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是这样的，根据赤井探员的认知，已经被自己亲手杀死的Gin，又回来了。而这种超自然现象通常被称之为，活见鬼。

*
在那件事情发生后的第七天，赤井像往常一样睡眼朦胧地起床洗漱，他迷迷糊糊地往脸上泼了捧凉水，再一抬头却发现镜子里多了个人。

是时，信奉科学的探员膝盖一软，神游的思绪瞬间绷成了一根弦。这人他认识，何止认识，他的命就是自己了结的。啊，往远了说，这人还算是自己的前男友。

那现在是几个意思。
厉鬼复仇？阴魂不散？

不论是哪样，他对自己重复了一遍，“我是信奉科学的”，又抹了一把脸，再抬头，镜子里那位还站在身后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这可怎么办。没听说过FBI谁能驱鬼啊。

“我真的信奉科学啊……”

信·仰·崩·塌


*
赤井最终决定装作没看见似的，极度不自然地洗完了脸，僵硬地绕开了金发碧眼的背后灵。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被死人找上门的感觉还真是……新鲜。

Gin表情倒是平淡，和生前一样，看不出什么破绽。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哀怨，但总之不会是兴高采烈就对了。

而且Gin不说话，赤井走到哪他就跟到哪。虽然好像飘着就能移动，他还是安分地做出了“走”的动作。

赤井拧着眉头极力无视他的存在，事实证明是徒劳。但Gin也不像是来寻仇的，按影视剧的说法恶鬼索命都是颜色凄厉、狂躁非常的，难道索命也分激进派和温和派？

看来Gin是温和派了。
他怎么会是温和派？


……不不不，不能就这么放着，得想个办法。

赤井冷静地对上对方的视线，是他熟悉的神情，冷淡又疏离。确实是Gin。

“Gin？”

不说话。

……听不见么？也不是不可能。赤井找了张纸写了几个字举给他看。

【Gin，你回来了？】

点头，眯眼睛。

【听不到？】

摇头，白眼。

“不能说话？”

点头，神情复杂。

……

赤井的神情也很复杂。

Gin用仿佛在看智障的表情看着他。

于是他回复——“哦。”

*
说起七天前的“那件事”，赤井不担心那是假的。他一度怀疑自己真的是被Gin要命来了，当然了，他可是亲自扣的扳机。伪装做逃跑的亡命鸳鸯，的确是一段不真实的记忆，说不上是相互扶持，但起码没落井下石，这让他稍微有那么点愧疚。

趁着中场休息的间隙，赤井也不知道正义的同事们追到了什么程度，——反正自己已经傻兮兮地演了一个小时，无所谓再多演一会儿，——反正自己已经演了好几年，乐此不疲。但直觉觉得好像该结束了，于是他平复了呼吸，尚染了硝烟味的枪口抵着身旁男人的后脑。

他很少相信直觉，这次例外。


心跳得稳，手也稳。专业出身的探员向来自信，向来也公私分明。


“我累了。”

实话。

“……我也累了。”


这样直接的坦白让赤井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或许Gin的演技更加出色，毕竟这也是个专业出身的坏人呀。坏人淡淡地叹了口气，举起双手以示安全无害。


“晚安，Gin。”


随着话音一起落下的是Gin的尸体。



毕竟是个【坏人】呀。他没有理由放弃自己的立场，Gin同样。


*
原本剧本中安排的临别赠言（遗言）并没有如期出现，卧底先生干脆利落地扣动了扳机，bang，一切未竟的话语都与碎裂的颅骨一同化成了齑粉。

他根本不想听那个人的遗言。这大概是果断的原因之一，缘于一些小小的……私心。


反派死于话多。这样的惯例没有应验在Gin身上，他只说了四个字，却依然被正义的子弹爆了头，死状惨烈。

可见影视剧什么的都是假的。……啧，晚安，真是个不错的说辞。


*
然而这次金发碧眼的背后灵保持了Gin最日常的姿态，白白净净的衬衫休闲裤，赤井曾经明确地表示过他这么穿很好看，于是Gin的闲暇时光还真就固定成了这个风格。

要是做鬼还穿得西装革履可就太糟糕了。

啊，不对，赤井忽然意识到，应该说，幸亏Gin没有保持他死时的模样，否则就不是膝盖一软的问题了。


【在善后的过程中他再没看过那具尸体。】


*
“你坐，我们……聊聊。”

赤井故作镇静地拉开椅子，像他们原来谈话一样，手肘放在桌面，两臂交叉。而Gin坐在他对面……不是这样，此刻Gin的身体穿过了椅子站在桌边，居高临下的目光盯得赤井心里发毛。


“……抱歉，第一次，没经验……”

他讪讪地赔了个对不起，又讪讪地替对方拉开椅子。Gin“坐”了下来，实际上赤井觉得他不过是换了个飘的姿势而已。不过也好，表面上看起来正常多了。

【起码这样，他还觉得Gin活着。】



既然Gin不能说话，那所谓聊聊不过是赤井的自言自语罢了。

“你怎么回来了？”

皱眉，再一次看智障的表情。

“……我知道了，换个问法。你那时知道我的身份么？”

点头。

“一开始就知道么？”

摇头。

“那你就接受了……？”

Gin单手托腮颇为无聊地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大约是说否则也不会发展到这一步。被剥夺了语言能力并没影响他发挥的空间，他依旧游刃有余。

“我以为你会很介意呢……嘛……”

赤井摊开手小幅度耸耸肩，被Gin摆一道这种事情发生过很多次，想不到他化作温和派的索命鬼也还是如此。

不是很意外，当然也不期待就是了。


*
耐不住好奇心，赤井终于还是问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你是回来……呃，复仇的吗？”

坐在对面的男人等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他片刻的犹豫让赤井不禁捏了把冷汗，赤井松了口气继续问道。

“那你为什么回来了……”

面无表情。Gin仿佛没听见似的纹丝不动，不是饱含着讥讽的反问，更像是他真的【不知道】。

完蛋。

赤井心又凉了半截，请神容易送神难啊，何况这又不是神仙，他总不能一直放任自己有个背后灵吧。



*

“……我得去上班。”

赤井憋了好久才蹦出这么句话，他不得不通过看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手头正在处理的就是黑衣组织的案子，而他负责的正是Gin的部分。

他猜Gin总不会跟着自己去FBI报道吧……不会吧……

同事看见了怎么办。
……
被Gin当场撕票怎么办。
……
工作被人监视怎么办。
……

如是的问题在脑海中如烟花般炸裂，赤井秀一颇为焦虑地等待着他的反应。要是有个万一，大概就没有然后了吧。

顶着男人紧张的视线，Gin立在原地，抿着嘴唇，不急不缓地微微偏过脑袋，几缕金发顺着肩膀滑下来。

【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

【Gin生前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


赤井妥协了。

他不准备多做解释，匆匆甩下一句“等我回来”就仓惶逃走了。刚一出门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意又许下了什么奇怪的诺言，开玩笑，要是能不回来那就最好了啊。


*

虽然赤井是平安无事地到了办公室，又平安无事地开始了未完的工作，但每每想到自己一大早诡异的活见鬼经历就感到无法克制的焦躁。

他喝了一大口咖啡，强迫自己集中精力，纸面上工工整整地印着代号为Gin的黑帮大佬的“光辉事迹”，其中不少是自己亲身参与过的。

……真是折磨。

这份文件他苦恼了好几天了，里面尚有一些无法定论的细枝末节。如今当事人回来了，作为兢兢业业的FBI员工自然应该好好地调查一番，给它画个尽量完美的句号。

呵呵。说得轻松。


赤井皱着眉头翻过了击毙现场的报告，那几张照片他实在不想多看。那天起循环往复的噩梦夜夜纠缠着他，他握着枪对准Gin，看他背对自己举起双手。

“我累了。”

“我也是。”

bang。然后醒来。


直至今日，噩梦终结，他再次遇到Gin，什么因果报应、往生轮回，统统被划入合理的范畴。他一时拿不准自己的身份，同伙、卧底、叛徒，又或者是。

【这明明不该是一场救赎，有罪的又不是他。】


赤井秀一重重地打了个哈欠，身体重心向后仰，隔壁的同事贴心地问他是不是没有休息好，他半闭着眼睛，心不在焉地敷衍过去。

模糊的余光中，他看到Gin站在门口向自己走来，金发男人半透明的身躯和虚浮的脚步把他瞬间拉回现实。

他差点从转椅上跌下去。

然而一晃神那个身影又消失不见了。探员先生揉揉眼睛，什么都没有。



“是啊，的确休息得不好，做了很多梦呢。”



*

结束了一天工作，赤井心力交瘁地把自己拖回了家中，加班什么的都是家常便饭，拉开门看着黑漆漆的客厅他叹了口气。

“我回来了。”

自然是没有回应的，他不知道Gin是否还在，也许从早上起就是一场玩笑，死人复生什么的，实在是太扯淡了。

男人带着疲惫点亮了灯，一瞬间掠过周身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于是借着暖黄色的灯光，他扶着墙僵硬地扭过脑袋——啊，果然还在。


“……抱歉，没注意到你。”

曾经的无神论者对着空气木讷地道歉，他无意穿过Gin的身体，但仔细想想还是觉得有些冒犯。幽灵挑了挑眉毛不甚介意，冰绿色的眼睛半眯着扫过他尚未放松的面部肌肉。Gin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考，而后倏地笑了。

幽灵笑起来也悄无声息。过长的刘海随着低头的动作盖住了眼睛，赤井只能看到他上扬的唇角。

所以他推断Gin的确是有几分开心，大约是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吧。又或许是因为做鬼这种体验还真是新鲜。

想到这赤井逐渐松了劲，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些。忽然他产生了【就这样下去也无所谓】的念头。


【那可真是太危险了。】



*

哧——

开了一罐啤酒，赤井叼着烟把它放在Gin面前，然后在旁边摆了盒烟。他想了想，又从盒子里抽出两根放在表面。退后两步，观察了一下貌似非常满意便点点头。

Gin看着他幼稚的举动脸上写满了无奈，像是想发火却又哭笑不得。在他还活着的时候可从来没这么放松过，表面上不苟言笑，实际也不会投入太多的情感。

他向来说一不二，言语里含不得半点玩笑，彻头彻尾的行动派。以至于在他们尚还搭档时，赤井负责调解气氛耍流氓，而Gin只需要在一旁冷眼相看。

你负责美貌如花，我负责打砸抢杀。如是。

以至于面对终期，当Gin疲惫地说出“我也是”的时候，那一瞬间的茫然无措并非毫无根据。

啊，原来不止他一个人。


赤井下意识地伸手缕过Gin散乱的刘海，指尖没有受到任何阻力扫过一片空气，他愣了片刻。幽灵见状不由得勾起嘴角，自己把发丝拢顺，整整齐齐的。狭长的眼尾含着某种熟悉的意味。

……还真是直接的挑衅。


仿佛又回到了七天前的夜晚，赤井还叫做Rye，他记得那时的温度。记忆与眼前荒唐的现实重合交叉，他控制不住地笑了出来，再被香烟缭绕呛得咳嗽不止。

他无法像幽灵一样无声地大笑大叫，唯独一个人被留在这里，在比囚牢更自由的天地里拴住了手脚。

赤井秀一的目光一路从Gin落到烟盒，包装上分明的seven stars明晃晃地揭示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


被烟熏得眼眶发酸，他想，这到底算是祭奠谁呢。


*

尽管一人一鬼的相处显得相当和睦，但是赤井最终没有勇气拿着那些文件亲自去问Gin。

在家继续整理工作的时候，他既没光明正大地展示，也没有刻意回避。仿佛把这当作一个众人皆知的秘密，事实证明这分明是公开处刑。

太尴尬了。


Gin盯着报告看得出神，带着嘲笑色彩的眼神游离在赤井与屏幕之间，他微微弯腰几乎贴上了男人的侧脸。垂肩的发梢落在视野边缘，亲密无间的姿态实在假的可以。

死一般的寂静环绕着赤井，他觉得自欺欺人并非长久之计，手心里潮呼呼的，而屏幕的反光并映不出第二个人。何其讽刺。

“……Gin。”

调动起全身的力气才挤出这个短促的音节，他艰难地扭过头，对着空气补完了后面的字句，

【别看了。】

刚刚打开口腔，还没来得及顺过呼吸，他发现幽灵已经悄悄离开了。不知道这是否是一种赦免，Gin相当了解该如何使自己难堪。

模糊了现实与幻想的界限，他猜自己要被逼疯了。



对着半透明的身躯，赤井用手指比出枪的样子，指尖当作枪口抵住Gin的后脑。他只需上挑手腕再模仿bang的一声，就可以再杀死Gin一次了。事实上他大可以掏出真枪实弹复习一遍那时的场景，但他没有。

等待着，僵持着。直到Gin背对赤井举起双手，他的上臂开始微微发抖。

这回他什么也没说。

金发的男人缓慢转过身，其间漫长的空白中赤井始终不为所动。

舌尖顶着上颚，双唇打开，Gin无声地叫他的代号。

Rye——

探员难以置信地放下手臂。


【假如事情继续发展，会是这样的吗。】


*
原本赤井是不打算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的，一是因为说出来谁都不会信，二是一旦说出来就坦白了他和某人不太正当的关系，他有点在意这个。让秘密死于秘密，这才是应该有的结果。

总之，一开始他是这样想的。

谁曾想现在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沉默的Gin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然后在恰当的时机投一颗重磅炸弹，把苦心经营的工事炸得面目全非。

可真是狠心。


探员回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幽灵，带着些许无奈坐到了吧台边，那是他们一贯偏爱的位置。射灯明亮的光线穿透Gin的身体，金色的长发泛着银白的光泽，他看上去更加不真实了。

“琴酒，谢谢。”

“配什么？”

“不用，纯的就好。”

年轻的酒保有些困惑地点点头，谨慎地斟了小半杯抵到赤井面前。而略显失意的探员捏着杯口晃了两圈，琥珀色的液面摇成了椭圆形。他怔怔地端详了半分钟，而后叹了口气，厚底玻璃杯被稳稳落在身旁的空位上。他毫不意外地迎上酒保诧异的眼神，

“抱歉，这有人……不，等人。再要一份黑麦威士忌。”

接过第二杯，赤井用力嗅了一下，熟悉的苦涩味窜了上来。其实他有挺久没单独喝过rye了，一般都是Gin喝什么他就跟着喝什么，而Gin貌似对自己的名字又非常满意，成天带着他尝遍了各式各样的gin。

啊，真是自恋的男人。

他可从来不喜欢rye的口感，被分到了这么个代号，实在沮丧。


啧，确实不好喝。两侧手肘垫在台面上，赤井偏过脑袋眨眨眼，看着Gin同样无聊地握着酒杯望着自己。

“……他是个怎样的人？”

酒吧里奇怪的客人从不罕见，暂时闲下来的酒保有些好奇这位独自一人的酒客。据他观察，这位先生已经拒绝了几位试图坐在旁边的搭讪对象，理由如出一辙，“这有人”。

若是真的有心谢绝搭讪，也不至于一直采用这么朴素的理由，【没准那真有人呢】。


果然，赤井露出了一脸惊讶的表情，“你怎么知道……”旁边的幽灵也跟着做出了相似的表情。


“因为真的存在呀。”吧台内侧的年轻人笑着摊开手，——但他看不到那个【人】，不过是出于好奇而产生的攀谈罢了。


“……是个金发碧眼的大美人哦。”

赤井等了一会儿才编出了一个简明扼要又充满欺骗性的答案，瞥了眼Gin甩过来的白眼，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Gin终于输了一盘。

“那可真是羡慕。”

酒保没有质疑也没有嘲讽，仅仅淡淡地回了他一个微笑，然后向Gin的方向轻轻点头问好，随后就被其他客人叫走调酒了。射灯下的两人同时愣了半晌，应该是想到了同样的事情，等再去找人的时候早就不见了。


*

既然喝了酒自然也就放弃了开车回去的想法，穿过霓虹灯管闪烁的酒吧街，顶着月光一人一鬼相顾无言，极其悠闲地在街头溜达。赤井喝的有点不舒服，大概是因为他真的不喜欢rye的口感，胃里泛酸的灼烧感稍微模糊了意识，微妙的茫然笼罩着他。

赤井抬头看看月亮，嗯，皎洁明亮；又低头看看Gin，嗯，没有影子。

一切正常。他居然有种安心的错觉。



“你说，那个真的是Vermouth么？”

Gin耸肩。估计是不确定。

“假如真是她，怎么会看不见你呢。我以为她和你关系……很近呢。”

幽灵停在原地，眉眼间充满了“不明所以”的气息。啊，也是，凭什么认为能不能看见Gin和亲密程度有关呢，都是自己瞎猜的罢了。

如果说是这样的原因，那他和Gin的关系该是很近的了。

念此，没由来的【独占】的错觉让他一阵窃喜。




“你会去哪。”

赤井两手插在口袋里，眼睛盯着夜空中隐匿的星星，自说自话似的，也没有期待任何回答。

【哪里都去不了。】

他知道这个答案。在目前屈指可数的真相中，他相当肯定。

“……当时很痛吧。”

他拐进一条小巷，月光被屋檐遮去了大半，滴水声顺着墙根若隐若现。像是终于问到了这个问题，探员先生叹息着吐出无奈的字句，压低的声调与身后酒吧街的喧闹混合在一起，几乎听不出什么起伏。

毕竟是亲手开的枪，虎口阵痛的感觉依然新鲜地印在脑海里。他没有留下空隙，枪口紧贴着Gin的脑后。子弹射出的速度比正常要慢很多，它顺着膛线高速旋转然后接触到坚硬的头骨，那不会是个毫无知觉的过程。

说着他没有停下脚步，抽出手讪讪地抓了抓脑后的碎发。是的，大概就是这个位置，那里的骨头很硬，完全不像会轻易粉碎的样子。

那颗子弹最终却是击穿了它。

理智与常识告诉他这个过程转瞬即逝。可赤井第一次笃信它是如此漫长。

【怎么可能不痛呢。】

他收回手转身。

背后的地面只有一小片积水，没有光线反射，黑漆漆的。

Gin倒下的时候也留下了同样一小片血迹。

幽灵站在积水中看着他，面无表情。



【比自己想的更痛吧。】

几秒前卑微的喜悦消散得一干二净。他凭什么心安理得地提起这件事，凭什么幻想会有原谅。


赤井大约是没想过事情的发展方向。带着一个人畜无害的（至少在他看来是）背后灵，应该不会是什么太大的麻烦。其他人看不到Gin，他独享了这个秘密，甚至给自己找了些难以名状的依赖。

FBI的工作效率称得上高效，收网黑衣组织行动的调查逐渐收尾，距离击毙那个阴鸷狡诈的黑帮老大已经过去了十天。小巷中模糊的夜晚恍如隔世，鲜血与绝情与多情全部混作一谈，Gin给了他一个平静的对视，持续了一两分钟，或者是五六分钟，沉默的墨绿色瞳孔让赤井越发分不清真实和臆想。

他记得那声枪响。

也记得那句道别。

却唯独记不起那个人的相貌。

【到底是怎样来着？】


*
探员先生带着几分无趣翻阅着手里的卷宗，在家办公并不是他的习惯，只不过当有所牵挂时，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项。

前面的页面他已经看过许多遍，黑白的铅字叙述着那个人的一生，他不止一次想问问当事人有什么感想，用一种调侃的、怀念的口气，问问他，关于褪色的过往。

【你早就算好了。】

他的脑海中几乎响起了那个人的声音，Gin会不耐烦地、又纵容地横他一眼，句尾含着短促的笑声，权当无事发生过。他猜，Gin的确是知道些实情的。


那就太讽刺了。

于是赤井捏着卷宗的书脊从转椅上转过身来，纸页随着动作哗啦啦地响，然后落在Gin视线内。幽灵坐在沙发上闲了许久，挑着眉眼神扫过卷宗。赤井想，没准自己不转过来他也不会在这里，毕竟是无声无息的幽灵，不观察不存在。

啧。

赤井忽然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喉咙里卡着无数音节，组织不起一行完整的句子。所以他抿着嘴唇，僵了一会儿才颔首讪讪地扯开一丝笑容，用力捏着的书页印下一个汗湿的掌痕。

【紧张什么。不都是心知肚明的么。】

书房的灯光明亮，场景一如往昔，家具的摆放维持了之前的布局。那天赤井回家后一时兴起，突然动心要把房间变个样子，独居和共室毕竟还是有些差别。比划了半天又挪了挪桌椅板凳，天色由亮转暗，他最终却慢慢停下了手脚，坐在搬了一半的沙发上阖着眼睛长叹一声。

没人听见这声叹息，也没人见到锋芒毕露的探员突然失去了棱角。

有区别吗？
有。

想要这样的区别吗？
不想。

还回得去吗？
回不去了。

他在心底重复了一遍，回不去了。兀自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是的，回不去了。赤井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把家具搬回了原位，窗外的夜幕逐渐吞噬了房间里最后一点光。

【口是心非、自欺欺人。】


现如今，故人重新坐在那个位置，眉眼中带着全然不同的色彩，有些像那晚的夜，没有星，没有火，也没有你。


*
纸张上的掌痕露出皱巴巴的边缘，卷宗被摊开放在大腿上，赤井深吸一口气翻到下一页。简单的举动像是经过了百般踌躇犹豫，他的声带不自主地抽紧颤栗。

他知道那是什么。
没想到Gin却先开了口。

"死得可真难看。"

幽灵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张照片，评价合乎他的美学逻辑，语气轻松，神情自若。仿佛照片中的死者与他无关。

冰凉的声音蓦地敲响了耳膜，赤井难以置信地抬起头，这个声音如此真实，以至于让他感到恐惧。与微妙的伤感。

Gin站起身，金色的长发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如同幻觉。随后他眼睁睁看着整洁的白衬衫被血渍浸透，殷红的花朵瞬间填满了胸口，腥气尚带着温热弥漫在空气中。

"你现在该看清楚了吧。"

半透明的身躯又一次倒下，只不过这次安静得可怕，花瓣随风而落，地面上洇出一滩相似的绛红色。

站在原地，赤井木然地收回抓空的手，微不可闻的笑声转瞬即逝，卷宗上现场的照片摊在地上，真相大白。

"晚安。"


*
房间归于明亮寂静。

地面干干净净，湿润温暖的风轻快地钻过书房重归夜晚。赤井闭上眼睛再睁开，只有他一个。

从来都只有他一个。




fin














一点食用指南：
① 标题剧透。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人，Gin死了是真的，相信科学，这世上没有鬼魂。
② 那幽灵是从哪来的嘞，解释是，亲自杀了Gin这事情冲击太大，赤井有点缓不过来，就出现幻觉了。
③ 所以，既然幽灵是不存在的，那他幻想的Gin就只会按照他们之前的相处模式行事，赤井见到的幽灵Gin的表现都是曾经出现过的，幽灵Gin的行为都是符合他自己的预期的，包括恨意，包括知情，包括莫须有的原谅。
④ 因为冲击太大，赤井选择性忘记Gin死时的样子。只要没见过那个尸体，当然就随他想象啦，所以他一直也回避再次看那张照片。照片等于接受现实，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⑤ 第二节关于Gin是否接受背叛，赤井并不知道Gin的态度，所以幽灵没有明确表示。第三节问他为什么回来同理。
⑥ 赤井潜意识知道自己在幻想，只是不愿承认。他明白这种幻想是危险的。
⑦ 第四节摆烟酒的场景是一种祭奠，想一下清明节那个意思啦……
⑧ V姐也不是真的……普通的酒保啦，赤井只是有点怀念那个善变的女人才误认为是她了……
⑨ 第五节的水坑等于死时的血迹，等于第六节的血迹。幻想被弱化了，他逐渐想起那个场景了。
⓪ 第六节搬家具无疾而终，是赤井还没太缓过来了啦，维持原状就好像他还活着吧ˊ_>ˋ 你看幽灵不还是坐在上面嘛……
① 最后大概就是幽灵重演了Gin死的过程，赤井看到了真相，一切归零。（第二天搬家具预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