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张崇邦最近发现一件怪事。

    香港这地方虽然有不少人还信奉鬼神一说，不过张崇邦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最近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频繁发生，实在让他摸不着头脑。

    又是一个工作日，张崇邦从床上起来，收拾了一下便骑自行车去警署上班。他在工位上坐下，正见到他的前辈姚若成也来了。姚若成同他打招呼，递了一袋东西：“拿着。”

    “什么啊？”

    “给你妹妹的。”

    张崇邦打开，里面是一些母婴用品。张崇邦笑了一下，他三十多了也没个对象，有个亲妹妹倒是几年前结了婚，已经怀孕好几个月。

    他也没拒绝，道了声谢收下了。姚若成坐到张崇邦面前，他并不只是来送礼的。“你又被投诉了。”

    “……上周你去铜锣湾抓高佬铭没通知那边领导……”姚若成不止一次和张崇邦说起这些事。张崇邦这人工作能力强，也是个有情怀的人，可惜性子也倔，虽然案子都能破，可总让上司挂不住面子，这么多年了也没升职。

    姚若成看在眼里，他带了张崇邦多年，觉得可惜得很。可惜一个人的性格哪能说改就改。

    “你教教我，那怎么办？”

    “我请那边上司吃了顿饭，给你搞定了。”姚若成手一摆，看张崇邦那副满不在意的样子也是无奈了。

    “那不就结……”张崇邦话说到这里，脑子里像是触电了一样，停了半拍才把最后的语气词说出来，“……了。”

    又来了。张崇邦知道马上要有怪事发生。

    姚若成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把手机从口袋里掏出来，手机屏幕上显示的电话接通的界面，联系人名字是那个铜锣湾的领导。

    电话那头传来对方的声音：“阿成，有什么事儿吗？”

    姚若成摸不着头脑，他跟张崇邦说着话，怎么会给别人打电话？他好声好气地说了几句套话，把人忽悠挂了电话，拿着手机一脸不解。

    “这手机真该换了。”姚若成说了一句。

    张崇邦知道这不是他手机的问题。

    最近他说话的时候，经常会突然卡壳一下，脑袋也好像有一瞬间麻痹的感觉。这样的一句话说完，就好像中了咒语一般，周围会发生匪夷所思的事。

    像这次姚若成的手机一样。

    好在对他的生活还没有什么影响，而他也无从探寻其源头，只能就此作罢。

    这不过是一个小插曲。等人都到齐，他们便开始开会讨论今晚的行动。忙碌了一阵子，便到了午饭时间。

    张崇邦像往常一样准备在警署食堂解决午饭，但拗不过好友兼上司袁嘉宝的请求，赶赴了一场饭局。

    这顿饭吃得很不愉快，像是场鸿门宴。一方面是那些人提出了让张崇邦无法接受的要求，另一方面则是那该死的……张崇邦不知道怎么描述这种现象，总之，在他严正拒绝的一句话快说完时，大脑又是一阵疼痛。

    随后那名老板面前的汤碗像被什么东西打翻了似的，菜的汤水泼了那老板一脸。

    老板很难堪，而其他的人则忙着趁机会讨好他，又是替他擦又是替他收拾桌子。现场一团乱，张崇邦嘴角抽搐了一下，趁没人注意他离开了。

    张崇邦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个特殊的能力也能带来帮助，至少给他这顿饭解了围。不过到了傍晚准备行动时，张崇邦和他们小组却遇到了麻烦。

    上司把他们出勤的指派收回了。张崇邦知道这是因为中午没给大佬面子，他们领取装备时遭到了拒绝。

　一群人急得焦头烂额。今晚的任务目标是王焜，这是张崇邦心里的一根刺。四年来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着要将他绳之以法，怎么能因为这样的原因就此罢手。

　“Location！”张崇邦在警署门口焦急地给姚若成打电话。姚若成已经上了警车准备赶往目标地点，而未参与行动的人得不到目标位置。

　“阿邦！”姚若成语气也不好，张崇邦急了，他也急了，“这是命令！”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四年了！”

　姚若成突然想起了张崇邦焦急的原因，也不好再凶他了：“阿邦，之前和你说过做事情要圆滑一点，你看这不......”

　“我再说一次！Loca......tion！”

　又来了。

　也不知道这次会发生什么。张崇邦想。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几秒钟后。

　张崇邦从原地消失了。

　　

    “卧槽！”张崇邦小组的所有成员不约而同地惊呼出声。

　他的手机掉在地上，上面还显示和姚若成的通话并没有中断。戴卓贤颤抖着手把手机捡起来，电话那头还有姚若成不明所以喊着张崇邦的声音。

　“阿邦......人突然没了。”

　“什么？！”姚若成大惊。

　“不是......”戴卓贤想着如何措辞，“就是，人突然消失了，原地消失。”

　“？？”

　　

    

2.

　邱刚敖最近也发现了一些怪事。

　从他出狱到现在已经过了半年。这半年来他每一天夜里都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在监狱的日子，每一天都在想着如何像张崇邦复仇。

　他和他的队友——不仅是他还在做警察时的队友，也是复仇的队友。他们已经筹备了许久复仇的计划。将帐算得清清楚楚，谁都不打算放过。

　邱刚敖虽然平时不多话，但不意味着是个沉默的人。可最近他却不太敢说话了，原因无他——

　他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有风险让他的大脑抽痛，就像是施了咒语一样，周围出现无法解释的事情。

　最开始出现这个情况，是半个月前。他同区万贵交易了武器，在两人成交后，区万贵还想与邱刚敖套近乎。可惜邱刚敖无心闲聊，怼了回去。在他那那句不客气的话还没说完时，他的头突然发疼。随后他放在口袋上了保险的枪走火了，一枪打在地上。

　还好没伤到人。

　一开始邱刚敖只当作是意外，可后来连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都出现了，那棵在他面前一瞬间开花的树，让他再也没法把这一切当做巧合。

    邪门了。

    不过邱刚敖懒得追根究底，只要不会阻碍他复仇的计划，其他怎样都行。

    临到准备行动之前，邱刚敖将安排再次重申了一遍。他心态像个疯子，可处事却有种压抑的冷静。其他队友心里有些怵他，可邱刚敖这人实在是仗义，目的相同，他们也都听他的。

    这次行动不允许有任何差错。邱刚敖指着所有人，嘴角是上翘的，表情却很狰狞：“如果有谁连累了大家，耶稣都不给……面子。”

    这句话说完，放在灵台上的瓷制酒壶炸裂开来。

    效果显著。看似是巧合，但除了邱刚敖以外所有人都被吓住了。

    他们收拾好武器装备便出发了，目标地是荃湾海景广场，目标是张崇邦、王焜还有他们准备交易的货。

    潜入过程很顺利。越南帮的人丝毫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盯上了他们，被身手利落的几人轻松解决。

    王焜没见过越南帮的人，见到邱刚敖他们时很自然地认为他们就是交易对象。面对王焜嚣张的挑衅，邱刚敖始终保持沉默。

    一方面是懒得搭理快死的人，另一方面则生怕自己说错什么话又触发什么奇怪的咒语。他拿出手机，上面正放映着警察潜入的画面。王焜意识到被警察发现了，当然急着想走。可对面丢在人突然暴起发难，掏枪便朝着他们的人马袭击。

    枪战发生，整个大厦像开了锅。坐在指挥室的姚若成急了，这完全出乎警方的意料。楼上警察和王焜的人也开始交火，枪声连绵不绝。

    邱刚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王焜。王焜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死了，瞪大了眼睛。邱刚敖一言不发，让他的队友提着货便走。

    他们下边已经打完了，上边警察和王焜手下的交火还没结束。邱刚敖看谁都不顺眼，带着一大堆的武器，谁也不想放过。

    趁着混乱他们很快便潜伏到了战场角落里。邱刚敖在一处房间里安装了炸药，就等布置好撤离后直接引爆。

    屋外还在激烈交火，邱刚敖准备找机会冲出去。还在等待的时候，突然看见地上一片阴影，邱刚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压在下面。

    “呃……”邱刚敖感觉一口老血都被压出来了，脸上面具也被压着，硌得他脸发疼。

    这么近的距离掏枪其实不占优势。邱刚敖在认清这是个人时马上便挥拳打了过去，那个从天而降的人被他掀翻，他从地上爬起来，紧接着邱刚敖看清了那张脸。

    竟然是张崇邦！

    邱刚敖想了他四年，摸清了警察今天的行动，最主要的目标就是要杀了张崇邦报仇！

    张崇邦还因为突如其来的传送而摸不着头脑，邱刚敖那一拳直接给他打清醒了。张崇邦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这是个贼，马上进行反击。

    两个人一下子缠斗在一起。邱刚敖动了杀心，步步冲着张崇邦要害去。张崇邦做这个警察，一向都已抓捕为目标，出手不至于那么狠辣，但也是拳拳到肉，实打实的疼。

    张崇邦一拳打在邱刚敖的面具上。那面具是金属的，打得他拳头出血。邱刚敖也不好受，连带着和同伴联络的对讲机也打坏了。莫亦荃朱旭明他们已经按照计划部署了炸药，可没有他的指令确保同伴的安全，他们根本不敢引爆。

    两人一时之间难分伯仲。邱刚敖一心要杀他，光凭借拳头根本对付不了这怪力的张崇邦，抽了空把装备在身上的匕首掏了出来。

    两人又打在了一起。张崇邦还要抽出手防着对方的刀，一下子有些狼狈。但越打他越觉得不对劲，这招式路数总觉得似曾相识。

    但对方将自己的面部遮掩，显然是做好了准备，也不打算暴露自己。

    这样的打斗持续了近十分钟，两人都已经精疲力尽。张崇邦还是想要抓到人，一边格挡下来对方进攻，一边像往常一样开口劝说：“你现在收手，还能判轻一点！”

    邱刚敖本来还忍着让自己别骂着张崇邦，免得又出什么幺蛾子。但这句话直接点着了他的火药桶：“我操你……妈……”

    他开口时怒火快充斥了他的脑袋，然后随之而来大脑的一阵抽痛让他意识到不好。这也影响了他的反应，张崇邦抓着这个破绽朝着人腹部就是一记重拳……

    邱刚敖注意到时已经来不及反应，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张崇邦这一拳刚贴上邱刚敖衣物，随后人再次原地消失。

    邱刚敖直接愣在原地。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效果可谓是立竿见影，直接把他的老仇人整没了。

    这时候外面警察和王焜手下的火并也结束了。邱刚敖小队都隐藏得比较好，一时也没让剩下的警察找到。其他人都来到邱刚敖这里汇合，看见邱刚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周围的低气压让他们甚至不敢上前询问发生了什么。

    邱刚敖看见他们来了，也知道这事儿不能再纠结了：“走……”他停顿了一会儿，生怕这奇怪的现象句句话都出现，不过看样子这一次没有，他才说完：“走吧。”

    几个人拎着东西顺着事先计划好的路线便离开。楼里警察都已经撤走，再过阵子，还会有人来收拾残局，他们要赶紧离开。

    

    另一头，张崇邦又回到了警署门口，站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

    刚刚在荃湾广场和戴着面具的贼缠斗好像一场梦一样。

    他的队友现在已经不在警署门口了，他进了警署，所有人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没人能接受大变活人这种稀奇事儿。

    吕慧思看见张崇邦回来，心里是高兴的，但对怪异现象又有些害怕。但她还是表示了自己的关心：“邦主，还好吗？你去哪了？”

    张崇邦叹了口气：“应该是荃湾广场，里面布置很眼熟。”

    因为针对王焜的行动已经结束，所以行动地点大家都知道了，吕慧思又问到：“你怎么去的啊？”

    张崇邦不知道如何解释这种像小说情节一样魔幻的经历，只能打哈哈过去。吕慧思拼命想了好几种科学角度的解释来说服自己不要再纠结这个问题，这才能继续回到工作上。

    

3.

    

    张德标的忌日到来了。

    张崇邦无法忘怀。一方面是因为邱刚敖失手杀了犯人进监狱，另一方面便是张德标的死。他自杀了，从警署的最高层跳了下去。

    有些事情分不出对与错，但无论如何结果总是让人痛心。张崇邦请了假，去到了张德标的坟前。

    这一次，巧合的是邱刚敖也在，还有朱旭明等其他人。张崇邦来的时候邱刚敖正倚靠在栏杆上，望着外面的山。他穿着一身劲装，一头卷发杂乱但也没显得邋遢，倒有几分落拓和邪气的感觉。

    张崇邦没见过邱刚敖这样，其实在他的概念里他是第一次和出狱后的邱刚敖见面。对方已经完全和过去脱节，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看样子邱刚敖好像是没有发现老熟人的到来，但其他人却都盯上了张崇邦。张崇邦把花放在地上，被罗剑华一脚踢开。一来二去地重复了几次，冲突升级，险些要打起来，张崇邦甚至已经摆出了防御的架势。

    但邱刚敖这时候却出声了，让他的队友们停手。之前闹出来的动静邱刚敖当然察觉了，但总不能让他们真的在标哥坟前打起来。

    这架当然打不成了，但祭拜也变得不再纯粹。老熟人见面，难免要聊上几句。让朱旭明他们四人去给标哥上香，他和张崇邦到了角落里。

    虽然彼此熟悉，但四年多不见又有个大疙瘩梗在两人之间，找话题变得尤为困难。邱刚敖先开了口：“最近，怎么样？”

    “老样子，能有什么变化。”

    邱刚敖有些不快，但也没表现出来。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有的没的，话题便被扯到了两人分别的这四年上。

    “我本来想去看你，但是你都拒绝了。”张崇邦说的是邱刚敖在监狱那段时间的事，他曾经去探监，可从来都是没见到过对方一次。

    邱刚敖在心里冷笑了一声，手臂搭在栏杆上，拳头不自觉地捏紧了：“坐牢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张崇邦心里也清楚这一点，这句话说出来倒像在安慰自己。

    这话放在以前，邱刚敖就觉得张崇邦要开始说教他了。他以前总是乖乖听着，这时候当然不一样了，像火柴丢进了柴火堆里。

    他刚要骂张崇邦，却听见张崇邦又开口了：“荃湾广场的案子，你听说了吗？”

    话题转换得生硬，但不得不说还是让差点着了火的邱刚敖冷静了一点：“听说了，王焜死了。”

    张崇邦一直关注着邱刚敖的表情。其实就在刚才，他便突然想到了打斗时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如果那帮匪徒也是警校出身，那么一切都很容易解释得通了。

    但他心里不愿意怀疑邱刚敖，只告诉是否是自己草木皆兵了。看邱刚敖的样子，也很自然，并没有发现什么破绽。

    “你还记得老姚吗？”张崇邦又问道。

    “记得，他怎么了吗？”

    “那天他受了重伤，现在还躺在重症监护室。”张崇邦垂下头，捏了捏手指。

    邱刚敖对姚若成的情况并不了解，那天他被突然出现的张崇邦绊住了行动，根本无心关注任何人。

    但他心里突然有一阵酸涩。这样的感觉很久没有从他心里出现，从他进监狱的那一天起他就告诉自己张崇邦这个人无情，可其实对方也是会关心人的。

    他冷笑了一声：“没有老姚你不会做警察，没有你我不会做……警察。”

    完了，说完这句话，邱刚敖就知道要出问题。

    他脑袋又开始疼痛，随后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他的眼睛突然开始发酸，然后感觉到眼睛湿润……

    一滴眼泪突然滑落。

    邱刚敖发誓自己绝对不会哭，他心理上根本没有任何想落泪的感觉，但生理上却违背了，眼泪像开闸了一样往下掉。

    他根本控制不住，而且这是在张崇邦面前……他对张崇邦恨极，更觉得丢了面子，脸都有些涨红，显得脸上的伤疤尤为突出。

    他发誓这是他最痛恨这个像摇奖一样的能力的时候，所谓祸从口出不过如此。

    都怪张崇邦！邱刚敖气得直咬牙，表情凶狠，可因为这个能力带来的影响，眼泪一直不停，看在张崇邦眼里都成了委屈的样子。

    张崇邦同邱刚敖相识多年，从来没见邱刚敖哭过。他哪里想得到邱刚敖是因为特殊情况才会如此，见人都流了眼泪，也不知怎么就触及到了内心一块柔软的地方。

    邱刚敖还在警署时表现得聪明精干，什么事都做得很认真，有抱负有理想，性格也很坚韧。张崇邦从来没想过邱刚敖会哭，会录出来委屈的表情，突然心里就是一痛。

    因为尴尬和羞恼邱刚敖已经背过身去了，张崇邦也有些不知所措，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好像突然消失了。这时候的张崇邦对邱刚敖像许多年前一样了，四年的分别似乎在此刻没有了影响。他拿出随身的纸巾递给邱刚敖：“……擦擦？”

    空气有些凝固。张崇邦不知道如何表达，邱刚敖也哽住了。

    靠。邱刚敖在心里已经把张崇邦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张崇邦当没看见还好，这不是直接往枪口上撞？偏偏邱刚敖还不能这时候就撕破脸……

    他越想越生气，刚想开口，却抽噎了一下。张崇邦突然就心疼了，邱刚敖这眼泪流得他猝不及防，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

    虽然他也明白邱刚敖心里对自己肯定诸多怨怼，但他还是想安慰对方。他迟疑了一会不知道该怎么做：“你……拿着，先擦擦。”

    他把纸巾塞进邱刚敖手里。

    邱刚敖把这包纸巾捏得乱七八糟。

    “我知道……你还在介意那件事，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但是错了就是错了，有些事情是没办法逃避……”张崇邦不知道怎么安慰人，说出来的话总会让人更生气。邱刚敖忍不住骂了起来：“你他妈能不能滚远点？”

    张崇邦这种臭直男讲道理一样的安慰完全能拿来做反面教材，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说到跌入冰点也不为过。张崇邦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那，我先走了，我还是希望你能想……”

    张崇邦一句话没说完，头又开始突然抽痛：“通。”

    又来了。张崇邦知道。

    每次说完话之后有这样的感觉都会让他对周围环境特别敏感，生怕出现一些离奇的事故。

    不过这次外面的环境没有受到影响，受到影响的是他自己。他突然觉得鼻头一酸，随后眼睛流出泪来。

    本以为这会是更尴尬的两人对着哭的诡异场景，不过没想到邱刚敖已经恢复了，好像张崇邦那句话说出来后他所有影响全都转移给了张崇邦。

    不管是什么原因，总之邱刚敖没再那么狼狈了。可没想到转头一看，就看见张崇邦开始流起眼泪。

    ？？

    邱刚敖感觉自己的三观收到了冲击。

    合着自己这毛病还能传染？

    现在狼狈的人换成了张崇邦。他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泪腺，眼泪一直往下落。

    两个大男人红着眼睛面面相觑。

    邱刚敖实在看不下去了。

    他把已经被捏得皱巴成一团的纸巾塞进了张崇邦手里，冷笑了一声：“给你自己擦吧。”

    邱刚敖说完，刚要转身离开，张崇邦却抓住了他的手。

    “阿敖，别做傻事。”

    张崇邦声音好像还带了点哭腔，邱刚敖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头却忍不住发笑。一方面是因为对他的话不屑一顾，另一方面是张崇邦用这副模样说这么正经的话太过滑稽。

    但他还是飞快地把手抽了出来，对张崇邦的话不置可否，转身便离开了。

   

    

4.

  

    从张德标那回来后的一大段时间里，张崇邦和邱刚敖都没再因为说话出现什么尴尬的情况——至少比起那天两个大男人轮流落泪的画面要美好很多。

    但不美好的是，邱刚敖他们身上的嫌疑越来越重，因为招志强杀人的重大嫌疑，警方已经完全锁定了他们。

    可警方的任务书还没下来，邱刚敖他们却自己来了。

    “我们是来报案的，我们的一个朋友招志强失踪了。”

    邱刚敖的表情里满是轻蔑与不屑，朝张崇邦挑衅似的笑了笑。张崇邦叉着腰，本来心里的那点苦涩一下子就成了怒火。

    不请自来的邱刚敖莫亦荃朱旭明三人很快被关进了罗剑华隔壁的审讯室，警方分别对四人进行审讯。

    都是有备而来，又是前警察，没人会怕这些。

    张崇邦决定亲自去审邱刚敖。

    既然是审讯，就免不了要问话答话。这时候两人都突然紧张起来，那天在张德标坟前的事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想再出现什么意外。

　　两人也是老熟人了，触景生情免不了要套套近乎。张崇邦端了杯咖啡进来给邱刚敖：“少糖，鲜奶。”

　　“谢谢。”邱刚敖端着杯子，咖啡应该是刚冲的，还有点烫手。

　　“这一点你又没什么改变。”张崇邦话里有话，坐在邱刚敖对面，盯着邱刚敖的表情，像试图发现什么端倪。

　　“好久没有闻到口供房的味道了。”邱刚敖故意做出一副怀念的样子，“还记得第一次我帮人录口供，你就在旁边，”他指了指张崇邦旁边的空位，“在那个位子。”

　　“我记得是鹤佬文，你做好我做丑，你怕得直胃疼。”张崇邦对那天记得清楚，心里忍不住有些抽痛。邱刚敖是他带出来的晚辈，对方肠胃不太好，一紧张就胃疼。

　　也正是那天，两个人的关系突然拉近，从生疏的前辈晚辈的关系，成了……

　　两个人都说不上来，多少有些暧

昧，但似乎又没有走到那一步。

　　总之最后也不过是无疾而终。

　　“你就爱记我的糗……事。”邱刚敖快烦透了，他很想跟张崇邦说别他妈聊这些有的没得了，那天的事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老天保佑，不要又是那种尴尬的情况。

　　张崇邦观察得仔细，隐约感觉到邱刚敖的不自在。他想要把话题扯回正路，谁知道刚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和自己想说的不一样——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挺喜欢你。”

    “啊？”邱刚敖差点没拿住杯子。

    房间外面听着里面声音的其他警察也是一脸难以置信。袁嘉宝忍不住吐槽了一句：“难怪，我说他三十好几咋不找对象……”

    “邦主之前和敖哥一起出任务的时候我就感觉……”吕慧思也呆住了。

    周子俊等其他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口供房里，尴尬的气氛再次蔓延开来。

    张崇邦好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每次你胃疼找我我都很心疼。”

    邱刚敖完全懵了，一开始进警署时那种嚣张的气势不复存在：“张崇邦，你有病啊？”

    “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吗？”

    “你……”邱刚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不会是刚刚自己那句话起的作用吧？

    还能影响到张崇邦？？

    他还没想着怎么回，又听见张崇邦说道：“事情发展成这样，我也不想。虽然你犯了错，可我还是爱你……”

    “我要吐了。”邱刚敖恨不得赶紧逃出去，但这不可能。他把视线转向口供房里的摄像头：“我说，你们要审，就好好审，能把这个他给我拉出去吗？”

    外面听张崇邦土味言论的其他警察们这才后知后觉，想要进去把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疯了的张崇邦喊出来。可邱刚敖这话音刚落，那边张崇邦声音却突然高了起来：

    “你以前明明也喜欢我！不是吗！你现在怎么又把我赶走！”

    警察们被张崇邦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愣住。

    “你他妈胡说什么？！”邱刚敖一听这话也急了，原本冷漠轻蔑的样子再也维持不下去，“我他妈怎么就喜欢你了！你把我们……”邱刚敖说不出那件让彼此都不愿回忆的事，他扯掉墨镜，指着脸上的伤疤，“你他妈看清楚了！在监狱，这里，这里……这些话你怎么说得出口？”

    看起来已经失了智的张崇邦好像又没有完全傻掉，竟然还做出了回应：“我去看望你，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在里面受委屈你怎么不跟我说啊！”

    两个人已经吵起来了，邱刚敖气得咖啡杯往地上一摔，指着张崇邦鼻子就骂：“你他妈把我们害成这样，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见你！”

    ……

    两个人越吵越离谱，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张桌子，他们都快贴上打起来了。

    眼看着事情发展得越来越诡异，戴卓贤和袁嘉宝赶紧把门打开，进去想把张崇邦劝出来。

    邱刚敖见其他警察来了，也不再和张崇邦吵，狠狠地踹了桌子一脚。

    那头张崇邦反而不消停：“你还和我发脾气！你知道你出事以后我找司徒杰找过多少次吗！你……”

    “别说了别说了！阿邦冷静点！”袁嘉宝把张崇邦指着邱刚敖的手扒拉下来，半推半抱式的把人弄了出去。

    口供房里就剩了邱刚敖一个人生闷气，墨镜捡起来发现被他摔在地上摔坏了，又一股无名火升起，被他狠狠砸在墙上。

    你懂个屁，傻逼。邱刚敖在心里骂道。

    

5.

    

    尖沙咀平日里繁忙的街道被警察拉了警戒线。

    距离张崇邦在审讯室失控才过三天，邱刚敖以雷厉风行的姿态，将司徒杰逼死，又设计潜入霍氏银行，杀了霍兆堂带了钱逃出去。

    警察一路将他们堵进了一处窄巷里。车已经在一路的逃亡中损坏，不得已他们只能带着武器借着停在路边的车辆作为掩护。

    按邱刚敖的想法，他们能够骗过警察，然后在霍氏银行达成目标后离开。他是不怕死的，可朱旭明莫亦荃罗剑华三人都有家庭，已经暴露的情况下他必须为兄弟们考虑。可现在，不拼不行。

    众人手持枪支，双方都全力戒备这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邱刚敖在心里骂娘。张崇邦果然还是太熟悉他，否则也不会把他逼到这个份上。

    张崇邦持枪瞄准了邱刚敖躲藏的车辆：“阿敖！放下武……器！你跑不了了！”

    这句话又是突然停顿了一下，但也许是飙升的肾上腺素影响，他并没有察觉到大脑的疼痛。

    那边邱刚敖听完在心里狠狠骂了句，朝着队友们比个倒计时的手势。最后一下，从掩体后出现，朝着张崇邦比了个中指，用最大的声音骂了出来——

    “Fuck you……！”

    同样地，他没感到什么异常，刚一骂完就举起枪朝警察射击，警察们也慌忙到车后面躲着。

    紧张的氛围被瞬间引燃。

    但是，意料中应该出现的枪响和命中金属的声音都没有响起。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下雨了，许多名警察都感觉到有水珠落在脸上。张崇邦也不例外。

    可分明没有下雨。

    张崇邦还以为是邱刚敖他们没有开枪，又从掩体后探出头。他刚一现身，邱刚敖举枪就朝着他扣动了扳机。

    一看他抬手的动作张崇邦就意识到危险，又躲了回去。张崇邦看着侧边邱刚敖射击的方向，却看到一束水柱“呲”地一下落在地上。

    张崇邦愣了一下。

    那边更懵的是开枪的邱刚敖四人。

    好好的枪，怎么成了水枪？行动前还检查了一遍弹药和设置，甚至在霍氏银行都没出问题。

    怎么会这样？

    邱刚敖怎么也没想到这要命的时刻那解释不来的能力会把他们的武器给黑掉了。这诡异的言灵完全随机，总不能指望它带着自己这一帮人杀出去吧！

    他不信邪，把装在身上的手雷拿了出来，一口咬下了上面的保险环，变朝警察的方向掷出。

    这手雷的威力在场的谁不清楚，都纷纷躲避。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和火焰都没有出现——

    反而以其为中心，爆发开一片巨大的水幕，几乎覆盖了这半条街道。

    张崇邦为首的一众警察，和邱刚敖为首的一众匪徒，都或多或少地被泼到了身上。也就一些躲得刁钻的人才逃过一劫。

    邱刚敖衣服沾了水，头发倒基本上干着。张崇邦却是被淋了个透心凉，从头湿到尾。

    除了张崇邦和与他关系近的警察，其他警察都一脸迷茫。但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这对警察来说是好机会，对方武器不起作用，警察们的危险便大大减小。

    朱旭明他们没见过邱刚敖身上出现过什么反常，突然在这时候来上一遭一下慌了神。罗剑华忍不住问：“敖哥，怎么办？”

    另外两人也看向邱刚敖。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办？

    那边张崇邦又喊起来：“阿敖！别抵抗了。”

    邱刚敖偏头一看，张崇邦那边已经带着人围了上来。

    看向另一个路口，那边的防护似乎比较薄弱。邱刚敖朝那边示意了一下，三人意会，穿过停放车辆的缝隙便往那跑去。

    那一头警察也防备着，对方没有杀伤性武器，他们也不会直接开枪。谁知他们试图拦截时邱刚敖他们掏出了刀，每一下都朝着人要害去。

    不得已，警察也只好开枪自卫。谁知他们的枪也打不出子弹，只发射出几道水花来。

    这一下倒让四个悍匪找到突破口， 冲了出去。四人上了辆停在路边的车，车上还有钥匙，想必车主早已逃之夭夭。

    奈何警察人多势众，在许多路口都设下拦截。围追堵截之下，竟只有邱刚敖一人在其他人的强烈要求下被掩护着从小道里穿了出去，一路逃亡。

    小巷子里车辆难以进入，原本驱车追赶他们的张崇邦也跳车继续追了上去。

    巷子里的小路刁钻，两人一逃一追便到了一处基督教堂边上。

    这教堂似乎正在改建，邱刚敖跑进了死胡同里，旁边堆满了杂物。

    无路可退，张崇邦也已经到了跟前。邱刚敖本也有杀心，此时更是达到了顶峰。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打碎了教堂的窗户玻璃跌了进去。

    邱刚敖是抱着和张崇邦同归于尽的心态，处处朝张崇邦要害攻击。张崇邦早把他的警棍拿出来防御反击，两人都没讨着好，衣服上都是裂口，流出鲜红的血来。

    两人一路打到教堂深处的玛利亚像下。这教堂破破烂烂，那神像也不稳定，轻易被两人撞倒。

    雕像的灰白石摔了一地，掀起一阵灰尘。

    战斗还没有结束，邱刚敖趁乱摸到一把螺丝刀，借着灰尘阻碍视线刺向张崇邦。张崇邦反应快，用手格挡，却还是被刺穿了手掌。

    两人又开始缠斗，可拼起蛮力邱刚敖还是略逊一筹。张崇邦擅长锁技，将邱刚敖紧紧锁住，折断了对方的手臂。

    但张崇邦也不好过，两个人这时候都没了力气。邱刚敖被丢在楼梯下，满脸是血。

    张崇邦好像听见邱刚敖急促的喘息声中夹杂了几声哭泣，可这时两人之间只有你死我活，哪还有什么话好说？

    没过多久，警察的增援就赶到了。

    枪的红外线已经对准了邱刚敖。

    他知道无路可退了，可他也绝不愿回去坐牢。

    张崇邦已经站了起来，走向教堂门口。昏暗的教堂里，门口的光芒显得格外刺眼。

    他知道自己输了。他看着张崇邦离去的背影：“我认输了！但我不认命！”

    张崇邦沉默。

    身后邱刚敖走上了神像前的钢琴，用着最后的力气控诉着张崇邦：

    “如果那天，是你去追可乐，我们俩的命运，会不会反过……来。”

    张崇邦回头，最后再看了邱刚敖一眼。

    邱刚敖身体向后倾倒。

    张崇邦闭上眼，转过头去。

    再睁眼时，眼前景象忽变。

    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四年前他和邱刚敖调查霍兆堂被绑架的案子时他们蹲守的那个发廊。

    还没等反应过来，那边警员突然开口：“长官，看到可乐拿车了。”

    “我跟可乐。”张崇邦像是条件反射似的说道。

    “你跟可乐。”那边，还戴着眼镜留着一头直发看起来乖巧的邱刚敖也同时出声。

    两个人都愣住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