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955430
作者 : 阿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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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级 大众 异性
原型 王者荣耀 元歌
状态 已完结
文集 与元歌沉溺爱情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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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 20:56
- 导读
- 某某宗女修修炼手札paro(游戏很好玩,大家一起来当海王!)
妖女召唤师x星机阁长老歌
2w+,努力写得没玩过游戏也能理解了!
PS:‘你’形象按游戏默认设定,无具体名字。注意避雷。
(1)
你尚在俗世的时候,打娘胎里就是个体弱多病的主。家里虽富甲一方,依旧担忧你活不长,便请了个道士来算命。
那远近闻名、百算百灵的老道士上门来只瞧了一眼,就连连摇头,直言算不出算不出,此女乃是大造化之身。
许是要进宫做娘娘呢?你父母族亲皆是这么想。可直到一夕之间你家族覆灭,你也没弄明白这该死的大造化究竟要验在哪儿。
你拼命逃出生活了十八年的故乡,攥着祖传的信物,灰头土脸地爬上万剑山头,守门弟子接过那信物,瞧了一眼,却是乐了:“姑娘,我守这山头十几年,从没见过这万剑山有谁拿辟雷符做信物的,不然——您去问问隔壁星机阁?”
“可……”
你如遭晴天霹雳,愣在原地。
接着就被身边一个其貌不扬的粉发男人拽住了胳膊,他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不准别人就爱把辟雷符当信物?我看这万剑山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走!”
迷迷瞪瞪的,你又随着那个男人离开,登上了合欢宗的山门。
一开始,你稀里糊涂,并不知晓他嘴里‘合欢’二字意味着什么。直到他卸去伪装,折扇一摇,底下露出了那副倾国倾城的皮相,粉发飘逸,狐狸似勾人心魄的眼一弯:“从今日起,便做我徒弟吧。”
嚯……
你衣衫破旧,灰头土脸。又被眼前人的天人之姿所惊艳,生怕他反悔似的,忙不迭地点头,笑得腼腆又羞涩。
你初入合欢宗,懵懵懂懂。
师父收了你入门就消失无踪了,据引你进门的师兄说,他或许是去与妙音门的老相好约会去了。
你正走在上山的道路上,脚步蓦地一停,望着师兄说起师父情人时不以为然的神色,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所以……”你咽了咽口水,露出几分惊恐,“合欢宗的意思……真的是那个‘合欢’吗?”
“不然呢?”
黑发的师兄被你这个问题逗笑了,笑叹一句,哥俩好似的拍了拍你的肩膀,“师妹,记得好好修炼啊。”
不!我不能理解!
你很想揪住对方的领子质问他,自己只是阴差阳错带着信物想来修仙界混口饭吃,并没有什么想剑走偏锋出人头地的野心和大志向啊!
当然,既然已经进了宗门,上了这条看起来便极不靠谱的贼船,那么说这些已经并没用了。况且以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挑选的余地。你想通了其中关节,便只好郁郁地捏着鼻子跟他往上走。
十八岁的少女对未来考虑不到太远,那天合欢宗的夕阳极美,连绵起伏的山脉边缘,如梦似幻的霞色漫天如火光燃烧跌坠,你敛着眸,也没空去欣赏,只是钻着牛角尖、一门心思想要为自己求一条荆棘丛生的生路。
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能走多远。
很多年后,在修真界信手搅弄腥风血雨的妖女又回忆起这一幕,只能笑叹一句:
命中注定。
(2)
你的身世称得上坎坷多艰,细细品来,其中甚至有几分命运的意味。
但,你与元歌的相遇又只能说稀松平常。
无非是同门师姐想要与星机阁情人私会,可她的其他鱼儿们十年前在星机阁争风吃醋大打出手,打坏了几座极为精致的楼阁,甚至坍了一座观星台,属实费去了不少修缮费,于是从此被星机阁列入禁止拜访名单。
“……说起来,其实我们合欢宗大部分人都会被星机阁拉黑吧。”你仰头,望着那遮掩在倾泻银河下星夜云雾后、若隐若现的神秘宗门,面色平静地吐槽,“所以师姐你费劲地找到我一个刚进宗门不久的、没有黑历史在星机阁卷宗上的弟子实属不易啊。”
“少废话,快带我溜进去。”
师姐吃了在药王谷重金求购的易容丹,虽然伪装天衣无缝,但时效极短,她内心热锅蚂蚁的焦急流露在了底气不足的虚弱语气中。
她躲在你背后,用手肘小小搡了你一下。
你心领神会,上前几步,不紧不慢地和守门弟子搭话,神色真诚恳切,妙语连珠,很快便赢得了那位弟子的喜爱。
她红着脸,摆了摆手让出通道,颇有些依依不舍之意,“这位合欢宗的姐姐,快进去罢。别耽误了你的事。”
待到你们走进去,师姐才紧张地问:“她说你要办事,什么事?不会穿帮吧?”她搓了搓胳膊上鸡皮疙瘩,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我可不想再被那名长老再揍一顿轰出去了。”
你打量四周,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
“我跟她说,我自幼命途多舛,俗世算命断言我活不过一百岁。”你露出一个似是笑的神色,半真半假道:
“……可这在修真界,不就是短命鬼吗?”
“所以,我长途跋涉,慕‘星机’之名而来,只求天命不可违的倾覆下、一个不同的因果。”
师姐听着听着,忽然讷讷道:“……但师妹……你已经筑基了呀……”
你无所谓地耸耸肩,开玩笑说:“焉知今日非我死期?”
“说得对。”
身后倏地传来一个碎冰击玉般清泠动听的声音。视野中陡然撞进一抹清俊身影,足尖一点,立在蜿蜒长龙楼阁的檐尖,居高临下,蓝白相间的星机阁外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也不知什么时候在那的,又听到了多少你们之间的谈话。你和师姐毫无察觉,证明他的修为远比你们高明,许是星机阁长老也说不准。
来者头束玉冠,腰悬长剑,本是正派打扮,但那对流波含情的瞳眸中却突兀横亘着一抹云翳,又平添几分阴郁。
“死在今天是么?也许我可以帮你实现这个愿望。”语带寒霜。
“……”
他皱了皱眉,似是不耐,“离开星机阁。或者说,要我亲自请?”
“可我所言不假。”
转瞬,你下定主意,仰头认真直视着对方,“我确实要来求一场崭新的‘星机’。”
“你……”
不等他失去耐心,你又取出那张你从俗世家族带来的陈旧辟雷符,夹在指缝扬了扬,“十年前,它指引着我来到这个世界,现在,我想求见它的主人。”
不料对方竟微微睁大了眼睛。
当他微蹙眉尖、闭口不言的时候,你又大着胆子打量了他几眼,只见这名俊秀纤细的男性银发披肩,光华流转,一时竟以为头顶月色尽数倾泻于他身,张了张口,忘了言语。
美色确可杀人。
此刻,你终于明白师父师兄教育你的种种。
“拿过来。”这绝无仅有的美人突兀开口,凤眼一压,依旧高傲冷漠,“给我仔细看看。”
这是松口了?
你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正要上阶梯将辟雷符递给他,眼前却滑过一道极快的黑色残影,若非毫无杀气,你早就拔出腰侧锵然振动的本命剑了。
那黑影只夺过你捏在指间的辟雷符,不等你惊叫出声,便已经站在在对方背后,垂着头,一言不发,恭敬呈上了辟雷符。那非人类的长手长脚、稍显僵硬的动作,让你一眼就认出这黑影不是人类,有点像俗世里戏剧班子中用的老式傀儡。
他垂眸,安静打量手中这张陈旧、估摸着约有百多年历史的符咒。
“啊!”
与此同时,身后的师姐突然发出了一声惊叫,“您……您就是当初把我赶出去的那位……不走寻常路、喜欢钻研机关术的星机阁长老……!”
她这一声,让你也模模糊糊想起了一些曾经听过一耳朵的流言蜚语,毕竟,合欢宗内永远不会缺少修真界的各式八卦。
“啊……是元歌长老,是么?”你笑了笑,旋即恭恭敬敬地问道:“您看出这辟雷符的手笔,出自星机阁的谁了么?”
他沉默片刻,收起符咒,冷淡道:
“随我来。”
转身一个起落,素衣袖摆翻飞,人已经不见踪影。你一个小小的筑基期正站原地愣神,下一瞬间,就被傀儡猛地揽住腰,耳畔狂风乍起,带到了半空之中。
天旋地转。
你骤然失重,云雾在指缝穿梭,满眼皆是夜色中点缀的无边无际繁星,一眼望不至尽头,那轮弦月在云层背后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一角温柔的光。
身后,师姐惊慌的呼喊逐渐远去,高空万尺,只余风声。
你正要松口气,可傀儡冷硬的臂膀忽地就松开——
“……啊!”
你不敢置信地瞪圆眼睛,幸好往下坠落的趋势又急急刹住。
你落进一个散发着清冷淡香的怀抱。
他稳稳地揽住你的腿弯,臂膀与胸膛比傀儡柔软许多,不知为何,你总觉得也安心了许多。
夜空凛冽的寒风自耳畔呼啸而过。
“百年前,曾有这样一位弟子。”
你头顶飘来了沉稳的声音。
“他身负血仇,又心具无情道种,便孤身一人拜入了星机阁寻求庇护。随后,他发现自己在推衍天机、观星算数方面极有天赋,钻研数年,竟然推衍出了将实力强劲、几乎未尝败绩的魔道仇敌杀死的唯一途径。”
“灭族之夜后,他也曾心灰意冷,甚至一度不能开口言语。此刻,他居然算到一场始料未及的缘分,有颗不循常规的星星会横冲直撞地闯入他的星轨,甚至撞碎他所有准备好的复仇计划,可,那也是叫这潭死水掀起波澜的唯一变数。”
“为什么如此需要那个变数?”你不禁询问。
此刻,你听见他忽地笑起来,胸腔震动,笑声空灵清越如美玉撞击。
“小合欢宗,你知晓无情道么?”他反问。
“那是将自己感情推至高峰后骤然看破,大喜大悲,方能成就无情大道。若真能成道,手刃仇敌自然不在话下。可那名弟子,他对周围一切美丑,皆心底无波无澜,视作白骨。可,如果没有拥有过极致的感情,又谈何勘破呢?”
“他不知道那个变数是什么,但他决不愿奔赴既定的死路。最终,选择了赌一把,跟随星图的指引,带着自己人生中画出的第一张辟雷符,跋山涉水前往十万大山的另一头、与俗世交汇之处猎捕一只入魔的妖兽。他杀了妖兽,也受了濒死的重伤,被俗世进山打猎的猎人所救。”
“那一刻,他突然醍醐灌顶、福至心灵。”
“他将这张修士趋之若鹜、但对凡人毫无用处的符咒赠给了猎人,告诉他,此为救命的信物。”
“他知道,也许十天半个月,又也许百年千年,漫长的时光不会吞没它,当这张符咒再次出现时,会将那个破局的变数,一同带来他身边。”
“你觉得,这个故事好听吗?”
不等你缓过神,他忽然牵唇一笑,疏离与冷淡褪去后,狭长的丹凤眼尾竟有一丝妩媚的味道,“没关系,好好想想吧。”
还有足够多的时间呢,哪怕等到这渡劫期漫长寿元穷尽那一日……
也未尝不可。
(3)
三百年后,暮春。
“妖女,你真的要走吗?”
深蓝长发翠绿道服的药王谷弟子慵懒地挑眉,双手抱臂靠在树干上。
“我一周前就与你说了,谷恢。”
你有些不耐,甚至把捣到一半的月下草烦躁扔到了地上,擦了擦手上汁液,“你知不知道,元歌已经两周没寄信来了。”
男人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哦——那可是好事啊!”他脑筋转得极快,转瞬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俯身问你:“要不要我去妙音门通知申玄琰,叫他借机来绑了你去呢?”
你听到这个扫兴的名字,更觉无趣至极,“你敢吗?申玄琰那家伙,说不定连你谷恢一块打。我知道,你无所谓自己,可你这片精心伺候了百年的药田怕是要被毁个干净。”
谷恢乍闻便站直了身子,脸色骤变。
“那还是算了,我与他没什么来往。”他嘴硬了两句,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你叹了口气,也不顾合欢宗百年来首屈一指天才弟子的形象,在廊间盘着腿,席地而坐,皱眉翻看了会元歌之前半年寄来的信件。
薄薄一叠,大多是些报平安之类的琐事,语气一本正经,敬语问好一字不少。但信纸染上了信主人特有的清冷淡香,倒是显得不那么冷硬了。
“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吗?”你猜想。
谷恢又轻蔑一笑,嘲弄你天真,“那可是渡劫后期的星机阁长老。你以为他蠢到喝多了直接提着剑去找剑尊单挑了吗?”
剑尊不会,魔皇可说不准。
你暗自腹诽。毕竟那是他谋划几百年试图杀死的血仇主人。
“好了!别说那么多了!就说这周合道丹到底能不能炼好罢!”你想起正事,连忙打断了谷恢的猜想。
谷恢望了望丹房的方向,有些犹豫,“不好说,不过应是快了。”他旋即补充,“你没有告诉他,你是为他求的合道丹吗?”
你有些奇怪,“合道丹只能给渡劫期用,如果不是给元歌的,还能是给谁的?”
谷恢凝眸望你,忽地一笑,他伸出手,温柔抚过你散佚在颊侧的鬓发。
头顶春风轻柔摇曳枝叶。
此刻,修真界家喻户晓的合欢宗妖女就在他面前,长发曳地,雪肤红唇,额间花纹艳光四射。
但神情坦坦荡荡,毫无暧昧痕迹,仿佛忘了他们曾经也短暂有过一段情。
是,这一切早在与那人结为道侣后结束了。
于是他摇摇头,不再言语。
“呵……多情种,还在这里和我装神秘。”
你不以为然,转身郑而重之地捡起地上的书信,离开了。
说到底,三百年前的你也并未料到今日。
彼时你刚刚筑基,费尽心思认识了一众其他门派的男弟子,其中包括谷恢、申玄琰等人,正在准备试图取几缕元阳,来修炼合欢宗内功心法上善决。
猝不及防,你就被元歌拉进了另一个不容拒绝的‘局’。
元歌给了你整整十天时间,考虑是否要答应这件事。他看起来高傲孤僻,眉宇间郁郁之色浓重,让人不敢亲近,但交流中却意外的坦诚,不留余地。
第十日的傍晚,你走出房间,在庭院盛放的桃花树下找到了元歌。
人面桃花,灼灼其华,温和的粉红色调中和了他身上那股冷傲、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几乎变得平静且无害起来。
察觉到你犹疑的气息,他从假寐中睁开眼。
“……”
你站定,凝视着他浅蓝如清冽冰层的双眸,“好,我答应你,千年之内,与你得证无情道。”
闻言,元歌露出一个像是笑的表情。
他抓起你手腕,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那柔软而冰凉的唇的触感,让你一瞬间背脊止不住地颤抖。
你无法预测未来。
但你知晓,从此刻起,你与元歌身负仇恨、血色斑驳的命运便紧紧裹挟在了一起,不论是好是坏,都将一同面朝着未知的明天涌去。
你看见尾指仿佛生出一根无形的红线,蜿蜒连绵,尽头缠绕上眼前人苍白修长的脖颈。
这一切,也许在你匆忙抓起那张符纸,义无反顾走向修真界的那一天,就注定了。
(4)
说实话,当年你与元歌定下证道之约的时候,并没有料到这一茬。
你百年前在道侣大典后,偷偷埋在他庭院树下的、用可以让渡劫修为平步飞升一阶的七宝灵芝酿的酒,何等奢侈,也就处处留情、家财万贯的合欢宗妖女做得出来这荒唐事。
可更荒谬的是,这豪斥千金的主人连酒香味儿都没闻到,就被喝了个精光。
半夜时分,你自药王谷归来,望着满院狼藉,树根下乱七八糟的坑,以及石桌边东倒西歪的酒坛子,来不及震惊和心疼, 就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才回来?满身都是药王谷男人的臭味。”
你蓦地抬头,望见庭院的主人醉意正浓,斜倚在门边。他容颜俊美,银发如瀑流泻,颊生红靥,浅蓝双眸隐有水光,因而显得顾盼生辉。
平日里严严实实扣到下颌的衣领此刻竟也大开,露出大片白皙结实的胸膛,连红点也若隐若现,别有几分不羁风流意味。
见你看得呆住不答,他不满地蹙起细长的眉,流出几分怨怼之色,“……哎,问你呢!”
“我没有……我只是陪闺蜜去药王谷转转……”向来巧舌如簧、圆滑自如的妖女竟磕磕绊绊起来。组织半天语言,险些咬到舌尖,“……你……这又是怎么回事?”
“少转移话题。”
醇醉的酒香味伴随着浓郁灵气扑面而来,你猝不及防,被元歌从背后抱了个满怀,他滚烫如火的胸膛紧贴你背脊,隔着肋骨与脊骨,连咚咚的心跳声都纤毫毕现。
说不清缘由,也许是因为气氛过分暧昧,你作为合欢宗赫赫有名的妖女,头一次因为男女之间肢体接触而紧张起来。
那鬈发垂到你眼侧,那一瞬息,恍惚是见月色与漫天星河无声倒灌下来,令人呼吸一滞。此刻你方后知后觉明白,为何银发美人在此界如此受人痴迷与爱慕。
那千金难求一笑的美人压在你身上,嗅了嗅,冷哼一声,两片薄削的唇凑到耳边,吹拂出差点将你整个点燃的热气,低声断定:“撒谎。你分明去见了那个狗东西。”
“你喝醉了!元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几乎要爆炸,挣扎着想要逃离这个让你坐立不安的怀抱,“我真没——”
“谷恢……他有什么好的。”他自顾自接着嘟囔,“我的身材难道没有他好吗?”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难道自己出去一个月他被夺舍了吗?这哪里是平时对自己爱搭不理的元歌啊!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
你惶恐地睁大眼睛,手条件反射性地想去摸本命剑的剑柄,却被一只滚烫的手轻轻按住,你使劲挣了挣,颓然地发现没挣脱。
也是……修为差距摆在那里……
“他真的比我好吗?我不信……”
元歌弧度勾人的凤眼一压,狭长眼尾顷刻晕出一段淡红,你几乎以为他在泫然欲泣。那自言自语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为什么……他可以炼丹……我也可以画符……”
你没听清后半句,只胡乱安慰他,“是是是,你最好,谷恢哪里比得上你半分……”
“你得看!”他迷蒙的思绪搅和了片刻,不知怎的忽地认定了这件事,当即伸手就要去扯那摇摇欲坠的可怜单衣。
你被他不符合设定的豪迈动作骇了一跳,下意识去按他手,“别别别……!小心给别人看见……”
主要是怕你明天社死……
你有苦难言,一边好声好气地哄着,一边又强硬地制止他非要在庭院里脱衣服给你看身材的ooc举动。
元歌这家伙,几百年来平日里都对自己冷冰冰的,爱搭不理,这一个月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
你百思不得其解。
他浑似彻底失去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原本星河煌煌的浅蓝瞳孔蒙上一层薄膜阴翳,像掩着半角风雨将来、摇摇欲坠的晦暗天幕。
元歌意乱情迷地吻着你。
院落中灵气四溢,馥郁酒香飘散,他闷头一言不发,只不安地用指腹摩挲你腻白脖颈,几番用力又松开,恍惚意识到瞬息间就能折断这脆弱的物事。
他原本缄默。
此刻唇齿间却漏出断续的梦呓。
“……我恨你……”
元歌强按着某种即将满溢的情绪,却又发泄似的道:“过去那些孤身一人的趋同日夜……我难以忍受……”
你一时惘然,伸手想要触碰他滚烫的脸颊,却被狠狠拍掉,“别碰我!”他别开脸。
“如果你觉得外面世界好,那你去啊!别回来了。”元歌跌跌撞撞,如同躲避洪水猛兽,连连后退几步,恨声控诉:“合欢宗水性杨花的妖女,就是这般本性难移……”
你眨了眨眼,只觉冤枉透顶。
“你到底是为什么觉得我出去和别的男人私会了呢?我只是托谷恢制了几颗合道丹……”你上前几步,想抓住他的衣摆,好叫他听你解释,那可怜的外衣仅存一点挂在他肩头的力道就这么猝不及防卸了下来。
场面一片寂静。
你想你当时的表情一定很蠢,艳名在外的妖女竟也会因为这样暗含欲色意味的举动脸红,连神色中竭力维持的淡然也破绽百出。
你一手木木地拎着他那件皱巴巴的外衣,一手绝望地捂住了半张面孔,不敢去看原本就阴晴不定、此刻又失去了蔽体衣物的元歌。
“为什么不看我?”不料元歌见状愈发气急,疾步走来,攥住你捂脸的那只手腕,“你就这么不愿面对我吗?”
你吃了一惊,大约是没料到元歌反应这么激烈,不自觉挣扎了下。
可这微弱的反抗却使他更加难以自控,元歌脸色倏然阴沉下来,冰蓝色眼底滑过一丝灰霾。
“……那就滚!”他推了你一把,也是恨极,冷声呵斥:
“离开星机阁!我不想看到你!区区无情道……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参透……”
谁知,你听了他这一番看似冷酷的话语,非但未翻脸,反而露出了笑意,红唇上弯,白皙额间合欢宗特有的、繁复漂亮的花纹格外诱人。
“元歌,不要说奇怪的话。”
你准确地抓住了发脾气的银发美人的手,慢吞吞地低头,极具暗示意味般吻上他纤细的手腕,低声诱惑道:“我们还可以拥有很多年快乐时光……何必因为这些小事不愉快呢?”
元歌的动作却突然僵住了。
你不解地抬眸,正对上那双醉人的浅蓝色瞳孔,此刻他好似当头被淋了一盆冰水,已经彻底清醒了,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失望神色俯瞰着你。
“所以我们之间……于你来说只是享乐吗?”
他喃喃自语,低得几乎听不清。
元歌十足敏锐,他觉察到你纵容的柔情目光,仿佛他并不是你正儿八经举办过大典的道侣,而是一名喜欢无理取闹的小情人。
因为无关紧要,所以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
电光火石间,他设身处地、遽然理解了你的一切。
哈哈,合欢宗……原来,这就是合欢宗啊!
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
元歌‘哈’地笑了声,突兀短暂,带着几分嘲弄。
猛然间,他觉得无趣透顶,一直以来,自己原来就像条自作多情的可怜虫,向她乞求那指缝间漏下的星点怜悯,多么可笑!
你当然不知道元歌此刻内心的挣扎。只知晓他突然不动了,放弃挣扎,任由你指腹一点点蹭过他温度略低的皮肤表面,那感觉有些像触手生凉的温软玉石。
平日里,元歌总像名画卷中走下来的贵公子,星机阁浅蓝外衣上暗绣着似鸟非鱼的金线纹路,银白流丽的长发束成一股,温柔地垂坠在瘦削肩头,气质矜润又冷清。
然而此刻,他醉了,正在无限制地跌入失控疯癫的深渊,与平日判若两人。
你清醒地意识到了这点。
遽然间,苍穹阴云翻涌,厚重地遮住了月光,只投下灰蒙蒙的晦暗阴翳。走廊上,星机阁姿容最为出众的年轻长老彻底抛弃了平日里良好的形象,他长发凌乱,赤裸着白皙的上半身,用一种爱恨交加的麻木眼神死死锁着你。
那一瞬间,你居然为这眼神浑身战栗。
作为合欢宗这一代最天才的弟子,你冷眼旁观过不计其数被扭曲的爱欲操控的人,他们有的是呼风唤雨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有的只是普通如蝼蚁的凡人。
无一例外,他们痴迷于你的艳丽姿容,献上眼花缭乱的金银珠玑,以及灵丹妙药,口中是叫人心猿意马的甜言蜜语。
“我永远爱着你。”他们急切地做出承诺。
可你清醒不过,但凡为人,有一点总是相似的:也许会耽溺于男女之间的爱欲,可倘若失去回应,最终都会淡去。
哪怕是自诩专情之人,也不过是多一段时间罢了。
他们总会忘记。
而你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
元歌,却如此特殊。
他不仅忘不了,那感情甚至愈发浓烈。自己所有引以为傲的手段在他面前仿佛全不奏效,他厌恶、拒绝你的所有虚伪言语,却在你最最心灰意冷之际,紧紧攥住了你的手。
他复杂地注视着你,眼神晦涩幽暗,那条银河中所有星辰此刻都沉寂下来,隔着观星镜,他仿佛不在看你,而是注视着某种自远古至今不可改变的宿命。
“无情大道,非你不可证。”
虚空之中,雷声骤然轰鸣,撕碎黑暗。
那石火电光的一须臾,你仿佛不是听他低声喃喃宣誓,而是真的听闻那电闪雷鸣中,遥遥带来了命运最终的宣判。
如果……失去自己呢……你迷迷糊糊地想,他会如何呢?也会跟曾经无数对你立下誓言的人一样,永远地离你而去吗?
他会的。你平静而嘲弄地擅自下了定义,元歌如此冷情冷性,你们之间的感情脆弱至极,仅仅建立在一张辟雷符与无情道的千年之约上,稍稍一推,就溃不成军了。
最后一次。
你闭了闭眼,认真地告诫自己:最后一次,再贪半晌欢愉……
逐渐低沉的雷声中,雨水终于倏然坠落在天地间,织成光影迷离的幕景。走廊内却安静得出奇,只有唇齿相接轻微粘腻的水渍声响起,顷刻便淹没在雨水亲吻大地密匝的轰鸣中。
你心底有根一直绷紧的线,此刻警报大作,嗡嗡颤抖起来。烛光有须臾模糊,在你视野中与水光一道融化。
微熏酒香弥漫,银发的男人从背后紧紧拥抱你,他胸膛肌肤泛出不正常的滚烫,用力之大之狠,仿佛下一秒要咬破你的喉咙,把你整个开膛破肚,吞吃入腹。
“元歌。多可笑,你爱上我了么?”
你几乎要这么问了。
可你不会,永远不会问。
合欢宗不相信天长地久的爱情,所以他们从不寻找相伴一世的道侣。
夹杂着雨丝的夜风中,冷硬的走廊地板上,你被醉意盎然的男人紧紧抱着,肌肤交叠,凌乱又无度地索求。你轻轻喘着气,眼神逐渐涣散,意识永无止息地坠入了魔界冥渊河畔。
尾指颤抖,仿佛又勾到那根无形的红线。
夜色笼罩的黑暗沼泽,无边无际的阴影翻涌上来,他们长着昔日故人的容貌,恶毒扭曲地大笑,言辞尖锐地嘲弄着你的天真。
你充耳不闻,别过脸,闭上眼。
如果是梦的话,希望能更久一些。
他当然会一直爱着你。
直到天光乍破,天地皆白。
……直到你无法欺骗自己。
(5)
元歌一直是冷情的。
他通常专注于做自己的修炼和研究,放在你身上的注意力,也许还没有对傀儡的多。
你曾在无数次远游后归来,携着匆匆风尘推开院落的门,发现元歌还是一如你离去时,无声跪坐在桌前,羽睫扑扇着低垂,银发尾在背脊上打着细细的卷。他头也不抬,专注地画着机关的设计图,亦或是擦拭傀儡圆润的关节。
你有时肩披细雪,有时额沾海棠花瓣,赤足穿过纸门走进房间时,像是一个冒失的旅人闯进了千年未曾更改的安静世界。
你微微抬眼,望见窗外的桃树。
……不,应是桃花源更恰当。
你总觉得,元歌是一股冰封的春日寒流,令你心生神往,却又害怕他如云雾似细雨,从指缝溜走,你徒劳抓不住。
他将自己硬生生锁在这一方的庭院中,闭上清冷的眼,不去看四季变化,也不管世事变迁。
他永远在这里等待你,但你却觉得,自己从未停止过流浪。
“不是我也可以吗?”
你偶尔会想这么质问他。
转瞬又觉得自己可笑,明知道答案,何必去自取其辱?
元歌心中有太多比你重要的东西。你向来清楚。除了那次醉酒,你从未见过他对你们之间感情的任何在意。
元歌向来沉默寡言,背影单薄。哪怕知晓你归来,只笔尖停了瞬息,划出一道不那么流畅的笔顺。
墨色在洁白的符纸上晕染开来。
有一点——像他不再平静的内心。
你全然不知,微微倾身,临近正午的日光灼灼,长发缝隙间被切碎成煌煌闪烁着的灿金细线,在木制地板上随着树影窸窣如某种液体流淌。
踌躇了很短的片刻,便抬手拂去肩头花瓣,踩着初夏的蝉鸣走近。
那一瞬间,沉寂许久、遍布阴暗的房间似乎也因此亮了亮。
“元歌,我回来了……我见到了凌霄——”
“凌霄宗掌门与我通过信了。”
他坐姿有些懒散,侧脸冷白如玉,单手托着下颌背对着你,动也没动,只专注望着拆分开的傀儡零件。
一开口的语气却十足笃定,“她说,半月前,魔皇曾在俗世出现。”
你满腔热情与倾诉欲骤然被他打断,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让阔别一年的两人间气氛不那么冷硬,几乎像是长久外出归来的上下级间工作汇报。
你垂下眼,看见窄窄的人影在地上拉长。
盛夏闷热的气温中,借着这道单薄光影,你微微踮起脚,影子的发尖触到了浑然不知的他的背脊。再偏转脸颊,你侧脸的影子又轻柔地覆盖上他的发梢,黑影晃动,与苍白的发错落,如同一个隐秘的吻。
对于几百岁的修仙者来说十足幼稚的行为,可你却打心眼里有点高兴。
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的疲倦,让你在洗漱过后,倒在塌上半阖着眼,枕着簌簌抖动的树荫下、此起彼伏的蝉鸣与蛙声。塌前支起的窗口下,一方窄窄的青色池塘中,倏忽游过几条慵懒的红鲤。
思绪逐渐放空,又隐约捕捉到,不远处书桌前那道安静清浅的呼吸声,笔尖掠过纸页沙沙声。
你方觉得安心,意识涣散,坠入沉沉梦境。
初夏闷热的下午,风也静止。
“咔哒”一声,手中小傀儡最后一个零件也严丝合缝地卡了进去。只披着薄薄一件外衣的男人松了口气,欠身把它放在桌上,他起身要去书柜拿卷轴,一低头,冷瞥见合欢宗妖女侧身蜷缩在塌上,睡得并不安稳。
他并非法修,也不擅长法术。但望着那张皱着眉的睡容,灵气不自觉从指尖淌出,离开了他的掌控之后,鬼使神差的,黏黏糊糊缠绕在对方身侧,像是一阵冰凉又充斥着依恋的风。
那股清冷灵力轻柔覆盖在对方肩头,与其本身无意识散发在皮肤表面的灵力此起彼伏、水乳交融。
元歌看到这一幕,略微有些惊惶地蜷起手指。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表露出对这段迟早会结束的感情的依赖,但根本无法欺骗自己,连灵力都充斥着满涨出来的、对眼前人的迷恋与爱慕。
他立在原地,纠结了许久,最终放弃了用灵力降温的想法,而是找出一把原本只是用来装饰的团扇,用俗世人最为常见的手法,轻轻地晃动手腕,扇了起来。
随着柔和的风,望着对方逐渐舒展的眉尖,他旋即又后悔,啪地将扇子丢到了一边。
身后,傀儡无声立在墙角,没有表情的脸上,空洞双瞳好似也在注视着他们二人。
……何必呢。
它目光隐隐好像在这么指责。
(6)
妙音门后山。
梧桐树下,琴声悠扬。
身着妙音门青色外衣的男人忽地露出惨淡的笑,他手中古琴弹奏的凤求凰戛然而止,琴弦崩断,发出刺耳不详的巨大声响。
“我受够了你总是这副无所谓的样子……!”
“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你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抬起头,被人牢牢攥紧了手腕,用异常强硬的姿态压到了身后树干上。清秀的面孔上,那双平日里满是痴迷的绿瞳死死锁着你。
“申……申玄琰!放开我!”你拼命挣扎,“你假借你师父与我师父的名义骗我来此……!”
申玄琰脸色惨白,蓦地安抚性地笑了笑,斩钉截铁拒绝道:“放你?绝不可能。”
你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看见他原本光洁的侧脸逐渐浮现出代表着罪恶与魔性的花纹,标志着他一身清正的妙音门乐修灵气正在堕落,转变成魔气。
“……你属于我。”
黑沉沉的魔气冲天,不详吞吐缭绕在四周,申玄琰目光阴翳,惨淡地冷笑,死死掐紧你下巴,在你耳侧低喘着宣判。
“你……疯了……彻底疯了。”
你无法接受,惊恐地喃喃,而这也是你在陷入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作为合欢宗女修,当然听闻过许多有关于求爱者追逐不成黑化囚禁对方的案例,虽然最后都会被其他的人救出来,但少不了一场暗无天日的绝望生涯。
你知道申玄琰痴恋你五百余年,可没想到他爱而不得到——哪怕连自己的修仙大道尽数斩断,堕落成魔,也要短暂地得到你。
你收拢被药物影响的涣散思绪,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你并未身处密室抑或什么偏僻的山洞中,眼前也竟然并不是那个青色长发的癫狂乐修、啊不魔修,而是一颗非常眼熟的粉色脑袋。
他姿容绝色,倾国倾城,眉间合欢宗花纹妖娆盛放,此刻却不顾及形象地歪侧倚在塌边,发觉你醒转,也只是冷哼一声:“怎么?没看见申玄琰,你很失望?”
乐声幽微,隐隐绰绰,应当还是在妙音门。但视野范围内杏粉色软帐垂坠,如烟如雾,淡雅的妩媚熏香缭绕,一看便是女子房间。
你目光呆滞,盯着他半晌才道:
“……真是师父?”
“不认得我了?”
“不……不不……”求生欲使你疯狂摇头,接着又疑惑地问:“师父你是把我救出来了吗?你怎么这么快……”就得到了消息。
“停。”他不容拒绝地打断了你,站起来,居高临下似笑非笑望着你,“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首先,申玄琰这小子迷药量用太多了,你昏迷了十天。”
“你的消息是他师父告诉我的,但是,如你所见,我们都打不过渡劫期大圆满的魔修。所以,你猜,究竟还有谁能在十天内把你从他手上捞出来呢?”
“……”
你知道,你师父的妙音门情人是申玄琰的师父,可没想到她居然会把自己徒弟卖得这么快,还把自己安置在她的房间,公然与徒弟作对。
“你没见过魔修吗?”他好像猜透了你的想法,目光怜悯,“申玄琰在妙音门囚禁你不成,逃往魔域,已经上了正气盟的悬赏榜单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作为他师父,也绝不能感情用事。”
你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冷静抬头,说:
“我要去魔域。”
乍听闻,他桃花眼微微睁大,紧接着又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哈……那你可要小心……”
可不要……被那个人抓住了。
(7)
魔域,冥渊畔。
阴翳云层低低沉下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空气中魔气升腾缭绕,不详邪恶的低语在耳畔忽隐忽现。
眼前忽然掠过一道雪亮冰冷的剑光——
那剑气携风雷破空之势,如游龙似虹光,剑势盛极,撕裂了万丈魔气,刹那间哀嚎四起,硬生生劈出一道明亮的天光来。
你见了这道恍如救星的清正剑光,不喜反怒,抽出本命剑护在身前,呵斥道:“装神弄鬼!区区幻术还想糊弄我几次!给我出来!”
却紧接着见一只骨节均匀的手拨开了浓重魔雾,身着黑底红边万剑山道服的英俊青年大大咧咧、径直朝你走来,他剑眉星目,如雪长发高高束在后脑勺,眼神明亮锋利。
“不要怕!”他朗声解释道:“我乃本人,并非幻术!方才这魔域雾气打散了我们,亏得有破天剑意指引我绕了好一阵,找你许久了。”
你只狐疑地扫几眼,“真是剑尊?不是幻术?”
“你居然不信?”他嘴唇翕动,不敢相信,有些气愤地瞪大了眼睛,一股脑儿地说:“我知道你当初是因为我去找元歌偷偷切磋才认识的我……你还说你和掌门师姐同游十年却从来没碰见过我……”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你涨红着脸嗫嚅了两下,连连摆手,“我信!我信你不是幻术还不行吗!”
“所以……你不过分神修为,为什么要来魔域呢?”
剑尊抬头望着渐渐散去的魔雾,挽了个剑花,潇洒收起本命剑。他垂下眼,金色的瞳仁一错不错凝视着你,那一瞬间,你有种被蛇类锁定的空洞的阴冷,很快,这种感觉消失了。
“……你是来找妙音门申玄琰?全修真界都知道他爱你而不得,叛逃魔域了。”剑尊话锋一转,说得轻轻巧巧。
你张了张口,有些纠结,你与剑尊关系一般,并不是很想对他说出实情。何况此次他也要来魔域办事,请他帮忙带自己来魔域也是顺手之举,还不如就这么叫他误会下去。
于是便敷衍地点点头,含糊道:“你觉得是,便是罢。”
谁料这位修真界剑道第一人像是对你突然产生了非凡的兴趣一般,他纡尊降贵凑过来,金瞳阴翳,手指暧昧划过你的长发,喑哑循诱:“既然如此恋恋不舍……何必当初严词拒绝呢?”
你偏了偏头,躲过手掌。对他的举动感到十分不舒服,烦躁地后退一步,愈发不想解释,“也许是我回心转意了吧。”
“好一个回心转意。”
他却像听到了自己不喜欢的回答似的,厌恶地蹙紧眉,忙不迭仰起身,“与你约定是护送到冥渊畔,已经到了,那我先行一步。”
你站在原地,望着那个黑底红边道服的青年毫无留恋地踩着剑,化成一道光迅疾消失在地平线尽头。一晃神,才发觉魔雾尽数消散后,自己已经站在了冥渊畔。
四周死寂无声,好似没了活物,只余腐萤凄迷地在身侧上下飞舞,脚底是一望无际的艳色如血毒花海。
……魔人呢?
方才在魔雾中明明有许多埋伏,难道都被剑尊一人杀尽了吗?哪有这么快?
但你忽地嗅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血腥味。
顺着腥臭扑鼻的风,正径直冲你这侧铺天盖地地涌来!你有些骇然地抬起头,正巧看见远处又遥遥行来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单薄,黑衣曳地如蝶翼匍匐,赤足缚红绳银铃,信步闲庭而来。
掐着细腰的黑底金边长袍被魔风卷得猎猎作响,露出苍白诱人的胸膛。他垂着头,看起来好似极疲累,与那头随意散落的月光似的银发一起映入你的眼帘。
那只提剑的手却极稳。只需一动,便应声有剑气劈开浓雾,斩落魔人头颅。
你大脑空白,张了张口,只呆在原地,惊诧得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
当然也并不知道,就在方才剑尊御剑离去得足够远后,白发剑尊原本生动的表情逐渐空洞下来,一阵变幻,竟然变成了你所再熟知不过的傀儡模样。
空气波动,紧接着消失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提着剑的男人慢慢抬起头,苍白冷漠的面孔上溅上了不知哪位倒霉魔人的血,仿佛眉心点着一滴凝固的朱砂,倒显得艳丽至极。
他看向你,只一眼,接着便漠然撇开。
(8)
你时常会产生怀疑。
元歌是否真的对你有与对他人不同的、名为‘偏爱’的感情。
可如今,他的本命剑横在你脖颈,步步逼近的样子,又叫你无比陌生。好像曾经的几百年道侣,到头来都是一场令人沉湎的黄粱痴梦。
元歌微抬下巴,睥睨的冰色眼神冷凝,与本身气质极为矛盾,竟比剑尊的目光还要锋利几分,几乎将你刺伤。
“你入道五百余年,第一次踏足魔域。”
他缓慢、一字一顿说着,目光紧紧盯着你,不放过你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却是……来找申玄琰?”
“我没有——”你急切地想走近解释,却不防眼前骤然闪过危险的银光,丝线簌簌,每一根都足够锐利,硬生生横亘在你和元歌之间。
看着那张无形的网,你怔怔地后退了一步。
“无需解释,我也不想听。”
他垂着头,你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语气仿佛冻在三九严寒的冰层中,只余生人勿近的冷硬。
男人脖颈修长,银发垂坠,遮住了半边冷白的侧脸,黑底绣着暗金纹的衣袖松散着迤逦蜿蜒,自有的一股镇定自若的优雅风流之态,却被其上浸染的斑驳深色所破坏殆尽。
那是腐败的血的腥冷气味,是于刀锋起舞的危险肆虐。
蓦地,那只握着剑的苍白的手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缓缓落了下去。
“你去吧。申玄琰在北域的城中,他如今是城主,还算如鱼得水。”
元歌猛地背过身去,尽量平静地说:“到底是契约过的道侣,我不想与你刀剑相向……”但尾音微颤暴露了不平静的情绪,他藏在宽大袖口中的手松了又紧,最终颓然地收回了控制傀儡的丝线。
“……元歌!”
终于,你一瞬间福至心灵,忽然急声喊住他,踩着遍地开得艳极盛极的毒花,一脚深一脚浅,冲他跌跌撞撞跑过去。
逃似的,他走得决绝,没有回头。
空气中黑色的浓郁魔雾沉浮,你有些恍惚,听见耳畔传来充满恶意的尖利笑声。
“哈哈……他如此厌恶你……”
“自作多情的女人!”
“合欢宗就是这般不堪……”
“求而不得,合欢宗活该……哈哈,好一出大戏!”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
你拼命甩开那些仿佛你心声的噩梦恶语,努力睁大眼睛,追上银发的星机阁匆匆逃离的脚步。
你拼命地跑着,呼啸着的风声,艳色的花瓣在身后簌簌飞舞。努力伸长手臂,终于够到他肩膀,然后在对方惊愕的表情中,扑上去,用全身的力气,狠狠把他压倒了在了魔域冥渊畔的毒花丛中。
天地颠倒,你们像一对没有任何法术的凡人,搂着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堪堪停下。后知后觉低下头,正与他亲密地鼻尖抵着鼻尖,然而只觉苍凉无比。
你绝望地试图露出像是笑的表情,扯了扯嘴角,却比哭还难看。
“求求你了……为什么你从来都不听我说啊……”
眼泪一滴一滴落下去,滚烫得像心口的血,灼得他皮肤表面像凭空燃起了火。元歌第一次不知如何是好,他睁大眼睛,呆呆地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任何音节。
你努力平复情绪。
闭了闭眼,双手抵在他胸膛,下巴搁在他肩窝,缓了好半晌,才能开口道:
“我不是来找申玄琰的。”
轻轻的耳语,但这无亚于一声惊雷。
元歌陡然怔住,不等他开口,随即被你捧住脸颊。你们对于要将唇齿相接的亲吻是熟稔的,也是全然陌生的。至少,从未在遍布危险的魔域冥渊一侧中,长满荆棘的毒花海中,他被你死死压在身下、茫然甚至有些被动地接受这个一触即离的吻。
这个吻里有血腥气混合着泪水的咸味,又无比真实。
比曾经任何一个轻飘飘的吻都要真实。
你暗暗揪紧他衣领,伏在这一方温热起伏着的胸口片刻,稍稍抬眼,自下而上觑着元歌,觉得他蹙眉忍耐的样子竟也有几分别致的动人。
脑海中如走马观花般掠过过去的漫长岁月,你们五百年如一日地相处,以为无情道终有一日会突破,分道扬镳,却终究是自己先沦陷于那散漫一瞥的风情。
“你明明都与剑尊承认了,你是来找申玄琰的。”元歌歪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你。
……剑尊竟然是傀儡假扮的吗?难怪当时总觉得这个剑尊有股正宫皇后咄咄逼人的气质。
“世人皆说合欢宗女修最是多情,也最是无情。”你伸出手掌,一根根掰开他攥紧泛白的手指,直到与他十指严丝合缝地相扣,方细细絮絮地叹息道:
“可是,元歌……我确实是为你而来。”
“你忘不了你与魔皇的血仇,我也想要帮你。申玄琰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明面上名正言顺的幌子罢了。”
你有些低落地垂下头,用额头摩挲着他的肩窝,两色长发零零散散交织在一起,格外亲密无间,宛如共生。
“那你呢?”你终于鼓足勇气,捧着他的脸,开口问他,“你又是为什么追着我来魔域?”
元歌有些出神,又逃避似的别开眼神,翕动了一下嘴唇:
“我……不知道。”出乎意料的,他声音茫然,尾音微颤。
显然,对于算无遗策、步步为营的星机阁天才来说,眼前的场景是他绝对未曾料到的。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接到了你前往魔域的消息之后反应会如此之剧烈。明明强行用傀儡术破开申玄琰的结界,将妙音门魔人击退将你救出交给师父的伤势还没好完全。
一方面气恼着你哪怕被囚禁,也对伤害自己的申玄琰还恋恋不忘,不辞万里追去魔域;另一方面也怨恨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感情。
以至于从病床上惊醒后,衣冠不整,什么也没准备,握紧本命剑,带着傀儡,只身便去了危机四伏的魔域。
他目光放空,自言自语喃喃。
“我想……”
“我想杀了你。”
最怨恨的时候,元歌的确这么想过。
他缓慢行走在魔域的土地上,无法确认自己的感情究竟到了什么程度,只觉得一旦想到那些对你虎视眈眈的男人,就好像心被一寸寸揉碎,嫉妒又怨毒得几乎快要发疯。
于是那道剑势便格外杀意冲天,瞬息穿透了想要偷袭的魔人身体后,将其牢牢钉死在地上,入土大半截有余。
深红的血色缓缓在泥土中无声洇开,如同一朵艳极盛放的死亡之花。而那对挂着红绳银铃的白皙赤足并未沾地,只是被冰冷又充满杀意的灵气托举着,停在了奄奄一息的魔人面前。
濒死的人伏在毒花丛中,胸膛被瞬息撕碎的剧痛令他无法呼吸,只能发出短促的‘嗬嗬’音节。意识逐渐溃散的时候,骤然听见了银铃碰撞的清脆声响。
叮——
“你见过她。”
鸦黑广袖的银发男人居高临下,冷睨着,剑锋雪亮,嫌弃地用剑尖挑起他沾满血污的脑袋,“你身上有她的气味。老实交代,我可以考虑叫你死得痛快些。”
“那个合欢宗的女人……她与……剑尊在一起……亲密无间……我设计让他们走散了……”
强弩之末的魔人咧开满是血沫的嘴,笑得残忍又嘲讽,“你是她的道侣吗?真是可怜——”
他没说完。
一根透明的锋利丝线准确勒进脖颈,差点将其脑袋削成两半,但也确实让其死了个透彻。
“恬噪。”
这是另一个有些妖异味道的声音。
不似人类的长手长脚的傀儡人忽地出现在了低头不语的元歌身侧,它冷哼一声。靠近魔人尸体时,逐渐变成了一个白色马尾高束的黑道服万剑山剑修的模样。
它有些散漫地蹲下身,手指抹上魔人蔓延出来的鲜血,把自己伪装成战斗过的模样。接着提着剑,信步走进了前方浓稠到看不清的魔雾中。
没多久,里面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低呼和呵斥,紧接着是傀儡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声线响起,“不要怕……我不是幻术……”
元歌站在魔雾外,专注望着冥渊奔流不息的河水,像一尊塑像,久久没有动弹。
*
魔域冥渊畔,黄泉水永不停歇地奔涌,其中裹挟着无数破碎的魂魄,和充满怨念的低喃絮语。他们虽然身死道消,但由于过于强大的执念无法消除,只能永世沉沦坠入黄泉中,不能挣脱。
“……爱情是什么呢?”
你无意识地低声喃喃,对上银发男人骤然睁大的眼睛,半晌,露出一丝奇怪的微笑,温柔道:
“元歌,五百年了,你找到答案了吗?”
“但我啊……”
你抬起头,冷瞥着冥渊中哭嚎挣扎、执念未消的魂魄碎片,终于下定决心。
“我等不下去了。我不想变成它们那样。”
不想……让你成为我求而不得的执念。
你还压在元歌上方,手指无意识攥紧他的衣摆,将松松束缚的腰带扯开,黑衣应声散落,露出你熟悉不过的白皙胸膛,但此刻也许他内心并不平静,因此剧烈起伏着。
你单手支起身体,由上而下俯视着,用复杂的眼神凝视他,吐出的却是哀求的字眼。
“至少此刻,请一直看着我,不要忘了我。”
也许,待到这股日积月累的执念消散,也就无所谓成为陌路人的未来了吧。
你低下头,蜻蜓点水般,一下下亲吻他的眼睛,淡色眼睑微颤,掩住万载星河流淌,一切属于宇宙月色的秘密都诉诸于那道目光中。
可你不知道,那一瞬间,元歌若有所觉,抬起头,注视着虚空中所有属于他的既定旋转着的星辰脱离轨道,散佚,坠落,爆炸,乱糟糟地飞舞,有一道道明亮的光掠过,是彗星匆匆的尾巴。
全乱套了。他想。
……随她吧。
星机阁亘古不变的轨道正隆隆地坍缩碎裂。
而这一切的发生,只需要一个吻。
那漫山遍野的毒花美得艳极,鲜红如血,燃烧生命般盛放着蔓延至魔域昏暗天际尽头。
这片红色的海洋中,褪去外衣,你与他极尽温柔又淋漓地相拥,松散思绪如惊涛骇浪中一尾小舟,日夜颠倒翻覆,空茫起伏间,恍恍惚惚想到:
在俗世,这种花还有另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
彼岸。
彼岸花叶,终不相见。
(9)
你很少去计算时间。
随着修为的节节拔高,好像漫长的寿命期限对你也没了什么意义。你是世间一个孤独的过路人,纵然曾经留下了什么,最后也会被足够久的时间掩盖。
可年复一年,春夏秋冬,元歌却还未证道。
百余年前,你就已经鲜少出门了。然而偌大修仙界,却已经满是你的传说,真真假假,神乎其神。
有人说,曾经的合欢宗不过是个不成气候的小宗门,双修采补的心法只小打小闹罢了,如今却横空出世了一名美艳绝伦的女弟子,引得诸多宗门长老为她大打出手,渡劫之间的争斗,动辄移山填海,连魔域也为之震动。
也有人说,她许是修炼了什么歪门邪道的妖法,令所有异性都见之忘俗。这才使星机阁长老,前妙音门弟子后魔域城主,药王谷谷主……哪怕是万剑山巅那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剑尊,都为之欲罢不能、神魂颠倒。
对此,你表示:
不信谣,不传谣。
你回忆起来,那一日的清晨与曾经数以万计的日子并没有什么分别。你照例睁开眼睛,朦胧之际,倦怠地拂去了从窗口飘落到合着的眼睑上的桃花瓣。
空气中弥漫着馥郁清淡的香,可你身侧的床榻已经冰冷,四下环顾,没有找到那个高挑寡言的身影。
“元歌……?”
空荡荡的,只余犹疑的回响。
星机阁顶的一隅小院一如既往的清冷幽静,你却油然而生了没来由的恐慌。他真的鲜少出门,除了几百年前那一回为了你闯妙音门、只身赴魔域。
还会有什么理由呢?
除了……
你几乎是稀里哗啦跌下床榻的,拽着衣摆,踉跄着膝行至他常坐的小几前。上面端正地摆了一封信与厚厚一叠辟雷符,颤抖着手抓起它。
信纸洁白,桃花香淡淡。
元歌只身入局前,留给你的信件里只有廖廖数语。
吾爱亲启:
无情道将证,已往魔域。
随信有辟雷符七百有三,算上当年那张,你我相识七百零四年,欠你生辰礼尽数在此。
珍重。
“不……”
一切终究要结束了吗?这场美梦……
他要彻彻底底地离开你了。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心底涌起,你头晕目眩浑身发抖,后退几步,不自觉攥紧那叠厚厚的辟雷符。
原本只有沉默,慢慢的,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在信纸上,逐渐晕开了最后的落款,化成灰白色的一片虚无。
尾指上红线无声断裂,散落一地。
正如你此刻正在崩塌的全世界。
*
元歌在这个无星无月的深夜猝然醒来。
他感受到体内汹涌满溢的灵力,每分每秒都在催促着他快去冲击渡劫最后一层屏障,功成无情大道。
“……”
可他一想到身侧无知无觉躺着的某人,将要忘记与她之间的感情,心却痛得快要碎裂。
他佝偻着腰,死死捂住了心口。
赤着足,缓慢地走出屋檐下。一反常态的,没有用灵力漂浮在空中,长长的衣摆簌簌拖动,与木制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可屋内人今日睡得格外沉,竟是一丝要醒的迹象也无。傀儡像一道没有声音的影子,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处心积虑准备了千余年,终于将要大仇得报。然而元歌发现,自己丝毫开心不起来。他看向庭院里枯荣了漫长时光的桃花树,那一树开得艳极的桃花竟一夜之间落尽了,只余满地凄凉的残红。
他没有回头,只无声落了一滴泪。
(10)
你此生第二次上了万剑山。
第一次懵懂无知,第二次心如死灰。
山顶上云雾缭绕,金光刺破天际那一刻,有人在树下舞剑,翩若惊鸿,剑气汹涌锋利,落叶四散飞扬,像浩瀚的海浪扑面卷来。
剑气乍收。
“听说过无情道吗?”你抬手接住一片落叶。
“……”白发高束的剑尊垂下眼,忽的笑了笑,有一丝了然的味道,“原来如此,你的道侣也是……”
“七日前,魔皇殒命的消息已传遍整个修真界。”你停了停,有些艰难地说下去,“可元歌已失踪一月有余,上天入地,杳无音讯。”
“我知道你的来意。”
剑尊面无表情,金色的冷凝瞳孔里只余自嘲,“在我曾经还只是一位万剑山普通弟子时,我确与一位星机阁的无情道结为道侣,当时浓情蜜意,以为此生必不会分离。”
“你想知道无情道是否会回头。”
“可,结局如你所见。”
与剑为伴,孑然一身,从此陌路人。
“听我一句,不要长久地爱着无情道。”
“……说得轻松。”
你闭了闭眼,冷冷驳斥:“可你我中谁又能做到呢?”
“那就忘了他!”他骤然提高声音,恨声道:“无情道弟子成道后不可能回头!他与你将形同陌路,哪怕有能力重新爱上别人……也绝不会和你有半分瓜葛。”
“醒醒吧,你我皆是他们飞升路上必须被抛弃的东西。倘若别人知晓合欢宗千年来最天才的弟子竟是个不肯放手的痴情种,多可笑。”
“那又如何!”你挥开他的手,骤然笑起来,无谓又带着几分癫狂,张开双手,红衣烈烈,“我要是在意世人评价,当初就该追随家族亲人的脚步,无声无息地死在那场灭族之灾中。而非来到修真界,成为一名人人喊打的多情合欢宗弟子,更枉论如今站在这里,与你说这些没用的废话。”
你不会放弃的,绝不。
哪怕元歌已经彻底忘了与你之间的恩怨情仇,拂衣而去,你都不会放弃……
“可……他已经死了。”最终,对方疲惫地背过身,吐出对你极为残忍的字眼。
“他是否证无情道我并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并未成功度过雷劫成为大乘。但依旧以渡劫之身艰难地与魔尊……同归于尽。”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找如今的新魔皇——也就是你的老情人申玄琰,问个究竟。”
你当然不会去找申玄琰。
不是因为他实际上并非你的老情人,充其量算他单恋你,而是你已经相信了剑尊所言。
……你太了解元歌了。
他虽然孤僻沉默似灰翳云雾,叫人恐他下一秒消散于无形,却是个目标明确、极为坚定如沉重山峦的人,他哪怕将与你之间的感情彻底割舍,也绝不会放弃回到星机阁,回到他的家。
现如今,他失踪无影的原因……恐怕也真如剑尊所说,在与魔皇的战斗中殒命。
“……不。”
你喃喃自语,失魂似的笑起来,“听说……有一味失传许久的丹药,名为九转还魂丹。效用十分简单,一旦使用……生死人,活白骨。”
但……想要在渡劫大乘的殊死一搏留下的战场中找到遗体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些微残余的灵力波动就能将失去保护的脆弱人体撕得粉碎。而这味丹药需求的材料又过于珍贵难寻。
你还是想试一试。
无论如何。
(11)
百年后,星机阁后山。
粉色长发的合欢宗展开折扇,掩住半张绝色面孔,他没骨头似的靠在树干上:“我说,谷恢,她今年不一定能赶回来。”
他百般聊赖,又将折扇啪地一合,露出额头极为繁复漂亮的花纹,俨然已经是大乘之身,做了一宗之主。
谷恢并不在意自己身为药王谷长老的形象,他蹲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个小小的衣冠冢,被开得鲜艳热烈的彼岸花包围,一时间颇有些感慨。
“是,她去年身陷极地雪山秘境,为了那朵十年一开的雪莲,差点命都搭进去。”
他摸了摸衣冠冢墓碑上的‘元歌’二字,咂了咂嘴,半晌才道,“你都已经贵为合欢宗宗主,那你说,跟她一样痴情的合欢宗,真的存在吗?”
“没有挖不动的墙角,何况还是个生死不明的人,谷恢。”
粉发男人笑盈盈地望着他,似乎在认真地鼓励,“你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或者,去通知申玄琰来撬一撬,说不准就松了呢?”
“算了。这么久了。”
他沉默了很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刚准备后退一步,肩膀上却搭上了一只冰凉的手。
“谷恢,鼎炉准备好了吗?”你风尘仆仆落地,提着嫣红如火的裙摆,目不斜视地绕过他,走到了几年未见的师父面前,与他四目相对,郑重道:
“师父,我保证,这是我唯一、也是最后一次尝试。”
“但愿如此。”他只含糊道。
你垂下头去,定定望着坟冢,像是在对虚空中什么人诉说,又像在自言自语:“虽然记载廖廖,但典籍里但凡真正使用过的九转还魂丹……无一失手。希望你能回应我。”
哪怕身在黄泉。
但……
无用。
九转还魂丹材料个个珍惜,千年难遇,又由下一任药王谷谷主亲手炼制,绝无失手可能。
你捧着丹气缭绕的丹药,怔怔地望向坟冢。
丹药没有消失,证明根本无法起作用。
……咕噜噜。
手一松,万金难求的丹药滚落在地,你如同百年前在万剑山第一次听闻这个噩耗时一般,捂住脸失声痛哭。
为什么?为什么?
哪怕是无情道断情绝欲,至少……至少最后再回应我一次。
谷恢和师父见百劝不动,只得走了,你独自一人在后山衣冠冢前,呆坐了三日。
直到一个犹豫的声音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你好……请问,这里是星机阁吗?”
你被这熟悉到几乎刻进骨子里的声音吓得一激灵,蓦地转头,思绪顷刻跌进了两汪清澈见底的湛蓝湖水中。
你条件反射闭了闭眼,天旋地转,几乎以为自己要溺毙在这场梦中。
怎么会……明明丹药还好端端的。
对方却无知无觉,弯下腰,不解地眨了眨狭长的温柔蓝眼睛,白色如月光的长发由绸带松松束着,像羽毛扫沙,亲吻般扫过你的脸颊。
他清澈秀美,如同一场无人踏足的初雪。与你记忆中称得上阴沉孤僻的元歌完全不同。
……但偏偏,长着一张别无二致的面孔。
来者见你惊惧沉默,踌躇了下,又客客气气地问了一遍:“你好,无意打扰,只是想问问,这里是星机阁吗?”
你只恍然,以为自己身处梦中。
机械地回答:“……但这里是后山。”
“啊……”他有些惊讶,不安地动了动嘴唇,最后才道:“实在是抱歉,我五十年前醒来就失去了所有记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在俗世生活了几十年,才意识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
“脑海中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要我去星机阁,有一个人在等我……可我根本不知道这是哪。”
“我花了很久才勉强弄明白怎么回到修真界,但听路上其他人说,我身上没有任何灵力,去星机阁的话要走很久很久。”
他顿了顿,充满歉意地望着你,几乎是十足温柔地说:“所以我走走停停,好久才到这里,没找到大门,但这里的结界没有拦我,我就误闯了进来。啊啊……看您很亲切,忍不住说了这么多……所以请问,这里确实是星机阁吗?”
“……是。”
你的目光却逐渐清晰起来。
你审视了面前人许久,上前一步,攥住他的肩膀,贴上去,另一只柔软的臂膀环上他的脖颈,如同一根锁链。
“无论你是真是假……都给我听好了。”
“元歌,我恨你。”
他不知所措,僵硬着身体,睁大了眼睛。
好像并未意识到自己就是这位‘元歌’。
“恨不得……如你当初所想如何对我一般……”
你扼紧他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喉咙。
“……杀了你。”
(12)
过去几十年中,你踏遍修真界,北至极地雪光,东至飘渺蓬莱,上天入地,在无数以命搏命的殊死秘境中见过无数顶着那熟悉的银发蓝瞳皮囊的幻像。
他们与真人无二,温柔唤你名姓,款款诉说对你爱意。
可你始终清醒。
你清醒地明白,自己的爱人早就死了,孤零零地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
但如今,你却因为眼前这个拙劣的仿冒品犹豫了。他性格与你记忆中的元歌完全不同,但你却意外的提不起丝毫杀意。
你试探性地亲吻他冰凉的唇,他一开始略微躲了躲,很快又生涩地回应,那久违的、蜻蜓点水的触碰却令你从头到脚一阵战栗,几乎软了骨头。
银发少年模样的闯入者张了张口,他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喃喃低语,像是在问自己:“我突然觉得很难受。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吗?”
他踌躇片刻,手掌抚摸上你脸颊,轻柔地叹息出声:
“无论我之前如何,突然失踪……你一定很难过吧。”
你呼吸突然就停了片刻。
慌忙低了低头,想反驳他,却怔然见一滴眼泪落在了衣摆上。
他见你不语,便俯身摘了一朵血色鲜艳的彼岸花,想要递给你,却被你推开。
你沉默着半环绕着他,将他轻轻推倒在花丛中,银发散落,他只目光温柔,顺从地垂下眼,仿佛在经历一场遥远而隐秘的梦。
你接过那朵彼岸花,放在他唇珠,轻轻咬住。花瓣揉碎,带着轻微麻痹毒性的鲜红汁液缓缓流出,在苍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表面滚落。
像血。
“……对不起。”晴空下,他复而轻声承诺,“但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那些好的抑或坏的过去。
“你知道吗,你是我后来见过的最不像他的一个。”你手指颤抖着擦过他线条分明的锁骨,划到层叠衣襟下乍束的腰窝,抱紧他,哀声道:
“但也是最真实的一个。”
“不要再离开我了,元歌。”
“不会了。我漫无目的地找了你五十年。”他哀伤地望向你,低低地喘息,侧过脸,泪水无声无息地滚入鬓角。
“永远不会了。”
【正文完】
【番外】
在俗世的几十年中,他做过许多梦,大多光怪陆离,模糊看不真切。
但这一回无疑是最清晰完整的。
梦中,他看见一个银发蓝衣的男子,气质矜华,高不可攀,却神色哀伤。正走在一条荒凉漫长而昏暗的道路上,四周开满了血色鲜艳的花朵。
“魔皇的城池离这并不远。”男人低声细语,他好像在对什么人说话,可周围空无一人。
没有等到回应,他顿了顿,旋即看向四周,一个长手长脚不似人类的高大身影如影子般闪现到他身侧,“主人。”对方答。
“……你知道的。”他说,“我等的不是你。”
“可她不在,以后也不会在了。”傀儡又答。
“是……无情道。”
他牵强地弯起嘴角,想露出类似于笑的表情,却最终沉寂下去。
“……我曾经有多期盼今日的到来,如今就有多矛盾的惧怕。”
*
“哈哈哈!星机阁!你真令我发笑!!”
轰隆隆的爆炸声响起,黑发的男人如电般疾退,他皮肤苍白似雪,瞳孔却鲜红得妖异无比。他张狂地举起剑,正指偷袭者,道:
“区区渡劫中期,也想蚍蜉撼树?魔域之人,不必助我,且看我虐杀这名不自量力的虚伪正道人士!”
“是,我是修为倒退了,可杀你足够。”一道冷静的声音骤然响起,银发如光,蓝衣如水流动,倏忽间掠过,充斥着冰冷杀意的剑光裹挟精心设计的符咒,一瞬间斩开所有灵光,以雷霆万钧之势斩向魔皇面门。
魔皇嗤笑了声,“只有这些吗?”
他甚至懒得挪动身形,往后仰去,轻松闪躲过了这一击,正准备嘲笑这小小星机阁的不自量力,却忽然觉得一股蚀骨凉意从尾椎处迅速攀爬上来,叫他从头到脚毛骨悚然。
他悚然往下望去,正对上对手嘴角那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对方语调轻柔,如对情人低语,却确确实实带来了死神的召唤:“渡劫中期的剑光确实不够看,那如果……加上这个呢?”
魔皇张了张口,他不知自己在怕什么,恼羞成怒,不再戏耍对方,用尽十成力道向对手挥出一掌,接着往后疾退,想退回魔域的阵营中。他的属下都在远处——!
可一柄长长的剑从他背后刺穿了他的心脏。
青色长发的魔修溅了满头满脸热血,对惊诧莫名的他妖异地咧了咧嘴,接着狠狠把剑从他胸口拔出来。
“也许,你不记得千年前随手屠尽的某个不乖顺的俗世家族……但你一定能记得杀死你的……就是那个家族唯一幸存者。从此以后,我在你之上。”对方贴着他耳朵,低声耳语。
“我处心积虑,断情绝爱,与爱人决裂,放弃了所有优渥的一切,只为这一天!”
“申玄琰——?!”魔皇跌跌撞撞,惊诧怒吼,“不……你不是申……”
他没说完,就气力耗尽,从云层中直直坠落进了无尽冥渊。
而那个满身真魔之血的魔修,只面无表情提着剑,他转头望了望远处的人群中某个不起眼的一闪而逝的真正青发身影,笑了一笑。
作为情敌,虽然还是很想杀他,不过至少不是现在……
他身形一阵变换,又变成了银发蓝衣的星机阁样子,而远处那名顶着他模样、硬吃了魔皇临死前十成功力一掌的人影,幻术隐去,显现出了傀儡不似人类的形状,但也已濒临破碎。
偷梁换柱……属实艰难……
失去了本心相连的傀儡,他大口大口吐着鲜血,摇晃了下,也维持不住灵力,直直地往下坠落而去。
“渡劫中期,委实勉强了些……”
他无力地眯起眼,呼啸的风中,伸手想要触碰魔域那轮昏暗的月亮。
“但硬抗天雷,无情道心破碎,境界跌落……我亦不悔……”
如果有机会的话,至少不想忘了你。
*
梦中的一切如云雾幻影,看不真切,却又隐隐让他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
他看见银发男人带着遗憾又满足的笑意闭上眼睛,如折翼的蝶一般坠落冥渊,被无尽黑暗吞噬,他真正的本命剑并非手中的剑——而是那长相奇异的傀儡。而傀儡的彻底损坏使他丹田破碎,灵力散佚,在濒死的边缘挣扎。
修炼的记忆又本能般促使他吸收灵力,但失去了丹田这个容纳的器皿,灵力在血脉中横冲直撞,只能算是加重身体的伤势。
他在黑暗中喘息,意识到自己无路可走。
“但……”
无边无际的死寂中,响起低得听不清的喃喃。
“如果我放弃这身修为,忘记曾经漫长千年的记忆,重新从俗世开始适应……”
——!
梦境的旁观者悚然一惊。
他这才恍然意识到,梦中这个身负血仇挣扎求生的可怜人,也许就是他自己。
为求自保,他废去修为,封存记忆,妄图从这条坎坷断续的艰难道路上,翻越过去。
心底留存着一丝他自己也不敢提起的侥幸。
如果……如果他真的活了下来……如果她没有选择离开……
*
他从漫长的梦境中睁开眼睛。
望见的是他冒失闯入星机阁的这天美丽的苍穹与云。四周鸟语花香,漫山遍野的彼岸花开得盛极艳极,红衣的合欢宗姑娘坐在他身旁,亲吻着他散落的发丝。
发觉他醒来,你微微一笑,正要说什么。
却被他蓦地紧紧拥住。
“……你……”你有些怔然。
“我想起来了。”闯入者……不,元歌轻轻说:
“对不起。我当年并未证道……如果实在忘不了爱人,无情道心便会破碎,修为跌落……但多亏了他的狂妄无知,我最终还是杀了他……”
元歌低着头,并不敢与你对视,只觉得悲伤,一股脑儿地说:“如果……如果这些年你有了新的道侣……我也会祝福——”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你本来还觉得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这会却一下子冷静了。
“要不还是离了吧?”你威胁道。
元歌瞪大眼睛,又条件反射用丝线缠住了作势拔腿就要走的你。
“不行!”他反悔得很快,态度十分坚决,“除非申玄琰和谷恢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你停下脚步,无语地回望他。
……看来这辈子跟这俩人过不去了。
【END】
真结束了!写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