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id.2979191
作者 : 亦鞅
-
[壹]镜花
[镜花]
.
周秋陌身旁的婢子将一碗鸩毒摆在我面前,她年龄尚小,手颤颤巍巍地抖。
“罪妇薛氏,皇后娘娘亲自送你一程是好心,莫负了娘娘一番好意。早些下去向你毒害了的皇嗣赎罪,或许能早日投胎。”周秋陌的长御沉稳很多,四两拨千斤,然而野心昭然若揭,不过是想逼我死。
我不想死。
我怎么能死?
夺嫡的那几年,君见卿说要十里红妆娶我做太子妃,做他的妻。我那时年幼愚钝,受他蒙骗,说服本是中立的父亲拥护他,给他行了方便,使另一个皇子在这场战役中落败。
可后来,他娶了周秋陌为妻。
君见卿成亲那天,接亲的喜轿路过我家府门,我听到敲锣打鼓之声,好不热闹。
原来这就是皇子娶妻,这份沸反盈天的热闹婚宴,终究不是我的。
就像君见卿,终究不是我的。
可是我的心好疼啊。君见卿从薛府门口过时,有没有抬头看见那块牌匾,会不会难受呢?想必他还是高兴的。一品官家的女儿,或许才是他心属的正妻。
娶得这么一个拥有庞大娘家的女子做王妃,才是他夺嫡路上正确的选择。
那天以后,父亲就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我劝过父亲,若是投靠君见卿能使父亲以后的仕途顺利些,我不在意。但是父亲拒绝,我其实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让父亲支持这样一个薄情人,不再说这事了。
对那荒唐且早已做不得数的婚约,成了薛家闭口不提的秘事,但父亲还是有后顾之忧。只是他不愿我远嫁。而京城中那些品行正直相貌端正的适龄男子们,八字却总不能跟我相合,婚事因此被暂缓。
但后来某次宴会上,荒唐的婚约不知被谁得知,旧事重提,我还是被抬进宫里,做太子君见卿的侧妃。
世上真有女子能够忍受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人同在一处么?我想是不能的,除非她不爱他。
所以当我看见君见卿同周秋陌或是别的女人一块儿时,总是妒火中烧,面上还要装出温婉大方,很是愿意同别人分享他的样子。
毕竟我只是个侧妃,仅此而已。再如何,也越不过明媒正娶的妻去。
或许周秋陌可以因为东宫里大大小小的侧妃侍妾伤心恼怒,说不定君见卿还要哄她半天,我却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了。毕竟她是妻,而我是众多莺莺燕燕中的一个妾。
侧妃时的我仍然对君见卿有现在看来十分幼稚可笑的幻想,以为他对我有怜惜,有真真正正的爱意,才让我得到他的偏宠。
正如那时候关系甚近的侧妃徐令仪、后来宫里的的泠昭仪曾经劝慰过我的那样:“就算不是妻,只要有了宠爱,万事不都以你为先么,你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现在看来也不是这样的。
周秋陌到底有没有怀孕,除了我和周秋陌,恐怕君见卿是最清楚的。
可惜她这点栽赃的小技巧,君见卿愿意相信。我就算是得过他的独宠,在他的权势面前也微不足道。或许这是他的纵容。
我不甘心,我不想死。
但是周秋陌哪会给我拒绝的机会。她那长御死死掐住我的下巴,鹤顶红就顺喉而下。
穿肠烂肚的感觉真不好,我不要再来了。
若有来生,若有来世…要么同君见卿和周秋陌天各一方,要么便是——
你死我活。
失去意识前,我忽然又回忆起我这可笑人生走向溃败的时候。
先是我贴身侍女寒月被摁在掖庭的石子路上,被廷杖打得血肉模糊——她从小同我一起长大,是我入东宫时的陪嫁。当时躺在凤仪宫小产了的周秋陌硬说我指使寒月给她下毒,谋害皇嗣。
而那天,不过我正偶感不适,想请太医来诊脉,便叫了寒月去。
只是她一去不复返了。
君见卿当时看我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我不知道。因为我甫一踏入养心殿,便被他一个巴掌打在脸上,打歪了我的发髻,他前两日刚赏的玉簪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我就知道这事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认或不认,结局不会有一点改变。所以我只默不作声地跪在养心殿的地砖上,埋着头认罚。
被废为庶人,禁足在锦寒宫这段时间起初也算是清净,不过是少了婢子,寒酸的饭菜送来时已是凉的了。
不过我也不是吃不下去的人。偶尔腹部微疼,甚至连月信也没有来,我也只当是自幼宫寒久无热食导致的紊乱。
直到有一天,我腹中一阵剧痛,裙面被鲜血染红,我才明白我忽视的究竟是什么。
那天中午的饭菜搁置着凉透,直到晚上侍女送饭来的时候才被发现。
而我醒来的时候,瞧见太医正在给君见卿磕头请罪,说自己医术不精不能保住皇嗣,请陛下降罪。
我扑下床去,跪在地上。
“皇上,是罪妇身怀不祥,落胎是上天降罪也是罪妇之失,罪妇心有惶恐,还请皇上令罪妇以…”死谢罪。
君见卿打断我:“你这么想赎罪,你就回你的锦寒宫去抄经。”
“…谢陛下恩典。”我急急就要往外走去,此时我才发现这儿正是养心殿。
曾经魂牵梦萦的养心殿。
可惜我现在只想回锦寒宫去,至少落得个安宁,没有这些什么人来打扰。
太医仍然跪在地上,我临走前瞥了他最后一眼,他用一种几近诧异的神情看着我。
我知道皇帝本来想以痛失皇嗣为由接我出锦寒宫,就算封个什么小更衣,或是他自己加个更低的品级,我好歹也是个妃嫔,不是冷宫里的罪妇。
我不要。
这一辈子我已经太天真地度过了大半,原本自由无拘束的人生,被我自己一步一步套上了枷锁。
原本对君见卿那点年少心动,也已经被经年的压抑和痛苦消磨殆尽。
所以周秋陌给我一碗鹤顶红也算是成全了我,毕竟皇帝定然不会说是她鸩杀了我,多半只是小产后的我体弱病逝罢了。
她绝了她的后患,我得了我的解脱。
两全其美,挺好的。