。”
        又甜又冰的巧克力冰淇淋在舌尖慢慢融化，可可的苦涩被奶油的香甜牢牢裹住，美味到不可思议。放假的日子可真美好啊，要是永远都能过这样的日子就好了，雪莉想。
       
        【注1】纯真清风，用葡萄柚汁和蔓越莓汁调制的无酒精鸡尾酒，粉红色，味道偏酸。在纯真清风中加入伏特加，就成了海风。海风的酒精含量较少，适合酒量较低的人饮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