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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zkn夏企|17:00】败家子 (艺伎置屋AU)

作者 : 3:01AM

分级 大众 同性(男)

原型 vtuber 叶,Kanae,葛叶,Kuzuha

标签 kzkn ChroNoiR crnw

1166 16 2020-8-28 16:42
导读
*清水HE,贵族子爵少爷x艺伎置屋女将(老板)
*非性转,叶女装预警
*昭和时代和风AU,万字一发完结
*请阅读预警,不喜慎入
【CNR】败家子



脚下深色的木质地板泛着被时光打磨出来的圆润好看的柔和光泽,脚踩在上面走过,会发出轻不可闻的细微木质脆响。

要去往会客室需要绕过大半个和式主屋。早春三月,风光正好,满庭的翠绿送着还稍嫌微凉的清风迎面活泼鲜艳的占满了过路人的眼。佐藤随着佣人的指引顺着屋檐下的折廊缓步逛过了大半个院子,最后才被请到了会客厅安置下来。

这样气派规整的私人老式庭院现在已经不多见了。

这座传统和式庭院坐落在东京近郊,占地广大,院子里甚至囊括了小半片后山进来,复又依着山水引了一眼山泉进来作景,据说真正算是得了老式庭院四时四景春雨雪明的精髓。

这里是曾经煊赫一时的贵族拉古萨家留下来为数不多的财产了。

从几十年前起这支从葡萄牙移居日本的,曾经手握一方财富的豪门巨鳄便在众人的疑惑猜忌中陆续变卖了家财,几乎是以一种透支家族生命的姿态投身入了慈善活动,直到今天只剩下和原本万贯家财相比,可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这里也是几十年前艺名为“葛叶”的曾名声大噪的著名电影明星亚历山大·拉古萨的家。



佣人礼貌的上了一杯茶之后就退出去了。

佐藤端正地坐在会客室的茶桌前,并不敢因为此时并没有人在看就松懈下哪怕一点自己挺直紧绷的背。因为意识到放在自己腿上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便稍稍用力地向下按住来之前仔细熨烫过的西裤笔挺的布料,手心里沁出一点粘腻的汗液。

佐藤非常紧张。

作为一名记者佐藤很久没有这么紧张过了。出身名校一毕业就进入大电视台实习,之后更是因为敏锐的头脑和流畅的文笔一路顺风顺水的成了一名新锐记者,也算是小有风头。可是这次却不太一样,采访对象是几十年来深受国民爱戴的名演员,出身煊赫星光耀眼却又在鼎盛时期急流勇退,一生充满了各种引人探究的谜团。

有如此不论任谁来制作都注定会成为畅销品的传奇经历,曾经有无数的前辈想要邀请对方或出版一本传记又或者拍摄一部纪录片,却一直被婉拒。直到大家都以为这位名演员的一生谜团的真相将要就此随着时间湮没只空留后人推测猜想的时候,佐藤却毫无预警的得到了对方的同意,由他主笔来为这位世人皆爱的大明星做一部传记。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直接把这位新锐记者砸了个晕头转向,直到现在坐在对方的会客室里,那种“我其实一直在做梦吧”的迷幻感才稍稍褪去,却又被突然袭来的紧张扰得有些坐立难安。

耳边由远及近传来了一声声缓慢而富有节奏的木质被轻敲而产生的清脆“咚咚”声。随着声音不断的接近,佐藤赶紧起身站好,动作过快险些碰翻了桌上还一口未动的茶杯,下一秒就看到之前给自己领路的佣人绕过竹纸门恭敬的等候着这间院落的主人进来。

佐藤在看到后面人的拐杖头探过门扉的时候就紧张的迅速鞠躬问好,大约是动作幅度太大了些,佐藤隐约听到一声轻笑飘进自己的耳朵,那声音轻柔低悦,隐约夹杂着一点玩笑的意味,让人听了并不觉得冒犯,反而心里回甘似的留下来一点清甜的回味。

“佐藤桑是吧,快请坐吧。”

那甘美的声音继续愉快地说。

佐藤当然不敢托大失礼先一步坐下,便只是直起身让到一边,等着屋子的主人先一步进屋入座。

当先走进屋子的是一位满头银发苍然的老人,正是曾经的大明星,今天采访的主角葛叶。虽已年届七旬,但依旧身形挺拔高大走路大步流星,一身显是手工定制的西装利落挺括,手中虽拿了根泛着圆润光泽的乌木圆头杖,却似乎也并不真的依靠它助步,只不过虚柱着,更显得老人鹤势螂形气度不凡。

旁边一起走进来的人佐藤却是猜不出对方的身份。

那人身穿一身松石绿纹付羽织袴,年龄瞧来和葛叶差不多岁数,气质却温和许多,显是常爱笑之人,眼角延伸出很多深深的笑纹。从袖子里伸出一只腕骨瘦削的右手虚撘在葛叶的上臂靠近手肘的地方,不过也并不似需要借对方的力走路,不过是亲近的轻握着罢了。

刚刚显然是他开的口。

佐藤看着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在厅上并排坐定之后,才在对方又一次示意之下坐到了两人对面。

“咳,那么……首先感谢葛叶先生愿意接受我的拜访,真是感激不尽。”佐藤尝试着开口,并有些放心地发现自己虽说心里紧张但是一旦开口,便也可流畅的进行了,“非常荣幸能替葛叶先生作传,请问葛叶先生希望如何进行会比较好?以及,这位先生是——”

佐藤看着葛叶听到问题稍微侧头看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和服老人,然后那老人也不等葛叶开口,便笑呵呵地自己接口道:“我叫做叶。”

这答案其实从了解对方的身份的层面上来说简直算是什么也没回答,但佐藤的心底却隐约泛上来一种隐约的奇异感觉,仿佛有什么他知道的却一时想不出的答案就埋在胸膛里蠢蠢欲出,但却又撇不去上面那一层薄薄地浮土。这位叫做叶的老人进来时,佐藤就注意到了他和服上绘制的两团家徽,有些眼熟,却又一时实在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只能确定不是拉古萨家的家徽便是了。

叶看了眼对面陷入迷思的年轻人轻轻一笑,伸手轻拍了拍身边还没开过口的葛叶胳膊几下,笑道:“老头子,说话啊,别吓唬人家小记者啊。”

他人虽已年老,他的声音却依旧是清朗通澈的,夹杂着庭院里吹拂进来的春风,流丽得仿若樱花兜转着跌入小池流水。

“不好意思,我只是在想从哪说起。”佐藤抬起头正对上了老人一双依然摄人心魄的血红色眸子,“今天我就讲一些过去的事给你,没说到的,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再问吧。”

“十分感谢您,那我就洗耳恭听了。”佐藤赶紧掏出准备好的笔记本以及录音笔,同时心里松了大大一口气。

采访对象肯自己来讲述真是太好了,单靠他人不断的提问而写成的传记自然比不上本人亲口述说的回忆详实又无偏颇。

那双深沉的血红色的眼睛盯着自己看了半晌后,轻眨了眨,似乎突然时光回溯,青春与年少的稚孺天真混杂着回忆的光辉映在里面,葛叶顿了顿,开始讲述起了自己那一段被世人诸多追捧揣测,却少人知道真相的陆离辉映的人生:

“那是哪年来着,是1950年吗……”

“1950年。”旁边的叶似乎也陷入了回忆,只是嘴角含笑的温柔的看着对方。

“啊对,是1950年来着,在祇园……”



+++



世间儿女风流梦,无非浮云朝露了无痕。朴树散花,不知去向。*

1950年,京都祗园,花见小路。
  


石板铺就的宽敞二行道路两侧林立着一座座二层高的木质置屋。街上偶然有衣着考究的男士在服饰繁美华巧的女人的伴随下缓步走过,葛叶听不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似乎这些隐秘的交谈的声都一并和被仔细梳得齐整的漆黑发丝一般压在了女人金镶玉饰的压鬓簪下。

小孩子自然并不懂得什么是风雅也不懂得应酬的乐趣在哪。

葛叶只是很兴奋父亲带他出来玩,家里无尽的家庭作业和钢琴老师让他过的痛不欲生,是以在母亲出门参加她不知道这次又是和哪家喷着不同味道但同样难闻刺鼻的香水味的贵妇人聚会时,便软磨硬泡地让自己本来晚上要出门工作的父亲把自己也一道带上。

作为家里这辈唯一的孩子,葛叶的父亲一向是拿自己年幼的儿子没什么办法的。

况且花见小路作为京都祇园最古老且格调高雅的部分倒也不是什么一定不能带孩子来的坏去处。过往不少应酬的时候,也有将孩子托给茶屋里的艺伎间或妈妈代为照料的。甚至有些贵族家庭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最出名的艺伎馆接受培训,也是被认做不失为一桩雅事的。

是以刚刚年满七岁的葛叶第一次踏入了花见小路中间的小和泉茶屋。

葛叶父亲这次来是要和东京来的贸易伙伴谈生意的,谈话内容枯燥不说,觥筹交映的席面上也不便带着小孩子。于是便把葛叶托付给了茶屋老板娘代为照看,只嘱咐葛叶说让他自己在茶屋院子里玩就是了,不准跑到外面的街道上云云之后,便有些不放心的回去宴客了。

比起父亲的担心,葛叶倒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的。

虽说一开始对着穿着素雅笑容和善的老板娘还有些认生,不过对方似乎也没有在自己家里的管家和佣人一样看死他的打算。似乎也是晚上茶屋的生意颇为繁忙,便在得到了打着领结穿着整齐的衬衫背带裤的小孩子学着大人口吻的认真保证不会乱跑之后,只时不时的回来看上葛叶一眼。

葛叶自己家是西洋式的建筑,并没怎么仔细见过传统的老式庭院的长相。充满好奇的在院子里新奇的逛着,小孩子本就没有什么忧虑,加上第一次没人拘着,便逐渐脱了淘性。在院子里开开心心的往池子里扔了会儿地上捡的滚圆小石头逗逗池子里的金鱼后又被一只跑过的胖松鼠吸引了注意力,葛叶追着松鼠跑了一段,却没注意到脚边一块凸起的树根,被拌得一个踉跄,双手撑地向前摔在了地上。

不过还好前面是一片嫩绿软融的柔软草丛,倒是也没摔得多疼。

“啊!”

小孩子一向是世界上最会察言观色的生物,是以在没有大人在场的情况下,跌倒的葛叶也并没有叫出什么声音——毕竟他也没有摔得多疼——却意外的听到了一声小小的惊呼。

等葛叶七手八脚的从树丛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绊倒自己的那根罪魁祸首的树后绕出来一个穿着一身姜黄色纯色浴衣的小女孩。

那女孩似乎比葛叶要大一点,披散着半长的浅褐色头发,一双灰蓝色的眼睛似乎是受了惊而微微睁大,却大约又被葛叶努力调动着自己的短胳膊短腿乱七八糟的从树丛里爬出来的姿势逗乐了,便擦去了这最后一点慌张的痕迹,转而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张嘴用一口甜甜糯糯的语气和葛叶打招呼:

“你好,我叫叶,我是这件茶屋老板娘的孩子。”

葛叶看着对面衣着整齐的女孩子对自己露出的柔美的笑脸,不知道为什么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中一低头瞄见了自己身上刚刚蹭脏了的白衬衫更突然觉得有些丢人,但看着对面还睁着漂亮的蓝眼睛等着回答的叶,便小声嗫喏道:“我叫亚历山大·拉古萨……你叫我葛叶就好。”

葛叶低垂的目光看不见对方的表情,不过耳边传来一声柔软的轻笑,接着视野里出现了对方伸过来拉住自己手腕的手,那手上五个指头还有些肉呼呼的,柔软的握住了葛叶细瘦的手腕。

“那葛叶君,我们一起玩吧?”

  
  
+++



葛叶趴在榻榻米上铺着的敷布団上就着油灯的灯光翻着手里的游记。

葛叶从小便是在西洋式建筑风格的家里长大的,一开始住在叶这里的时候,总也不习惯只隔着一层敷布団就直接睡在榻榻米上的感觉,叶没有办法,后来只好偷偷又往自己房间里搬了三层被子,好歹是把地铺成了贵族小少爷能睡着的样式。

不过现在也没有什么偷偷的必要了。

大约一年前开始叶的母亲身体开始变得不大好便退居去了乡下的老屋子,自和葛叶相识之后便又已经接受了十年严格训练的叶现在便正式继承了这件茶屋,成了小和泉茶屋新一代的女将。

……女将。

葛叶忍不住把这个词在舌尖上转了几转,然后忍不住的轻轻笑了出来。

所谓祇园花园小路名店小和泉茶屋柔美温和长袖善舞又加之一开口便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所以最近颇有名声的新一代女将,那些只看到表象的浮气人们又到底自以为是地了解什么呢?

怕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葛叶把这个念头反复在脑子里想了几遍,便不知道从哪里品出一点开心的意思来,以至于叶关店回房来的时候,青年脸上还带着些愉快的笑意。

叶在茶屋里举手投足之间一向是最守规矩的。

房间的纸门前的地板被轻轻扣了三声,接着纸门被缓缓地拉开。

一行一动俱要高雅,高雅即缓慢,却又非缓慢。

水一样流畅滑开的纸门后先露出一片被灯光照亮的地板,接着是被小心安放在地上的写着“小和泉”字样的纸灯笼,最后是跪坐着的穿着雨过天青色和服的叶,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灯笼的照射下投伸出来一个纤秾合度的细挑身形。

双手交叠向前给屋里人行了一个行云流水的礼后,叶便拿起灯笼,起身走进屋内。起身时身形轻巧端庄,裙裾不摇,袖子一晃不晃。

所谓艺伎是活着的日本传统的体现,一行一动中无不是日本传统的美学与规范的典范。葛叶总觉得从这方面来说的话,叶作为茶屋店主说不定能赢过这里至少大半条街的女人。

但叶又不全是如此。



葛叶这会也懒得继续看书了,看着叶继续动作优雅的关上房间的门,然后从灯笼里取出作为灯芯的蜡烛吹灭,然后便一抬手直接抽掉了簪住了他后脑头发的簪子,半长的头发从紧固的圆髻中散落,怪没规矩的乱七八糟的铺了叶半个后背。

“啊,头皮好痛——”

叶拖长了声音抱怨,话尾拉出一个柔软的尾调。

在平日里,在这间屋子以外,叶说话一直都是柔软而充满气音的。然而此时此刻虽说还是一样的柔软清甜,却在没了刻意的伪饰之后,更多了一股少年特有的清朗。

是一把极好听的嗓子。

是一把极好听的男人的嗓子。

葛叶一天中最喜欢这个时候,虽说早上起来的时候叶睡眼惺忪和他说早安的时候也很好,下午的时候叶在联络店内生意之余来陪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好,晚上店里客人满盈叶在一席席忙碌的张罗晚宴之间抽空溜回来只为和他开两句玩笑的时候也很好——

但现在是葛叶最喜欢的时候。

利索的拆了发髻的祇园规矩的典范毫不手软,接着便干脆的解开自己描金的和服腰带抽开挂到一边的架子上去,然后把衣襟已经散开一边已经滑到手肘的湖青素色和服也脱下来一起挂了上去。

叶手上动作利索,不一会身上便只剩下一件单薄的白色襦袢。青年的身形在灯光下挺拔纤长,像是雨后的新竹一样,虽然身板纤细单薄了些,但绝不会再让人认错他的性别。

是这个世界上只有葛叶知道的叶的样子。

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年内心的奇怪自负心不受控制的膨胀着,每次看着叶卸下伪装变回本来的样子,便总觉得自己和对方分享了什么了不起的只有他们知道的大隐秘,让人头脑晕沉找不出原因,却只是嘴角不收控制的上扬。

“啊——真是累死了——”

叶完全不顾形象的往葛叶身边的被子上一滚,然后舒服的抻长了尚在少年时期而显得有些伶仃的细长四肢,猫似的伸了个舒服的懒腰,末了还满意的用侧脸在柔软的枕头上蹭了蹭。

“葛叶在看什么呢?”

银色头发的年轻人顺手把刚还在看的书勾过来拿给叶看,谁知道褐色头发的青年撒娇似的不肯睁眼睛,只是嘟囔着“不行不行我好累,葛叶说给我听吧”之类的,一听就是胡搅蛮缠的没道理但奈何对葛叶有用的耍赖,就是不肯从枕头上抬起头来。

“这本是讲欧罗巴意大利的,我刚刚看到说到西斯汀小教堂,那里有米开朗基罗画的穹顶和壁画。”

“真好啊,真想去看看。”闷着的枕头如是说。

葛叶沉默了一会儿看着身边躺着因为一阵没说话就很快就要陷入梦乡的叶,脑海里回放着大约对方自己都没有当真说出来的愿望。

——只要叶还是这间店的店主一天,他就不可能离开祇园半步。

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有着柔软的褐色头发的青年已经在一天的忙碌过后沉沉的睡去。葛叶又看了他一会儿,转头去熄灭了油灯的灯光。

在灯光暗下来的一瞬间,房间里仿佛有人低声的自言呓语一般的说道:

“一起去看吧。”



+++



葛叶愈来愈多的窝在叶在小和泉的屋子里。

在大学院放假的时候,更几乎是整天整夜的待在叶那里,不是在读剧本就是在读游记。

年少风流在贵族圈子里本也不算什么事,可这样成天流连在艺伎屋不回的却也的确有些扎眼。时间一长,逐渐的便有些隐约的声音,议论着拉古萨下一辈唯一的继承人盘花折柳不误正业,也不知道老侯爵世代积累的庞大产业最后能交到谁的手上。

有些本就和拉古萨家不算亲厚的人更是在背后轻蔑的叫葛叶作“拉古萨家的败家子”。

葛叶倒也不放在心上,不过也没有特意说给叶听。

不过到底茶屋的客人交际层面广泛,叶有一天还是从一个似乎是觉得这事挺有意思便拿来开玩笑打趣的客人那里知道了这个越流传越广泛的流言。那客人似乎觉得这也没什么可在意的,只是半开玩笑的让叶把“迷住拉古萨家小少爷”的艺伎请来,让他也“见识见识”。

叶带着他一贯的温和微笑巧妙地打发掉了这个话题。

——然后一得空便跑去了自己房间逮住了葛叶要问个明白。



红眼睛的年轻伯爵少爷当时正懒洋洋地窝在叶房间的木质窗扉边,手里翻着一本向田邦子新出的剧本,听了叶的疑问之后,一副头疼的表情呲了呲牙露出了个作怪的表情,颇为理智气壮地回答:

“叶你知道我对家里生意那些事没一点兴趣的。”

的确蛮符合外界流传的“败家子”的形象的。

青年正处于生命中最蓬勃的发育期,孩童时期本就细长的手脚在即将迎来二十前半的时候像是春竹一样抽条成长,原本单薄的小臂上逐渐覆上了层精薄的肌肉,在手腕一动一静间拉抻出好看的弧度。一头始终耀眼的银发修理成了时新的洋派短发,曾经弧度天真圆润的脸颊和红宝似的眼睛也逐渐拉出了锋利锐人的弧度。

叶有些头痛,但也只是走过去轻轻坐在了自己的好友身边,和他一起侧头看向窗外庭院里正被时节染得极艳的枫树。

葛叶的态度叶其实一向也是知道的,贵族出身的青年却似乎没从他仿佛生下来就会社交的父母那里继承到半点,反而是天然地不愿与外人相处,更别说是接触那些在衣香鬓影下暗流涌动的家族生意。平时不是看一些游记便是在读新兴的剧作家的剧本,但葛叶也从未向叶提起过与家里长辈有过什么相关的矛盾,似乎老侯爵夫妇不知为什么也接受了自己孩子在外人看来或多或少有些叛经离道的成长途径。

这样也好。

叶也想不出来现在眼前这个漂亮的好像似庭院中的落枫流水一样清澈的青年,如果有一天也变成茶屋晚宴上那些衣料昂贵笔挺下行止圆滑抹去了棱角,只活成一张张淹没在生意和女人中的模糊面孔的样子,如果葛叶变成那样子的话,自己又该如何对他呢?

“田中先生还说让我把迷住葛叶的艺伎请出来呢。”叶又笑了开来,“拉古萨伯爵少爷是被哪个迷住了啊?”

说着好笑地用肩膀轻轻挪揄式的撞了撞旁边现在就算坐着也能看出已经比自己稍微高上了一点的青年。



是有不少女孩子喜欢葛叶的。

不但是小和泉茶屋里,整个花园小路上也隐约有别家的艺伎会让跟着自己的舞伎来给路过的葛叶含羞带怯地递话请他前来赴宴相见的。叶从来都觉得这很正常,或者说如果没有这些掩藏在祇园纸伞鬓影下涌动的暧昧情愫才也许是不正常的。年轻的未来子爵年少俊朗,兼之身负万贯家财,怎么看都是这地界一等一的上等对象。

葛叶倒是一个一个都认真的拒绝了。

小和泉屋里之前也有打上葛叶主意的艺伎,不过日复一日下来,见到银发的青年每次到来便像回到自家一样熟门熟路地径自走进自家女将的房间,慢慢的便也都绝了念头。

叶曾经也半开玩笑地问过葛叶要不要找些女孩子来陪一陪他,在祇园这地界,少年风流一场想来也不过是无伤大雅的一桩年少韵事罢了,也被葛叶瞪着他一双彼时还保留些圆润弧度的红眼睛说着“你脑袋坏了吗?”之类的话拒绝了。



青年现在已经褪去青涩弧度的眼睛闻言转过来,眼睛里的红似乎浓重的要滴出血液一般。拿着剧本的手腕幅度轻微的紧缩了一下,手里的书本被轻轻的敲在窗框上,发出了一声轻轻的脆响。

叶看着葛叶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盯住了自己:

“我喜欢哪一个…叶不知道吗?”

叶一瞬屏住了呼吸,葛叶也紧盯着他不再开口,艳红色的眼睛里只能看到叶的倒影,一窗之隔屋外的秋枫红似燃火,热烈得仿佛永燃不尽。



咚。

一声脆响,打破了屋里有些凝滞的气氛。

是屋外惊鹿汲满了水,竹筒倒转敲击在了小池边岩石上的声音。

“嘁,真是的叶,我说这个真的很吵啊。”回过神来的银发青年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抓了抓自己后脑的短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很吵人啊。”

叶看着旁边有些局促的青年,之前好像突然被攥紧的胸口奇异般的柔软了下来,他松软下紧绷的肩膀向葛叶靠去,语气拉得比往常更加粘腻软甜:

“真是的,葛叶懂不懂什么叫做风致啊?”

两人早便在相识的十年间对对方的心性了如指掌,葛叶看着向自己身侧靠过来的叶,微微一震之后转头主动迎上了对方递过来的颜色浅淡的唇瓣。

贴合间只听少年低声对着恋人私语:

“你说呢。”



+++



要说人世间世事无常,我便能轻易举出千百个例子,或许波澜壮阔又或许洪水滔天,但每一个都不及每个人自己生活中未曾料到的一桩桩小事。

葛叶成了电影明星。

起因实在是很普通,并和这么多年大众们所熟知的事实一样,不过是青年的外形实在是过于显眼,于是在大学院旁咖啡厅和同学们喝咖啡的时候被制片人一眼看中。

说来也是挺奇怪的,在生活中和生人交往颇显朴拙的人,到了大屏幕上似乎便顷刻转换成了剧中的人物,言行举止无一不绝似角色本人,甚至连一些细节的小动作和小习惯也似乎是无师自通般的被葛叶演绎在了角色身上。

就此一炮而红,走到什么地方都秒杀菲林无数。

葛叶成了公众面前的大明星也没阻止他有空的时候就跑到祇园待着。

不过时下人们对于男性影星实在是没什么苛刻的道德要求,随着好莱坞浪潮电影在国内的席卷,人们似乎都被那些影片中描绘的纸醉金迷的上层社会迷花了眼睛,更何况葛叶从出道初那些在他身边暗流已久的流言便如见了光般喧嚣直上,大家便都知道这位是贵族拉古萨家不务正业的“败家子”继承人。

不过据狂热的女性剧迷们讲,这不过是给葛叶更添了一分倜傥风流的潇洒气质罢了。

  

叶还是十年如一日的遵守着祇园的规矩过着日子。

外面的世界在洋派的冲击下扯出光怪陆离的样子张牙舞爪的飞速变化着,可在祇园日子就还如百年前一般,京都的雨淅沥的沾湿石板路上每一寸干燥的缝隙,撑着纸伞提着灯笼的人们轻推开保养良好的乌木门扉,在门口挂好写着自家店名的油纸灯笼,在白天的安耽中,等着每天晚上香衣换盏中的虚幻热气。

不过他最近刚选定了自己的继承人,小和泉屋下一代的女将。

这个女孩子便如自己刚认识葛叶时的年纪一般大小,是叶有一天在街边捡回来的孤女。

原本叶不过是想给她一口吃的一个安身的场所,愿意做艺伎也罢,不愿的话在茶屋做女佣也行,总是个活命的路子。却在之后一年的相处中,逐渐看出女孩儿虽说在外流浪日久少了几分教养,但是不失为眼明心亮,本分正直的本性。

叶便想,这大约也是缘分吧,自己这辈子是不可能生出孩子来了的,那便把这茶屋以后交托给这孩子吧。

在下了这个决定的当晚,叶就把这件事说给了葛叶听。

葛叶听了之后沉默了一会,手掌抚过叶的侧腰轻轻地来回摩挲了几下:“那还要得至少十年她才能撑得起场面罢。”

叶靠在恋人的怀里也有些懒洋洋的一起构想未来:“差不多吧,大约学个五到七年她便能把该学会的都学会了,接下来,不过是跟着我学如何待客处事罢了……看她的天赋吧。”

“然后呢?”叶感到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紧了紧,“然后你就像你母亲一样彻底离开小和泉吗?”

“我妈妈那时是因为身体不好。”叶笑了笑,“到那会儿再说吧。”



+++



叶微笑着端坐在茶屋正室里,阳光透过二楼的木窗照在他脸上,眼角隐约显露出一些平日里在夜晚灯影红烛中难以察觉的细微纹路。叶背后的墙上挂满了小和泉各代女将的画像和近一代才留下的一些照片。面前坐着的女孩子姿势端雅整肃,行礼的姿势一丝不苟,抬起头时手腕上套着的三圈乌木雕花套镯一声未响。

看着才刚到二十岁的女孩仪态优雅规矩齐整的样子,叶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二十多年前自己的样子。当时自己也是这般的向母亲行礼,从此便抛弃了祇园外面的世界,成为了小和泉的店主。

叶从来就不该继任这女将的。

或者说他本并无资格。

祇园置屋里不留男人,小和泉的家规本是每一代女家主在任时不得结婚,并需在此期间培养自己的女儿成为新一代店主,而这女儿或是亲生或是收养倒并无定规。

而历代女将生下的儿子皆要送出茶屋,或安置给熟识的亲朋,或直接送养永远离开祇园,就此一生再难见上一面。

这本应该也是叶的人生,从此过上和自己母亲相识却不熟悉,亦或是永远不见的生活。

但却因自己的母亲一时私念实在是舍不得自己与情郎的孩子,而被隐瞒着留下了,只对外当做女孩儿被扶养长大。

叶并没怨过自己的母亲,如若让他自己选择,他大约也会再次选择留在自己严厉却也慈爱的母亲身旁长大。虽说要一直扮成女人小心不要露馅确实辛苦,但自小如此长大也并没有让叶觉得十分痛苦。

但他毕竟是个男人。

四十年女装游走在胭脂花黄香粉和服间并未有一刻让他混淆过对自己的认知,他从来就是个男人。

如今是时候卸下这担子了,叶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轻松。

好像自出生以来的便压负在肩膀上的重物被一取而空,似有一个热气球般在胸膛里慢慢膨胀,让他整个人似乎都轻盈了起来。

当然他也不是不担心自己一手养大的女孩的,他自然也不会离开祇园太远,是要不时回来探访一些的。

只是想到今后可以不用伪装的生活,叶便由衷的快乐了起来。



欣慰的看着已成为小和泉屋新一代女将的年轻女孩行礼离开屋子,叶放松的伸手摸了摸放在身边的一个不算很大的衣箱。细长白皙的手指在触手柔滑显是品质上乘的皮料上轻轻划过,叶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这里面便是他全部的家产了。

置屋那些代代相传下来的昂贵和服首饰他一件也不需要,自是要继续留给这里往后的主人们的,不过二十年仔细经营下来叶个人的私房数字也颇算是可观,足以支撑起他过上还算不错的日子,况且——

况且他不是一个人。

叶微笑着看着窗外的初雪飘落进尚未结冰的池水,细绒的雪花兜转着轻盈落下,转瞬间便融入透明的水面再寻不出一丝踪影,就仿佛意指着他未来的人生。

这样很好,融入平凡的人群们,安稳普通的过完下半生。

叶等了又等。

窗外的雪逐渐停了,初冬的天空还未临近傍晚便已经昏蒙蒙的一片,在这蒙昧中,叶有些神游的由着自己的思绪飘忽穿梭在过往的回忆中。在歌舞升平中掩盖了的模糊的一张张面孔浮世绘一般的滑过,最终定格在了自己房间内葛叶在灯光下从手上的书里抬起头超自己微笑的清晰可绘的面庞上。

葛叶来的有些迟了。

不过好在并没有迟得太久。

在灰蒙苍白的天际与漆黑的夜色混合的最后一刻,叶听到置屋的佣人轻敲了几下自己的门框,在木门外低声说葛叶先生到了,在门外等您下去。

叶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这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地方,便微笑着拎起箱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葛叶穿着长款的修身西装等在置屋门口,背后是他前一段才换了不久的新型进口汽车。

叶穿着自己最后一件女式和服拎着箱子并走不快,可葛叶却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肯"体贴地"走进置屋的门内来帮自己的恋人分担一二。

只是随着叶的走进,葛叶那双似乎永远含着青春恋慕的红眼睛愈发的亮了起来。

叶突然想到,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样从置屋里光明正大的走到葛叶身边去。往昔里的几十年岁月,两人之间从来都是讳莫隐秘的,由他拿着一盏孤灯照亮了只有着两人的房间。

“对不起有点事耽搁了一下,来晚了。”直至叶终于缓步走到他的身旁,葛叶才伸手帮叶拿过箱子塞进汽车后座,个子稍高的男人手指划过叶瘦削的手腕,动作亲昵的用拇指摩挲了几下对方突出的腕骨,“走吧回家了。”

叶不知为什么有些眼热,便半侧过头由着对方拉住自己的手腕坐进车里,只是嘴角再掩不住勾起的一丝笑意。



当汽车平顺的开过祇园边界的最后一段时,叶忍不住回头向自己生活了四十几年的地方深深望去。

原来离开也不过只是需要跨出最后这一步的这一瞬间罢了。

叶忍不住握紧了身边葛叶的手。



+++



“所以这就是您当初退隐的原因?”

佐藤从老人缓缓讲述的离奇故事中回过神来,默默的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赫然发现葛叶从大荧幕上引退的时间便正是故事里叶离开小和泉的时间前后。

“是。”红眼的老人偏过头对上了自始至终都在温和地微笑着听他讲述往事的叶的目光,也难得柔和的笑了下,“就是我去接叶离开的那天上午。”

“葛叶真是个急性子。”叶和葛叶对上目光笑得更开了一点,“当天一到葛叶家就和我说了,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们家。”西装笔挺的老人不满的纠正,“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游记里那些地方亲眼去看看吗?”

佐藤看着对面两位银发老人相对微笑,仍然是一副恩爱情深的样子,感觉面上有些发热,竟有些不敢直视叶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葛叶小臂的手。

其实佐藤来之前是做足了准备的,毕竟葛叶在外界几十年流传的印象中,一直是个私底下并不太好说话的形象。来之前佐藤把各种外界多年猜想的谜团统统整理了下来成了一篇备忘提问列表,以防在对方并不提供太多信息的情况下,用以来提问补充取材的内容。

这篇详尽的提问列表事无巨细的包含了一系列惹人热议的话题诸如:

请问葛叶先生当初为何选择从大荧幕退隐?
请问葛叶先生为什么选择终身未婚?
请问葛叶先生的家族又为什么选择变卖家产投身慈善事业而不留给继承者?
……

佐藤低头看着这份提问列表又看看面前相对微笑的老人,突然觉得豁然开朗,似是再也没什么提问的必要了。

现在似乎也就只有一个最后问题需要提问了。

似乎是受到了两位老人的感染,年轻人也不自觉的微笑起来:“葛叶先生,叶先生,非常感谢两位接受今天的采访,我还有今天最后一个问题,这本传记出版的时候,请二位先生给它取个名字吧,”

叶轻轻推了推葛叶的手肘,红色眼睛的昔日大明星想了想,露出了一个夹杂着天真孩子气的有些恶作剧意味的笑容:

“就叫《败家子》吧。”



-Fin.-





注1:前半句来自NHK纪录片祇園 女たちの物語,后半句是川端茅舍的俳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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