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耀联盟季后赛本赛季的冠军是——霸图！”


麦克风里的声音尖锐得有些失真，如一把利刃击穿恍惚的梦境，教练席上韩文清乍然惊醒般一蹬腿就要站起，又缓缓捏着椅子把手坐了回去。


直到一向稳重的宋奇英和秦牧云跑到他面前又哭又笑高喊“一如既往”，他才站起来，挨个拥抱他看顾着长大的后辈，最后一拳轻轻打在宋奇英身上：


“干得漂亮。”


这份冷静有点不合时宜，但韩文清已经三十好几了，要他像年轻人一样喜怒形于色未免要求太高。





直到庆功宴结束，把醉醺醺的员工一个个运回家，闹腾累了的小崽子一个个安顿好，韩文清独自一人回到训练室准备明天的复盘，才恍然发觉自己没有预想中的那么高兴。


为什么呢？


韩文清合上手中的本子，从口袋里摸出很少打开的烟，捏盒，抖烟，叼出，点上。


烟雾燃起，好像有什么枷锁在一瞬间从身体中脱离出来，让他全程都对这场胜利旁观而无动于衷。


这是后辈的胜利，是霸图的胜利，亦是他的胜利，但这份胜利又与他无关。来得太迟，彷佛隔了一层，连喜悦也在等待中消失殆尽，反而倒像是解脱。


昔日熟悉的人一个接一个离开，身影越来越远，只有他还留在原地。韩文清说的一如既往的从来不是玩笑，他想要冠军，胜利的滋味尝过一次就不再想放手，但只有一次，只有那一次，他十二年来都未能成功，最后他不甘心地留了下来，在霸图担任教练。他总要再看一次冠军奖杯的。


一个游戏不可能长盛不衰，但他还想拥有一个冠军，哪怕不是他亲手接过。就是这么固执，倔强，永不回头。


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如果说荣耀是他年少的执着与青春岁月，这场长达十几年的、迟迟未曾结束的青春期，该醒醒了。


他不年轻了。


他不可能永远停在这里，在所有的神话都离开之后，他也是时候开启新的旅程，跟上他们的步伐不要掉队掉得太远。


这一天早该来了。韩文清低头笑了一下，把烟掐灭在烟灰缸里。只是他不认输而已。


做完最后的复盘和交接，韩文清只跟老板打个招呼，连宋奇英也没叫，头也不回离开了霸图。所有与他同辈的、惺惺相惜的敌手也好队友也好，早就天各一方。他也该放下了。


一个朝代，终归是落幕了。





韩文清开始了新的游历，一如既往的人需要有新的目标让自己坚定的走下去。他去了很多地方，整个朋友圈只有他这么闲，每一发图就被一群工作狗在下面怼哀嚎着自己也想休假出去玩，或者是被吐槽拍照角度清奇，没有滤镜也就罢了，帽子墨镜五分裤，叉腰或者抱胸站，简直钢铁直男本直。


在路上他收到了新工作的邀请，来自荣耀的开发商，请他当某全息网游的游戏试玩员。韩文清郁闷了，他本来想要换个工作，但他除了荣耀一无所长，兜兜转转来现在每个选择都还是基于过去经历之上，永远摆脱不了曾经。


开发商言辞很恳切，也很煽情。他们打算创造一个新的神话。


韩文清死死盯着这行字，脑子里突然涌过十几年来的画面，他所有的神话都在荣耀里，现在旧神陨落，新神将要诞生，潮流上下起伏是大势所趋，纵是潘江陆海，也无力回天。而他有机会看到新的传说诞生……谁不愿意做历史的见证呢。


他错失了以前，但不愿意错过现在。


新的工作地点在h市，韩文清麻溜收拾行李搬过去，打算找叶修唠嗑，快到兴欣门口才想起来叶修乃b市人士，早回家了。又想江浙沪这一圈的后起之秀，都不太熟，便也作罢。


西湖边的老房子十分不错，白墙灰瓦绿植葳蕤，韩文清盘下了一个小院子。价格高的吓人，风景却十分好，他没事下班都喜欢到西湖边上溜达一圈。


原主人大概是没想到租下这地的会是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许多东西都给他留下没带走。书房由为雅致，书柜和画筒里堆满书画。一张案几正对着窗，可以远望一小片远山碧湖。案几背后是一副字，行草，上书“修到南屏数晚钟”七个大字，一钤印，连个署名也无。韩文清不懂这些，看着就浑身不自在，本来是想要摘下来的，忙了几个月工作回来在书房里蹲了一下午，最后想想还是没摘。


书房里也备着茶具，好不好不知道，但张新杰和张佳乐应该会喜欢。他总记着张新杰跟着王杰希学了一套养生法，天天捧着茶杯，倒与他雷打不动早睡早起的架势十分相符。后来林敬言张佳乐到了霸图，他们三个人就围着一圈坐，张佳乐带的好茶叶，张新杰负责泡，林敬言负责喝。因为这个韩文清一直没把茶具收进柜子里，想着哪天叫让张佳乐送点红茶来，还是张新杰负责泡，林敬言负责喝，或许还能和叶修和平坐下，一边品茶一边吐槽魏琛大口灌水的姿态如同牛嚼牡丹。至于三期前的其他人，他很久没有想过了也很久没有联系上了，此时突然忆起，也未尝不是件幸事。


韩文清学着记忆里的样子笨拙地泡一壶茶，捧着杯子慢慢踱步到窗边，一抹夕阳正慢慢落在雷峰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