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9284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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类型 常规 , 中世纪/古代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警示 非自愿性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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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57
15
2021-12-5 20:37
- 导读
- *偏剧情,写着玩的
*男娼X神父,埃斯蒙德是攻,拉斐尔是受
*原创abo世界观,但因为是系列,所以这篇里面没有完全把世界观介绍出来,只要知道大概是十八世纪风格就好,奥古斯都是皇都,有个一神教叫希瑟教(类似于基督教),大圣堂是核心机关(类似于罗马教廷),武装教会是旗下暴力执行机关(类似于宗教裁判所),受原本是武装教会的人。
亲爱的弟兄啊,你们是客旅,是寄居的。我劝你们要禁戒肉体的私欲,这私欲是与灵魂争战的。
——《新约.彼前2:11》
0、
浓郁的云遮住了月色。
格里斯菲堡门口的哨兵大大打了个哈欠。挂在墙上的吊灯在墨色流淌的空间里划出了一块暖黄的领域,巨蛾翩飞,时不时停留在被雨水侵蚀的带有一条条黑痕的浮雕面上。
奥古斯都到处都是这种天使浮雕,人们称呼它们为“帕克列”,只要有帕克列在,魔鬼就不会侵入他们的住宅。
贵族区的帕克列最为精致,它们以大理石为基,由能人巧匠雕琢,点缀上宝石,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但要说最为壮观令人印象深刻的,还是当属环绕格里斯菲堡墙壁的十二帕克列群。这已经是奥古斯都的一大名景,听说是120年前由大圣堂出资请当时最著名的雕刻家创作的,总共十二座,纯石材质,虽然乍看起来比贵族区的要朴素不少,但只要细心观察的人都会发现,每一座的帕克列在神态和动作上都有细微的差别,甚至能看得出喜怒哀乐的现象。
哨兵所处门口上方的这座帕克列就被称为“欣喜座”,左手持箭右手持弓,神态之间透露着一股喜不自胜的气息。在这时段看起来分外瘆人。
忽然,从空气里传来脚步声。哨兵立马打起精神,看见前方不远处走来了一个黑色的影子。
“来者何人?”哨兵握紧手中的长枪,警惕道。
“不必如此紧张,我来此是为了审判一个犯人。”黑影走近,哨兵这才看清楚对方是名身着漆黑道服的神父,面容祥和,手里提着个不大不小的皮箱。
审判?在这个时间点?
哨兵心里有疑,但语气还是放缓了些:“能出示一下信物么?”
“当然。”神父从善如流的从怀里拿出一枚串着链子的挂饰,血红色的底盘上刻着漆黑的十字架,中间镂着一只睁开的眼睛,“我是新上任的审判官穆萨.尼艾耶。奉命来审判三天前关押进来的那名犯人。”
哨兵检查挂饰无误后又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我明白了,我带您过去。”
格里菲斯堡原本是做什么的已经不得而知,有人说它曾是一位信教贵族的府邸,有人说是一座军事堡垒,无论其原本是什么,早在120年前它就已经隶属大圣堂,成为其关押异端分子和亵渎者的场所。这环绕外墙一圈的帕克列并不是为了保护里面关押的人,而是镇压,以防邪恶之徒心中的魔鬼跑到人间。
这座庞然大物就像个古老的沉思者立在奥古斯都的一角。
但即便从外部看如此庞大,格里斯菲堡的内部却复杂逼仄的不可思议,没有任何广阔的空间,长廊与长廊相互交错,走在内部连一扇窗户都看不见,像怪物的迷宫。
空气里弥漫着火把布油的气味。
哨兵带领着穆萨来到一间房门前,敲响了沉厚的木门。不一会从里面走出一名须发斑白的老学者,他年近古稀,佝偻着背,颤颤巍巍仰起头,一双眼睛却锐利的逼人。
哨兵恭敬道:“奥斯曼大人,这位是尼艾耶神父,前来审判三天前关押进来的那名犯人。”
艾斯曼眯起眼,先是朝哨兵摆摆手,然后又招呼穆萨进屋内,前者贴心的帮他们带上门。
“三天前?”奥斯曼慢悠悠晃到堆满卷轴的桌前,声音嗡嗡的,“这么晚前来审判我也是第一次见。”
“非常抱歉在这么晚的时间打搅您。”
“您太客气了,我本来就是为了迎接你们的到来才呆在这的。”老学者咯咯的笑声回荡在室内,尖锐干哑的像是要剐蹭掉几层墙灰,他抽出一卷案宗展开来,“您是来审判苏珊娜老太的臆想症的吗?”
穆萨也笑了,摇了摇头。
“哦?那是屠夫卡贾的食人案?”
“并不是。”穆萨说完,见奥斯曼还要抽其他卷宗,便直言道,“我来审问阿斯兰伯爵案。”
一听到这个名字,老学者的动作便一顿,慢慢的、慢慢的将手里的卷轴放下,缓慢回身,慢条斯理道:“原来如此,请随我来。”
奥斯曼看起来走路摇摇晃晃,脚程却不慢,手上拿着的钥匙串叮铃作响。
“您之前接触过那位大人吗?”偌大的城堡于黑夜中静谧无声,似乎里面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走了多久、下了多少层又上了多少层、转了无数个拐角后,奥斯曼沙哑的声音忽然从前方传来。
“我听说过这次的犯人原本是武装教会的神父。”换言之是他的前任同僚,“但很遗憾,我是新上任的,因此并未进行过交流。”
奥斯曼又喃喃念叨了几句“原来如此”便站住了。
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扇再普通不过的木门。
“这就是了。”奥斯曼在钥匙串上挑出一把,插在锁孔里转了几圈,打开门。
穆萨在见到屋内的情景时有一瞬间的惊讶。
因为这个房间,居然是有窗户的。
就像牢不可破的壁垒被凿子凿穿了一个孔,那小小的四方形缺口看起来那么突兀,但它就是存在于那。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了,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床沿,在那里坐着一个人,伸出手仿佛正要接住这满床碎银。白光模糊了他的轮廓,他的周身被笼罩在这银辉下,宛如一场洗礼。
奥斯曼咳嗽了一声,对方才怔怔的回过头来。
“晚上好,辛捷斯特神父。”老学者缓慢道,示意了一下身后的穆萨,“审判官来了。”
对方点了点头,看起来毫不惊慌,起身朝这边走来。
脱离了那层梦幻的氛围,穆萨总算得以看清他将要审判的人的模样。面前的青年大概有二十多岁,肤色白皙,身形单薄,身着和穆萨所差无几的黑色道袍,十字架垂挂在胸前。一头蜷曲得当的栗色长发,将他细腻柔和的五官勾勒的像画一样。
“幸会,我是拉斐尔.辛捷斯特。”青年伸出一只手,微微一笑。
穆萨下意识的回握,感觉入手冰凉,像是握住了一条蛇:“我是穆萨.尼艾耶。”
拉斐尔眼睛弯的更厉害:“真奇怪,我似乎没有见过您。”
不等穆萨回答,奥斯曼便僵硬道:“这里并不是寒暄的场合,神父。”
“的确,是我僭越了。”拉斐尔略怀歉意的垂眸,纤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阴影。
不论是他的外表还是言行,都丝毫让人想象不出这是一个负罪之人。奥斯曼领着他们来到隔壁的另一间屋子里,这间屋子比刚才那间小上许多,也有一扇四方形的窗,正中央放着一张木桌和两张凳子。拉斐尔自觉的坐在对面,似乎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一清二楚。
奥斯曼与穆萨站在门口,前者低着头,白色胡须随着说话的幅度而震动:“接下来的时间就留给大人,如果有什么需求的话只需要摇动桌上的铃铛就可以了。”
穆萨张了张口,正欲开口,奥斯曼却突然攥紧他的袖子,压低声音,眼里布满惊惶:“请小心一点,那位大人身上有着真正的恶魔。”
穆萨看了一眼屋内神情温和拉斐尔,又看了看面前踧踖不安的学者,轻轻点了点头。
吱呀。
木门缓缓合上。
1、
“既然您过去曾在武装教会任职,那么这种情况肯定经历了许多次,我直接开门见山的问可以吗?”穆萨拉开椅子,将随身携带的皮包放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
“当然。”拉斐尔温和道,“如果是我能回答的话。”
“‘能’回答吗?”穆萨重复了一遍,摇了摇头,从包里面抽出厚厚一叠文件。那些文件有一些像是新的,有一些是旧的,边缘都卷起了毛边,参差不齐的堆放在一起。
“你被指控犯下多项罪行,一并列举似乎有点效率低下,不如从我感到有兴趣的地方开始吧。”穆萨坐了下来,直视拉斐尔,身为一个新人审判官,他的身上并没有故作威严的成分,或是对待犯人的紧张与严阵以待,他的眼里有着的是纯粹的好奇,像个第一眼望向世界的孩童。
拉斐尔偏了偏头,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个审判官的与众不同。
“您想知道什么?”
“先从你的性别开始吧。”穆萨将资料翻的哗啦哗啦响,“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一个Omega能够在教会的眼皮底下隐瞒那么久,甚至还升入了武装教会。这对于大圣堂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罪行和耻辱,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耻辱...”拉斐尔笑了,“您真是位与众不同的神父,还从来没有人敢说大圣堂会遭遇耻辱。”
穆萨眨了眨眼睛。
“没错,如资料所述,我身为Omega却装作Beta在教会生活十余年,这是欺骗的恶。”拉斐尔平静道,“我对此供认不讳。”
“不不不我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不对其实我也早就知道了。”穆萨瞪大眼,就算表面看不出来,他也能感到这个问题触及到了拉斐尔的内心,再深究下去恐怕会让对方不悦,他还挺喜欢现在的氛围,一时半会不想弄僵。
“听说你是教会收养的遗孤。”
拉斐尔点头:“没错。”
“按照资料显示,你并不是出生在奥古斯都,而是在伊斯雷尔。”
伊斯雷尔位于奥古斯都以北,事实上只是一个小镇,在区域上属以实玛利公爵管辖,但由于地理位置偏僻加上山岭阻隔,久而久之伊斯雷尔便从以实玛利分离了出来。在那里人们的一切自给自足,极少和外部交流,受教会统辖,清一色的都是虔诚的教徒。
“既然如此,你肯定也知道十几年前发生在伊斯雷尔的那件事。”穆萨将一张发黄的纸旋转过来推到拉斐尔面前,“源派清洗事件。”
那张纸已经有些年代了,材质廉价,脆的似乎一碰就碎,当年大圣堂大规模发布通告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纸。上面画着一副大大的画,燃烧着的火刑柱与一位受刑者,受刑者年纪看起来已经很大了,额头上的皱纹被夸张的描绘了出来,下垂的脸颊与吐露的舌头,丑态毕现。图画的上方大大的印着一行字“伊斯雷尔的魔鬼已死!”
拉斐尔将视线久久的凝聚在那副画和那行字上,过了半晌抬起头,声音轻轻地:“既然你已经全部调查一遍了,又问我做什么?”
穆萨摇摇头,身子前倾:“‘源派诱拐的小孩被教会解救?’我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个,辛捷斯特神父。真相,我想要真相。”
真相不是白纸黑字印在上面的东西,不是旁人的转述,不是教会的宣判。
“真相在你心里,辛捷斯特神父。”穆萨的眼里都是渴求,“只有你能告诉我。”
拉斐尔古怪的看着他:“您真的非常、非常奇怪。”
穆萨:“这件事你刚才已经说过了。”
拉斐尔沉默良久,终于伸出了手,慢慢的抚上那张刻着时代印记的通告,用指尖描摹绑在火刑柱上的人影。
“您说得对,我的确不是被源派拐卖而来的,这张图里的主角——贾里德神父,是我的...不,准确来说那年伊斯雷尔所有被判罪的人,都是我的家人。”
他抬起头,琉璃色的瞳孔像是盛着一轮弯月:“而我背叛了他们。”
2、
拉斐尔。
拉斐尔。
贾里德神父一遍一遍的把他举到空中,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慈和的笑容。
这是天使的名字!你是神派到我们中间的天使啊!
拉斐尔!
伊斯雷尔的教堂只有一座,位于小镇的西边,临靠着山,背后就是悬崖峭壁。硬质的灰与极端的白,构成了拉斐尔小时候对于神的殿堂的全部幻想。没有奥古斯都五彩斑斓的玻璃窗和高的让人炫目的屋檐,伊斯雷尔的教堂朴素、沉厚、庄重。
似乎只要躲在里面,什么魔鬼都侵袭不进来。
可不能老是对神父撒娇。母亲经常这么说。
母亲是拉斐尔见过的最为端庄美丽的女性,有着一头美丽的褐色长发,用一根白色的发带松松扎着,她总是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有从镇上买回来的食物和调味料,里面还时常备着糖,只要遇上镇里的孩子她都会给上几颗。如果遇到无家可归或是饥肠辘辘的人,她要么是请对方到家里做客,要么是干脆把手上的食物给出去。
不仅仅她是这么做的,整个镇上的人都是这么做的。
人的一切来自于神,必要归还于神。
即便是在教训拉斐尔,她脸上的神情都是温柔和蔼的。
贾里德神父不仅要主持信徒进行活动,还要倾听他们的烦恼。母亲如此道。如果拉斐尔总是黏着神父,他就没法很好的倾听神的话语了。
“没关系,没关系。”贾里德神父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线,“我时常觉得和这小家伙在一起离神会更近,他是我们所有人通往神的道路的桥梁啊。”
“您又在说这种话了。”母亲每次听到神父这么说似乎又高兴又苦恼。
没有人会不敬重贾里德神父。他总是这么博学、热情、善良且有耐心。拉斐尔最喜欢和神父待在一起,虽然他还是觉得圣书上的句子难懂,但每当神父和他描绘绚丽的天国、慈悲而又公平的神,他就会觉得那些句子也闪闪发光起来。
【凡接待他的,就是信他名的人,他就赐他们权柄做神的儿女。】
因这信而生。阿门。
“阿娅娜。”将要离开时,贾里德神父叫住了拉斐尔的母亲,已至傍晚,天边的火烧云连成一大片,整个小镇都映照的像是在燃烧。
“你的药快没了吧?”神父面有忧色,“利维还没回来吗?”
阿娅娜愣了一下,继而正色:“请不用担心,我还剩一点,利维一定会在日子到来之前回来的。”
拉斐尔注意到母亲握着自己的手不自觉的收紧了,下意识的抬头,却只能看见背着光的、模糊不清的轮廓。
拉斐尔知道母亲是个Omega,正如他知道自己是个Omega一样。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除了需要定时吃特定的药外,她们和外面的人没有什么差别。
母亲解释说,因为Omega的体质总是会比别人差,所以难免要注意一点。
神父也说,神在造人时虽然将人划分出了三个性别,但是这只是个体特性的差异而已,人类最本质的东西是不会变的。所以没必要因为自己是Omega而感到自卑,或是因为Alpha而自傲。
遵从神最原本的意愿,接受才是一切。
伊斯雷尔小镇上的人都不以特殊的眼光看待拉斐尔一家,似乎Beta和Omega的组合本就是这么天经地义。
距离父亲约定回来的日子已经过了三天。
母亲的药已经吃光了,她似乎惧于出门,呆在家里给拉斐尔准备新一轮过冬的衣物。就算缝也是缝的心不在焉,一不小心就把手扎破了。
拉斐尔默默的给母亲找来了包扎手指的布条,他没有去教堂,今天的天阴沉异常,他有种直觉必须得陪在母亲身边。
窗外的光一点点的暗了下去,于黑暗之中拉斐尔点燃了第一盏灯,然后屋门就被敲响了。
咚。咚。咚。
每一下似乎都敲在心口上。
他打开门,看见了神色凝重举着火把的镇民。
“利维回来的时候遭到了狼群的袭击,等被人发现时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镇民引领着的他们来到镇中央,那里放着一个担架,上面披着一块麻布,麻布被血浸染,下方凹凸不平,隐约还能看到一点人形。
“啊...利维..啊啊啊啊利维!!”母亲捂着嘴疯狂的扑到担架旁,她披头散发神色悲怆,哆哆嗦嗦的想用手掀开麻布,在她掀开的一刹那拉斐尔眼前一黑。
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空气里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
“嘘——”捂住他的那只手粗糙布满岁月的裂纹,拉斐尔听见从头顶上方传来贾里德神父低喃的声音,“这只是噩梦,一个稍微有点难熬的噩梦。”
拉斐尔知道下一句是什么,脱口而出:
“但我们必须学会接受它。”
“但我们必须学会接受它。”
他感到神父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的头:“聪明的孩子。”
拉斐尔仰起脖子,虽然看不见,但他仍能感受到神父的视线:“妈妈会接受吗?”
母亲很爱父亲。拉斐尔一度觉得她爱父亲超过了神,虽然这是不正确的。
“她会的。”神父说。
每月四次,每次一颗,平均一个星期就要服用一次,这是阿娅娜的药量。
那种白色的无色无味的药丸在伊斯雷尔这种小地方根本买不到,拉斐尔的父亲需要每隔三个月出去采购一次才能保障药的效度和力量。伊斯雷尔人极少外出,他们认为外部无法得到贾里德神父的庇护,易受灾厄。拉斐尔经常能看见神父听说父亲离开时脸上不赞同的神情,没想到众人担忧的事情居然真的成真了。
在把利维的尸体下葬后阿娅娜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她比过去更害怕出门,时常对着空药盒焦躁不安。
“就算不吃药也没关系,所有需要体力的活全部交给我就行了。”拉斐尔如此安慰她。
Omega如果不吃药就会变得十分虚弱,这是他从小被灌输的知识。
“你不明白...拉斐尔...”母亲抓着拉斐尔的肩膀,像是要哭出来似的,“再这样下去我、我...”
拉斐尔确实不明白。
为什么同是Omega,母亲需要吃药而自己不需要。为什么母亲如今比起父亲的死更在乎药的断绝。他看着眼前疯疯癫癫的女人,忽然觉得她离自己记忆中的形象很远。
阿娅娜并没有发觉拉斐尔的心思,她的指甲深深的陷入了拉斐尔的手臂,嘴里振振有词:“我们得离开这里...对!得快点离开!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没有做到离开伊斯雷尔,因为隔天她便生病了。
贾里德神父敲响辛捷斯特家房门时拉斐尔正在给母亲准备晚餐,听到声音后赶忙去开门。
“可怜的孩子。”拉斐尔看起来明显消瘦了一圈,神父怜惜的拍了拍他的头,“听说阿娅娜生病了,我来看看。”
神父还是穿着一成不变的黑袍,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的手上提着一个篮子,里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食物和必需品。
这都是镇上村民的心意。神父道。但拉斐尔知道这都是神父威望换来的成果。
贾里德神父和拉斐尔聊了一会,便上了楼,声称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和阿娅娜商量。不知过了多久,拉斐尔听见楼上传来了母亲的哭声,一开始只是低声啜泣,里面带着深深的恳求,不一会儿哭声越来越大。其间混杂着神父冷静又沉稳的话语:你必须尊重传统。
传统。
拉斐尔还没思考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神父就已经从楼梯处走了下来。
“神父!贾里德神父!”阿娅娜面色惨白的从房间里跑出来,她还穿着睡袍,蓬头垢面,肩上滑下一半拉斐尔给她搭上的披肩,“求您了,我做不到...我不能这样对利维!”
贾里德神父平静的回身,那种神态和目光是拉斐尔从未遇到过的,既不祥和也不慈悲,冰冷的犹如从圣像中迸发:“‘我们索取,并且回报,因这规律是不可打破的。’阿娅娜,神已经满足过你的私欲一次,难道你还想继续任性下去吗?”
拉斐尔看见自己的母亲神色一僵,深深的低下了头,滑坐在地上,像被抽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将母亲安顿好后,发现神父还站在自家的房门外面,不由得走上前去。
贾里德神父恢复了往常的语气:“阿娅娜已经睡了吗?”
拉斐尔摇了摇头,想起母亲背朝自己缩在床角的模样,不由的问道:“神已经抛弃了妈妈吗?”
神父和蔼:“为什么会这么说?”
拉斐尔将这几天母亲的怪异行为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神父,他从来不对神父有所隐瞒。
“原来如此。”神父听罢点点头,似乎并不惊讶,“拉斐尔,你想离开这儿吗?”
这根本不算问题,拉斐尔迅速摇了摇头。
“在伊斯雷尔以外的地方。”神父望向远处教堂高耸的十字架屋顶,目光一瞬间变得十分渺远,“人们很少坦诚,他们充满谎言、伪装自己,歪曲神的话语以达自己的目的。在那些地方,像你这样的小孩子会被关起来,见不到自己的父母也接触不到外面的世界,只为了在未来某一天满足某个人的私欲。”
拉斐尔听得入神,喃喃道:“我喜欢这里...”
“镇上的大家都是如此。”神父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串着黑绳子的木质十字架,套在了拉斐尔的脖子上,笑了,“我一直想找机会把这个送给你,看来绳子的长短正合适。”
贾里德神父喜欢将自己亲手制作的十字架送给信徒。
拉斐尔摸着神父送的十字架,感受到上面有一些凹痕,像是刻着文字,他仰头问道:“妈妈会好起来吗?”
“当然,我的孩子。”神父按在他肩上的手宽厚有力,让拉斐尔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父亲去世那天覆盖在自己眼睛上的温度。
贾里德神父从不会骗他。
阿娅娜失踪了。
拉斐尔代替母亲去集市买东西,回来后就发现原本应该卧病在床的母亲不知所踪。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飞奔去教堂找了神父。
贾里德神父和正在祷告的镇民被他慌慌张张闯进来的样子吓了一跳,听完他的叙述后神父立马拜托在座的镇民通知其余人员进行搜寻,并安慰他不必太过慌张。阿娅娜身体虚弱,肯定跑不出伊斯雷尔镇。
拉斐尔想起在山间被野狼啃食的差不多的父亲的尸体,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他在屋内孤独的等待了一夜,是夜整个镇子都灯火辉煌,举着火把的镇民将整个伊斯雷尔都快翻了个底朝天。
拉斐尔不敢睡觉,趴在桌子上,实在困得不行了就眯一会儿。当天蒙蒙亮的时候,房门被敲响了。
只见一群镇民站在门外,就像通知他父亲死讯的那一晚,只不过如今他们中间站着个高大的铁匠,灰头土脸的,臂弯里抱着的正是紧闭双目的阿娅娜。
拉斐尔张皇失措的想要去拉母亲的手,在确认对方还有体温后流下了眼泪。他甚至不曾在父亲的葬礼上哭过,可能母亲都替他把眼泪流过了。
但如果母亲也走了,就再没有人能替他流泪了。
镇民们将阿娅娜放在了床上就离开了,拉斐尔向他们一一道谢后关上了门,忽然觉得有点违和。
贾里德神父并没有出现。
不等拉斐尔细想,楼上传来了阿娅娜呼唤的声音。
“拉斐尔...拉斐尔...”阿娅娜在床上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一边试图伸出手,拉斐尔赶忙握住。这几日阿娅娜都在发烧,然而如今拉斐尔握住母亲的手,却觉得并不如记忆中的滚烫。
“拉斐尔,对不起...对不起...”母亲说着说着就哽咽了起来。
拉斐尔温声道:“没关系的妈妈。”
但阿娅娜还是反反复复的诉说着歉语,拉斐尔渐渐察觉出来母亲并不是在为这次私自离开而道歉。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甜香,有点像花的味道,拉斐尔不由得有些恍神。
正在这时阿娅娜将手抽了回来,声音沙哑:“你必须离开这里。”
拉斐尔回过神,不明白母亲在说些什么。
“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阿娅娜怔怔的望着天花板,灰色的瞳孔像燃烧殆尽的柴烬,“像我们这样的人,注定是进入不了神的国度的。”
3、
“这是什么意思?”穆萨疑惑。
“我不知道。”拉斐尔轻声道,“那时候的我太年幼、太无知,我以为母亲只是累了。”
“那你现在知道了吗?”
拉斐尔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这个人的身上已经一丁点没有叙述里纯真虔诚轻信于人的气息了。就算是在讲亲身经历的事情,他也淡然的像是一个外人。
穆萨放弃追问,看了看刚才自己记下的东西:“你说贾里德神父送了你一个木制十字架,上面刻有文字...”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上面刻的应该是源派的标语。”
拉斐尔静静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我的资料里关于源派的部分并不多吧,真亏您能够意识的到呢。”
“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这么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穆萨对拉斐尔意有所指的话语充耳不闻,用笔尖沾了墨,“请你继续吧,从那个寂静的夜晚开始。”
4、
拉斐尔做了个梦。
一个漆黑、静谧的梦,梦里一无所有,只有像泥沼一样冰凉湿冷的黑一点点的将他侵蚀。首先是脚、接着是手、四肢、躯干、颈脖、下巴...
拉斐尔——
从黑暗上空忽然传出一声带着嗡鸣的呼唤。
“妈妈?”
拉斐尔一下子坐了起来,房间里回荡着他不安的喘息,他茫然的环顾四周,看见月色从窗外透进落在地上,这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罢了。
明明在梦里感受到的只有湿冷,他一觉醒来却发现上衣都被汗湿了。
拉斐尔下意识的握住胸前的十字架,最近每当他感到不安时他就会做这个动作。
可能是那个梦的感觉太过糟糕,拉斐尔再也睡不着了,下了床,不知不觉的来到了母亲的房间门口。
在梦里他曾听见母亲的声音。
只是确认一下。确认一下罢了。
他将手贴上房门,轻轻推开,屋内的场景和拉斐尔醒来时看见的自己屋内的场景所差无几,月色是公平的,临幸每个人的窗。
然而被照亮的床上却没有了母亲的影子。
拉斐尔怔住,走入房内查看了一圈,确定阿娅娜已经不在这里后匆匆忙忙下了楼,发现原本上了锁的屋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打开了。
自那天被镇民送回来后阿娅娜就渐渐恢复了正常,也不再对拉斐尔说些意味不明的话。她开始正常的出门、正常的交谈,正常的让拉斐尔误以为父亲带来的伤痛已经过去。
所谓的正常又要以什么样的标准去评判?
他打开门,感受到夜晚寒冷的空气侵袭他的肌肤。放眼望去镇上的街道都是黑黢黢的一片,建筑物的轮廓此起彼伏,像是深浅不一的墨水画。
正在这时,他看到了一点亮光。
亮光隔得很远,忽隐忽现,仿佛一不小心就要被这墨色吞噬。拉斐尔小心的关上了身后的门,朝着亮光所在之处跑去。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情,那个诡谲的梦和母亲的突然失踪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有种奇妙的预感,这一切的答案都会在亮光的尽头找到。
当亮光变得越来越明显时,拉斐尔放缓了脚步,小心翼翼的贴着墙朝那边望去。只见五六个人披着一身漆黑的袍子,正缓步朝前方行进,亮光就是从他们手中举得火把发出来的。拉斐尔看不清他们的容貌,但是他们将要去的地方他却再熟悉不过。
教堂。
庄严的、高耸的教堂,灰白色的墙在夜中呈现出银蓝色的光。它跟白天的氛围显得那么不一样,像个敞开胸怀的母亲一一接纳了那些不知真容的客人。
5、
“母亲?”穆萨挑眉。
“有什么问题吗?”
穆萨斟酌了一下,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有听过拉姆塞.桑德斯这个人吗?”
拉斐尔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
“你没听过也正常,这个人生活于100多年前,曾经出过一本书,里面最有名的一句话是——”穆萨顿了一下,“‘教堂是个婊子,岔开双腿承接所有人的罪恶。’”
拉斐尔愣住。
“当然他最后遭到了武装教会的清洗,所有著作也被付诸一炬了。”穆萨一边说还一边煞有介事的点头,“算是一件好事。”
既然后人已经无从借阅这个人的著作,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拉斐尔很想问这个问题,但最终没有开口。抱持着古怪的好奇心、说着脱离自身身份的话、掌握着本不应该知道的知识。坐在对面的这个审判官此时已经不能简单用“特别”或“奇怪”来形容了。
他在隐藏什么。就像拉斐尔一样。
“我同意。”于是他说。
“什么?”
“这位桑德斯先生说的话。”拉斐尔莞尔,“如果以接下来的发展来看,他的比喻的确会比较恰当。”
6、
拉斐尔等了好一会都没见到有人出来,便朝着教堂的门口走去。
在门里面是既不广阔也不狭窄的空间,两排长凳依序而立,中间留出供人行走的道路。在道路的正前方有木质的高台,以及悬挂在墙壁上的十字架。
贾里德神父应该早就休息了,教堂内空无一人,刚才走进来的黑袍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
银白色月辉铺满了大半片地。
拉斐尔一排排的走过那些白日坐着信徒的长凳,用指尖去感受木头粗糙冰冷的手感,开始怀疑刚才看到的一切是不是只是梦的延续。
拉斐尔——
梦里出现过的声音再一次回响于耳边。
下一秒,伴随着突入起来的耳鸣,拉斐尔难受的抱住了头。尖锐的嗡鸣像是细针一下下的刺在他的大脑深处,不断地重复着模糊不清的话语。
窸窸窣窣。
窃窃私语。
逃。拉斐尔。
你必须逃。
正当他痛苦的恨不得真的逃离的这个场所时,他发现了那个东西。
它静静的沉睡于高台一旁,如果不是绳子的一截暴露在月色下拉斐尔可能根本发现不了。他默默的捡了起来,下意识的握住胸口的物件。
那是贾里德神父亲手制作的木质十字架。
而在高台的背后,地上有一个隐藏的通道。
曾经有个人到地狱去做客,引路人先是领着他来到两个巨大的内里充满污泥的球状巨石面前。
“这是地狱吗?”
“不,但是很接近了。”
引路人又带着他来到一个深邃的刮着尖啸飓风的洞穴前面。
“这是地狱吗?”
“不,但是很接近了。”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一片柔软潮湿的土地上,远处还有高耸入云的白色栅栏。
“这是地狱吗?”
“不,但很接近了。”
他们走在一条漆黑漫长的道路上,走了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久到那个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为什么这条路这么长?”
“因为地狱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刚才那几个地方是哪?”
“都是地狱的入口。”
他们走啊走啊,走到做客的那个人再也没有力气走动了,他一屁股坐下来:“地狱到底在哪?”
引路人说:“这就是了。”
你所驻足之处,皆是地狱。
你不能将外面的这些书带给他看!
阿娅娜一把抢走拉斐尔正在看的书,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外面那些人知道了会怎么办。
利维耸耸肩,不以为意:这只是一本故事书。
这本书里面的故事会带来麻烦!
母亲很少和父亲这样争吵,拉斐尔看见母亲说完后便匆匆忙忙拿着书想要藏起来。父亲则是像觉得她小题大做般无奈的叹了口气。
“爸爸,什么是地狱?”拉斐尔悄声问他。
贾里德神父也会给他讲故事,但故事里面从来没有地狱的概念。
利维看他这个小心翼翼的样子乐不可支,也学着他的模样凑过来,小声说:“地狱是一个充满罪恶的地方。”
罪恶的概念拉斐尔熟悉。神父说过,对神的不坦诚就是最大的罪。
“那他前面去的那三个地方是哪?”拉斐尔同样好奇这个问题。
利维笑的更明显了,伸出一只手点了点拉斐尔的眼皮:“‘充满污泥的巨石’是人的眼睛,‘充满尖啸飓风的山洞’是人的耳朵,‘柔软的平原和高耸的栅栏’是人的口腔。这便是地狱的入口。”
拉斐尔不解:“为什么?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东西。”
“当你能接触到的东西越多时,想要的便越多。”利维刮了一下拉斐尔的鼻尖,“感官是欲望的入口,而欲望则是地狱的通道。”
真奇怪。
原本模糊了的父亲的形象,忽然在这一刻变得如此清晰。
归根结底还是这条石道就像故事里描述的那条道路一样没有尽头。
拉斐尔一手扶着石壁,一手握着十字架,借着微弱的光线一步步的往下走,狭窄的通道里回响的都是他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
当他终于来到最底层时,首先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束光。
他今晚已经被光引导了许多次,但最后出现的这抹光,却让他难以往前踏入一步,浑身僵硬,呼吸不由自主的急促了起来。
光线像个垂死的哮喘病人一样摇摇欲坠,摇曳着,抖动着。地下的空间很大,像一个巨大的会堂。里面也聚集了很多人,大部分是他熟悉的面孔,伊斯雷尔的镇民——他亲切的家人。
地上堆满了脱下来的黑袍,而黑袍之下,拉斐尔是有理由相信他们什么也没穿的。
赤身裸体。像个孩童。
空气里充斥的都是他从未听过的声音,有喘息、有尖叫,痛苦并欢愉。有如腐烂水果散发出般的甜腻香气萦绕在鼻尖。或深或浅的肉体交叠在一起,随着富有韵律的摆动而抖动。
肉体碰撞的声音。
喉咙里发出的低吟。
粘稠的水声和淡淡的膻腥味。
从喉间或者下体出入的深色器官。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出现,他们全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你所驻足之处,皆是地狱。】
拉斐尔捂住口鼻,一股绞动胃部的冲动忽然涌上天灵盖。这里的气味让他全身发烫,汗水黏住了他的眼睫和发丝,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一抬眼,忽然看见了一个人。
是阿娅娜,她被一个男人卡在墙的一角,双腿环住对方正自下往上被狠狠的操干,从她喉间发出的呻吟一下又一下的撞击在拉斐尔的耳膜中。
“...妈...妈妈?”
阿娅娜似乎看见了拉斐尔,眼底有一瞬间的惊惶,但很快她的脸就被扳过去和另一个人唇舌交缠了,她褐色的长发被拨开,双峰被人挤捏成不同的形状,淫靡异常。
那双灰色的瞳孔里面没有任何东西,除了眼前让她愉快的事情。
拉斐尔再也忍受不住了,他疯了一般的向上跑去,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脑海里更是一团乱麻。
反胃感时不时上涌,他一连干呕了好几次。
为什么...为什么镇民...为什么母亲会——
只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答案。
当他从密道里气喘吁吁的跑出来时,却看见他想要寻找的对象正闭目养神坐在第一排的长凳上,听见他的声音后才缓缓睁开眼。
“晚上出来乱跑可不是好孩子。”贾里德神父温声道,对上拉斐尔错愕的目光,“为什么这么慌张?”
神在创造男女之余,还让其分化出了另外三种不同的性别。这三种性别与其说是体质的差异,不如说是阶级的定格。优秀高贵能力出众的Alpha占据三角的尖端,平庸但占大多数的Beta构成了三角的其余的部分。那么Omega呢?Omega又能做到什么?
他们贫弱、拥有缺陷,不依靠别人就不能生活下去,并且身上自古以来就带着人的原欲。
贾里德神父见过太多太多的人,听过无数种解释,然后终于有一天,他在一个破旧的礼拜堂里面见到了真理。
“我的母亲也是一位Omega,他是位Omega男性,这可是相当稀少的,就像你。”贾里德神父看见拉斐尔杵在一旁不敢过来,和善的拍了拍旁边的空位。
就算是平日再信任神父不过的拉斐尔,在经历了刚才的事情,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撞上神父,也断然不会觉得两者毫无关系。
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任由呼吸慢慢的平复下来。
神父见此并不强求,自顾自的说起来:“之前我曾和你说过,在外面的世界像你这样的小孩是要被关起来的。这并不是吓唬人的话,而是真实发生的事。Omega在达到一定年龄之后就会迎来发情期,如果不用药物控制的话就会无限制的渴求与Alpha进行性交。”
性交这个词拉斐尔从未听过。但他的脑海里一瞬间又回忆起了地下正在上演的狂欢,不由得捂住了嘴巴。
“虽然这么问有点多此一举,但你已经看过刚才的画面了吧,感觉如何?”
拉斐尔虚弱道:“我感到...厌恶,那种场景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世间的...那是、那是——”
地狱的景象。
是和神的荣光一丁点也沾不上的行为。
是罪恶的行径。
贾里德神父显然看出了拉斐尔的想法,但并不戳破:“我之前的人生,勉勉强强算是个贵族,对了你还不知道什么是贵族吧?就是很有钱的一批人,他们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什么也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想,我的母亲是个寡言少语的女人,但十分温柔,我特别尊敬她,但她总是一副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
“有一天我听见了争吵,正想要过去看看,就听见一声巨大的开门声,父亲拿着一串钥匙从房间内走了出来,而母亲却坐在屋内默默流泪。‘父亲一定是欺负了母亲’,我当时这么想,一路跟着父亲来到了地下室,从小仆人们便告诉我不能进入此处,但我气坏了,只想大声质问那个卑鄙的男人,于是打破了禁忌,在那里...我听到了奇特的声音...”
神父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面上的皱纹都聚拢了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定定的凝视住上方的十字架:“我看见...一个浑身赤裸的男人正被衣冠楚楚的父亲骑在地上,父亲的脸上满是从未在外人面前展露出的凶狞和舒爽。你是不是觉得奇怪,这两个词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我也觉得奇怪,但我无法移开目光,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将军征服了地上匍匐的俘虏,而那个俘虏却连话都不会说,咿咿呀呀的叫声就像一头牲畜,还是快乐的牲畜。”
“然后我过了很久才知道,那个人才是我的‘母亲’。”贾里德神父苍老的声线在教堂内静谧的空间流淌,“这就是Omega。”
拉斐尔哽住了。
他的双手抖得厉害,几乎要握不住胸前的十字架。
“你、你骗我...我...我...”
我什么?
我才不会变成那样?
这句话几乎是毫无说服力的。只要看贾里德神父的眼睛,没有任何人会以这样的眼神说谎,更何况贾里德神父从不说谎。
“几十年来我不断的追寻这一个问题,如果这一切都在神的预料之内,那Omega到底是为了什么存在?在我从小长大的环境中,人们把Omega看做最低等的存在,将他们关起来,不让其受教育,毕生价值似乎就是为了给有资格的人传宗接代。我并不赞同这种想法,最起码,在目睹了那样的场景后没法认同那样的活法。”
“我离开了家,走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终于,在伊斯雷尔找到了我的答案。我从未见过比这里人的还要和善亲切的群体,甚至还发现了他们其中有Omega的存在,这里的神父告诉我说‘都是遵循神真正旨意的结果。’”
“真正的...旨意?”拉斐尔有种不祥的预感,因为当他问出这句话时,神父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那里面有一种不容置喙的狂热,让人心生恐惧。
“因这奉献而使子民相爱,血肉相连,异体同心。”
7、
“没错,就是这句,源派的座右铭。”穆萨一边念念有词一边奋笔疾书,“你那时候的十字架上刻的肯定也是这句。”
“大概吧,我不太记得了。”拉斐尔淡淡道。
穆萨察觉出了对方语气的异样,停笔抬头:“怎么了吗?”
“您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事情,这和这次的案子可以说是一点关系也没有吧?”
“或许是这样,但在没有听完之前一切都不能下定论。”穆萨严肃的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笔录,“审判原本是死后神的工作,但因为特殊原因使得我们有时必须在人间代劳。神能看清人灵魂的模样,但我们不能,就像你,辛捷斯特神父,我现在还没有看透你。”
拉斐尔垂眸,不置可否。
“而你现在所讲的一切,都是我们审判你这个人的根据。”
过了好一会儿,拉斐尔才抬起眼来,用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穆萨,好像要刺透那层薄薄的皮囊去窥探里面真实的想法。
然后他微微一笑,又找回了熟悉的步调:“您还想知道些什么?”
穆萨眼底划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但转瞬即逝,他从众多资料里面又抽出一张,边看边道:“源派一直是大圣堂所关注的对象,虽然希瑟教有很多派系,但由于源派在三大性这个基本问题上的见解上和大圣堂有根本的不同,所以十分危险。它们经常私自窝藏Omega,并且举行...嗯...违背人伦的多人集会。”
所谓违背人伦的多人集会便是拉斐尔小时候撞见过的那次。
“十几年前伊斯雷尔清洗产生了可以说是史上最惊人的调查结果,整个小镇的居民居然全部参与过大型性交活动,免去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连五六岁的孩童和七老八十的老妇都有。”
拉斐尔的耳边里适时的响起贾里德神父的话语:为何如此慌张?
“但是按照你的描述。”穆萨加重了语气,“你当时应该已经七八岁了,却在那次意外之前没有接触过任何源派的活动,这难道不奇怪吗?”
“为什么偏偏是你?”
面对穆萨的质问,拉斐尔并没有立刻回答,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对方刚才记载下来的源派标语:“您认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穆萨还未开口,拉斐尔就接着道:
“如果说大圣堂对于Omega的态度是贬低、囚禁,那么在源派,Omega就是一把梯子,接近神的梯子。”
人之所以会烦恼、痛苦,都是因为无法面对自我,想要进行隐瞒。而“接受那样不那么完美的自己,并享受馈赠”是源派非常重要的教义,它并不是所谓淫秽邪恶的教派,性交只是仪式,人们在互相坦诚面对、共寻欢乐时所进行的交流是平时语言所做不到的。而在性交高潮时达到的一瞬间的灵魂震颤更是与接受神谕所差无几的体验。
他们奉献出自己的肉体,获得更高的羁绊。
【因这奉献而使子民相爱,血肉相连,异体同心。】
在这其中,Omega扮演了重要的地位。
“我的母亲过去在伊斯雷尔扮演过圣女的身份。”拉斐尔说这句话时,居然情不自禁的笑起来,但那笑是流于形式的,压根没到眼底,“Omega特殊的体质在仪式中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说白了不过是大型催情剂。但在她认识了我父亲后便主动和神父说想结束这类活动,我的父亲来自伊斯雷尔之外,和母亲在此相遇后便定居了下来,他根本不知道当地的风俗和母亲的‘过去。’”
面对阿娅娜的苦苦哀求,神父最终同意了。没过多久,她便生下了一个孩子,一个Omega的孩子。
整个小镇的人都以此为天意。
穆萨听得入迷,下意识的开口:“但是你无法接受。”
拉斐尔温声道:“正是如此。”
无论是源派的教义解释的再天花乱坠,都洗涤不了拉斐尔在骤然见到那种场面时所产生的厌恶。还有体会到的被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深深背叛的感觉。
小镇上的人们都是怎么看他的?一边摸着他的头一边却希望把性器插入他的身体?他们眼中的母亲和自己眼中的是一样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晚上做过那种事情白天却还能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无法理解。
恶心。
反胃。
想吐。
穆萨身子前倾:“之后你干了什么?”
“我逃回了家。”拉斐尔轻声道,“但是直到天亮母亲都没有回来,后来镇民在树林里发现她上吊的身影。可能她察觉出自己的秘密被我发现了,和父亲结婚的这几年她也受了外部的影响,再度做回‘圣女’让她很痛苦。”
“之后呢?”
“我尝试逃离伊斯雷尔,但很快被人抓了回来,他们明确要我做母亲的接任者。”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这件事很重要吗?”拉斐尔难得尖锐的反驳。
穆萨一愣,低下头,含糊不清的说了声抱歉。
贾里德神父对于拉斐尔背叛似的行为感到很失望,他试图让其理解伊斯雷尔的传统——这里居民安居乐业、互帮互助的源头。
“你看,这也不是那么不好的事。”神父蹲下来,用那只宽大的手掌抚摸上拉斐尔的头,后者被两个镇民一人拽着一只手臂压在地上,“这对你也是百利无一害的事,你还没体会过Omega的发情期,如果没有药物支持和他人帮助,那种感觉简直是生不如死。”
拉斐尔哭着哀求他,正如当初的阿娅娜。
而神父也回了他同样的一句话:你必须尊重传统。
他们将拉斐尔的衣服扒光,强迫他净身,然后带到那个罪恶的地下洞窟里,里面密密麻麻的站着的全是镇上的人,并且无一例外披着拉斐尔那晚所见的黑袍。
神父走上前,他看起来庄重又肃穆,引领着一位男性镇民走到了中央,然后缓缓的替其摘掉袍子,肥胖臃肿的躯体霎时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以及双腿之间垂下来的软肉。没有一个镇民将头别过,全部目光不错,有如人偶。
他们要见证这场仪式,这场新圣女诞生的仪式。
拉斐尔要在此给三位女性、四位男性进行口交。
当口中被塞入巨物时,拉斐尔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窒息和反胃感一阵阵涌上,陌生的异味也好上方传来的粗喘也好,包括面前因为腰肢抖动摇晃不断的肥肉也好都让他厌恶的恨不得去死。喉咙痛的像在灼烧,但只要他有一点点想要逃离的想法,后面摁着他后脑勺的手就会用力向下压去。
为什么是他遭受这种事情?
为什么一夜醒来一切都天翻地覆?
那个黑色的梦境好像化作现实再次来到了他的身边,啃食他的四肢、躯干和头脑。
脸颊上的泪痕已经干涸,他用死寂般余光望向一旁站立的神父,发现对方居然在微笑,明明是在看着这边,又好像不是,他的眼前到底呈现出了怎样的画面拉斐尔已经不得而知。
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已经离他而去,没有人会帮他哭泣了。
“做得好...啊...拉斐尔,乖孩子...你是乖孩子..”从上方传来满足的喟叹,压着他后脑勺的手改为用力的揪紧他的头发。
口中的巨物开始剧烈抖动,拉斐尔含着对方的物什抬头,正巧与对方飘飘然的目光撞上。
于是他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合紧了牙关。
“其实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不生气?”
拉斐尔回过神来,不解的歪头:“您的意思是?”
“按照你的述说,你失去了父母,被拉入不洁的宗教仪式,甚至可能还遭受了非人的待遇。”穆萨一项一项列举,“但到目前为止,你的态度都可以说是太淡然了。”
拉斐尔温和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况且神告诫我们要宽恕邻人的罪,既然他们已经不在了,我再气愤又有什么用呢?”
“...不对。”穆萨探究似的盯了拉斐尔半晌,最后摇了摇头,“虽然我也说不上来,但我感觉你并没有宽恕他们。”
说完还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了一句:“那个愤怒的拉斐尔去哪了呢?”
拉斐尔充耳不闻,神色不变。
“行吧行吧,那我们就来到最后一个问题了。”穆萨活动了一下肩椎,将心中未解的疑惑一扫而空,重新拿起笔点上墨,“我们来说说伊斯雷尔最后的结局,你之前说你‘背叛’了他们?”
拉斐尔这下听得见了,微微颔首:“没错。”
“据我所知,伊斯雷尔大清洗的开端是一封送到大圣堂的信,那封信是你寄的?”
“当然不是,那段日子我一直被囚禁在教堂的隔间里,根本无法和外界接触。”
圣女仪式因为拉斐尔的反抗而中断,神父不得不让受伤的教民尽快去治疗,并且把拉斐尔关了起来。他呆在一间无窗的杂物间里,不知昼夜,每天神父会进来给他送一次食物和水,既不会让他饱腹也不会让他饥饿致死。
这是惩罚,拉斐尔明白。
直到有一天,从房门外面传来了巨大的嘈杂声,伴随着人们的尖叫和咒骂,他正想出门一探究竟,房门就被用力撞开了。
几个穿着银白盔甲的士兵举着火把闯了进来,拉斐尔以为他们要来抓他,立马缩进角落里。但那些士兵只是站在门口,不一会儿一位一身白袍的男子走了进来。
即便对方的容貌拉斐尔已经记不清了。
但那双抱起自己的有力臂弯和对方身上淡淡的熏香却一直铭刻在他心底。
他再未见过比这位大人更加高贵圣洁的存在了。
“我也记得。”穆萨听到这里就没再记下去了,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朱利安大人的确参加了那场活动。”
拉斐尔在说起朱利安的时候表情明显与众不同了很多,那里面掺杂了太多复杂的情感,敬与惧并存:“我不知道是谁知道了伊斯雷尔的秘密,有可能是母亲泄露出去的,没人知道她逃跑那天干了什么,但我知道的她的想法。”
她成功了。成功让大圣堂身份最高的教皇亲临了这个小小的城镇,来见证人的罪恶。
“朱利安大人询问我的名字、家庭、父母,然后带我来到外面。”
外面已是漆黑一片,正是夜晚,镇上的居民全部被双手绑在身后一字排开,男女老少无一例外,脸上带着恐惧和一些伤痕,白甲兵举着火把一动不动站在他们身后,像是肃穆的石像。
“你认识这些人吗?”朱利安问他,声音像和煦的春风。
但在这个场景下拉斐尔答不上话来,他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一时间有些愕然。
“朱利安大人,您别为难一个孩子。”一道沙哑的声线响起,居然是贾里德神父,他看起来比拉斐尔印象中的要更为苍老,花白的头发凌乱的贴在头皮上,双眼浑浊。
他没有被绑住双手,但是身后站着两个手持利器的士兵,似乎在无时无刻告诫他不要轻举妄动。
“好久不见,达伦。啊不,现在应该要叫你贾里德才对。”朱利安抱着拉斐尔笑的温柔,“你还是走上了一条岔路。”
贾里德低笑:“这是我选的路,真奇怪,我这边的岁月好像比您要流逝的快得多,还是说您的时间暂停了?”
“年迈总是会带来一些困扰,比如说记忆错乱。”朱利安缓声,“但你不必担心,你离神已经很近了。”
“哦?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去往你的神身边吗?”
贾里德语含讥讽,朱利安闻此并不回答,而是转向拉斐尔:“好啦小家伙,现在轮到你了,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吧。”
拉斐尔浑身颤抖,就算朱利安的语气再随和亲切,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接下来说的话会产生怎样重大的影响。
“我的上帝!”贾里德神父今天聒噪的异常,“您为什么不能放这个可怜的小Beta一码,来询问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人呢?”
“唉,贾里德神父,如果你再不安静一点,我可能就要收取你的舌头了。”朱利安忧愁道。
拉斐尔在这一刻停止了战栗,抬头望向了神父所在的方向,但是对方已经被士兵押着背过身,只能看见一个头发稀疏的后脑勺。
【你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么样的吗?】
【在外面的世界像你这样的小孩是要被关起来的。】
【他像一头牲畜。还是快乐的牲畜。】
【人之所以会烦恼、痛苦,都是因为无法面对自我,想要进行隐瞒。】
如果你想要外面的世界,就承担它的罪。
“我、我——”望着朱利安的眼睛,拉斐尔开了口。
整个空地上都是他颤抖的声线,他讲述了从父亲死去的那天母亲是怎么一步步的被逼着走上绝路,在这个故事里面没有Omega,没有所谓的圣女仪式,只有一对母子被整个城镇一步步吞噬的过程。罪大恶极的贾里德神父、愚昧残忍的镇民。
奇妙的是,伴随着这些言语,那些和镇民一同欢笑、分享食物与快乐、互相帮忙度过难关的日子也在他的记忆里渐渐远去,替换成了完全不同的样子。
当他讲完后朱利安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将拉斐尔缓缓放下,来到众人面前,环顾一圈后问道:“你们有什么想说的?”
过了很久,其中一个人开口:“我认罪。”
紧接着另一个人说:“我也认罪。”
“我也。”
就像多米诺骨牌开始倾斜,镇民们纷纷认罪。
拉斐尔听着这些认罪之词脑海中却一片空白。
为什么没有人出来纠正他的谎言?
为什么不告诉面前的人他的真实身份?
为了贾里德神父的一句话吗?还是所谓可笑的圣女身份?
为什么啊。
他不断地不断地在脑中大喊,下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却愣是没有发出一个声。
朱利安见众人都认罪了,似是很无奈的叹了口气。他牵起拉斐尔的手,拉着他朝相反的方向走去,拉斐尔回过头,看见白甲兵开始有所动作,他们粗鲁的架起一个镇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其间伴随着当事人的尖叫和其他人的抗议,小孩子的哭喊夹杂在其中,震彻天际。
“不要回头。”朱利安直视前方,面容恬然,“在这世间最难洗清的污渍就是灵魂上的污渍,在没有参加过仪式这点上你很幸运。”
朱利安的掌心冰凉,柔软如女子,被这样一只手握着,拉斐尔有种全身被蛇缠绕住的错觉,心底打了个寒战。
伊斯雷尔大清洗。总共有一百零三位镇民丧命,听说为了净化他们的罪孽,镇民在死去后尸体被集体丢在草垛上进行焚烧,火光在当地亮了整整两天两夜。贾里德神父则被带到了奥古斯都当众处以火刑。
大圣堂只对十岁以下的孩童进行宽宥处理,尚在襁褓中的婴儿交给教会属下的孤儿院,像拉斐尔这种稍微大一点的却没有进行过仪式的送入神学院进行学习,费用由教会支出。
而剩下的参加过仪式的孩童,拉斐尔并不知道他们被送去了哪里。或许是专门的矫正机构,为了让他们意识到自己曾经参加过的仪式是罪恶的、父母则是邪恶的而进行没日没夜的思想灌输。
拉斐尔承认自己的想法带有逃避因素。他避免自己去想那些镇民以及自己的孩子因为自己的话遭受了怎样的折磨,或许当时被指认出来自己Omega的身份他还会轻松一点。
贾里德神父被处刑那一天他没有到现场,他不敢去,后来偶然从到场的人口中听到过当时的情况:
太搞笑了,那老东西叫起来简直比乌鸦还难听。
温和的、溺爱他的,同时也是背叛拉斐尔的贾里德神父,他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遭受火刑?面对众人的嘲笑的?
拉斐尔从那天开始,再也不信神了。
8、
“这些就是你口中‘背叛’是吗?”穆萨若有所思,明明好不容易得到了他想要的真相,他看起来却并不兴奋,甚至有点闷闷不乐,“你的告发让他们获罪,但其实就算你不说,大圣堂的人也自会找到真相。”
拉斐尔没什么反应:“或许正如您所说。”
穆萨知道自己的话压根没传到对方心底去。
“辛捷斯特神父,您讨厌自己Omega的身份吗?”
“我相信在看过白塔里面Omega的生活状况后,没有一个人会喜欢吧?”拉斐尔微笑道。
没有自由、不受教育、每次发情期到来时都得被送去给权势之人消遣,要不就是靠强剂量的药进行抑制,对身体损伤极大。
“如果没有这些呢?”穆萨自然知道对方指的都是些什么,追问道,语气犀利,“如果是在自由的地方,就像伊斯雷尔一样,没有那些黑暗的仪式,你会接受自己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
拉斐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变淡,眼底晦暗莫测,有那么一瞬间,穆萨以为自己看到了那个“愤怒的拉斐尔”。
“不会。”拉斐尔一字一顿,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厌恶Omega的一切。”
穆萨放弃了,看起来很失落。拉斐尔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热忱异常,但是刚才自己并没有撒谎。
尤其是在进入奥古斯都进行学习后,他更加厌恶这种体质。
“伊斯雷尔这部分的疑点似乎都解开了,原来如此,大圣堂隐瞒了你们真实的身份,说是‘外部拐来的无辜孩童。’”穆萨翻看资料,原本垂头丧气模样在看到某一页时忽然一扫而空,只见他皱起了眉,将那一页单独拿了出来,然后弯下腰在地上自己的皮包里面翻找了一番。
“辛捷斯特神父,我可以冒昧问你一个问题吗?”穆萨的声音从桌下传来,听起来闷闷的。
“如果是我能回答的话。”
“你是怎么处理自己的发情期的?”穆萨一下子直起身子,上半身的神父服都被弄得皱巴巴的了,脸上因为充血而有些泛红,他将一堆新的资料搭在了桌子上,边翻看边头也不抬的问。
“是药。”拉斐尔回答的很快。
的确。除了这个回答也没有别的可能性。
“但是Omega的抑制剂非常难入手,按照正常情况,你第一次进入发情期时那时候还在神学院念书,神学院是寄宿制,你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渠道弄到抑制剂。”
拉斐尔神色一僵。
“真抱歉,我明明仔细看过你的资料,却只关注了你出生在伊斯雷尔这一点。”穆萨懊恼的叹了口气,“‘神学校的那几年无事发生’,怎么会呢,明明有那么大一件事。”
他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听不到外人说什么了。
“该死。”身为神职人员他却骂了一句,“我根本没准备那个时候的资料,七年前发生在奥古斯都的那件事,是某位伯爵的幺子?被杀害了,而杀害他的是一名神学院学生,他叫什么来着...阿...埃?”
“埃斯蒙德。”
蓦的,审问室里面出现了这个名字。
窗外的月被一层薄云罩住,皎洁的月色因此损失了一半光辉,从外部传来晚风带动树叶婆娑的声音。渐渐的,云开始朝着另一边移动,浑厚的身躯从月的边角开始蚕食。
穆萨也看着黑影一点点的盖过对面人的轮廓,审问室变得漆黑一片。
歘的一声。
穆萨点燃了老学者为他们准备的油灯,放在桌上,慢悠悠道:“埃斯蒙德.基兰,你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拉斐尔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少了之前月色下的冰冷,骤然变得鲜活起来,穆萨不得不承认,就算免去Omega的身份,坐在面前之人也有吸引人的资本。
而在他之前就读的神学院,就有一位神父因为猥亵学生而被判罪。
那位受害的学生恰巧便是埃斯蒙德.基兰。
“你和埃斯蒙德是同一期的学生,理应认识他。”
而在刚才拉斐尔也确实说出了他的名字。
“他是谁?和你又是什么关系?当年伯爵之子的死亡到底是怎么回事?”穆萨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像是炮弹一样让人应接不暇。
拉斐尔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神情有些诧异,虽然那诧异到底是不是发自本心也无从得知:“真奇怪,您问我伊斯雷尔的事情也就算了,为什么这次又要拿别人的事问我?您难道并不是来审问我的罪的?”
穆萨句句紧逼:“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在没有完全了解所有的事情之前,我不会进行定罪。”
“是这样吗?”拉斐尔笑了,那笑冷冰冰的,“我怎么感觉您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滥用职权?就算最后我被判以死刑,也不希望自己的所有事情都被别人知道。”
穆萨知道自己已经触及到了核心。
他想自己就算问拉斐尔有没有杀人对方都能微笑着点头,对方现在露出这种警戒的态度,却只是为了一个原本压根不在资料上的人。
“那要不这样吧?”把拉斐尔逼太紧并不是穆萨的风格,他摊开手,示意自己已经妥协,“接下来我会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是能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不回答可以吗?”
拉斐尔思考了一下,总算点了点头。
“你认识埃斯蒙德.基兰吗?”穆萨抽出一张新的纸,开始记录。
“是。”
“什么时候?”
拉斐尔犹豫了一会儿:“在我十五岁的时候。”
“嗯?”穆萨抬头,“你们不是同一期入学的吗?”
“这件事说来话长。”拉斐尔轻声道,“那天我去西区见父亲。”
穆萨抽过一叠资料看了一眼:“你说的是你的监护人奥列格神父吧?”
“没错。他在两年前因病去世了,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不用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拉斐尔闭上了眼,像是不想让穆萨窥探他心里的情绪。
过了好一会他似乎才平复下来,言语中有着深深的怀念:“他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父亲。’”
这句话到底有怎样的分量,穆萨大概是无法理解了。
伊斯雷尔大清洗后教会将拉斐尔送到了奥列格神父的住处,毕竟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没有监护人是无法独自生活下去的,至于其他的孩子被送到了哪拉斐尔就不得而知了,大圣堂似乎避免旧伊斯雷尔民互相进行联系。
奥列格神父约摸四十多岁,五官严肃深邃,眼角有细细的纹路,一头黑白交错的头发一丝不苟的向后梳去,配上黑色的长袍与胸前的十字架,是人们最熟悉的神父应该有的模样。
他说话的声音像低沉的鸣钟,震得人耳聋嗡嗡作响。拉斐尔根本听不清他和教会的人说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坐在了奥列格神父简朴而又井然有序的家中了。
“你可以把这里当自己的家。”这是奥列格对拉斐尔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的一句话。
他们整整半年没有说过一句话。
奥列格是个十分严厉的人,对待上帝虔诚、对待工作负责,拉斐尔每一天都能看见他祷告的身影,不难想为什么教会把他送到这样一个人身边。但周围的生活越是简单舒适,伊斯雷尔的记忆便越是来势汹汹。
刚开始几晚拉斐尔总是做噩梦,半夜里大叫着惊醒,奥列格从来不会进来安慰他,就像没听见一样。
但每当拉斐尔在被窝里低声啜泣时,他总能看见门缝底下有一丝光——奥列格神父总是会在客厅看书看到很晚。
凭借着这束光,拉斐尔度过了一个又一个不平稳的夜晚,就算他被惊醒,只要看到这束光他的内心就会平复下来。
虽然他到后面才通过邻人的口中得知,在他到来之前奥列格神父的作息时间都很规律,从来没有熬夜的情况。
在办好入学相关手续送他去上学的那一天,奥列格神父送了拉斐尔一本圣经,书的第一页写着一行工工整整的字“向着光”。
奥列格神父和贾里德神父完全不一样,他既不会对拉斐尔笑也不会摸他的头,他只是提着一盏灯站在不远的地方静静的看着,无论拉斐尔从这个泥坑里面爬出来要多长时间、要经过多少困难,他永远提着灯等在那个应该前进的位置。
在经过一个月的学习生活后,拉斐尔迎来了第一个假期,他一出校门就看见那身熟悉的黑衣。
“学习生活怎么样?”奥列格神父问他。
“还、还好。”第一次和奥列格神父说话,拉斐尔的声音微微颤抖。
神父一点头:“那就回家吧。”
回家。
9、
在奥古斯都的东部有着波光粼粼的海洋。
贵族为了一览海的美景,纷纷将宅邸建在东部的高地上,而越是偏西,地势便越低,所能看见的景色便越少。东区的通道被严格管控,有的生活在其他地区的奥古斯都民究其一生都没见过海,但他们可以从风和气味中感知。
在中央大道以西的地区,他们能看见的最远的地方便是东区的一座钟楼,他们称之为“金色栀子花”,不管是日出还是日落,阳光都必定会经过那处地方,金色钟面因此反射出的耀眼光芒据说连以实玛利的人都能看到。
西区人民借此来想象闪海的模样。
但是在西区的最尽头,有一片连金色栀子花都看不见的最底部的区域,用来容纳流民和外来者,或是社会最底层的人。
“贫民窟”,似乎没有更好的词可以形容这片区域了。
但是就算是住在贫民窟的人也需要神的救赎。这是奥列格神父的主张。
大圣堂留给贫民窟的只有一座小小的教堂,小小的教堂里面只有一位年迈的神父,而那位年迈的神父在不久前还病倒了,听说这件事后奥列格神父立马将自己事情放下前去帮忙。
拉斐尔放假后也不得不频繁的往来西区替奥列格神父送东西。
小小的教堂里挤着各式各样的人,她们大多是女性,穿着灰扑扑沾满尘土与污垢的长裙,头巾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
咳嗽、吐痰、低吟、啜泣。
空气里有种难以言喻的味道。显得乌烟瘴气的。
奥列格神父脸上挂着拉斐尔从未见过的温和神情,他握着前来寻求帮助者的手,耐心的倾听每一个人的困难,然后给予建议。
拉斐尔怔怔的抱着胸前的书,觉得那个世界离自己很遥远。
他无法做到像奥列格神父一样。他早已把神所抛弃。
所以也无法给予任何人帮助。
奥列格神父看见了他,向他招了招手。拉斐尔将神父所需的书放下后便匆匆忙忙的离开了。甚至不敢听对方的一句话。
傍晚的奥古斯都有种异样的魔力。夕阳的余晖笼罩着这座庞然巨物,错乱了它的方位,让这片在白天看来分外宏伟繁华的城市如今像是迷宫一样。
拉斐尔知道自己迷了路。
潮湿的空气里面有腐烂的味道,越往里走景象越是萧条,墙壁上布满脏污的痕迹,老鼠沿着墙角窸窸窣窣。各家各户都已经关闭好门窗,拉实窗帘,连一丝光线都不透。除了几个醉的不省人事的流浪汉缩在角落,再无一人。在贫民窟没有任何帕克列的雕塑。
他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广场,说是广场其实也只是一小片空地,周围都是废弃的旧房,荒芜一片,中央有个早已停止喷水的喷水池,灰色的石壁上面青苔斑斑,然而让拉斐尔意想不到的是,喷泉的边缘坐着个人,看身形不过是个少年。
对方背对着他,但即便如此拉斐尔也能看清他身上穿着绝对无法在平民窟、甚至是西区看见的漂亮礼服,白色蕾丝的袖边,镶着银线的黑色丝绒外套,还有偶尔侧过头显露出来的藏于黑色发丝下的红色耳坠。
难以想象东区的贵族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他忍不住走上前,但不等他靠近,对方就已经听到动静回头了。
要怎么形容拉斐尔当时的感觉?他很想说明,但十分困难。那种感觉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他过去曾经体会过:像是伊斯雷尔的落日、山间开放的野花、或是父亲送给母亲的一条水晶项链。陌生的是那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
那是人类亘古埋藏在骨血间的向往。
纯粹的、本能的,对于美的向往。
“嗯?你是谁?”对方用袖子捂着其中一只耳朵,微微歪着脑袋,好像对眼前突然出现的人感到很疑惑。他有一双罕见的灰色眼眸,和拉斐尔的母亲很相似,但颜色要浅的多,乍眼望去像是剔透的水晶。
“...我迷路了。”拉斐尔喃喃道。
“看起来是的。”
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眯起眼。迎着夕阳他的皮肤白的近乎透明,与此相对的是漆黑如墨鸦羽毛般的头发与鲜艳的红唇。
简直像是一个人偶。
他们默默无言的对视了一会儿,拉斐尔突然意识到这么直直的打量别人非常失礼,尤其是在对方的身份可能并不简单的情况下。
“你在流血。”拉斐尔尝试性的开口,示意了一下少年贴着耳朵的袖口,白色布料上清晰的沾着几滴鲜红的血迹。
“啊你说这个。”少年放开手,只见左耳的耳垂处赫然有一道狰狞的伤痕,看起来是新造成的,“有一个蠢货想要抢这玩意儿来着。”
他摊开那只手掌心,手心里躺着一个红色的耳坠,和他另一只耳朵上戴的一模一样。
这种事在贫民窟屡见不鲜。
拉斐尔不禁问:“你为什么一个人在这?”
“你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少年反问,“你不是雷特卡文区的人,为什么会迷路在这?”
雷特卡文区。被世人遗忘许久的,贫民窟真正的名字。
“我来这里找人,但是忘了回去的路。”
少年发出一声耐人寻味的鼻音,站了起来,他的个子比拉斐尔矮一点,只能自下往上注视他。
“你知道如何处理伤口吗?”
奥列格神父教过拉斐尔医疗的知识,于是他犹豫着点了点头。
“那我们做个交易吧,我带你离开这里,你帮我处理一下耳朵上的伤口,我自己怎么也弄不好。”少年看起来很苦恼。
拉斐尔感到有些意外:“你对这里很熟悉?”
他原本以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迷路的。
听到这句话后少年笑了,唇红齿白,他在鼻前竖起一根食指,那笑容里面透露出来的稚气与狡黠让拉斐尔不由得愣住。
“大概?”他如此说道。
10、
“我非常、非常不想打断你。”穆萨看着刚才自己记下来的词,摸了摸额头,哭笑不得,“但你是否太夸张了?还是一个男人?这听起来你好像被他...”
他直视拉斐尔的双眼,眼底有种困惑:“所吸引。”
“很抱歉,我以为您会想知道细节。”拉斐尔略怀歉意的垂下眼睑,“如果给您造成了误解,我纠正。”
穆萨探究的目光在拉斐尔的面上逡巡,想要找出任何蛛丝马迹,但最后依然无功而返。
“倒也不必,毕竟我目前除了知道他曾是神学院的学生之外对其一无所知。”穆萨无谓,另起了一行,一边写一边道,“那我们姑且把‘美貌’算作他的又一个特征吧,对于这个特征你有什么看法?”
“我没有什么看法。”拉斐尔摇了摇头。
“但是你刚才着重说了。”
“因为您要求我把第一次见面的情况说清楚。”他靠坐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起来平静而又从容不迫。
穆萨下意识的握紧了笔杆。
岁月早已把回忆里青涩懵懂的少年变得面目全非。
现在坐在眼前的年轻男子既不会半夜尖叫着惊醒,也不会对着漂亮的人手足无措。他不会轻易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其意义。
难缠而又自我保护欲极强,这是穆萨对拉斐尔现在的看法。埃斯蒙德是触及对方核心的存在,如果不去捕捉,拉斐尔就什么也不会说。
“他是贵族吗?”
拉斐尔偏头:“为什么这么问?”
“根据你刚才的描述?”穆萨浮夸的耸肩。
“不,当然不是。”拉斐尔被他逗笑了,“不过的确经常会有人误会,该说是世人的偏见...”
“还是诅咒...”
“等等。”穆萨忽然打断了拉斐尔的话,面上漫不经心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他的目光死死的盯着拉斐尔,“你刚才说了‘诅咒’这个词?”
“嗯?有吗?”拉斐尔的笑容淡了,但语气还是温和的,“或许吧。”
“什么诅咒?”
拉斐尔微笑:“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你认为埃斯蒙德身上有种被诅咒的特质。”穆萨并不再想和对方打马虎眼,句句紧逼,“你们并不是见一面的关系,也不是简简单单的同学,你知道他的所有事情,而他的经历也深深的烙印在你的人生上。”
“神学院那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拉斐尔没有说话。
这是最长久的一次沉默。
“尼艾耶神父。”拉斐尔开口,声音轻轻的,“您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坐在这里?”
穆萨不明白为什么话题忽然跳到了这一部分,但还是回答道:“因为你犯了罪。”
“不,虽然不无道理,但并不是这样。”拉斐尔道,“我们之所以坐在这里,不过因为你是Alpha,而我是Omega。”
“这身教袍于我来说是不合适的事物,因为我违反了这条规矩,所以我受了罪。一身华服穿在一个睡在下水道的老者身上是不合适的,所以那一定是他偷来的,他必须会受罚。”拉斐尔缓缓道,抬头,弯了弯眼,那眼底的情绪令人不寒而栗,“但假如一个出身在贫民窟的孩子有了不该有的皮囊,那会如何?”
穆萨语塞。
“这就是所谓的‘诅咒’了。”
11、
拉斐尔回到家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比自己预想的还要深入贫民窟的多,如果没有少年的指引,他怕是天黑也走不出来。
接下来到他兑现诺言的时候了。
拉斐尔手忙脚乱的点上灯,然后去找神父放药品的箱子。少年老老实实的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摇晃着双腿,充满好奇的打量四周的一切。
“你是信徒吗?”拉斐尔来时少年兴致勃勃的指给他看,“这里到处是十字架。”
拉斐尔蹲下身子用沾了水的棉布轻轻擦拭少年耳上的伤口:“我不是,但我的父亲是。”说到父亲这个词时他的心底抖了一下,他还是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奥列格神父。
“抱歉,弄疼你了?”他看到少年皱起了眉。
但少年只是摇了摇头,他摇头的时候另一边耳朵的耳坠就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在烛光的掩映下反射出迤逦的光。
“还好,耳垂没有完全撕裂,处理的好应该不会留疤。”拉斐尔松了口气,忽然注意到了什么,研究了一会又下意识的扳过少年的脸去查看另一只耳朵。
他这么做的时候少年就乖乖的任他摆弄,两人凑的很近,近的拉斐尔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才醒悟过来,猛地退开一步。
如果对方是贵族,肯定不喜欢平民这么靠近自己。
“怎么了?”少年摸上另一只耳朵,一脸疑惑,好像一点没察觉到刚才的距离有什么不对。
“你的两只耳朵都有发炎的迹象。”拉斐尔深吸了一口气,强自镇定。
少年看起来更困惑了:“什么是发炎?”
拉斐尔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奥列格神父说的不要将医术的东西轻易告诉他人。
奥古斯都受巫蛊之术祸害已久,前几年好不容易除尽,现今人们仍然是谈巫色变,巫医不分家,医生一时半会处在了一个尴尬的境地,尤其是教会的人是绝对不会去染指医术的。这也是虔诚的奥列格神父与其他教士相比唯一特立独行的地方。
“意思是你的耳洞新穿没多久,暂时不要带耳坠。”拉斐尔搬了张椅子过来替少年上药。
“可替我打耳洞的人会不高兴。”少年嘴上这么说,语气却是一副很无所谓的样子,只见他将另一只耳朵的耳坠也取了下来,两个并排举在空中,盯的入迷。
拉斐尔并不想知道贵族奇怪的生活习惯,但是上完药了还是下意识的问:“会痛吗?”
少年看了过来。
“这个。”拉斐尔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耳垂。
“你想试试吗?”少年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笑的眯起了眼睛,“其实应该有不痛的方法,但他们喜欢看我痛的样子。”
拉斐尔察觉出了一点端倪,收拾药箱的手不由的一顿:“他们?”
正在这个时候,从门口处传来了锁孔转动的声音,奥列格神父疲惫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后,但在看清屋内的场景后他脸上松懈的神情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少年也站了起来,一动不动的直视着神父,脸上维持着未退却的笑意,但那笑已经有些不同了:“晚上好。”
“父亲。”拉斐尔小心翼翼的走来,以为自己带外人进来这个举动触怒了神父,“他帮助了迷路的我。”
奥列格神父拍了拍拉斐尔的肩膀,抬头严肃道:“晚上好,埃斯蒙德。你该回家了,不然你母亲会担心的。”
神父认识他?
拉斐尔惊讶的回头。
名叫埃斯蒙德的少年乖巧的把手背在后面:“这点您就不用担心了,她晚上总是...唔...很忙碌。”
在拉斐尔面前少年说话总是天真又带着点粗鲁,不像现在,一言一行都充满了规格化,像是一个老练的成年人。
奥列格神父的脸色听到这句话时整个黑了下去,声音也不由自主的变大:“你不该这么说你的母亲!”
“嘘——神父,已经晚上了,不要惊扰了别人。”埃斯蒙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什么也没说呀。”
“你应该走了!”
“...你也是这么想的吗?”埃斯蒙德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是拉斐尔,双眼亮晶晶的。后者正想说什么,感受到神父压在肩膀上的手又沉了几分,于是默默的别开了视线。
埃斯蒙德见此叹了口气,委屈巴巴的说:“好吧,我知道了。”
他经过拉斐尔身边时拉斐尔闻到了那股之前闻到过的香气,置在身侧的手指不由自主的蜷缩了起来。
可怕的十二岁。
一直到身后的门被关上,脚步声渐渐远去。奥列格神父才像卸下了担子一样深吸了一口气,刚才的事情好像让他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来到刚才埃斯蒙德坐过的位置,默默的将那张椅子移开,又搬了另一张过来,其间拉斐尔想要帮忙,但神父拒绝了他。
他坐在椅子上,看了看放在桌面上的药箱,又看了看拉斐尔,似乎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下次再看见他,就不要和他说话了。”奥列格神父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为什么?”拉斐尔跪在了神父的脚边,双手搭在对方的膝上,每当他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就会这样做。
奥列格神父抿唇。他总是这样,不论好的坏的,他都不愿评论,但却有喜恶的标准。拉斐尔想象不出那个少年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让神父如此反感。
“我从来不曾厌弃任何一个为了生存而出卖肉体的人。”良久,奥列格神父如此说道,他望向拉斐尔,面上浮现出复杂的神情,“埃斯蒙德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但那个孩子不同,他出卖了灵魂。”
“站起来吧,我的孩子。”奥列格神父将拉斐尔扶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腕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该烦恼的事,你日后大概也很少会遇到他,只是以防万一,不要再和他有过多的接触了。”
拉斐尔点了点头,但是看着奥列格神父握着自己的手走了神。
出卖灵魂。
如果神父知道了自己隐瞒的事情,肯定也会失望的斥责他“出卖灵魂”吧。
或许是为了避免拉斐尔出入贫民窟,奥列格神父再也没有拜托他帮自己送东西。很快学院返校的时间到了,拉斐尔回到了神学的怀抱。学院生活对于拉斐尔来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他的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周围聊天的也大多是普通的Beta,他们一丁点也不知道拉斐尔的过去,只以为他是奥列格神父收养的遗孤,甚至为此感到羡慕,羡慕他有这么好的养父。
神学院虽然不按照性别进行分栋,但是学生们总会不由自主的去寻找相同性别的人。Omega自然是没有的,Alpha出身的贵族看不上Beta的平民,往往自发组成Alpha团体。但也只是不交往而已,并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相处了这么久,拉斐尔总能发觉周围的人谁是虔诚的谁是不虔诚的,后者的存在让他的心里稍微好受一点,在伊斯雷尔所有人都是贾里德神父的信徒,所以背弃那样的信仰让拉斐尔痛苦万分。
但是在奥古斯都明显不一样。这里的人们并不是都信神,他们很大一部分是想要利用神。
成为教士和侍奉贵族是所有出身一般的人所能通往上层的唯二两条途径。
拉斐尔并不想成为教士。但是他知道从伊斯雷尔跟出来的视线会一直伴随着他,如果他有一丁点成为异端的迹象就会被毫不客气的铲除。
真奇怪。但是那个少年在问他到底是不是信徒时他居然直接说了实话。
可能他也察觉到了。
他们是同一类人。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拉斐尔迎来了他的又一个假期。
奥列格神父并不在家,他之前便托人带口信给了拉斐尔。那名老神父的病更重了,奥列格不仅要负责西区教堂的工作还要照顾人,忙的焦头烂额。但他肯定是不会抱怨的。
其实神学院允许学生假期进行留宿,但是拉斐尔还是选择了回家,只因前阵子同宿舍的舍友邀请他假期去郊外。
“罗梅尔说他家在郊外有栋住宅,说不定可以骑马!”
罗梅尔是就读于神学院的Alpha之一,听说是某个子爵的二子,为人谦和有礼,也不会摆什么架子。偶尔看到拉斐尔也会点头示意,后者对他的印象并不差。
但也仅限于此了。
他并不想和Alpha有过多的交集,从小到大他认识的唯一一个Alpha就是贾里德神父,而他带给了拉斐尔永不磨灭的伤痕。
那名舍友又缠着他游说了很久,拉斐尔哭笑不得,说就算自己不去他们也可以玩的很开心。
“但是罗梅尔希望你去!”
话音刚落,那人自知说错了话,捂着嘴巴道了一句歉,尴尬的跑走了。
拉斐尔愣在原地,耳边鞋底碰撞在走廊的声音久久不去。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他现在的身份是Beta,为什么一个Alpha会对Beta感兴趣?
拉斐尔闻了闻袖口,又被自己这个动作惊到了。
他竟然下意识的在寻找信息素的味道。
暴露了还是没暴露?
难道在他不知不觉的情况下自己的气味已经发生变化了?
想到这些他便坐立难安,在学校的每时每刻都变得难熬起来。不知道那名舍友说了什么,罗梅尔没再发来邀请,但是一连几天拉斐尔都能看到对方脸上失落的神情。
他感到些许愧疚,但不足以让他改变主意。
到了放假的那天,当拉斐尔久违的步入了人潮之中时,他才感觉自己又可以重新呼吸了。
奥古斯都是个人潮密集的都市,街道上各色各样的气味混杂在一起,货物的、人的,来自不同性别、不同阶级,拉斐尔入神的走在其间,不小心被人撞了一下。
手上的书掉在了地上。
“你需要看路了小家伙!”背着麻袋的男人头也不回的说。
但这并没有让拉斐尔感到不愉快,正相反,他长久的凝视对方远去的背影,笑出了声。
一直压在心头上的石块此时好像终于被卸掉了。
没有人在意他。
管他是Beta还是Omega,这一刻都不会有人注意。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书,忽然闻到了一股与众不同的气味,有点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闻到过。
不及多想,一辆推车出现在了拉斐尔面前,他赶忙躲避,抱着书来到了一条巷口。
在那里他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12、
这是一条巷子。
奥古斯都有上百条这样的巷子,它们隐藏在房屋与房屋之间,连阳光都见不到,不通车马,少有人经过。
外面是繁杂的街道,不会有人去注意这犄角旮旯里的私人恩怨。
“我在家有一个绝对不会去的地方,你知道是哪吗?”
痛苦的抽气声和喘息在狭小的巷道里面回荡。
“是厨房啊。”伴随着话音,穿着皮鞋的脚狠狠的没入了趴在地上人的腹部,引起了一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吸气声,他又紧接着踹了几脚,“因为不管怎么防,那个地方总是会有肮脏的老鼠跑进来,偷粮食、鸠占鹊巢,是不是很可恶?嗯?”
地上的人没有说话,他看着蜷缩在脚边的人,一股无名火窜上了心头。
侍从鲁弗斯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尽管对方已经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低了,他还是觉得碍眼。
“你就不能先回去吗!”他愤怒的大吼。
“很抱歉,为了您的安全,我必须陪伴在您的身边。”对方中规中矩道。
“哈!担心我的安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他猛地蹲下来,粗鲁的揪起地上人的头发,掐着对方的下巴,“你担心这只老鼠咬我吗?!”
被他扯着头发的少年看起来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微微阖着眼,纤长的睫毛垂落,脸因为刚才在地上打滚的缘故已经脏了,但还是能看得出对方原本漂亮精致的模样,像个落难的贵族。
就是因为这张该死的脸。
他恨死这张脸了。
“不要像个孩子一样,查尔斯。”忽然间,被他揪着头发的人一边咳嗽一边开口,慢条斯理道,“这就是你的母亲为什么不喜欢你了。”
查尔斯目眦欲裂。
“...你这贱沟里的杂种!”他拽着少年的头发发了疯,狠狠的往地上磕碰了几下,“你吃的穿的全部都是我们家的!谁给你的脸在这耀武扬威!还真以为自己成了人上人了!”
“少爷。”鲁弗斯开了口。
查尔斯猛地停下动作,地上的人已经没了声息,不知道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他手里握着对方的黑发,那像是某种不知名生物的触感让他心里发毛,赶忙放开。
巷里静悄悄的,好像有一张蛛网在悄无声息的编织。
查尔斯站了起来,有些慌张的掏出帕子擦手,一边擦一边打量四周,指节都被他擦红了:“我们该走了,和这种人较真不值得。”
鲁弗斯什么话也没说。
查尔斯更慌了:“你、你不会把今天的事告诉母亲大人的对吧?”
鲁弗斯叹了口气:“我不会的。”
“那就好...那就好。”查尔斯喃喃自语,“走吧,我们离开这。”
一直到两人的身影都消失在了巷尾尽头,趴在地上的人才动弹了一下。
埃斯蒙德艰难的翻了个身,右手抵在额头上,感到头晕目眩。他看了一眼手背,果不其然是鲜红的一片。
到底流了多少血啊...
养尊处优的少年力气有限,如果换做他身旁的那名仆从结果如何就未可知了。
埃斯蒙德闭着眼深深的呼出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忽然注意到头顶出现了一双鞋。
这双鞋和查尔斯所穿的花里胡哨的皮鞋完全不一样,旧却干净,可见主人是非常用心的在维护它。
他顺着鞋面一路向上,对上了一双浅棕色的眼睛,那人背后狭缝里的天空像是流淌的奶白色河流。
“原来是你啊。”埃斯蒙德看清来人后怔了一下,他似乎想笑,但是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咳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伸出了手,“我...咳,遇到了点麻烦,可以拉我一把吗?”
13、
虽然看起来伤得很重,但是并不致命。
就算他不经过此处这件事也会发生,这完全是私人恩怨,他没必要亲自趟这趟浑水。
总会有人经过这里,或者说他也可以转身离开找别人帮忙。
而且他答应过神父了。
“拉我一把吧?”
万千纠结在看到那只伸过来的手时尽数破灭,拉斐尔下意识的握住了对方,有些冰凉,还残留着地表的温度。
【他答应过神父了。】
这是埃斯蒙德第二次来奥列格神父家。第一次来时他穿的像个贵族,光鲜亮丽的和这间朴素的屋子格格不入,这一次他褪去了那层华丽的外饰,浑身上下脏兮兮的,遍体鳞伤,反而更像是个人。
奥列格神父说,家时用来消化苦难的地方。在外面的不如意与胆战心惊在踏入家门内的那一刻都会得到减轻。
拉斐尔为了将埃斯蒙德带回来可谓是精疲力竭,对方连路都走不稳,他不得不撑住对方的半个身子才能勉强前行。将埃斯蒙德放下后他便开始打水找药箱,忙碌的场景和上次如出一辙。
等他终于准备就绪时,却发现埃斯蒙德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醒,埃斯蒙德,别在这里睡。”拉斐尔将袖子卷起,轻轻推了推对方的肩膀。
埃斯蒙德看起来属于浅眠型,拉斐尔刚一碰到他他的睫毛便颤抖了起来,茫然的睁开了那双灰色的眼瞳:“...这里是哪?”
“我家。”拉斐尔将一小块干净的布用水浸湿,抬起埃斯蒙德的脸小心的擦拭起来。对方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凝固了,血块糊成一团,不一会白布便开始变红。
“你家?”埃斯蒙德打量了一下四周,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叹了一口气,“奥列格神父又要骂我了。”
拉斐尔没有说话,专心于手头上的活,他处理伤口的技术还远没有达到神父的标准,为了不让伤口感染恶化需要加倍仔细。埃斯蒙德的头发有些碍事,他便伸手帮其挽到耳后,同时注意到之前耳朵上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没来由的,他居然为此松了口气。
拉斐尔换了盆水,回来时看见埃斯蒙德又趴桌上了。
“...我有点晕,就睡一小会...”埃斯蒙德闷闷不乐的被拉斐尔扶正身体。
拉斐尔可是亲眼看见对方是被怎样抢地的,后遗症肯定不只是一点晕,他无奈的用一只手托住埃斯蒙德摇摇欲坠的脑袋:“你睡着我没法看到你的伤口。”
埃斯蒙德闭着眼,怏怏的嗯了一声。
“等你回去找个医生看看。”
“嗯。”
拉斐尔不放心:“你应该找得到医生吧?”
“嗯。”
看对方实在难受的厉害,拉斐尔终于忍不住道:“既然会吃苦头,为什么又要招惹那些人。”
“你看到啦?”埃斯蒙德忽然睁开眼,里面带着隐晦的揶揄。他脸上的污渍和血都被清洗的差不多了,拉斐尔感受到了局促,想要收回左手,但是被对方按住了。
“继续保持这样吧,你的手很凉快。”埃斯蒙德将自己的脸贴上拉斐尔的掌心,喟叹道。
拉斐尔浑身都僵成了一块铁板,被埃斯蒙德握着的地方有种异样的感觉,他并不习惯和别人这样接触,应该说是自母亲去世后,他已经很久没被别人这样碰过了。
但对方确实因为伤口的原因有些发热。
他只能维持着左手受锢的状态将伤口清理干净又把药上上去,一只手还是不方便,拉斐尔清楚有好几次都下手重了,但埃斯蒙德愣是连哼都没哼一声。
“你不说些什么吗?”终于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拉斐尔呼出一口气。
“什么?”
“我明明看到了却没有出来阻止。”
“你出来也没用吧,没人拦得住那个小少爷。”说到小少爷时埃斯蒙德的语气有一瞬间的怪异,像是隐含了什么黑暗的情绪,但当拉斐尔看过去时对方仍然是一副轻松的模样,“没事,下次见他绕道走就行了。”
那样的矛盾可不是绕道走就能解决的。拉斐尔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埃斯蒙德有所隐瞒,这是理所当然的,两人还没到无话不谈的交情,拉斐尔已经打破了和神父的约定,并不打算再继续深入。
“你回去吧,我已经没什么能做的了。”拉斐尔搬起药箱就要离开,却被人揪住了衣服。
埃斯蒙德微微瞪大眼睛:“等等...我能再在这待一会儿吗?”
拉斐尔皱眉。
“我不太想回家。”埃斯蒙德低下头,刚才的活力荡然无存,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狗。
拉斐尔想起神父说埃斯蒙德有个母亲的事实,有些无奈:“你家里还有人在等你。”
埃斯蒙德轻声说了一句什么,拉斐尔没听清。
“没有人的。”对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有着浓厚的压抑感,“没有人会等我的。”
“但是你需要休息。”拉斐尔锲而不舍。
没有人回答。
整个屋内静的能听见门外行人的脚步和车马的滚轮声。
拉斐尔抱着药箱,还被人拉着,进退维谷,过了半晌,终于败下阵来:“...要不你在我房间先休息一下吧?”
“真的吗?”埃斯蒙德慢慢的抬起头,眼里有希冀的光,但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又慢慢的低下头,“但是神父回来就不好了,我就在这坐着,等头晕稍微好一点了就走。”
“神父今天会很晚回来,你放心吧。”
埃斯蒙德看起来很高兴,他笑起来像是能把屋内的阴霾驱散,拉斐尔见不得他那样的表情,匆匆忙忙的离开了。一直到放下药箱冷静下来,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是不是被对方给带跑了。
他满腹怀疑的走到大厅,正好看见埃斯蒙德起身时不稳的模样。
埃斯蒙德撑着桌角,看起来比刚才还虚弱,见拉斐尔来顿时乖巧的站好。
“.......”
“怎么了吗?”
拉斐尔叹气:“你过来吧,我给你找身干净的衣服。”
埃斯蒙德的衣服已经脏到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但是摸起来布料是骗不了人的,拉斐尔正想问对方怎么处理,一转身顿时愣住了。
只见埃斯蒙德赤裸着上半身正在换衣服,从一开始拉斐尔便知道他白的不像话,但是雪白的肤色配上身上斑驳遍布的淤青和伤痕后就显得分外恐怖,其中有几处很明显是新伤。
埃斯蒙德注意到了拉斐尔的目光,一边将头发从领子带出来一边道:“啊你说这个,该怎么说呢,应该是玩闹的...结果吧?人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不是吗?”
他说的无所谓,拉斐尔的心却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想到上次对方针对耳洞之事的发言。
【他们喜欢看我痛。】
“你今年多少岁了?”他忽然问。
“怎么忽然问这个?”埃斯蒙德笑眯眯,随后思考了一下,“不太记得了,十二还是十三来着。”
不管如何都是比拉斐尔要小的。
但埃斯蒙德时常让人分不清楚他到底多大,有时候觉得他说话天真烂漫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圆滑世故的像个大人。“年龄”这个概念在他这里失了衡,反而显得可笑。
换完衣服后埃斯蒙德老老实实的上了床,盖上被子,又眼巴巴的望着拉斐尔,后者只好上前,刚一靠近就感到手被牵住了。
“我的母亲过去总是会这样牵着我睡觉。”一句话把想要抽手的拉斐尔挡了回去,他默默无言的站在床边,不明白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埃斯蒙德闭着眼:“话说我还没问过你的名字。”
“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可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
“说一下嘛。”
“...拉斐尔。”
“拉斐尔!”埃斯蒙德兴致勃勃的念了几回,念得名字的主人都已经开始后悔告诉他了,“真是个好名字,听起来有种神圣的感觉。”
他说“神圣”一词时发音很奇怪,似乎不熟悉这个词语的念法。拉斐尔也不知道对方是真心还是假意,全当耳旁风过去了。
过了一会儿,埃斯蒙德又说:“你果然和奥列格神父很像。”
拉斐尔古怪的望过去,只能看见对方微微抖动的睫毛。
“你刚开始说神父是你的父亲我并不相信,我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奥列格神父了,从来没有听过他结婚的消息。”埃斯蒙德小声说,“他在我小的时候就一直念叨着‘遇到有困难的人要伸以援手’、‘善行终将传到天父耳边’之类的一大串,大概是真心希望我能够成为‘好人’吧。”
难道你现在不能被称之为“好人”吗。拉斐尔想。
“我和神父一点也不像,我永远无法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这是实话。
埃斯蒙德笑了,看起来并不相信。
“你该睡了。”拉斐尔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最后一个问题。”埃斯蒙德这次乖乖的放手了,“上次我回去之后神父有说什么吗?”
他的双眼依然闭着,看起来安详又舒适,但拉斐尔不知为何感受到了视线,仿佛在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窥伺。
【他和他的母亲不一样,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没有。”拉斐尔平淡道,“他什么也没说。”
埃斯蒙德休息时拉斐尔回到客厅,望着窗外的景色有些恍神,感到今天的阳光冷冰冰的,像是幻象中的一环。他坐下来,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左思右想猛然意识到自己原本拿在手上的书丢了——可能是搀扶埃斯蒙德的时候手忙脚乱忘在了原地。
想到这里他立马飞奔出去。如果是普通的书也便罢了,但偏偏那本正是奥列格神父当初开学时送他的。
虽然神父知道后肯定不会责怪他,甚至再送他买一本,但这时的意义已经和当初的完全不一样了。
拉斐尔来到那条巷子,从巷头走到巷尾,路过数个东倒西歪的流浪汉,却并没有看见那本书的影子。他又沿着回家的路一路寻找,依然无果。周围的商铺都说没看见类似的物品。虽然大部分平民百姓不识字,但是书籍的价值却并不低的,这条街道人来人往,指不定已经被谁捡走了。
他不死心的又来回找了好几遍,直到落日西沉,他才接受那本书确实已经不见了的事实。
说难过也算不上,只是心里空落落,好像原本出现的面前的灯一下子黯淡了许多。
“拉斐尔?”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拉斐尔怔怔的回头,看见奥列格神父提着磨损的小皮包一路小跑过来,神色担忧。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很早就放学了吗?怎么弄成这幅模样?”平日沉默寡言的神父接二连三的抛出问题。
拉斐尔自己可能没意识,但他的样子实在是糟糕极了,来回的寻找让他看起来疲惫又失意,袖口上还沾着帮埃斯蒙德处理伤口时不小心沾到的血迹。奥列格神父的担心不无理由。
“我...”他张了张嘴,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神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我出来找东西。”
奥列格神父松了口气:“找到了吗?”
拉斐尔摇了摇头。
“那就别找了,天快黑了,回去吧。”
拉斐尔轻轻的嗯了一声,忽然想到家里还有一个埃斯蒙德,问道:“您呢?”
“我还要去办点事,会晚点回去。”奥列格神父原本想要拍拍拉斐尔的肩,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不合适,伸到一半的手又缩了回去,放缓了语气,“照顾好自己好吗?”
拉斐尔点头。
神父看起来真的有急事要忙,交代了他几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引出一堆采买妇女的窃窃私语。
“哎呀,那是奥列格神父吧?”
“他今天一整天又呆在西区教堂吧,真是辛苦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那老神父都病了好久了,就靠奥列格神父一人撑着,大圣堂根本不派人来,摆明了就是想让他一个人收拾这摊子。”
“嘘,那孩子看过来了......他又走了,你说这也真是奇怪,过去好几个家庭想要奥列格神父做自家孩子的教父他都没答应,怎么忽然收养了一个孩子。”
“谁知道呢,心血来潮?”
“不过我不喜欢那个孩子。”
“我觉得还行?看起来蛮乖巧的,比我家那个好了不知多少倍。”
“不是说这个!你不觉得他看起来不像Beta吗,有点...怎么说,有点漂亮的过分?是某个贵族的私生子也说不定?”
“你别瞎猜了,要是这话传到神父耳朵里他肯定不高兴。再说了,不像Beta的人又不止他一个,你忘了大名鼎鼎的基兰的儿子?”
“哦别说了,我想起上次不小心撞见她差点吐了。”
“‘美丽的暗夜之花吐露芬芳,蒙纱的美人远播暗香~’”
这诡异的旋律成了一道开关,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整条街道都是她们粗鲁洪亮的嗓门。
拉斐尔回到家时埃斯蒙德已经离开了。
面对空荡荡的床,他忽然萌生起一股累坏了的感觉,缓缓的走到床沿,倒了下去。
无论好人还是坏人,最后都不过是要吃饭睡觉的凡夫俗子,他人的闲言碎语归根到底并不会影响到生活。
枕头上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味道,拉斐尔突然意识到这正是自己白日在街道上闻到的、也是上一次和埃斯蒙德擦身而过时的味道。他一开始以为这是香水的味道,但现在看来又不像,这气味非常淡,好像一不注意就会被忽略掉,但是意外的能在脑海里造成强烈的印象。
他直觉维持这个状态不行,扶着额头坐了起来,另一只手在枕头的边缘压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他提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红色的耳坠,正是上一次埃斯蒙德拿在手上的那种,呈水滴状,钩的部分和红宝石上方缠绕固定的部分都像是银质,一看就价值不菲。
埃斯蒙德今天并没有戴耳坠,许是换衣服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来就忘了放回去了。拉斐尔检查了整张床,确定只掉了这么一只耳坠。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