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903719
作者 : 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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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偶像梦幻祭 明星昴流 , 衣更真绪
标签 昴绪
状态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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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2023-1-10 04:01
- 导读
- 明星昴流这个人身上是有一点神性的,他的神总是在创造,总是在燃烧,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奔跑不止,追求不止,好像根本不需要停下来思考,也根本不屑于浪费时间去悲悯。和他在一起时,我经常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平凡。
我没想过会在这里碰到衣更君。
毫不夸张地说,我那时真的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因为看到他的背影时,认出那个标志性的用发卡把刘海扎在头顶的发型的瞬间,我几乎觉得自己在一瞬间穿越回了高中时代。拥挤的居酒屋中喧闹嘈杂的一切都在视野边缘光速退去,只剩下那个仿佛脱离时空而来的身影。
在这种震惊中,我近乎不过大脑地脱口而出:“衣更君?”
一只手放在柜台上,穿着一身清爽的衬衫加牛仔裤的他听见了我的呼唤,停下了与柜台后老板娘的谈话,转过身来惊讶地看着我:“真?”
在外地碰到意料之外的旧识,短暂的欣喜过后其实感觉有点尴尬。特别是我与衣更君原本并称不上有多么亲密,只是关系普通的高中同学,并且距离最后一次在同学聚会上见面也已经过去三年。方才不经思考就叫了他的名字,我其实有些后悔。说实话,我并不是那么擅长和人打交道,一般来说为了让自己避免尴尬的社交场景,我并不会主动与不是特别熟的人做多余的交流。有时冰鹰君责怪我交际时表现得过于腼腆软弱,让他看了为我着急,我也只能乖乖接受,虽然我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像冰鹰君那样充满自信,不如说我其实觉得他有时会显得有点不自知的咄咄逼人,自己并不是很想变得像他那样。
不过衣更君从以前开始就一直是社交方面的高手,从来不会让和他谈话的人感觉难受。而且刚刚他回应我时,也是和以前做同学时一样叫我“真”,而不是生疏地喊我的姓,这让我稍稍放下心来。
他问我:“你要喝酒吗?”
我说:“不了,就是因为不想喝酒才出来的……”
他点点头,拍拍我的肩膀说:“那我去拿两杯茶,你找个包间坐一下吧。”
很快,他端着两杯老板娘送的乌龙茶过来,放了一杯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自己拿着另一杯,在我对面的坐垫上坐下了。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呢。”他捧着乌龙茶说,“你来这里做什么?”
“公司团建。”我苦笑了一声,向他示意了一下居酒屋里侧即使关着拉门也能隐隐听出里面到底有多吵闹的几个大包间,“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也只是换个地方找店子喝酒打牌啦……我有点受不了,想着出来透透风,没想到就碰到衣更君了。”
“这样啊。”衣更君露出了然的表情,喝了一口乌龙茶。
我原本以为他会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也向我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好像没有什么要说的意思。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茶杯在外套内侧的口袋里翻找起来。
找到了,装名片的铝盒。
“这是我现在的名片。”我抽出一张递过去。明明是出来休假的,却还随身带着名片,上班工作的这几年对我的改变也是很巨大的啊,有时我会突然这么伤感地想。
衣更君看着我递出去的名片,露出有些为难的表情。啊,也是,他现在的打扮看上去就像傍晚出来散个步,应该没有随身带名片吧,衣更君这样精于社交的人,或许对双方交换名片的礼仪非常在意也说不定。于是我赶紧将名片放在桌上朝他那边滑过去,说:“衣更君没带也没关系,总之你就先收下我的吧。”
“抱歉啊。”他从桌上拿走了我的名片放进口袋,“不过我也不是没带……我现在根本没有名片。自我介绍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呢……真是伤脑筋。”
“咦?”
“我离职了。”他平淡地说。
这对我来说倒是一件非常震惊的事,毕竟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什么棘手的事都能处理好,也不怕麻烦,还愿意主动费心照顾人。在高中时代,这种性格就让他成为班级甚至年级里的中心人物,老师喜欢他,同学们也信赖他,想必未来在职场上也能混得如鱼得水。我听说他大学还没毕业时就已经获得了好几家公司的实习机会,毕业之后也顺利进入其中一家挺有名的公司就职,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人生。上一次同学聚会还是在大学期间举办的,那时的衣更君,虽然能从眉眼间看出一点步入社会后的疲惫,但依旧还是人群中无可置疑的焦点之一。我在同学中的存在感并不高,同学会这种事,对我来说除了与少数几个玩得好的朋友见面叙旧外,只是一个乏味无聊的社交场合,所以我并没有和他有过特别多的交流。可是当我一个人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地吃着自助餐,想着要不要拿包里的掌机出来玩或者干脆吃饱了就赶紧回家睡觉时,看见与其他同学谈天说地的衣更君的身影,也会忍不住想:或许同学会这种东西,就是为了他这种人准备的吧。
那时看见的他,早就不用发卡把刘海撩起来了,而是将刘海梳到一边,手腕上备一个随时能把碍事的头发扎在脑后的橡皮筋。“这样看上去会成熟点吧?”我记得他那时是这么对问他的人说的,“以前的那个发型被大学里前辈说‘简直跟个小孩子一样,不像大学生’,刚上大学还没多久呢,不好惹前辈生气啊。”
也是,从高中毕业之后,人总是要有点变化的,所以那个露出额头的衣更君就像是被遗落在床底纸箱里的过时游戏卡带一般,随着我的高中生活的逝去一起消失了。
因此,方才在居酒屋的前台看见如少年时代一般打扮的他,才会让我有种“穿越回高中”的错觉。但从这样的衣更君口中平静地说出“我离职了”这件事,更是让我一阵恍惚。
为什么?纵然有多种可能,我也十分难以置信。毕竟在日本,终身聘用制还是主流,从大学毕业后入职到退休,在一家公司干到老是常态,如果离职,就意味着此前在职业道路上的积累全部前功尽弃,下家也非常难找——因为通常离职会被认为是对上家不忠的体现。
可能也没那么糟,没准是受人邀请另有去处,或者是搬家了,还是准备出国?再或者是想自起炉灶,做生意干个体户什么的呢?但这就是我的猜想了,衣更君没有主动向我解释,只是又像没事人一样轻松地喝起茶来,徒留我一个人有种撞破了他人伤疤的愧疚感。
就在这时,我们这个隔间虚掩着的纸拉门被哗的一下拉开。
“啊,阿木,你在这里!”
躲在这里干什么呢~?带我一个吧,他们那边好无聊哦——一边这么说着,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挤进来,差点没把我手中捧着的茶杯撞翻。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杯子给他挪地方。不论和这个人相处了多长时间,都还是会经常被他的一些行动吓到,不过现在我多少有些习惯了,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无奈。
对面的衣更君也显然被惊到了,但他表现得还算镇定,马上起来配合我挪动桌板,又从角落里拿出备用的坐垫,给刚进来的人铺好位置。他还是那么会照顾人,而刚进来的人说着“谢谢啦”一边毫不客气地坐下了,一点也不顾忌有陌生人在场的样子,一双眼睛灵动而明亮,毫不避讳地打量着衣更君。
“我去再拿一杯茶。”衣更君站起来。我刚想说我去吧,再不然就驱动身边这个大型犬一般的人自己去拿,可是他却先一步开口,欢快地说:“那我要带冰块的大麦茶!”
真的毫不客气啊。虽然有时我会很羡慕这种直来直去、什么都敢说的性格,但是现在也显得有些太不礼貌了。衣更君应了一声“我知道了”就消失在拉门外,我根本没来得及拦住他。
唉,算了。我脱力一般坐回自己的坐垫上,推了推身边的人,催促他摆好坐姿。
“阿木突然就从酒席上消失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被谁拐走了呢,担心死了。”
“明星君哪有在担心我,你明明只是自己无聊跑出来了吧。”
“嗯哼。”他笑了一下,对我的吐槽不置可否,“那,那个人是谁?”
“高中同学,在这里偶然碰到的。”我叹了口气,对于明星君和衣更君初次见面就如此不客气地使唤对方这一点我已经不想指出了,不如说,在刚和他共事的那段时间里,我学到的第一件关于明星君的事就是,要想改变明星昴流这个人,绝对不是我能做到的。
“等他回来,我再给你们介绍吧。”
衣更君回来得很快,不仅为明星君带来了加冰块的大麦茶,还带了一壶乌龙茶给我们两人续杯,我再一次感受到,这个人做事真的滴水不漏。等他再次在我对面坐下后,我向他介绍道:“这是明星昴流,我的同僚,现在和我在同一个部门里工作。”
“哦,是真的同事啊。确实你刚刚说你们是公司团建来这里来着……我是衣更真绪,真的高中同学,请多关照。”
“请多关照!”明星君刚喝完一大口大麦茶,惬意地长叹一声。一般来说这时应该交换名片,但是衣更君没有名片,明星君也没有拿出名片的意思——我怀疑他根本没有带名片,他就是那种一旦被人问起就会一脸理所当然说着“出来放假要带什么名片啊”的那种人。
“你的发型很有趣啊。”他又开始用那种明亮的眼神直截了当地打量对方,“是不是在模仿那个,那个‘只要扎起刘海,我就能看清前路’——你也喜欢看漫画呀?[*]”
衣更君笑着说:“漫画的话,也算是喜欢看。但是发型跟那个没关系啦,只是以前的习惯而已。”
“也是。”明星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王子’的话,是小北来着。”
这有点太自说自话了,完全不管衣更君能不能听懂。收到衣更君投向我疑惑的视线,我连忙解释道:“他说的是我们的另一位同事冰鹰北斗君,我们三人现在是一个部门的,不过他这次回老家看望长辈了,就没有和我们一起来团建。”
明星君也赞同我道:“小北非常重视回家看姥姥这件事呢。”
“看来你们关系很好啊。”衣更君说,“一般只有好朋友之间会用绰号相称吧。”
好朋友吗?我确实把明星君和冰鹰君视作了自己的朋友,但其实我不能肯定他们二人心中是否也同样定义我。仅仅是对于明星君而言,给别人起外号只是他的一个习惯,并不是什么关系亲密的证明,不论前辈、同期还是晚辈,他几乎给整个公司里一大半的人都起了外号。
“嗯……”明星君思索了一下,突然露出电视猜谜节目中抢答成功一样的表情,大声说:“那就叫你阿绪好了!”
“诶?”衣更君睁大了眼睛,差点被一口茶呛到。
“等等,这个名字是在叫我吗?”
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吧?真的要这么叫我吗?看见衣更君的表情,我几乎能想象出他心中冒出的疑问。不过我也没办法,明星君就是这样的人。
果不其然,他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解释:“因为是衣更真绪,所以就叫阿绪了嘛。”
衣更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看着悠然自得喝着他拿来的麦茶的明星君,罕见地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我想,即使是他,第一次和明星君相处也会觉得棘手吧。
虽然说起来,我算是明星君与冰鹰君的同期,但因为我当初毕业后的第一年找工作进展并不顺利,又因为一些其他事情束住了手脚,于是比他们二人晚一年才加入公司。刚进公司时,前辈问过我被分配到的部门后,有些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游木,即使在那里待不下去,也不要勉强自己,跟人事部的说一声,我们再看看给你换个部门就好。”
随后他又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要是没有冰鹰,估计那地方早就只剩下明星一个人了。”
短短两句话莫名营造出了一种有些恐怖的氛围,让我不由得多想。在我的设想中,“明星”是一个超恐怖的办公室魔王,对同僚吹毛求疵,极尽严苛,性格糟糕,搞得别人闻风丧胆,都不愿意与他共事,纷纷退出部门,而“冰鹰”是帮他维系住部门的人,要是没有他唱唱红脸,大家早就投诉的投诉,跑路的跑路。这么说来,我应该先和那位“冰鹰”打好关系才是,多少也要尽自己所能把这个部门搞好,毕竟我也不想刚参加工作就留下什么不好的回忆。
但事实证明,现实和我的想象有着相当大的差距。虽然那确实是两个怪人,但明星君并不是什么恐怖的办公室魔王,甚至可以说是如太阳一般温暖耀眼的热情的人,冰鹰君也不是什么帮忙维系人际关系的角色,更多时候我比明星君还要担心他,担心他是否会因为说话过于耿直触怒前辈和领导,搞坏和其他部门的关系。可他们两个无论怎么说,都确确实实是心地善良的好人。
话虽如此,我也很快认识到,要和这两个人相处,需要承受的压力实在是非比寻常。现在回想起来,前辈自言自语说的那句话,大概真正的意思是指“有冰鹰在的话,至少那地方能留下他和明星两个人”。冰鹰君和明星君,在能力上都是毫无疑问的超强,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一旦工作起来,马上就会形成一种近乎于“天才结界”一般的东西,而他们互相之间,则是用着“天才波长”在一个我们听不见的频段交流,不仅是默契配合,还隐隐在与对方竞争。几乎所有人都被这种“天才领域”排除在外,无法跟上他们的步伐。偏偏他们两个人都还完全没有停下来等待的意思,且不论拜托他们之中的哪一个人,他们都只会回以不耐烦与困惑的表情。这种困惑用语言解释一下大概就是“为什么要向我们提建议?跟不上我们不是你们的问题吗?”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困惑不解,他人也是货真价实的感到不爽。再加上他们两人……怎么说呢?有时会显得有些没常识,也就是俗话说的“不会看空气”,特别是明星君,有时会无意识地说出一些很伤人的话,但他自己却毫无自觉,更让人觉得他是在把所有人当成不如他的傻子一样看待,可他的能力与成就又让人对他的这种任性毫无办法。不知不觉,也就没有人愿意和他们一起共事了。我的话,虽然完成工作已经颇为费力,但我拿到的工作我还挺喜欢,充满了一种他们那些天才派特有的创造性,全力去做也颇有乐趣。再加上我确实认为他们是十分优秀的人,跟这种优秀相比,其他的问题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要紧的问题了。与其满心想着如何逃离这种氛围,不如先专心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呢?这么想着,回过神来我已经在这个部门工作两个月了。
那天快到下午的时候,冰鹰君猛地推门进来,说安排给了我们一个大项目,需要尽快完成。尽快是多快呢?我也不知道,但是看着他们两个的表情,我想在正式做完之前大概不可能下班了。很快,分配给我的部分就交到了我的手上,这确实是个非常具有挑战性的项目,但只是看着传到我电脑上的文件,我就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兴奋——经过这两个月来的打磨,我已经可以敏锐地从文件的字里行间嗅到那种属于天才们的奇思妙想的甜味。这次说不定真的能做出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呢!只是这样想着,就充满了动力。
剩下的事,我记忆不太清楚了。我专心起来很容易忽略周遭,但这份专注力也可以说是我的优点。等我终于完成交给我的工作,爽快地在自己的座位上伸了个懒腰时,我惊觉外面已经一片黑暗,而整个办公区只有几个座位还亮着灯。
“给。”
有人从我身后递过来一杯温咖啡,是明星君。
我有些愣愣地接过,还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下班了吗?现在几点了?
明星君突然笑了:“小北说要去休息室的沙发上睡一会,他在茶水间放了给你准备的便利店便当。做的不错唷,阿木。”
那时我看到电脑右下角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一点半。那是我第一次在公司熬夜,接近七个小时不吃不喝对着电脑工作,但却荒唐地感受到了快乐。大概是从那一天起,我才正式被那两个人认可并接纳,从此之后,虽然还是有不少人来了又走,我们这个部门在整个公司的风评也依旧很差,我却再也没有离开的想法了。
“所以阿绪是为什么来这里啊?莫非是一个人来这里喝酒的?”明星君又叫了一盘盐水毛豆,大有打算在这里长谈下去的趋势。他也没有停下对衣更君的盘问,我一直问不出口的问题就这样被他轻松抛出。
“不是,我来帮客户取落在这里的东西,顺便散散步吧。”
“客户?”明星君一边剥着毛豆一边问,“可是你不是说你离职了吗?现在应该没有工作吧,这又是哪里来的客户呢?”
这样问是不是有点太戳人痛处了!我有点欲哭无泪,但一想到那是明星君,只得打消制止他的念头,闷头在旁边喝起茶来。
“是我打工的民宿里住的客人啦。总之,离职之后,抱着‘干脆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去远方旅行吧,听说有个风景不错的海边小城,去那里看看,风景好的话就留下来如何’的想法来到了这里。刚好看到有民宿在招临时工,包吃住还比较自由,就留在那里干活了。”
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不过这样看来,离职确实是因为工作上的不顺利导致的,才会让衣更君想外出散心。
来这里主要是想缓和一下心情,可是一个人旅行的话,无事可做反而让我更加焦虑,果然还是找个事情做做比较好,工资什么的倒是无所谓——衣更君这么说着,一边歪着头,把下巴搁在支起的手背上。天哪,他这样看起来真的像个高中生,原来衣更君的长相这么显幼的吗?我又开始产生那种穿越回高中的幻视。
“阿绪原先的那家公司,可以说是业内的龙头企业之一呢。为什么要离职?总不会是因为薪资待遇吧?”
这么明显会踩雷的问题也能脱口而出,真不愧是明星君,我简直要感到佩服了。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希望他不要给衣更君留下糟糕的印象,于是笨拙地试图打圆场:“你这样问问题别人会为难的啦,明星君。”
“诶——会吗?”他好像才意识到这点一样,看向衣更君的那种探究的眼神没有丝毫衰减。
被明星君的这种眼神看着很容易感到无所适从,我能体会那种感觉。衣更君苦笑了一下移开视线,低声说道:“嗯……原因挺复杂的,但大概还是我自己出了问题吧。”
果然是雷区啊。我在桌子下面不留痕迹地拽了下明星君的衣服,希望他能看看气氛,别再追问这种问题了,可是他却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我对他的提醒,直截了当地问道:“是因为觉得不甘心吗?”
“不甘心?”衣更君愣住了,“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呢……直觉?”明星君半闭上眼睛,手指在空中轻点着,好像什么故作高深的老学究一样,“如果真的只是阿绪的问题,那你应该是被辞退才对。既然你是自己主动离职的,可能你才是被激怒的那一方也说不定?喔喔,这样也不错啊,‘是我辞退了公司,而不是公司辞退了我!’听上去很有热血漫画男主的感觉吧!”
衣更君垂下眉尾笑了笑,那笑容中有一点苦涩:“哈哈,那你可真是太看得起我了。”
谈话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气氛莫名变得有些沉重。我正想着要怎么办才能转移话题,衣更君先一步若无其事地聊起了这边的特产什么的。中途有好一会儿,明星君都若有所思一般,接话并不积极,当衣更君又一次说要去为大家添茶的时候,我听见明星君低声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什么呀,撩起了刘海却还是无法看清前路吗?”
这是在说衣更君吗?我不知道,也没有追问。不过我想,哪怕是衣更君这样灵巧的人,也有在人生的某一阶段感到迷茫的权利吧。
结果到头来,衣更君究竟在原先的公司遭遇了什么,我们还是没能打听到。不过我也没有深入了解的兴趣,毕竟成年人的世界里的事哪有那么容易说清呢?虽然还是忍不住去想,连衣更君也无法招架的困难到底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但看见他现在还能和我们一起在这个海边小城的居酒屋包间里谈笑喝茶,就觉得那也无所谓了。再问下去也不礼貌,既然衣更君是来远行疗伤的,我们也不能这样不留情面地揭他的伤疤。
又聊了一会儿之后,我们就打算分别了。在居酒屋门口,我问衣更君接下来还有什么要做的事吗?陪我们聊天应该没有太耽误他的时间吧?他看了看天色,说没事。
“给客户把落下的东西送回去之后,我还要去趟城南的渔获市场买一下明天民宿里要用的食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事了,跟你们聊天很开心。”
“那就好。”我正打算跟他告别,然后带着明星君回去找那些可能还在居酒屋包间里大喝大谈的公司同事们,明星君却突然向衣更君扑过去,又吓了我一跳。
“渔获市场?”他猛地握住衣更君的手,把他拉得差点摔倒,“我也想去!我还没去过渔获市场呢,带我去看看好不好?”
喂喂,这样就太给人家添麻烦了。我无可奈何地说着,试图把明星君拉回来,可是他仍旧抓着衣更君的手不放,反而回头有些幽怨地看着我。
“别这样嘛阿木……跟那些人一起喝酒实在是太无聊了,就不要拉我回去了吧?再说了,阿绪也没拒绝嘛!”
我迟疑了。我也知道,明星君和公司那些人关系处得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些人会因为看不惯他而对他处处针对。再加上今天冰鹰君也不在,虽然是团建休假,但明星君今天一天的情绪都不太高,我明白他现在大概是真的不想回去和那群同事待在一起了。可是……
我向衣更君投向询问的眼神,他很快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说:“你想跟着去就去吧,这个小城本来也没多大,骑单车往返的话很快就能回来了,如果不认识路的话,等我们买完东西,我送你回下榻的酒店也没问题。”
既然衣更君都这么说了,我也就答应了下来。
“要早点回来哦。”我跟他们二人挥手作别,看着他们在不远处路灯投下的灯光下向我挥手,然后以一种悠闲的姿态慢慢走远了。
结果,一直到晚上很晚很晚,直到在居酒屋里举行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酒席也终于散场,大家互相搀扶着那些喝得烂醉的人走走停停终于回到酒店,我都已经洗完澡躺到床上了,时间也渐渐逼近零点,被安排和我住一个双人间的明星君还是没有回来。
怎么回事?我不安起来。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这里人生地不熟的,虽然白天见到的景色恬静秀美,但到了晚上就是另一回事了。半小时前我给明星君打了电话,可是没有人接,当我想打衣更君的电话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并不知道他的手机号码。普通高中同学的交情也就这样了,他今天也没能给我他的名片。甚至我觉得,如果不是今天偶然在这里碰见,或许我们连再见面的机会都不会再有。人和人之间的联系就是这样逐渐消失的吧,可是现在我却无法放着失联的他们两人不管。
正当我焦急到想着要不要半夜跑去报警的时候,明星君打来了电话。
“喂?阿木?”
听到那边熟悉的声音时,我长舒一口气,但即使稍稍放下心,还是忍不住着急地问道:“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回来?没出什么事吧?还有,怎么之前不接我的电话?”
“刚刚一直在骑车,没听到铃声,对不起啦。”明星君在电话那头语气轻快地说道,“不过今天我们可能回不去了,就在外面住一晚了。”
“什么?”我不由得提高了声音,怎么都没想到他居然不打算回酒店了,“可是明天早上公司就派车来接我们回去了!”
“我会在那之前赶回来的。”他这么轻松地说道,好像这根本就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我对这样的明星君简直束手无策,只得长叹一声,说:“你还和衣更君在一起吗?让我跟他说两句吧。”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一阵窸窣的交接声后,衣更君疲惫的声音传来:“喂,真?是我。”
有些事情,和明星君相比,还是问衣更君比较快:“怎么回事啊!你们到底去哪里了?”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衣更君声音里的无奈和我简直如出一辙,“本来我们就和说好的一样,骑车去城南的渔获市场买食材,但是到了那里之后,他却不肯停下来。‘你难道不想看看防波堤的尽头是什么样的吗?’他一边这么说,一边加速向前骑去。我又不能看着他一个人就这么接着往前骑,自己丢下他停下去买东西。天都黑了,要是迷路了怎么办?就只能一直跟着他。就算路上问他说‘差不多可以了,我们返程吧?’也会被回答‘不行啊,还没有到尽头呢!’真是让人没办法。结果没想到防波堤这么长,他也就一直骑了这么远,骑了一个多小时,我都快跟不上了。现在这个点外面路灯都熄灭了,再骑回去很危险,所以只能在这边将就一晚,明早我们再回去。”
我简直哑口无言,但不得不说,这确实像是明星君能干得出的事。现在我的心中除了震惊与无奈,就只有对把衣更君拖下水的愧疚。
“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了……”
“没关系,我跟相熟的肉菜店老板打了电话,已经让他们把食材送去民宿了,钱我明天再去付,也不耽误什么事。”衣更君微微喘息着说,随后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久违地骑了这么远的一趟车,其实感觉还挺痛快的。”
“那你们现在在哪里?”
衣更君苦笑一声:“防波堤的尽头啊。”
我也只能回以苦笑,明星君啊明星君。
“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这边已经离城区很远了,什么店铺、旅社、民宿之类的都没有,太荒凉了……我们今晚只能就在堤上的岗亭里跟守堤的大叔将就着挤一下,那边有给巡逻水警准备的毯子和行军床。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天哪。”我担忧地扒了一下头发,“那肯定很辛苦。”
“也还好吧。”衣更君在电话那头说,“辛不辛苦的倒无所谓,我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衣更君说的不可思议指的是什么呢?是指这段未曾料想的骑行旅程,还是没见过的防波堤尽头的风景,亦或是指明星昴流这个人?每一个都好像说得通,又可能是全部都是。我没有追问,只能嘱咐他们晚上注意安全。衣更君让我放心,之后又把电话交还给明星君让他说了几句,之后明星君说手机快没电了,没办法,就挂断了。
第二天早上,就和约定的一样,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甚至我还没从床上起来,明星君就回到了酒店。他虽然看起来风尘仆仆,昨天穿的衣服也没换过,但感觉非常有精神,跟还在被窝里的我打了个招呼就去浴室洗澡了。衣更君应该已经回他打工的民宿了吧。我迷迷糊糊这么想着,慢悠悠爬起来。
在公司派的车来之前,还有一段短暂的时光可以由我们自己支配。这也是我们留在这个小城里最后的几个小时了,有些人选择出门在晨光中沿着海边散步,可是大多数人好像更愿意待在自己房间玩手机把这几个小时消磨掉。我其实一早也是这么打算的,但是明星君太有精神了,他洗完澡之后,一边坐在他自己的床上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拉着我和他聊天。
“稍微讲讲阿绪之前的事吧。”他恳求我说,“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是高中同学,但也只是高中同学啊,都没多说过几句话的那种,连朋友都称不上。这次明星君给他添了这么多麻烦,我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诶——”明星君就像没听到我后半句话一样,神色如常地继续问,“可是我看你们昨天聊天的样子,还以为你们过去关系挺不错的呢。”
“衣更君跟谁关系都不错,我没什么特别的。”
确实如此,我与衣更君不过泛泛之交。在我看来,明星君和衣更君在防波堤的岗亭里共度一晚的交情,恐怕已经比我与他之间平淡如水又毫无波澜的三年高中同学交情更加深厚了。
“再多说点吧,”虽然我的回答基本属于敷衍了事,但明星君还是锲而不舍催促我,“总有一些让你印象深刻的事吧?能展现他个性的事?”
看来手机是玩不成了。我在心中叹气,将手机甩到枕头旁边,双手交叠在脑后躺在床上,盯着酒店客房的天花板回忆起来。
“说什么印象深刻的……衣更君给人的印象就是很温柔可靠吧?高中的时候,每年都担任班上的班长或者什么委员之类的职务,除了篮球部之外,还加入了学生会,高三那年还是学生会长,听说还跟几个外校的朋友组过乐队?对我来说,这种社交能力简直仿佛来自另一个次元。我想,大部分人应该都跟我一样挑不出他什么毛病,老师也喜欢他,总之是个无可挑剔的高中生。”
我简直是绞尽脑汁尽力在回想我记忆中那个高中时代的衣更君的形象,最后也只能说出这么多。明星君看起来并不满意,“太普通了啦!”他这么叫着,“这能展现他的个性吗?”
“不能吗?明星君想要的‘个性’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所谓‘个性’呢,一定要多多少少让身边的人感到不舒服,才能被叫做‘个性’。”明星君仿佛自己说的是什么宇宙真理一样笃定地说,“如果一个人能配合上所有人,让每个人都对他满意,那难道他的一切都是由别人塑造的?在我看来,这种人简直要没个性到令人觉得可悲的地步了!”
这是什么道理?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自信说出如此个性理论的明星君。
“换句话说,他难道就没有做过什么让你觉得难受的事吗?”明星君仿佛忽略了我震惊的目光,继续提起与衣更君相关的话题,“努力想想看嘛,阿木。如果真的没有的话,我反倒会很失望的。”
虽然感到有点不可理喻,但是或许正是因为明星君的情绪太过高涨,对于衣更君,他展现出了小孩子希望搞清楚自己喜爱的玩具内里是如何的构造一般的热情。在这种情绪的带动下,我也不由得被他带着跑了,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说到让我觉得难受的事,在我与衣更君打过的并不深厚的几次交道中,或许还真的有那么一件。
现在回想起这件事,真的只是一件很小的事而已,但对于当时还是个高中生的我,确实产生了一定的冲击。
那个时候衣更君还不是学生会长,只是个普通的学生会干部,在某天我留下值日时被安排巡查。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我擦了黑板,扫了地,最后收拾了一下垃圾桶,准备把里面的垃圾拿出去倒掉。
在换垃圾袋的时候,我看见垃圾桶里最上面的垃圾中,有一个盒子。我一开始以为那是烟盒,因为我知道班上有几个不良少年确实会瞒着老师带烟来学校,然后躲在卫生间里抽,可是他们居然就这样把烟盒扔在教室的垃圾桶里吗?我稍微有点不爽,但当我仔细一看,看清了那个盒子到底是什么的时候,我简直大吃一惊。
那是个避孕套的盒子。
我愣住了,脑海中闪过无数关于这个盒子到底是谁扔在这里的疑问,但心中最高涨的,还是对于自己要去倒垃圾这件事的抗拒。不管是谁扔的,我可不想处理这种东西!但是值日又不得不做,怎么办?就在我纠结的时候,教室的门被人推开了。
是衣更君。肩膀上系着学生会袖章的他拿着一个记分本出现在了教室门口,看见教室里还有人,他也吓了一跳,随后又若无其事地跟我打招呼。
“喔,是真啊。今天轮到你做值日吗?”
我承认自己在做清洁的时候是有点磨蹭,搞得现在学生会的人都来检查了,还没有做完。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衣更君说再给我一点时间,把垃圾倒掉就行了。衣更君点点头,但还是向我走来。
“应该没碰到什么麻烦吧?要帮忙吗?”
他语气轻松地说着,将记分本随手放在手边的桌子上。等他走近了,我才突然意识到不妙,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衣更君停住了,他低头看着垃圾桶里面,毫无疑问,他也看到了那个避孕套盒子。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万分尴尬,虽然那并不是我扔的,但一想到我刚才盯着垃圾桶发呆的样子可能也被他看见了,就还是有种秘密被人撞破的感觉。我赶紧弯下腰把垃圾袋提起,只要拿到楼下去扔掉就可以了!权当是眼不见心不烦,虽然心中依旧抗拒,但我现在更想赶紧从衣更君身边逃走。
但是他却叫住了想要匆匆离开的我。
“等一下啊,真。”他挽起袖子,示意我把垃圾袋放下,然后在我惊讶的目光中,他从那一堆肮脏的沾满灰尘的污秽中极其自然地捡起了那个盒子。
“这种东西不能丢在学校里啊,被老师看见的话,会有大麻烦的。”他叹着气说,“我去把它丢到学校外面去。”
我愣在那里,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刚才他那流畅而毫不介意的动作让我之前那些纠结仿佛像是一个幼稚的笑话。
我匆忙试图阻止他:“等下啊,很脏吧?就算丢在学校的垃圾桶里又怎么样?没有谁会去翻垃圾桶的吧?也就不会被老师发现……”
衣更君看了我一眼:“可是不扔出去不行啊……没关系,我去扔,你就别在意啦。”
他这种轻飘飘的态度让我不知为何心里发堵,一时竟说不出其他话来。等到他攥着那个铝纸包装垃圾走到教室门口,我终于无法忍耐。
“喂,”我想我是第一次用这样不客气的语气和衣更君讲话,“如果今天我没有做完值日,而是把垃圾扔在这就自己走了,你会怎么做?”
他停在教室门口,回头看着我,沉吟了一会然后说:“把剩下的值日做完,然后给我们班扣两分……吧。不过你这不是没翘值日嘛,我也不会扣分的。”
“什么啊。”我震惊地看着他神色如常的脸,“就这么若无其事地帮那些根本不会感激你的人把脏东西处理掉,难道你不把自己当人的吗?”
“恰到好处的不做人也是一种生存的智慧。”
说完这句话,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我一个人在教室里。还是个心思单纯的高中生的我,那时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凌乱。我不太理解他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就是这个时候,我想,或许衣更君并不像我之前以为的那样善解人意,这种性格有时还是挺讨厌的。
“不过现在回想起来,他也没什么不对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好心帮我的忙……但我那个时候就是不受控制地产生了‘好烦’的情绪,我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这样啊。”明星君盘腿坐在床上,他的头发已经差不多干了,一只手撑着下巴点点头,“不过高中生本来就是一种很难解释的生物……那个年纪的人诞生出什么想法也不奇怪。”
还是这样说的明星君更奇怪吧。我毫不留情地吐槽他,又忍不住抱怨,非要逼着我回想起这种回忆,难道你和衣更君相处的时候感到难受吗?
“这么说也没错。”明星君露出一个我有些陌生的笑容,“无时无刻不感到难受得浑身发痒呢,就像看见海上飘着垃圾一样。”
他又开始说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我原本还想多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但看了一眼表,快到公司的车来的时间了,没办法,我赶紧催他换衣服清东西,免得一会赶不上车。
结束了这次去往海边小城的团建,我们又匆匆回到了每天去公司打卡上班的日常生活。明星君再没有与我提起关于衣更君的事,我也没有再听到与衣更君有关的消息。其实我后来想起这件事时有点后悔,好不容易重新与他有了交集,却因为没有交换名片,连他的手机号也没重新存到。
又过了大概几周,隔壁部门来了批新人。第二天刚好放假,为了给他们办欢迎会,大家准备在附近找个店喝酒,好像他们除了喝酒就找不到什么别的消遣了。但这次的新人人数不少,所以欢迎会的规模也挺大的,看得我很是羡慕,什么时候我们部门也能来几个待得长久一点的新人分担一些工作啊?
结果,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变成了全公司的聚会,于是想跨部门邀请我们也一起参加。要去吗?我在时间安排上倒是无所谓,只是单纯对那种场合没兴趣,于是想听听冰鹰君和明星君如何决策。冰鹰君说他没什么事,所以大概会参加,但明星君却明确表示了拒绝。
“那天我要去海边,所以就算啦。”
海边?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切实际的念头,但回过神来已经脱口而出:“你是去见衣更君的么?”
明星君倒是毫不介意地坦然承认了:“是啊,这段时间我每周放假的时候都会去……这次阿木要跟着一起来吗?”
这次,就连我也被拉着去看了所谓“防波堤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样的。
海浪安静地拍打沙滩,细细的一条礁石带后面连接着的是生长着苇草的滩涂,簇拥在并不高的防波堤下,往下看,可以看到不少属于螃蟹的小洞,衣更君还告诉我,那些苇草丛中其实隐藏着不少文鸟和其他小鸟,有时可以看见它们成群飞起的样子。
“虽然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会觉得这里空荡荡的,荒凉得几乎一无所有,但其实只是习惯了人类聚居地情景的我们的偏见罢了,其实这里明明生机勃勃啊。”
我们把单车停在堤上,慢慢沿着狭窄的台阶往海岸上走。明星君很有活力地三两下就跑到了沙滩上,而衣更君不紧不慢地跟在我身边,大概是担心我会在这过分简陋的阶梯上摔倒。
对于明星君自上一次分别之后其实还一直在和衣更君见面这件事,我其实并没有感觉到非常惊讶,因为我早就有这种预感,感觉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建立起来了,是不会被轻易斩断的。如果他们能成为朋友,我也会发自内心地为他们高兴。
明星君在海滩上朝我们挥手,催促我们赶紧下去,衣更君大声回应道“马上就来!”但也没有要抛下我先走一步的意思。我有些惭愧,赶紧加快了脚下的步伐,衣更君反而安抚我说不用那么着急。
“昴流又不是真的在催我们,你注意别摔了就行。”
说罢,他反而停下了脚步,看着沙滩上的明星君的身影,过了几秒,突然开口说:“就像神一样,是吧?”
这次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与明星君相处这么久,说我一点都感觉不到,那肯定是假的。明星昴流这个人身上是有一点神性的,他的神总是在创造,总是在燃烧,蕴含着强大的能量,奔跑不止,追求不止,好像根本不需要停下来思考,也根本不屑于浪费时间去悲悯。和他在一起时,我经常会感觉到自己的渺小与平凡。这种神性在平时的生活中毫无疑问会变成对身边其他人的压力,但是我想,衣更君能以现在这种表情说出这样的话,他或许是被这种神性拯救过的人。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他猜我离职是因为不甘心,说实话,我很惊讶。因为我自己都绝对不会这么想,主动提出辞职,是因为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公司的一个麻烦,不论是人际关系上的,还是工作上的……大家看我就像看一个异类一样,我知道有人在背后议论我,甚至当着我的面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哪怕是关心,也只会让我为难。工作上呢,虽然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可是不论是谁,越是想隐瞒这种不同,就越会凸显出这种不同。我很难说那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就好像自己在陷进泥潭一样,越挣扎越陷得深,逐渐变得无法呼吸。在那种环境下,和人交际好像突然变成一件非常困难的事,能让我感到快乐的事也变得越来越少,我想,再不抽身的话,恐怕我会先一步疯掉,所以就提出离职了。”
“等等,”我对他突然的倾诉感到惊讶,但我更关心这其中最关键的一点,“所以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啊。”衣更君笑了一下,“我喜欢男生的事被他们发现了,然后在一些部门之间的派系斗争中被当作了攻讦我的武器……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吧。”
我大吃一惊。虽然衣更君突然坦白自己的性向是很让我震惊,但我知道这句话的重点其实在后半句。既然衣更君说“简单来说”,那就肯定还有“复杂来说”,总之,他那时面对的压力一定不像是现在轻描淡写说出的这句话这样简单,不论他曾经多么长袖善舞,在这种事情面前,估计也只能被长袖做成的绞索束缚得动弹不得。
或许是我的表情转变太过夸张,衣更君对还愣着的我说:“抱歉,真如果不想听这些烂事的话,我就不说了。”
“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有点惊讶……而且,我也不觉得这是衣更君的错啊?”
“谢谢。”衣更君朝我感激地看了一眼,“但是那个时候我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到底有没有做错什么事,我自己也不能确定。辞职之后,只是看到旅游宣传广告上的大海的景色,就莫名产生了‘这里也不错啊,不管是作为逃避之所还是葬身之处都好’的想法,于是逃到了这里。跳海也行,多活几天看看风景也行,总之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浑浑噩噩地过了几天,后来在民宿找到了工作,用忙碌充实了生活之后心情才恢复了一些。不过虽然确实把烦心事抛下了,但是对于自己的未来,迷茫感却不减反增。遇到你们的那天晚上,我被昴流带到这里,骑车骑得累得半死,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他却看上去开心得很,甚至还想在大晚上的下去玩水。我正急着想要制止他的时候,他却突然对我说:‘不要让这么美丽的大海成为杀人凶手啊,再试着重新向天空进发一次吧?’”
说到这里,衣更君停顿了一下,对着远方的大海出了一会儿的神,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那时明明什么都没告诉他,他还能说出这种话……就像神一样,对吧?”
我简直说不出话来,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问:“那,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觉得是时候离开这里了。”衣更君舒了口气,看上去仿佛卸下重担一样非常轻快的样子,“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能再停滞不前。其实我原本打算前几天就走,可是这段时间刚好是旅游旺季,工作的民宿实在是缺人干活,我才又在那里帮忙了几天。等他们招到新的临时工了,我就要回去准备找新的工作了。”
所以现在是最后几天休假了,要抓紧时间好好享受啊——他伸了个懒腰,下方沙滩上的明星君显然是对我们的过于磨蹭感到不满,甚至返回来催我们。衣更君抱歉地笑着,和我一起走向阳光下的海边。
虽然那天我拿到了衣更君的电话号码,但是之后也没有打过。衣更君找工作的事后来怎么样了呢?虽然没有亲自问过,但我觉得,现在的他一定不会有问题。
明星君倒还是和往常一样,不管是他平时的状态,还是休息时的聊天内容,都看不出有什么差别,衣更君从那个小城离开之后他们又没有再见面,在哪里见面,也没听明星君主动提起过。可是我心中的预感还是未曾改变——他们之间的缘分一定不会就此斩断。
某日,我正在如常工作时,人事部的前辈突然走进我们的办公室,“喂,冰鹰,”他敲了敲门板引起我们的注意,“有新人来。”
我抬头望去,却看见前辈身后站着的是熟悉的身影,眼睛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穿西装的样子,发型也变回了工作时那种斜刘海,但却不令我感到陌生,要说为什么,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神还是如我那日在海边所见的一样平和但坚定吧。
啊,是衣更君。我还没来得及叫出他的名字,旁边工位的明星君就已经一下子推开椅子站了起来,“阿绪——”他用力挥着手大声招呼道,引得别的同事纷纷侧目,但他却毫不在意,“这边这边!”
冰鹰君也听到动静,从隔板背后探出头,向门口投去疑惑的目光。衣更君和前辈又说了几句,便脱身向我们这边走来。
“请多关照。”在明星君热情地抱住他之前,他这样笑着对我们说。
— end —
[*]指《强风吹拂》柏崎茜,人设是漫画宅,绰号是“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