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山野里人多，干什么的都有。”

他顿了顿又道：“如今没有了。”

游惑拎着剑走进去，看那小孩醒了，正满屋子乱跑，问他此处为何如此荒凉。

“那拜神的有吗？少侠？”

游惑：“…这山上没庙。”

“哦。”

见他半晌不讲话，小孩偷偷抬起头看他，被他发现又刷的一下低回去了。

“家住何处？”

“在东都，少侠要送我回去吗？”

游惑从身上摸出一块纸包的食物丢给小孩，抬抬眼皮让他吃：“吃完上路。”

打开纸包，看见游惑给他专门买了半只葫芦鸡，那小孩欢快地笑起来，两手伸进水盆里权作清洗，甩甩水便撕开鸡腿吃起来。

游惑的行李向来少，不过几套常年换洗的衣物与盘缠，偶尔添些保命用的药材，再翻不出花来。

那小孩吃过鸡后蹦出房门，正舔着嘴角的油腥，却被游惑一把揪住后领腾空飞起。

“啊——————”

“闭嘴。”

山野间没了这一声，登时安静下来。

几只黑鸦飞出林间，水鸟踏着水波觅食，两人的身影在山峦重叠间起落着，朝着正东的方向去了。

到东都时已是亥时，游惑周身真气有些紊乱，是故运气飞至城外郊野便落地走入外城，正巧城门不远处便有一家客栈，游惑扛着睡熟的小孩，进去要了一间房。

“好嘞客官，您楼上请！”

小二热情，收了银子便引游惑进了二楼的一间房，待游惑吩咐他端壶茶才退出去合上门。

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游惑收拾好行李便看见他趴在枕头上，迷迷瞪瞪的搓脸。

小二端了茶水进来，游惑叫住他问了问这小孩家怎么走，才挥手叫他下去。

游惑喝了几杯热茶，又将小孩裹在被子里暖了片刻，见窗外巡夜的过来了，抱起小孩下楼送回去。

这户人家大抵是富户，游惑要走时硬是拉着不让走，说是游惑找回了他家幼子，从今往后便是全府上下的恩人，又是塞银子又是磕头，游惑却不肯接受，主人家只好无奈道：“若是您日后有了难处，只要我帮得上，您务必与我说。”

游惑总算走开了，主人站在门口目送他，他颇有些无奈地挥了挥手让他们进去。

走了半条街后，那户人家终于合了门，游惑抄了近道回客栈，转过街角一抬头，却看见青石板正中央站着人。

那人左手握着一把通体沉黑的铁剑，一身胡服长发高束，夜色中看不清他的神色，游惑却无端觉得，这人藏在黑布下的脸应当是在笑。

“游少侠，”这人轻声嗤笑，“您有这等闲心，送个走丢的小孩回家，怎么就没功夫与我论剑？”

游惑思考了两秒这人是谁，未果。

“…你谁？”

那人沉默了许久，片刻后低笑道：“疏忽了，忘了自报家门。在下秦究，燕赵人士。”

游惑笃定道：“我与你并不相识。”

“是么？”

“确是如此。”

“那又如何？”

“…这话该我问你。”

“要我说啊…不如何。”

“…”

不如何你问个屁。

“有事？”游惑耐着性子问了个不至于让他下一秒冲过去和这人打起来的问题。

“当然。在下今日特地前来蹲守，若无所求才显得奇怪吧？”

得，这人倒有自知之明。

“调查案子。”

游惑皱眉，抬手撑住墙就要跃起离去：“不查，告辞。”

“就算是那个案子也不答应？”这人手疾眼快伸手拦了他去路，一脸势在必得。

“…哪个？”

“那个啊。”

“……”

“你不会不知道吧？”

“……”

游惑咬紧牙槽，额角青筋暴起，右手一抽长剑寒光乍现，剑尾稳稳一挑，直直指向正前——

“真不知道啊…哎！哎！”

“你有病？”

这自称秦究的家伙两指紧紧夹住剑锋，竟使其无法再前进半寸。面上一派从容镇定，甚至开玩笑似的，朝他挑了挑眉，“恼羞成怒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游惑依旧眉头紧锁，收剑回鞘后后退几步，冷声道：“此处无人，有话就说。”

“前几日秋猎，御使大夫死了。”

秦究敛着气息靠近了些许，伸手扯开蒙面的黑布。夜间雾气浓重，游惑隔着朦胧不清的水汽，借转瞬一抹月色才终于看清了这人的相貌——

“碎叶城要饭的那个？”

此话一出，对面先绷不住了。

这人撑墙缓了两秒后缓缓站直，再抬眼时眼神里多了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游惑仿佛看见这人皮囊下的灵魂跳起来猛烈挣扎了两下，随即又极其憋屈地躺了回去。

“对，就是我。”

秦究长臂一伸紧紧捏住游惑右手手腕：“少侠，此处人多，不如寻个安稳的地方我们坐下再聊。”

游惑正要挣脱，远处却隐约有杂乱刺耳之声传来，他背风侧头去看，秦究却拽着他急急离去。

“别回头，要你命来的。”

话音堪堪落地，一枚箭矢便从右侧破风而来，游惑借力向后翻转惊险避开，紧接着便是更多的箭矢从四面八方将二人围困在狭窄巷口，秦究那把玄铁剑被他向身后举起扫下几支箭矢，游惑侧身转过几圈，巧妙躲开致命几箭。

又有一只飞镖朝游惑心口飞去，眼见要见血，秦究转脚一回步，剑鞘挡在胸前，稳稳拦截下那只小巧玲珑的飞镖。

另一只飞镖割破游惑脸颊，不过须臾之间，伤口便遭了虫一般痒，眼前视野逐渐迷离起来。

有毒。

不能再呆下去了。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朝巷口一点头。

游惑避开暗箭，再次侧头确认秦究位置，左手在对方腰腹轻点两下示意，秦究低声道：“知道了。”

真气被运转起来，秦究紧束的发丝在脑后飞扬。游惑冷着脸将气息下沉至丹田，真气凝聚成一股细线，他咬破手指草草朝后方丢下一道大印，那印结成的一瞬间，他周身运转的真气便霎时弱下来，秦究一秒不差抓紧他的手腕，趁后方攻势被游惑的印压制，强行运功。一时间光芒大盛，两人周围温度猛然攀升，似乎五脏六腑都要被揉碎成齑粉。

秦究哑声道：“别看，伤眼。”

他神使鬼差般答了一声，乖乖闭上眼睛。

游惑再睁眼时已身处外城客栈。

吱呀——

噗——

秦究握住他的那只手颤抖着松开，这人踉跄着扶住窗边木台，胸腔猛烈抽动几下，终于呕出一大口混着肉渣的鲜血，血液顺着嘴角流下，衬得他原本就苍白如纸的脸上更是血色全无。

游惑眼中寒光闪过，疾步上前扯过他的手腕摸上脉搏。

却见秦究笑起来，方才拉着他的手胡乱擦了几下嘴角。

手下触感使他刚落下的心又重新悬了起来。

那双琥珀般的眸子不同于一刻前的淡然，正死死盯着秦究含笑的眼。

“死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